两人相谈甚欢,又约了隔几日往御花园闲逛。
大阿哥要搬回阿哥所了,知道是青橙替自己说了话,专程至主殿给青橙辞行。他恭恭敬敬行了跪礼,叩了三个响头,道:“这两年,多亏纯娘娘照顾。”
他如今大了,算是男人了,青橙不能与他太过亲厚,只虚扶了一把,轻语道:“起身吧,到了阿哥所,有什么缺的,不称心的,尽管告诉我。”又道:“等秀女进了宫,我想赏两个格格放你屋里,到时候寻个方便,我让你自己挑。”
什么格格不格格,对大阿哥来说,没什么所谓,挑个有家世的福晋才是正经。
大阿哥乖巧道:“全凭纯娘娘做主。”又跪了安,方领着嬷嬷们一并回阿哥所。
作者说:反正要下榜,我也认了、嘿嘿。
☆、第二零四章:留了几个秀女?
西藏叛乱,皇帝忧思甚重,几乎夜不能寐。 青橙命尔绮熬了参汤,掌灯时往养心殿送,守在廊下的太监恭谨道:“启禀纯主子,万岁爷还在前殿面见大臣。”青橙点头,将参汤交予当值太监,叮嘱了一番,就扶着海安回翊坤宫。半夜里,皇帝冒着黑来了,青橙原就睡得半梦半醒,他一来,就完全醒了。
皇帝要吃三鲜素饺,尔绮急急忙忙穿戴了,盯着厨房现包现煮。饺子上了桌,就着两碟酸辣酱菜,皇帝吃了个底朝天,连汤汁都吃光了。
青橙低声埋怨道:“我知道你为着朝事烦心,但也别饿了自己。明儿我要宣御膳房的人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当的差。”皇帝吃得饱饱,正觉舒坦,听青橙咬牙切齿的要训奴才,笑道:“训一训也好,让他们知道纯主子的厉害。”
这可就是说笑了,后宫还有皇后呢,青橙素来不爱出头。
海安领着宫人们端了热水,巾帕等物进屋,青橙亲自拧了温巾,替皇帝净了脸,正要伺候他换衣,皇帝却道:“不换了,还要回养心殿呢。”青橙惊异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大臣们还想着回府睡热炕呢。”皇帝道:“朕都不睡,看他们谁敢想着热炕头。”
他提步往外,青橙要送,被拦住,皇帝道:“外头凉着呢,你别出门。”青橙道:“我瞧着今儿月色好,反正也睡不着,送一送你罢。”他已有小半月未踏入后宫,眼巴巴来吃了碗饺子,又要走。青橙不舍,随着他一路走到庭中。
天上无星无月,黑黢黢的,只有亭台楼阁暗凄凄的轮廓。两名宫人在前头提着瓜皮纱灯,凉凉的风吹得衣炔飘飘。皇帝环顾一笑,道:“今儿月色确实好。”青橙道:“星子都没得一个,哪里有什么月色。”皇帝道:“刚才是谁说要出来瞧月色的?”青橙听出他是戏弄自己,背地里拧了一把他的手臂,嗔道:“偏要和我作对!”
