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叔,停车……”她有些难过却坚定的道。
马车很快停下来,也不让两位弟弟和田叔搀扶,韩雪纵身直跳而下。
她的身子有些不稳,过度的伤心,让韩雪只觉得自己走路都仿佛飘忽起来,却仍旧固执的挥挥手,道:“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老田的眼里带着些许的凝重,却也没有阻止韩雪离开,只是对着周围空旷处打了几个手势,就看到数道黑影追随着韩雪单薄的身影缓缓离去。
看着韩雪包裹在白狐大氅里却仍旧显得格外瘦弱的身影,韩正紧紧的攥起拳头,韩勇更是直接一拳狠狠地砸在马车的车驾之上,指缝间隐隐渗出几丝鲜血的痕迹。
“这下,你满意了?”冷漠的看着韩雨依旧倔强的别开脸的样子,韩正忽然觉得眼前的二姐如此陌生。
……
☆、16。第16章 月夜长谈
浑浑噩噩的走着、走着,韩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
等她真正能冷静下来思考的时候,才发现一轮上弦月已经高高的挂在了天幕之上,四周是一片空旷的平地,没有丝毫的灯光照影,但借着月色熹微,却也还达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韩雪也不嫌地面尘土肮脏,只是又紧紧的裹了裹身上厚重的白狐大氅,便随便找了个比较光亮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
二更的铜锣从遥远的地方响过。
“若此时不是元月解除宵禁期间,恐怕早就被戍卫队抓起来带走了吧,”韩雪不禁有些苦中作乐的幻想到,“不过若真是宵禁时被抓了去,也不知道爹爹去领人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轻轻的笑了两声,韩雪忽然对着四周说道:“都已经跟了一路,不如出来陪我坐坐吧。”
没有人应声,韩雪也不逼迫,威凌卫内有自己的规矩,她也不想过于强求。只是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仔细的向周围听了听,这才把玉佩重重的抛向东南方一处幽暗的角落。
轻巧的玉佩潇洒的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却没有想象中跌落地面粉身碎骨的结局。
一双手从那处幽暗中伸出,一把接住这枚小小的玉佩,那黑暗中的男子有些愕然:“你知道我的存在?”
韩雪淡笑着点头,只是那笑容里仍旧说不出的疲惫,“一直都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应该就是父亲书房里的那个人。”
黑暗中的男人怔忡良久,才迈步走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韩雪虽看不清眼前男子的样貌,却也可以勉强分辨出这人身上的衣着。
这男子似乎只穿着薄薄的一层单衣,两侧衣领交叠错落,用一根宽腰带紧紧的束在身上,直显得猿臂蜂腰,英气逼人。发髻高高的束在脑后,偶尔有那么几丝跳脱,却又柔顺的垂在鬓边。
韩雪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撒娇似的开口:“我饿了。”
“……”那男子无语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帕,直接递在韩雪的面前。
韩雪也不客气,一把将那布帕抓在手里,层层打开,原来里面竟是一块尚带着温热的烤饼。
这时的韩雪真的是饿的狠了,也顾不得什么千金大小姐的形象,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着那块干巴巴的烤饼,那男子看到韩雪如此凶猛的吃相,反倒像是被取悦了一般,轻轻笑了起来。
略有些低沉醇厚的笑声传到韩雪耳朵里,韩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些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最后一口烤饼秀气的塞进嘴里,才把那块布帕整齐的叠着,塞到自己的小香囊里,脸色有些微红的说道:“谢谢啊,手帕等我洗过了再还你吧。”
低沉的笑声瞬间变成放肆的大笑,直笑的韩雪有些恼羞成怒,才渐渐停了下来,语气反倒是有些森寒的问:“陌生人的东西随便就进了嘴,你就不怕我在那饼里下毒?”
韩雪轻轻的摇头,“若是连父亲身边的人都信不过,那天下怕也没有多少可信之人了,所以,纵使真的中了毒,我也认了。”
“……”那男子忽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其实韩雪却还有一句话没有出口:纵使是死了,我也认了。
这次韩雨的事情,真的是让韩雪狠狠的伤了心,原本一直以为自己真诚的付出,自然能换来这位异母妹妹真诚的回应,可事实却残酷的告诉着自己,自己实在是想的太多。
此时,她无非抱着自己心底最深处的一丝渴望和执念,来坚定自己那近乎支离破碎的梦想。
男人似乎明白韩雪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多话,只在韩雪不远处随着坐下来,却见到韩雪直接向后一仰,整个人便躺卧在大氅里,静静的看着天空中的繁星点点。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最喜欢在月光下走路,走累了,就躺在地上看星星。你知道么?每颗星星都是一个遥远的时空,上面有着很多跟我们一样的人,在上演着各种悲欢离合。”韩雪有些难过的说着,原本这些话她不该出口,却不知怎么的全都说了出来。
那男子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努力放下自己的忧伤,韩雪忽然转换了话题,一双明亮的眼睛从大氅里露出来,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寒冬。”那男子开口说道,声音冷冷清清,似乎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名字一样。
“韩?”韩雪有些讶异的坐起来。
“寒冷的寒,冬天的冬,”看着她的样子,寒冬倒是笑了笑,“不是你们韩家那个韩。”
“喔……”瞬间,韩雪又缩回了大氅里,只留下一双眼睛上下的打量着对方。
韩雪一副小心翼翼打量的样子,反倒是让寒冬颇为不习惯,有些别扭的转转身子,才用低沉的声音开了口:“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是,不用这么打量着去猜测。”
“你应该不是威凌卫中人吧?”
