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在屋里,青橙穿着家常便袍,袖管极宽极大,天气热了,里面也没穿衣,只裹了件大红牡丹团花纹的兜衣。兜衣系得不紧,轻轻一扯,蝴蝶结就会散开。皇帝原本只是想逗逗她,不料手一伸进去,里头别有洞天,顺势就抚到了背,接着是胸口。
青橙渐渐靠在了皇帝肩上,宫人们不知其中曲折,也不知他们是在悄悄细语,还是说什么紧要话,弄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垂手静立,连大气都不敢喘。皇帝用手背柔柔的在她胸前刮弄,他常年练武握箭,手上生了老茧,毛糙粗粝,叫她酥麻难忍。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颊上飞红,半响才停了手,引着她往寝屋走。
宫人们意会,蹑手蹑脚的收拾餐盘碗筷。青橙嗔道:“还没有洗漱呢。”
皇帝不搭话,将她紧紧的箍在怀里,依旧从她袖管里伸进去,阴森笑道:“这衣裳,做得真好。。。”他的吻密密麻麻的往下落,猛然将她横抱而起,放在穿衣镜前的藤椅里,覆身而上,道:“这儿也好。。。再弄一回。。。”
自五阿哥搬入长春宫,愉嫔真是想见又不敢常见。一来怕皇后心有芥蒂,二来怕见得太多,五阿哥不与皇后亲。可她心里又隐隐期望五阿哥不与皇后亲,总之,左右都不是,前后都为难。皇后还算大度,毕竟是有过生养的人,知道为人之母、见不到自己儿子的心酸,便常常主动宣召愉嫔来长春宫探望,犹是如此,愉嫔也时而借由推辞。
这一日,愉嫔实在是忍不住了,大晚上坐了轿子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善柔是掌宫女,事事能猜得皇后一二,未等向皇后通传,便做主请了愉嫔往偏殿见五阿哥。皇后坐在灯下抄撰经书,听闻善柔回来,便问:“见着了吗?”善柔屈了屈膝,道:“见着了,刚好五阿哥今儿睡得晚,才吃了牛奶。”皇后嗯了一声,搁了笔,道:“我过去瞧瞧。”
善柔忙打了帘子,叫宫婢提了羊角宫纱灯,皇后道:“你提灯。”善柔深懂其意,屏退了仪仗,只一人打了灯笼照在皇后脚下。到了五阿哥寝殿门口,皇后并不进去,只在外面候着。她知道愉嫔呆不了多久,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谁都要赶在落锁前回到自己屋子。
愉嫔出了门,看阴影里站在两个人影,愣了愣,方听善柔道:“请愉主子过来一叙。”到了眼前,才知是皇后,连忙要福身请安,皇后却拉了她一把,嘘声道:“静静的,跟着我走。”沿着游廊走了半刻钟,拐入暗处角门里,愉嫔问:“您这是为何?”
她是想问:为何明明是在自己宫里,还要偷偷摸摸。
皇后道:“你别看这里是中宫,却四处都有眼线,能防着,就防着点。”
愉嫔想了想,道:“可是有什么话要叮嘱臣妾?”皇后低声道:“高主子的肚子越来越大,五月份就该生了。我向御医打听了,多半是皇子,五阿哥可又多了一个对手。”愉嫔讪讪笑道:“什么对手不对手,不说皇上一心要立嫡子,就算不是,前头还有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六阿哥,我只愿五阿哥健健康康长大,出宫建府,平平淡淡过一生。”
皇后冷笑道:“想法倒是好,只不过你肯放过她们,她们可会放过五阿哥?高妃一旦有了皇子,便会复为贵妃,她的七阿哥在众阿哥之中便是地位最高的一位,到时候,高妃难免会有非分之想,使计对付众阿哥。大阿哥无人看管,前途也甚微。三阿哥、六阿哥有纯妃庇佑,谁也不敢动。四阿哥是外族子孙,想登大统亦难,只有五阿哥。。。他毕竟受我教养过,怕会碍着高妃的眼了。”顿了顿,见愉嫔脸上有所松动,便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法子,可叫你高枕无忧,且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你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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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二章:豫贵人脸色如何?