皇帝其实心里闷得很,见她娇艳痴柔,便渐渐消了气,心境也平复许多。
他拢了拢她肩头的绿翠斗篷,道:“别送了,回屋去吧。”青橙攒着他腰间的金丝绣龙爪荷包,道:“你这样烦,我却不能帮你解忧。”皇帝掬嘴一笑,将她往怀里抱了抱,道:“外头的事本就不该你插手,你只管安心做朕的宠妃就行了,回屋去吧。”
次日一早,青橙打了两个喷嚏,这可吓坏了海安,连忙遣人往御医院喊人。厨房里各色姜汤、葱白汤之类都预备好了,先给青橙热滚滚的喝了半碗。没得多久,皇帝也知道了,他自己抽不开身,使了宫人来回问了四五次。简玉衡诊了脉,不敢开汤药,怕影响肚中胎儿,遂写了两副药膳交予海安。海安对膳食不上心,又唤了尔绮上前叮嘱。
自除夕后,尔绮是避着简玉衡的,此时见了面,却是落落大方,该问什么就问,不懂的也不会装懂,倒显得简玉衡小家子气,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幸而两人在偏厅说话,没叫青橙瞧出端倪。嘱咐完了,尔绮告了福就磊落而退,留下简玉衡发了半会的呆。直到医女提醒,道:“简大人,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简玉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才道:“没事了,回御医院吧。”
青橙生了病,整日恹恹,也不能吃荤腥,多半食汤粥。宫里大小妃嫔皆来探望,连皇后也惊动了,坐了凤舆摆驾翊坤宫。旁人青橙都可不见,但皇后来了,却不能推辞。来不及穿戴,就往案几上剪了朵紫葵花压在鬓角,看上去也精神些。
皇后多年没到过翊坤宫,一进屋,发现房中摆设奢华富丽,竟比她长春宫还要好上数倍。她心头暗暗不悦,又觉胸闷难受,小小汉女,挟着皇帝宠爱,吃穿用度犹在中宫国母之上,偏偏还肚子争气,一个接着一个的生。
青橙久居宫中,人情世故见得也多,只是想不明白皇后在院子里还喜笑颜开的,怎么进了屋就垮了一张脸呢?她已经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皆视作理所当然,并未觉有什么不妥,所以猜不出皇后为何突然不高兴了。
皇后寒暄了几句,连茶也没喝,就气呼呼走了。
用完午膳,青橙果然召了御膳房的总管太监王自忠,仔细训了一顿。要是旁的妃嫔,自然不敢插手御前之事,但纯妃在皇帝面前有多上脸,宫里人人知晓,王自忠俯首而跪,耷拉着脑袋听着,除了应“是”,就是“奴才知罪”,其他狡辩的话,半个字不敢说。待青橙要歇午觉了,才放他出来。到了宫廊,撞见黄二下值回屋,想着是在人家地盘,王自忠便笑道:“黄兄弟,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他是御膳房的总管太监,黄二只是一个妃宫里的厨子,唤一声“兄弟”,已是给了天大的脸面。黄二不是没眼色的,忙打了个千秋,道:“王总管万福。”又问:“是什么风把您吹这儿来了?”王自忠总不能说自己是来挨骂了,笑道:“纯主子有话嘱咐,让我亲自走一趟。”
黄二道:“要不要去我房里喝碗茶再走?”
他本不过客套一句,不想王自忠竟应承了,道:“正好渴了,不必麻烦,喝一口凉茶就行。”既上了台面,黄二只好领着他往自己下房走。
翊坤宫的下房在靠近宫街的角落里,有个十来米大小的天井,种着一株桃树,眼下开了花,粉白堆簇的花瓣儿纷纷扰扰,落了一地。
黄二问:“您想喝什么茶?”王自忠笑道:“什么茶末叶儿随便泡一壶就是了。”黄二不再多问,挑了两搓碧螺春泡了一壶,用斗大的无花白瓷碗给王自忠倒了半碗。
王自忠是见过好东西的,吃了一口,就问:“这是碧螺春?”黄二道:“是陈年的旧茶,纯主子不要了,就赏给底下人喝。”
一句话,差点呛得王自忠吐血。
要说宫里御贡的上等碧螺春,内务府一年总共也只有那么十几斤,太后那儿得大头,剩下的除了养心殿和长春宫,分都分不过来,位分低、又没有恩宠的妃嫔更是想都不用想,能分点茶末粉子就该谢天谢地了。而这翊坤宫,竟然还会剩着陈茶给奴才们喝!
王自忠此时恨不得撵了黄二,自己补上翊坤宫厨子的缺。劳什子总管,吃苦受累担心受怕,一年到头连壶碧螺春都难喝上,要了何用?!
