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省事,按着内务府拟的顺序,给三个儿子取了名。
吴书来应了是,没有半句多话便躬身而退。日落西山,花窗上的斜影越来越薄,越来越薄,终于黯淡无光。廊下燃起宫灯,照染成橘红的晕团,在夏风里微微荡漾。青橙照着皇帝、永璋、永瑢爱吃的膳食备了晚点心,吃着吃着,永璋却忽的一口吐了满地。
在御前失仪,若在宫里,算是大罪。
永璋唬得慌了神,顾不得漱口,连忙跪下道:“皇阿玛恕罪。”青橙焦急道:“永璋,你怎么啦?”皇帝道:“皇阿玛不生气,你起来吧。”海安亲自进屋收拾,青橙将永璋抱到旁处,看他小脸儿惨白,掌心往他额上捂了捂,道:“该是发烧了。”
皇帝略懂岐黄之术,替永璋诊了脉,让青橙替他解开脖颈下的扣子,问:“永璋,实话跟皇阿玛说,你哪里不舒服?”永璋带着哭音道:“头有些疼,肚子也疼。”皇帝安慰青橙,道:“只是热感而已,别太担心。”
吴书来领着随扈的太医进屋,细细一番望闻问切,与皇帝禀明了病情,才开了药方。尔绮取了炉子放在庭院,亲自盯着熬药。青橙抱不动永璋,皇帝亲自背了永璋回了二院,亦命嬷嬷不许让六阿哥靠近,免得病症传染了。
永璋难受,小脑袋耷拉在皇帝背上,道:“皇阿玛,我会不会死啊?”
皇帝愣了愣,当年二阿哥永琏,最先也是因着伤寒。青橙眼圈儿急红了,道:“说什么鬼话,永璋一定会长命百岁。”皇帝也斥道:“小小年纪,从哪里听得死不死的?”永璋嗓子眼都哑了,粗着喉咙道:“桂嬷嬷总是说,如果我不好好睡觉就会得病,得了病就会死。”
他年纪小小,但也知道“死”字的意思。
青橙火冒三丈,她素来沉稳,甚少发脾气。听了永璋的话,却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一处,往下吩咐道:“打今儿起,不许桂嬷嬷在永璋跟前伺候。”
桂嬷嬷早已面如土灰,永璋顽皮,有时夜里不肯睡,才随口拿两句话哄着永璋,谁想到竟会被捅出来!她跪在地上磕头,连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青橙拿了药亲自喂永璋吃了,永璋在皇帝面前绝不敢淘气,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比胆汁还苦的药汤,他也一口气喝完。青橙担心永璋,朝皇帝道:“你先回去,我等永璋睡着了再走。”皇帝确实还有许多折子要批,便未说什么,只令太医候在廊房防备。
永璋睡得不安稳,时而在梦里啼哭。青橙脱了鞋,半倚在床榻上,将永璋抱在怀里。到了半夜,他总算睡着了,青橙惦念皇帝,想要起身,可袍子被永璋紧紧拽住,她一动,他就睁开了眼,迷迷糊糊道:“额娘别走。”青橙的心碎的七零八落,柔声道:“额娘不走。”
皇帝批完折子,又等了青橙许久,终于移驾寻了来。
她半睡半醒,看见皇帝,便打起精神道:“你先去睡,我在这陪永璋。”皇帝望了永璋一眼,手掌探了探额头,道:“已经降温了,你晚点心也没用多少,饿不饿?”青橙摇头,想要坐起身,可永璋一只手紧紧的环住她的腰,她怕扰醒他,便轻声朝皇帝道:“已经晚了,你赶紧回去睡,没得几个时辰又该起了。”
皇帝受了冷落,往榻上一坐,撒气道:“你不回去,朕就不走。”
青橙逗得一笑,拍了拍身侧空处,道:“要不你睡这儿?”皇帝横了她一眼,道:“那怎么成,朕是九五之尊,还要和儿子挤着睡不成?”
