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楚宵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乖巧站在一旁的方菡娘,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对平国公道:“爹,祖母因着小姑姑的事,郁郁这么多年了,今天寻回了大表妹,难道不该同祖母分享这件喜事吗?”
平国公微微犹豫了下,他本是想把阮青青的另外两个子女一同接过来后,再领去让他娘看看的。
这个三儿子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平国公清楚的很。不过他这么一说,他倒是也有几分心动,想让老夫人早日高兴些。
他颇有几分犹豫的看向方菡娘:“……菡娘,要不你跟着一同过去?”
方菡娘还未说话,就见阮楚宵给了她个求助的眼神,她想了想,事情到了这一步,早晚也是要见的,眼下见了,倒还能让阮楚宵欠她个人情。
不知怎的,方菡娘脑海里浮现出了曾经那个小山村里把她养大的奶奶,奶奶脾气虽然不是很好,但夏天时的夜晚,也曾在葡萄架下为她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和着夏夜的风,讲着牛郎织女的故事……
方菡娘点了点头。
阮楚宵心里头松了口气。
平国公心里头也松了口气。
绿莺不着痕迹的看饿了一眼方菡娘,心里有些吃惊于方菡娘的美貌,又不禁有些猜不准方菡娘的身份——能让国公爷都这般小心翼翼的待她,还要征求她的意见……
她心下一凛。
其实她还是没把话说全的。
今儿她们三少爷领着一个貌美姑娘回府的消息,早就传进了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倒还没说什么,一旁陪着老夫人说话逗闷的安小姐倒是先红了眼睛。
老夫人心下不忍,一方面也是气三少爷做事这般轻浮,竟然直接把姑娘带到了家里来,一方面也是打算为安小姐出口气,这才派了绿莺直接来了外院,准备从书房里喊人。
老夫人原话是这样的:“他若不过来,你就喊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把他捆了来见我!”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绿莺是个办事妥帖的,她自然知道老夫人说的这是赌气话。
不过好在,话带到了,三少爷答应了要过去,老夫人交代下来的事情算是圆满完成了。
绿莺在前面引路,强忍着回头多看几眼那位美貌少女的冲动。
一直到了老夫人居住的芙蕖堂,绿莺这才停下来,有些歉意的对方菡娘道:“这位姑娘,我得先向老夫人通传一下……”
平国公摆了摆手,直接发了话:“不必,她直接随我跟老三一同进去就行。”
绿莺心里头一惊,对这陌生少女又慎重了几分。
平国公说着,负着手,看着那块悬在月亮门上的牌匾,有些伤怀道:“你可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芙蕖堂么?”
方菡娘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这里看地势,既不临水,也无荷花,偏偏起了“芙蕖堂”这么个名字……而且老年人,为了福运一说,多是起些福啊寿啊有关的名字,这平国公府的老夫人住的地方叫芙蕖堂,还是头一次听说。
平国公缓缓道:“小妹向来最喜荷花,每每夏日,定要泛舟湖上采莲,自她走失后,家母夜不能寐,后来听说了小妹跳河的消息,悲痛欲绝,把住的地方改名叫了芙蕖堂。”
方菡娘心中一颤。
她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自己名字中的“菡”。
菡者,便是荷花,又可称作芙蕖。
方菡娘面上的表情也郑重了几分。
不管她是不是原主,对待这样一位殷切思念着亲人的老人,她不想去敷衍她。
平国公见方菡娘若有所思,心里也叹道,这个外甥女倒是个懂得感恩的,心里头不仅又偏向了外甥女几分。
阮楚宵跟着绿莺走在前头,并没有注意,这么几息的功夫,他在他爹心里的位置又降了,他爹一颗心已经差不多都偏向了表妹。
到了堂下,因着近些日子秋风萧瑟凄冷,堂门大多都是掩着的,绿莺上前轻轻敲了几下门,道:“老夫人,三少爷跟国公爷……”她顿了顿,因着实在不知方菡娘的名姓,只得含糊了一下,继续道,“三少爷跟国公爷来给您请安了。”
里头传来一道听上去很是和蔼的老妇人声音:“外头凉,都进来吧。”
阮楚宵看了眼方菡娘,低声道:“走,一块。”
平国公走到前头,绿莺把平国公打着帘子,三人依次进入。
方菡娘走在后头,绿莺依旧是恭恭敬敬的为其掀着帘子,旁边的小丫鬟大吃一惊,要知道,绿莺在芙蕖堂里的地位,跟副小姐也差不了哪里去了,这个陌生的姐姐是谁,竟然能让绿莺为其这般恭敬的打帘?
小丫鬟斗着胆子偷着抬头仔细一打量,却又是被方菡娘的美貌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也……太好看了吧!
……
“如意给平国公请安。阮三哥哥安。”脆生生的少女声传来,一名少女自黄桐木雕花椅里起身,微微屈膝,向着平国公跟阮楚宵行了个标准又端庄的福身礼。
这种礼仪向来是通家之好之间互相见礼的,安如意身为阮楚宵二婶娘家淮水伯那边的嫡女,确实有资格这般同他们行礼。
平国公淡淡的点了点头,随即对坐在上首处的老夫人行了个礼:“娘。”
阮楚宵则是没有应安如意的礼,直接同老夫人请了安:“祖母,身体可好?”