过了几日,青橙的病好了,皇帝瞧她精神不济,命南府的人往翊坤宫唱戏。也没弄多大的阵仗,只挑了四五个生旦净丑,连戏台也没搭,就在亭子里吹拉弹唱。怕青橙一人看戏没趣,又专门让鄂嫔作陪。自己要得空闲,也时不时去转两圈。
舒嫔听闻此事,脸都气绿了。若平时也就罢了,偏这日是她生辰,没落得皇帝一句好,连皇后也忘了赏银丝面,而翊坤宫那厢没事儿还唱着戏,就为了解闷!她添油加醋的与陆贵人在御花园里嗑叨,陆贵人深得同感,甩着帕子道:“以前她没得宠时,在我跟前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我若指东,她都不敢往西,胆子小得很呢。”
这话,舒嫔却不爱听了,斜眼盯着陆贵人,心里思忖:也就能说说以前了,现在连纯妃脚趾头都比不上,也不嫌燥。
六月一过,各地秀女就齐齐往京城涌。皇后与娴妃暗地里较劲,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到了选秀这一日,天才蒙蒙发亮,宫中就渐渐喧闹起来。反正跟青橙没多少干系,她倒安然睡到了日上三竿,等她醒来吃早膳,落选的秀女已开始出宫了。青橙既不打听留了多少人,也未使人去问封号位阶,反正知道不知道,对她来说,都没有多大影响。
起码,暂时无人能撼动她的位置。
天气日渐发热,太阳闪着金光,像是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烤熟烧尽。林子里遮天蔽日,微风穿梭,吹得叶子坠落,树枝嗦嗦作响。青橙静静的坐在亭子里,尔绮置了火炉在旁侧煮茶,滚水咕噜噜沸腾,显得周围愈发安宁。
嬷嬷将永瑢抱了来,青橙看着他在身边跑来跑去,觉得很十分惬意。永瑢贴在青橙肚子上听什么,青橙不由笑道:“永瑢想要妹妹还是弟弟?”永瑢已经三岁了,说话很利索,等选好哈哈珠子,也该去南书房上学了。
永瑢仔细想了想,方道:“我想要个妹妹。”对青橙来说,皇子也好公主也好,都没有关系,毕竟她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生一个公主也不错。
青橙问:“为什么?”
永瑢奶声奶气道:“要是妹妹的话,就能像长公主一样漂亮温柔了。”
漂亮?!温柔?!不可否认,长公主姿容甚好,性格也不坏,永瑢形容得一点不错,怪就怪在,谁也不知道永瑢是在哪里学的这两个词语,叫青橙大吃一惊。她不由笑容满面的问:“你是在哪里学的“漂亮”“温柔”?你知道什么叫“漂亮”“温柔”吗?”
永瑢对青橙的话似懂未懂,总归觉着是夸赞的意思,得意道:“我就是知道嘛。”
皇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娘儿俩在说什么,远远就听见笑声了。”永瑢是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的,没行礼,先扑到皇帝腿上,甜腻腻的喊:“皇阿玛。”皇帝今儿心情甚好,一手将他抱起,刮着他鼻子,道:“这么大了,还要皇阿玛抱。”
他不来就罢了,他一来,又是高高兴兴的样子,青橙醋意一涌,道:“留了几个秀女?”皇帝一看她脸色,就知她不乐意了,道:“两个贵人,两个常在。”又将永瑢交予嬷嬷带走,自己陪着青橙坐下,笑道:“自己不去打听打听,还非得问朕。”
青橙道:“打听了又能怎样?还能少留两个不成?”
皇帝捡了桌上一块藕粉糕,放进嘴里嚼着,打趣道:“你这吃醋的毛病得改。”
青橙生了闷气,扭身要走。巧好尔绮端了新茶上前,被青橙袖子一甩,不由得手上一松,整个茶盘子连着滚茶一齐往自己身上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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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五章:尔绮烫伤
四下垂立的宫人吓得尖叫,连皇帝也倏然站起。 如一壶滚水直接从尔绮胸前淋下,夏纱紧紧的贴着肌肤,身上像撕掉了一整块皮肉,火热滚烫的痛绵绵不绝的传入身体各个末梢,令她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只觉这里也痛,那里也痛,痛得连脑子都懵了。
青橙什么也来不及想,顿时就哭了,本能的伸手往尔绮身上拍去,幸而被皇帝拦住,道:“你别动,等着御医来。”又随手招了小太监,道:“快去宣御医。”又命人搬了藤椅抬尔绮回下房。尔绮这时才知道疼,嘴里呻吟着,却不敢当着主子的面喊痛。
海安在屋里瞧着宫人拾掇木架上的摆设,听见外头响动,出门一看,竟是尔绮气息奄奄的躺在藤椅上,被人抬着走。她心焦道:“这是怎么啦?”