不是和儿子挤着睡,是和儿子抢夫人罢。
僵持了两刻钟,青橙到底放心不下永璋,皇帝只得讪讪独自回了三院。天刚刚蒙亮,永璋转醒,青橙喂了他吃完药,他又睡了。青橙几乎一宿未怎么闭眼,海安上前道:“皇上已经在用早膳了,主子不如一同用了,再好好歇息。这儿有奴婢瞧着,不会有事。”永璋的烧已经退了,青橙落了心,便起身穿戴,正欲趿鞋,可往榻板寻了许久,一只鞋竟不见了。
海安看见被子里露出一截锻绿色,小心掀开一瞧,竟是永璋紧紧的将青橙的鞋拽在手里,他是多么害怕醒来时见不到额娘啊。
青橙心里一软,眼眶便热了。
皇帝用完早膳,以为青橙该回来了,便故意磨蹭着等了一会。可等到天大亮了,还不见青橙身影。他沉下脸,有些愠怒。吴书来站在门口候驾,不敢说话,更不敢催促,偷偷觎了几次皇帝脸色,越发连动也不敢动了。
永璋早上一睁开眼就看见青橙,先弯着眉眼笑起来,拱着小屁股道:“额娘,你陪我睡了一个晚上吗?”青橙抚了抚他的额头,已经完全退烧了,笑道:“是啊。”永璋双手环住青橙脖颈,亲昵道:“我的好额娘。”青橙抱了他半会,才问:“饿了吗?咱们起床吃膳好不好?嘴巴苦不苦,想不想吃酥酪?”
海安在旁侧提醒,道:“主子,太医说这两天最好不要让三阿哥吃酥酪、牛奶,喝粥最好。”青橙嗯了一声,抱着永璋起床,道:“你要赶快好起来,才能吃好东西。”永璋点点头,又低声问:“额娘,我今儿能不去颐志堂读书吗?”
青橙拿了阿哥袍子替他换上,道:“今儿可以不去上学,但你要答应额娘好好吃药。”
永璋顿时满脸笑容,道:“好,成交!”
照料好永璋,青橙回三院用了早膳,便换衣上榻补觉。一直睡到午时才起身穿衣,又看着永璋乖乖吃了晚膳,才叫尔绮煮了金银花水给六阿哥沐浴。忙完所有的事,天已经黑了,漫天星子如随手洒下的东珠,在湛蓝的幕布上闪闪烁烁。
皇帝盘膝坐在炕上看折子,青橙进门就笑,道:“永璋已经算好了,还有些咳嗽,我想让他明儿再休息一日,就免了去颐志堂。”皇帝仿佛没听见似的,盯着折子半声不吭。青橙见情形不对,就往他身侧坐下,还未开口,皇帝竟端着折子背过身,不理会她。
青橙拉了拉他的衣袖,陪笑道:“怎么啦?”
皇帝不说话,青橙将头倚在他肩上,道:“还为着昨晚的事生气呢?!”皇帝半眯着眼,斜睨她,冷哼一声。青橙又双手环住他的腰,道:“永璋是咱们的儿子,我当然担心他。你是他皇阿玛,难道一点都不担心?”皇帝总算开了口,道:“担心归担心,有必要让额娘陪着睡吗?大清的皇子,他是头一个。你老宠着他,都要宠坏了!”
青橙嗔道:“宠坏了就宠坏了,有你这个皇阿玛撑腰,怕什么?”皇帝堵得没话了,摇头道:“回到宫里,让他搬阿哥所住去。”青橙绷直了身子,道:“不行!”
皇帝厉声道:“那你就不要再纵着他了!”