灯火遥遥亮至无尽处,夜色已深,天上无星无月,两侧皆是黑黢黢的宫墙殿宇。 愉嫔端坐在轿中,面无表情的回忆起刚才皇后说的话,只觉手指僵直,头皮发麻。
皇后说:“将杏仁磨成浆,与酥酪搅合,常人吃了无事,对孕妇却是大忌。你买通高妃厨房里的丫头,每日为高妃预备三碗酥酪,每次只一碗里掺合杏仁。如果高妃巧好没有吃到放了杏仁的那碗,就不会出事,别人也不会发现。如果吃的正是放了杏仁的那碗,吃也吃完了,旁的两碗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再有,杏仁的毒性是天长日久慢慢积累的,一时半会谁也发现不了,等发现时便已经晚了,绝对万无一失。”
回到钟粹宫,宫婢芷烟扶愉嫔下轿,却见她踉踉跄跄,似有无限神伤烦忧,便劝道:“主子,既然皇后有意拉拢您,何不顺水推舟呢?往后对五阿哥也有益处。”
愉嫔一步一步往寝屋走,低声道:“入宫多年,即便落宠,即便心有不甘,我的双手也是干干净净的,从未沾过血。可是如今。。。”芷烟屏散仪仗,宽阔的庭院只剩主仆二人,廊檐下挂着两盏宫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芷烟道:“一切为着五阿哥,也是理所应当。”
愉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恍然问:“理所应当?”芷烟道:“五阿哥唯一的倚仗是主子您,而您的倚仗就是五阿哥。如果您不帮着五阿哥,那五阿哥和大阿哥有何区别?”
大阿哥出生时额娘就死了,虽后来皇帝追封为哲妃,可她付之生命生下的孩子,却连皇帝的面也难见。愉嫔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笃定狡黠,她不住的绞着手帕,道:“你说得对,为着五阿哥,就算双手沾血,也是理所应当。”
春意越深,花意越浓。翊坤宫院子里的海棠、杏花都开了,前头青橙又命人在亭子旁边搭了个葡萄架,此时吐出手掌大小的翠叶,爬满了竹竿,鲜绿醉人。每日上午,青橙都要抱着六阿哥在庭院里散步、喝茶。永璋中午散了学,也常常跑过来逗弟弟玩。
永璋自己喜欢吃酥酪,就以为六阿哥也爱吃,总是用小勺子往六阿哥嘴里喂。青橙有时也不管,与海安拿了许多彩带在阳光底下打绦子。皇帝静悄悄的来了,道:“永璋,你别总是喂六阿哥吃甜的,他正长牙呢,你自己也要少吃。”众人忙起身请安,青橙拿绣帕给永璋、六阿哥擦了嘴,道:“皇阿玛说得对,可要听进去。”永璋犯了错,在皇帝面前有点害怕,丢了勺子,低头道:“皇阿玛,儿子知道错了。”
皇帝在臣子跟前素爱板着脸,他沉声道:“功课都做完了?”永璋愈发没了底气,小声道:“回禀皇阿玛,儿子吃了晚膳就去做功课。”皇帝眉心皱了皱,道:“不用午歇了?还是下午不用去南书房?”永璋唬得发慌,可怜巴巴的望了青橙一眼,皇帝道:“看你额娘做什么?”青橙要说话,皇帝朝她手一举,道:“你别打岔!”
永璋眼里噙着泪花,道:“儿子这就去写功课。”
皇帝凝视他不说话,如泰山压顶似的,让人喘不过气。半响,皇帝才道:“朕才训了你两句,你倒要哭了。”停了停,又道:“去吧。”永璋如临大赦,跪了安,疾步而退。乳母瞧着形势,早抱着六阿哥进屋了,青橙道:“看你,把永璋都吓坏了。”
阳光白花花的倾泻而下,春风拂面,吹落无数碎瓣。皇帝拾起她鬓上的一朵海棠,抿在她耳边,道:“你别总惯着他,今儿朕瞧了他的作业,没得半点长进。”
青橙嗔道:“他才四岁,正是好玩的时节。”
皇帝道:“可他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嗣,如此贪玩怎么行?要玩可以,但应该先做好功课。他想玩,等高妃生产了,朕带你们娘俩去承德行宫好好玩几月。”青橙有一年多没出过宫了,听着高兴,道:“带着六阿哥一起去。”皇帝道:“行。”
春天就要吃各色杏花饼、槐花饼、红枣糕、玫瑰露等等,早上雾还未散,尔绮便率着底下的宫人摘花取露,直忙到日上三竿。午时皇帝过来用膳,尔绮往厨房挑糕点,有数百碟红的、绿的、白的、黑的、蒸的、煮的、炸的点心摆了两大桌。厨房平素除了要预备皇帝、青橙及两位阿哥爱吃的膳食,还要特别盘算着时令瓜果、花糕茶点。
总之,主子们想吃什么,厨子们就得想方设法弄出来,半分不敢怠慢。
尤其是像翊坤宫这般,皇帝几乎日日都要临幸。若是缺什么,就算和御膳房相比,也得先紧着翊坤宫。黄二原本在御膳房受冷落排挤,才遣到翊坤宫当差,数年过去,如今缺了什么食材,跑到御膳房去取,掌事们都得拼了命儿巴结他,实在风光。
皇帝用了膳,换了明黄素纱寝衣,胸前搭着辫子,歪在炕上假寐。青橙半跪在旁边,取了护甲,十指纤纤柔柔的按压他的腿,道:“高妃这两日就要生了罢,我要不要去瞧瞧她?”皇帝舒坦,眯眼享受着,道:“你去做什么?”