老夫人一头银发,面容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精致眉眼,她见状不太高兴了,轻轻的拍了拍桌子:“小三儿,你这什么态度,人家如意同你打招呼呢?”
被祖母点了名,阮楚宵逃不过了,这才硬着头皮同安如意道:“安小姐。”
安如意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转身给老夫人端了杯茶:“老夫人别生气,想来三哥哥没有听见。”
老夫人接过茶,放到一旁,脸上表情也好了几分,她拍着安如意的手背:“还是你最贴心的,哪像这个臭小子,难得回家一趟,竟然也不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请安。”老夫人寂寥的叹了口气,“这是嫌我老婆子碍眼了啊。”
平国公脸色都变了,劈头盖脸朝着阮楚宵骂去:“你个逆子,跪下!”
阮楚宵脸色不变,直勾勾的跪了下去。
膝盖与青石板一撞,极为清脆的响声,听得老夫人脸色也变了。
她不过是说几句罢了,谁知道孙子不知道变通,竟然生生的跪了下去?
老夫人心疼死了,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她狠狠瞪了平国公一眼。
比起孙子,儿子她还是舍得骂的。
“你这是干什么?!宵儿做错了什么,你就让他跪下?我不过说他几句罢了!”老夫人疾言厉色。
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平国公,到了老娘面前,也是只有点头的份。
一阵慌乱后,老夫人让人把阮楚宵扶了起来,见安如意脸上只有满满的对阮楚宵的心疼,没有怨怼之色,总算是满意了。
她似想起什么,咳了一声,淡淡道:“宵儿,说起来,倒有一桩事要问问你。”
阮楚宵恭敬道:“祖母请说。”
老夫人“嗯”了一声,淡声道:“我今儿听几个下人在那嚼舌,说是你早上带了个漂亮小姑娘回了府?你怎么如此荒唐?!”
一说这事,安如意的脸都白了。
老夫人知道提起这事必定会让安如意心里头难受,但如果不把这事趁机说开了,说不得两个孩子从此后就再也无缘了。
阮楚宵听了以后,一张俊脸十分严肃:“这是谁在祖母面前乱嚼舌根?!若是孙子查出来,定严惩不贷!”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居心叵测之人很多
平国公老夫人作势拿起手边把玩的玉核桃就要往阮楚宵头上扔。
安如意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抱住平国公老夫人的胳膊,连声道:“老夫人莫要生气,说不定里面有什么误会呢?三哥哥向来自律又严谨,如意相信三哥哥不会做出荒唐之事的。”
少女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股子撒娇的气劲,平国公老夫人心下一叹,顺势放下了手,眼神掠过神情古怪的儿子,以及一脸严肃的孙子,到了最后头跟着进来的那个少女身上。
少女垂着头站在平国公身后不远的地方,整个人都躲在了阴影里,看不清样貌。
平国公老夫人跟安如意不由得都皱了皱眉。
只不过人活到了平国公老夫人这个份景上,人在高位,儿孙们又孝顺,家里在朝堂上也顺风顺水没什么波澜,那自然什么事都可以随心所欲没什么顾忌,嬉笑怒骂,皆由己心。
平国公老夫人的眉眼可以微微皱起表示自己的不喜,但安如意却不敢表现出来,不过微微皱了一瞬间,立即抹去变成了俏皮的笑意,转头对平国公老夫人继续道:“老夫人,应该是那位姑娘了吧?我看着仿佛年龄不大的模样,只是看不太清样貌,想来应是三哥哥的那位朋友了。那位妹妹,来,别害怕,老夫人和蔼可亲的很。”
方菡娘心里头微微一叹,这位俏皮可爱的安如意姑娘,真是会说话啊,在老夫人对她不喜的前提下,还要把她塑造成“害怕老夫人”的样子,这是想让老夫人在第一面之前就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啊。
不过这等小伎俩方菡娘还是不怕的,她已经有了一个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亲奶奶了,不在乎再多一个不喜她的亲外婆。
这么多年,她也是这么昂首挺胸带着弟弟妹妹们过下来的,并不会忐忑。
方菡娘嘴角挟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抬起头来。
安如意浑身微微一震。
她自诩为京城里样貌可以数得上号了,那些比她美的,也不过是在伯仲之间,稍作打扮,她还是很有信心的。谁曾想,今儿一见这跟着阮楚宵过来的陌生少女,安如意一直以来的信念都有些崩塌了,这个姑娘,生的也太美了些……
安如意轻轻咬了咬下嘴唇,心里想着,好看又怎样,看她身上的穿戴,应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想要嫁给三哥哥做正妻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脸上泛起几分勉强的笑意,看向平国公老夫人,准备再说几句。
结果还未开口,就见着平国公老夫人死死盯着方菡娘的脸,脸上是极为失态的难以置信的神色,那满脸的褶皱仿佛都堆积到了眉心去。