青橙思量许久,才气馁道:“好吧,往后我会注意。”
皇帝瞧她的小脸儿紧张得没了颜色,扔了折子,反身环住她的腰,安慰道:“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既享受着皇家给的富贵荣宠,就应当承受作为皇家子孙的责任。你是讲道理之人,朕相信你不会不明白。”又拧过她的下巴,拇指摩挲在她的颊边,道:“你是他的额娘,纵使再宠爱他,也应该让他自个学会在宫里生存。”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苦于没得好时机,又怕平白让她不爽快,一直忍着没开口。
今儿既开了头,就一股脑的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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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三章:因为你是朕的心上人啊(第二更)
月色迷离,如倾泻的流光,铺满了庭院。 青橙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生在皇家,无论是得宠,还是不得宠,行路都很艰难。尔绮进屋请膳,皇帝运筹帷幄,不想逼得太紧,笑道:“朕知道你累了一日,早些吃了晚点心歇息罢。”
遂命宫人布了膳,两人围桌而食,美味佳肴自不必细说。
青橙没有胃口,早早就搁了碗筷。皇帝知她心情不好,便道:“今儿的月亮圆,咱们去林子里散散步,消消食。”后花园树木葱郁,夏花绚烂,在月光底下盘旋飞舞。仪仗远远跟随,皇帝攒住青橙的手指,道:“你准备准备,左不过明后天就要回宫了。”青橙一愣,明明说好住到过年的,怎么就。。。难怪他刚才说要永璋搬回阿哥所,原来早有了计量要摆驾回鸾。
皇帝踩着碎影缓缓踱步,道:“书瑶病重,皇后来信,怕是撑不久了,朕总要见她最后一面。”书瑶是高贵妃的小名,能让皇帝记住名字的,后妃里头没几个。青橙怔忡,半响才道:“不是说已经好转了吗?”皇帝冷清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说到底,高贵妃也是为着给皇帝传宗接代生的重病,他终是心存愧疚。
青橙安慰道:“你别太忧心了,高贵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皇帝捏了捏她的脸,勉强笑道:“你不跟朕唱反调,朕就舒坦了。”青橙噘嘴,道:“我什么时候敢和你唱反调了?”
皇帝道:“朕说了两句永璋的不是,你就跟朕摆脸色,连晚点心也犟着不吃,还不叫唱反调?”青橙笑道:“我是真的吃不下,没有胃口而已。”皇帝瞪她,道:“平时怎么不见你没胃口,还是生了朕的气,对不对?”
青橙急得直跺脚,道:“我是真没生气。”
此时,她确实已经消气了,比起高贵妃,她不知幸运多少倍。
皇帝极喜欢她气急败坏的小女儿家姿态,又嗔又痴,浅浅梨涡最会蛊惑人。情不自禁便往她唇边啄了一口,道:“真是个媚主的小东西。。。”
青橙一想到过两日就要回宫,有无数的女人在等着眼前的男人,就有些发慌,不由扑到他怀里,道:“真想永远呆着这儿。”又仰起头看他,乳白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朦胧里透着淡淡的忧愁,道:“咱们啥时候能再回来?”
皇帝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笑道:“还没走呢,就想着回来。”
青橙道:“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感觉到真正的轻松、自在。每天早上,我都能听着你光脚踩地的声音醒来。每天夜里,无论多晚,你都会回到我身边。什么也不用担心,也不用顾虑,你都会乖乖的回来。”她的小心思,皇帝看得通透,又将她揽得紧了些,道:“别怕,宫里人虽多,但你与她们都不同。”停了停,旋即道:“因为你是朕的心上人啊。”
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说的情话,世间没有女子可以抵挡。
青橙眼睛蒙了一层雾气,不由自主的踮起脚吻他,唇瓣相触,像是甜润滑嫩的奶冻子,咬住了就不想松口,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初夏已热,他三五两下便扯开了她的薄衫裙,自己衣衫齐整,只解了裤头,将她抵在树干上猛力动作。
疏影婆娑,宫人们都低着头站在远处,看得并不清楚。只知两人拥在一起,却不知在做什么。当然,在皇帝看来,就算知道了也并不算什么,谁还敢乱嚼舌头不成?!
长春宫里沉静无声,皇帝不在紫禁城,后宫便死寂一片,皇后又顾着整理账目,清理娴妃的宫中势力,干脆连各宫请安也免了。愉嫔倒日日往长春宫跑,一方面是为了看望五阿哥,另一方面,皇后手上缺人,正好拿她使。皇后端着一碗杏仁茶,捏着云纹小柄的银勺慢里斯条的舀着,挑眉道:“你就不怕高贵妃病好了,知道是你使计害死她的孩儿么?”