青橙道:“今儿在交泰殿议事,娴妃说咱们是妃位,当做表率。”
皇帝似乎有了睡意,随手扯了块绸被盖在胸前,道:“她倒是想得周全,该做表率,也该是皇后的事,你守着本分就好,别与她胡搅。”说着翻身往里,呼吸也越来越重。青橙不想扰他休息,蹑手蹑脚起身,替他盖好被子,便出去瞧六阿哥有没有好好吃奶。
到了晚上,皇帝摆驾咸福宫探望高妃。自上回打断狮子的腿,高妃禁足以来,皇帝还是头一回走进咸福宫。他言笑晏晏,既往不咎。高妃心里宽松许多,宫人呈上酥酪,她也敢斗着胆子献给皇帝。宫人巧好呈上三碗,灯光通亮,皇帝扫了一眼,瞧着不对劲,问:“怎么中间那碗颜色要暗些,是不是变味了?”
高妃仔细看了看,笑道:“臣妾倒没看出来。”
皇帝扬手,端着酥酪的宫女上前。皇帝拾起镌花银勺挑了,尝了些许,问:“里头是不是掺了什么东西?”宫女心中有鬼,吓得双腿打颤,脸上却是毕恭毕敬,她强捱道:“有时会掺一些玫瑰酱、桂花酱或是酸梅酱,味道和香气都会不同,皇上吃的是桂花味,因着放了桂花露,所以颜色也黯淡些。”皇帝又挑了一勺细细品了,道:“果然有些桂花的味儿。”
高妃不能侍寝,咸福宫还住着舒嫔、豫贵人,吴书来上前问:“主子想歇在哪里?”皇帝正好站在豫贵人院子前,见里头灯光烁烁,顺脚便走了进去。豫贵人一年里头连皇帝的面也见不了几回,她早已洗漱了,素面朝天的歪在炕上与宫女剪绢花,忽听廊房上的小太监来禀,犹似坠入梦中一般,道:“大晚上的,说什么鬼话。”她的宫婢倒通透,手脚麻利的收拾了炕上杂物,笑道:“肯定是皇上看望了高主子,高主子又不能侍寝,便往小主屋里来了。”
要收拾打扮已是来不及了,豫贵人只得急急忙忙趿鞋往外迎驾。她穿着轻纱春衣,未施胭脂,满头乌丝盈腰,倒有三分青橙刚承宠时的秀丽。皇帝笑道:“朕是不是打扰你安寝了?”
豫贵人不说话即可,一开口就露了馅,她呼气如丝,娇声道:“臣妾每天晚上都挂念着万岁爷,夜不能寐。”说完,竟然还敢朝皇帝抛了个媚眼。
骇得皇帝心里猛地一咯噔。
青橙中午没歇觉,睡意难忍。不见皇帝传话来,也未等他,早早就了寝。睡得糊里糊涂的,背上突然一阵凉,接着就有滚烫的身子伏贴而上。青橙睁了睁眼,又安然闭上,慵懒道:“怎么这样晚?”皇帝伸臂揽在她腰上,将她勾入怀里,嗯了一声。青橙以为是朝事忙碌,并未追问,转过身扭进他怀里,沉沉睡去。
舒嫔笑得在榻上打滚,问宫婢湘儿,道:“豫贵人脸色如何?”