尔绮脸上无一丝血色,眼泪双流,未语凝咽。
青橙待下人向来宽厚,尔绮骄纵时,也从未真的罚她。此时无端端的叫她受累,青橙心里难受,又担心又愧疚。皇帝替青橙擦了泪,软语安慰道:“朕宣了御医给她诊治,不会有事的。”依着规矩,宫里的太监宫女生病,皆由医女诊治,皇帝特地宣来御医,已是开了脸面。青橙稍稍镇定,道:“我去下房瞧瞧。”
皇帝道:“下房晦气,怎是你能去的?!你在房间里等着底下人传话便可。”又道:“还有,记得吃晚膳,别尔绮不在,就连膳食也不记得吃。”叮嘱了几句,他便摆驾回养心殿。
青橙急躁焦虑,挺着大肚子在宫廊走来走去,遣使宫人一遍遍的去下房问。
因是月初,御医院的大臣聚集一处,整理上月主子们的脉象记录及膳食用药等。忽有宫人急急忙忙来禀,说是翊坤宫有个宫女烫伤了,要马上派御医诊治。
御医是不管宫女太监的,都是由医女诊治。
故而掌事大人并未放在心上,随手叫了两个医女去诊病。直到那宫人又说:“是万岁爷的旨意,让大臣遣御医亲自去瞧。那宫女是纯主子跟前数一数二的得意人,大人可别失了分寸。”这才叫掌事大臣上了心,道:“简大人,你是翊坤宫的担当御医,就交由你诊治。”
简玉衡一听是“纯主子跟前数一数二的得意人”,早就蠢蠢欲动,只是顾着自己身份,才没敢开口。待掌事大臣一吩咐,马不停蹄拿了药箱就走。在路上,日头很大,晒得他满脑门的汗。越走越是害怕,越走越是着急,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脑子里满满当当的,竟然只是“佛祖保佑,受伤的不是她。”
她,就是那个在纷飞雪夜里,胆大妄为亲他的姑娘。
自那以后,她的面目忽然变得清晰了。不再是翊坤宫里模糊的一点,而是生气勃勃、活灵活现,知道苦乐,懂得哀愁的姑娘。而他自己,也不再了无牵挂,也会在心底里默默惦记。是她,在他的眼前遽然开启了一道新鲜的大门。
尔绮的伤势比想象的还要严重,被烫后没有尽快处理伤口,等医女到时,皮肉与衣衫贴在一处,实难清理。再者,她受伤的地方不是手,不是脚,而是胸口,是女人至为紧要的地方。隔着月白帐子,医女将伤势一点点告诉简玉衡,简玉衡一遍一遍的复述确认后,才告诉医女如何抹药扎针。尔绮的呻吟声渐渐弱了,伤口上冰冰凉凉的,减了大半的疼痛。
简玉衡想要说句安慰的话,踌躇半响,才道了一句:“放心吧,我会治好你的,绝对不留一点儿伤疤。”尔绮听着他的声音,异常的安稳,道:“有简大人在,我不怕。”
两人皆静静的,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却胜似见面。
青橙听了简玉衡回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道:“往后劳烦你每日往下房走一趟,等尔绮病好了,我让她给你磕头谢恩。”简玉衡蠕了蠕唇角,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许久才应了声:“是。”青橙见他欲言又止,问:“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是不是尔绮的病还有什么变故?”简玉衡摇摇头,道:“你放心,我会保住尔绮。”他说得郑重其事,青橙听着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简玉衡抿了口茶,沉声道:“三妹。”
从他过继给舅舅后,就再也没叫过青橙三妹。以前不觉有什么,此时入耳,真是充满了温情暖意。青橙心中柔软,禁不住抿唇笑了,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极为欢喜。他低低哀求道:“我与富察氏的指婚,能不能当做不曾发生?”他的眼神笃定坚韧,直直望着青橙,叫她无以拒绝。
青橙怔了怔,问:“为什么?”
简玉衡是沉默寡言的男人,说话从不拖泥带水,也不爱拐弯抹角,他道:“我有心上人了。”青橙倒是欢喜,赐婚之事虽然双方父母知道,但皇帝并未明着下旨,尚有旋转的余地。再说,他能娶自己喜欢的人,青橙会为他高兴。
青橙问:“是谁?”
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但他咬紧牙关,闭口不言。她是宫女,是皇帝的女人。宫中私私相授就是大罪,更别说宫女与御医有私情。即便皇帝不在意,祖制规矩也容不得他胡来。
他只能等,等着尔绮出宫。
皇帝指了四名秀女到翊坤宫请安,让青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