没等安如意反应过来,就见平国公老夫人失声道:“你,你往前些,我年纪大了,有些看不清了。”
话里全然没有一位超品阶国公夫人的威仪,有的只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微带颤抖的请求。
是的,请求。
平国公心里头一阵心酸。
阮楚宵心里头也难受的紧,喊道:“祖母……”
“你闭嘴!”老夫人不耐烦的看都不看阮楚宵一眼,吼了一声,惊得阮楚宵目瞪口呆的微微张着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老夫人索性激动的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
她身体其实还算健硕,腿脚也灵敏的很。只是毕竟老夫人年纪大了,病啊痛啊都找了过来。前些日子又刚生了场病,精神头虽然还好,但身子多多少少还没养过来。
老夫人这般突然站起来,不仅吓了安如意一跳,还吓平国公跟阮楚宵一跳,几人都想上去搀扶,但老夫人却急切的摆了摆手,自己强撑着往前走了一步。
方菡娘即便再铁石心肠,见到这一幕也有些眼眶发热了,她连忙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老夫人,菡娘过来便是了。”
平国公老夫人死死抓着方菡娘的手,双眼急切的看着方菡娘的脸,似乎想从方菡娘脸上找寻着什么,她那松弛的手背崩的都有些紧了,血管清晰可见。
方菡娘没有理会被狠狠抓着的疼痛,扶住平国公老夫人,轻声道:“老夫人,我扶您坐下吧。”
平国公老夫人没说话,任由方菡娘把她搀扶回椅子里,只死死的盯住了方菡娘的脸,半晌才满是哭腔的颤抖着开了口:“我的青青啊……”
一开口,泪纵横。
平国公老夫人跟已逝的老平国公一生恩爱,膝下有四个嫡子,一个庶子都没有。这是夫妻俩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女儿。后来平国公老夫人在近四十岁的高龄时,竟然又怀孕了。因着老夫人年龄过高,生产风险极大,当时太医都劝老夫人把孩子打掉,可老夫人听说肚子里这个可能是个女儿时,硬是拼着殒命的代价,保住了这个孩子。
但毕竟是年龄太大了,孩子在七个月时就早产了,平国公老夫人口中含着雪参片,拼着一口气,生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了下来。
只是孩子刚生下来时,浑身青紫,哭都不会哭,宫里来的接生婆都摇头说孩子没气了,让平国公准备口小棺材把孩子给埋了。
当时的规矩是早夭的孩童不能进入祖坟,只能永远成为孤魂野鬼。
平国公老夫人哪里舍得自己挣命生下的女儿遭受这般惨事,硬是死活都不许接生婆把孩子抱走,抱着孩子哭了小半个时辰,孩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极为微弱的哭声。
平国公老夫人欣喜若狂,又听说取个贱名好养活,平国公老夫人便给这个女娃取名叫青青,希望她像野草一样拥有顽强的生命力,永远郁郁葱葱。
阮青青小时候体质极弱,当时算命的道士说,要把她养在深闺不要放出去见人才能永葆健康。所以平国公府都小心翼翼的养着这个小女儿,不敢让她出去交际,也不敢让她出去见人。
就这样,虽然小伤小痛不断,但阮青青还是好好的活到了十四岁,生得花容月貌,尤其一双眉眼,动人非凡。
外头来提亲的,差点踏破了平国公府上的门槛。
若不是后面,有一年花灯节,外头花灯着实太美,老平国公挨不住女儿的苦苦哀求,允了她跟着家里人出去看花灯,也不会让天真不通世事的她,遭了拐子的毒手……
当时阮青青不见了的消息传回府中,老平国公一口心头血就吐了出来,若不是要找回女儿的信念支撑着他,没准老平国公当时就卧床不起了。
直到死,老平国公都无法原谅自己。
那黑暗的几年,是平国公府中人一辈子不愿意回想的记忆。
……
眼下平国公老夫人竟然见着了同自己早就“跳河而亡”的女儿眉眼生得神似的少女,哪里还控制的住,一腔情思都被勾了起来,老大一把年纪了,竟是全然不顾的在外人面前掉了眼泪,可见一片爱女之心。
平国公戎马半生,见老娘哭得这般伤心,铁打的汉子也不禁落了泪,转过头去用袖子抹了把眼泪。
阮楚宵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劝道:“祖母莫要伤心了,这是一桩喜事……”
方菡娘眼里也带了几分泪,不知是原主的情绪影响了她,还是想起了养育自己成人的奶奶,她流着泪,声音带着颤音:“老夫人,我娘已经去世了多年,您不要太记挂了。”
平国公老夫人听得这句话,更是验证了心中的猜想,眼前这少女,就是青青的女儿。
丧女之痛痛彻心扉,十几年前平国公老夫人就遭遇了一次,眼下这等于又遭遇了一次,这次竟然是没抗住,哭得直晕了过去。
芙蕖堂里一片混乱,鸡飞狗跳的,大大小小的丫鬟穿堂跑来跑去,有去喊府上的大夫的,有去拿平日里老夫人用的药的。
安如意被几个能干得力的丫鬟挤到了一旁,在一旁干着急的很。
平国公老夫人即便晕了过去,手也紧紧的攥住了方菡娘的胳膊,半分都不松开,方菡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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