愉嫔连忙捂住五阿哥的耳朵,五阿哥已经三四岁,能听懂话了。她忍不住蹙眉道:“请皇后主子不要当着永琪说这些事儿。”
皇后道:“儿子赐了名字,你也跟着胆子大了。”
愉嫔惶然,深蹲道:“臣妾失言,请皇后恕罪。”皇后任她蹲着,吩咐善柔,道:“你带着五阿哥出去玩一会子。”善柔答应了,牵着五阿哥转出花厅,让嬷嬷们领着回了偏殿。
皇后慢悠悠的喝完杏仁茶,才道:“起来吧。”
愉嫔恭谨道:“谢皇后。”她腿上失了知觉,待坐回凳上,如有万蚁啃噬般渐渐弥散,直到半个身子动都不能动。
皇后道:“我本不在乎高贵妃,她是汉军旗,家世是比纯妃好一点,但与你我相比,却差得远。无非是她父兄在朝堂上得力,皇上才封她做贵妃罢。”她的珐琅护甲一下一下的刮在炕几上,听得愉嫔浑身颤栗,接着道:“但多一人争宠,总是心烦。她生了这么一场大病,若她父兄再立了什么大功,皇上指不定会给她赐满族大姓,给她身份。”
愉嫔知道皇后已经容不下一个病入膏肓的高贵妃了,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是。。。”
皇后唇边粲然一笑,道:“你应该懂的。”又道:“此事你要是办好了,明儿我就送永琪上南书房读书。”前头愉嫔求了青橙向皇帝提哈哈珠子的事,说是说了,哈哈珠子也找了,但皇帝转身就去了行宫,永琪去南书房读书一事也就耽搁了。
愉嫔心潮涌动,害了高贵妃丧子,已让她万分愧疚,如今竟还让她杀人,实在。。。实在叫人难以接受。愉嫔硬着皮头道:“永琪上南书房是迟早的事,臣妾并不着急。”
皇后似乎猜到她会如此,冷笑道:“上南书房自是迟早要上,可要是生了病,皇上也没得法子。”愉嫔惊得指尖麻木,连话都说不出来,以前她一直觉得皇后是满族大姓,是真正的贵族,而且又曾经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五阿哥才是,不想,竟逼她到如斯地步。
愉嫔脑中划过千万个念头,却没一个能抓得住。皇后见她踌躇,下不了决心,便缓了口气道:“其实你不必动手做什么,高贵妃悬着一口气,无非是纯妃骗她七阿哥还活着,你只要透露点风声给她,叫她知道了真相,那口气没了,自然活不下去了。”
永琏死的时候,要不是为了富察氏整个家族,皇后只怕也跟着去了,正是因为知道丧子之痛,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能招招致命,害人于无形。
愉嫔咬着唇,很是为难。可为了五阿哥,她哪里有路可选。
青橙一大早就起了身,先是伺候皇帝用了早膳,自己也随着填了点肚子。等皇帝起驾去了前殿,她便传话下去,让所有宫人都仔细拾掇行李,准备回宫。又去二院看了永璋,盯着他吃完药,洗漱了,让他自己在房里早读。一时嬷嬷抱了永瑢来,青橙检查了他身上的痱子,抹了太医开的药,方牵着他到院子里看梅花鹿。
不过转眼,就到了下午。伺候永璋、永瑢都睡了午觉,青橙才得空与海安检点要带回宫的东西。什么瓷碗勺瓶之类就不必拿了,衣物鞋袜也挑了大半留着,再有就是那三五只兔子、松鼠、金丝猴还有梅花鹿,带回宫嫌麻烦,放在这里又舍不得,实在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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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还想继续留她在心里
掌灯时分,皇帝回后殿,屋里翻箱倒柜的,到处灰尘扑扑。 青橙怕他嫌腌臜,忙推他往寝屋换衣。皇帝道:“往后还要来的,有些东西能留的就留着。”
青橙道:“已经留了许多。”伺候他换了一身杏黄冰蚕丝便袍,拧了温巾替他抹了脸,方携手往外走。回到花厅,海安已麻利收拾干净了,将檀木箱子高高垒在墙角边,明儿一大早再叫人装马车。青橙跪坐在皇帝身后,替他揉着肩颈,道:“旁的什么,留下或带走都好说。但那几只兔子、松鼠、金丝猴还有梅花鹿,永璋、永瑢都喜欢得紧,不带走实在可惜。”她满脸哀求的睨着皇帝,若他同意带回宫,底下人无论如何也得想出法子。
皇帝盘膝坐于炕上,双手随意搭着膝盖,端正威武,一丝不苟。他道:“永璋回宫后,要上南书房读书,哪有闲空玩闹。永瑢年纪小,和畜生闹一处,难免染了病症。”见青橙颇有失落之意,又笑道:“你既喜欢,带上兔子、松鼠,倒也勉强可以。”
青橙倾身伏在皇帝后背,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欢喜道:“谢皇上。”
炕几上搁着针线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