湘儿一面放下纱帐,一面笑道:“还能如何?惨白的一张脸,把廊房的小卓子都吓哭了。皇上好不容易来了,看了豫主子一眼,不想皇上竟又走了,亏得豫主子还说什么想皇上想得晚上睡不着觉。”舒嫔道:“她是不会瞧脸色的,咱们万岁爷喜欢纯主子那样安安静静,不紧不慢的,哪里受得了她直白张狂。”又笑:“她先前一定在心里暗暗得意,以为皇上不喜欢我了,就跑去她那里。想不到。。。”
她捂住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想不到皇上竟又走了,还不如不去呢,自讨没脸。”又往窗外忘了一眼,远远看见豫贵人院子里还有亮光,笑道:“这下可好,是真的想皇上想得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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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三章:皇子宾天了!
天明时分,咸福宫的灯光渐次亮了,主殿里手忙慌乱,端水的撞上端盆的,端盆的绊上煎药的,隐隐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 舒嫔搭了斗篷,知道是高主子临产,穿着睡鞋就跑到甬道,随手拉了个宫人问:“高主子如何了?”那宫人气喘吁吁道:“奴才也不知道情形,总归是凶险万分。”舒嫔扶着湘儿,道:“走,咱们去瞧瞧。”
吴书来倚在廊房里瞌睡,有太监风一般卷进门里,拍着大腿道:“吴谙达,不好啦!赶快去禀告万岁爷,高主子不行啦!”吴书来嘴角滴着口水,从睡梦中惊醒,一时没得反应,抹了口水问:“什么?”太监又复述一遍。吴书来从睡椅里猛地站起,捡了桌上的红顶帽子,风风火火就往庆云斋走,问身侧的小太监:“眼下几时了?”
小太监哈腰疾步,道:“才刚过了三点。”
吴书来点点头,脚下不停,嘴里道:“叫司衾尚宫赶紧上值,预备好热水、青盐和清心茶。”小太监答应着往另一头去了,吴书来小跑着入了花厅,门口有宫女当差,轻声问:“万岁爷翻几回身了?”宫女道:“三回。”吴书来估摸着皇帝也快醒了,便斗着胆子往门上扣了两下。寝屋上值的宫女蹑手蹑脚的出来,问:“有何事?”吴书来道:“高主子血崩,只怕性命堪忧,非得万岁爷做主不可。”宫女懂得,又轻手轻脚的回到屋里,掀起帘子喊了两声:“皇上,皇上。”过了半会,皇帝才嗯了一声。
青橙听见有人说话,带着睡音问:“怎么啦?”
屋里掌了灯,有司衾宫人进来伺候穿戴,皇帝道:“咸福宫出事了,朕去瞧瞧。”青橙从被堆里坐起,道:“我跟你一块去。”皇帝道:“你去了也是白去,歇着罢。”青橙喊了海安来伺候穿衣,道:“我生过三阿哥、六阿哥,总有些经验之谈,或许能帮上点什么。”事出紧急,皇帝也顾不得再劝,便由着她了。
圣驾赶至咸福宫,御医们跪了满地,不等皇帝说话,为首的王太医跪步上前道:“臣等罪该万死。”皇帝赤眼望着他,问:“孩子呢?”王太医迟疑片刻,方道:“高主子丑时末分产下皇子,但。。。”他重重将额头叩地,道:“皇子宾天了!”
皇帝往后退了半步,面无颜色,鼻息翕动。吴书来知道是气极了,连忙跪下身喊:“万岁爷息怒。”里里外外的宫人见此,都齐齐跪下,不敢吱声。青橙站在皇帝身边,往袖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道:“你先别顾着发火,高主子那边还不知情形如何呢,都跪在这里听你训话,她跟前没人伺候可怎么好?”皇帝缓了语气,问:“高主子呢?”
王太医也松了口气,道:“高主子难产加上血崩,实实伤了元气,若能撑过三日,在休养上一年半载的,当会好些。”人命关天的,青橙也曾小产过,此时感同身受,遂道:“我进产房瞧瞧。”皇帝道:“里头秽气重,你。。。”青橙轻轻道:“不怕的。”
入了产房,血腥味很重。青橙记得这种味道,那年出宫在外,皇帝出去看黄河水防,她一人呆在房间里,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一股一股的流出,却无能为力。高妃脸上苍白如纸,额角被汗湿淋透,发丝凌乱,连唇角都是白的。榻边有宫人在微微抽泣,青橙轻斥道:“在这哭什么,赶紧出去!”见旁边放着一盆水,触了触,还是热的,便拧了巾帕,细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