“不是。”
“那,是父亲让你来保护我的?”
“……算是吧。”
“那……”
韩雪忽然住了嘴,一下子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虽说自己今天一直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可毕竟才算是第一次见面,两人真没有熟悉到足可以月夜谈心的地步,除了父亲,自己跟对方还有什么其他的话题可以聊的?
“怎么了?”寒冬忽然发现了韩雪的沉默。
“没什么,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韩雪的声音有些低,沮丧的心情似乎也随着自己安静下来而逐渐升腾着。
“……”寒冬也沉默了一下,才又开了口,声音压的低低的,仿佛怕惊扰到自己的回忆,“我也曾有一个妹妹,跟你妹妹的名字读音一样,叫寒羽,羽毛的羽。”
韩雪惊讶的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寒羽那丫头很淘气,从小就皮的像是个男孩子一样,我学的,她都要跟着学;我会的,她也基本都会。”
“后来,我被送到师傅那里学习武艺,每次休假回家的时候,都会发现那丫头一副男孩子的打扮,便是父亲都管不了她,也只好由了她的性子去。”
“直到很久以后,父亲才发现小妹偶尔会偷偷拿些家里的钱,去买酒买肉送给村子破庙里的一个老疯子吃,这才大发雷霆的将小妹关了起来,甚至找媒婆给小妹许下门亲事,想收收她的性子。”
话说到这里,却停顿了好长时间,韩雨性子急,轻声的问了句,“后来呢?”
寒冬摇头叹息,“不知道,小妹失踪了,就在她成亲前三天,整个村子都找遍,也没有见到她的人影,从此下落不明。”
韩雪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一番苦心,这段往事分明是刻意讲给自己听的。
小丫头片子们年纪小、心浮气躁,做事又鲁莽容易冲动,只喜欢做自己认定的事情,有时候明明长辈一番苦心,却不仅被当成了驴肝肺,甚至还会有很多恶意乃至伤人的误解。
若是顺着她们的性子来,恐怕她们的未来会平添许多波折;若一味的束缚打压,一旦逼到了临界点上,她们又很容易做出一些冲动而不经大脑的举动;但若真是让人狠下心来不闻不问,却根本又做不到。
“谢谢。”韩雪轻轻道。
在这寂寞的夜空下,有一个人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韩雪忽然觉得内心深处温暖坚强了很多。
东方的夜幕上忽然划过一朵橙色的焰火,那一瞬间,映亮了寒冬年轻沉毅却又棱角分明的脸。
又一道焰火在不远处的天空中炸开,这次倒是寒冬可以清楚的看见,韩雪原本月下仙子一般的俏脸上,竟然被抹上一道道的油手印,他不由得又开始低低的笑起来。
“回去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好。”
……
韩雪这边心情低谷,月夜散心,当今圣上的御书房里反倒因为她差点炸开了锅。
“启禀圣上,韩允养女不教,公然纵容子女于官道之上纵马伤人,事后不但不知悔过,反倒威胁事主,罗织罪名,坏我大梁百官在百姓心中形象,望圣上明察。”
第一个弹劾韩允的正是街上那位钱二公子的父亲,京畿御史钱伯仁。
郑光明虽说封街巡查,却也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公然的将钱府二公子扣押审问,所以当钱仲文急慌慌的赶回家中以后,第一时间就已经将今天的情况全部禀告给了自家父亲。
当时钱伯仁险些被自己这个愚蠢的二儿子气犯了心疾,不过考虑到自家那几个护卫也都是千挑万选来的硬骨头,应该不会轻易把钱仲文供出来,所以一番绸缪之下赶忙联络几个亲近的官员,决定先下手为强,勉强罗织几项罪名,先把韩允弹劾了再说。
☆、17。第17章 文武之争
听着钱伯仁的那些弹劾,韩允压根就没把这钱老头当成一码事,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依旧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矗立在众武官首位。
虽然说韩允懒得跟他计较,可不代表他手下的那群武官肯跟这钱老头善罢甘休,这不,钱伯仁话音还没落下,悍勇大将军常子龙倒是先蹿了出来,指着钱伯仁的鼻子就开了骂。
“滚你奶奶个腿的钱老王八,你那俩大耳廓子是拿出来招风的不成?你自己去大街上打听打听,只要是个人都知道,定国公府的马车被人碰了瓷儿还想诈财,哪他娘的就来的纵马行凶一说!”
“早就知道你这老王八一肚子坏水儿不安好心,屁大点事被你蹦上了天,竟然还有脸跑到陛下眼巴前来告状,你有脸吗?脸在哪呢?老子我都看不着了!”
韩允手下的第一大将常子龙素来是个暴脾气的角色,如今听到钱伯仁在这边红口白牙的颠倒黑白说瞎话,气的差点直接撸起袖子就煽他两个大巴掌。
要说到这常子龙,却也着实是个妙人儿。
因为那张破嘴,他不知道曾经得罪过多少上司,又耽误过自己多少前程。
当年他好不容易凭着军功从小队长升到中队长,眼看着就要升大队长了,结果因为一时气愤,不仅把当时的监军给骂了,连带着还给了一脚两巴掌。得嘞,中队长直接撸成了大头兵,甚至到后来又被顺手丢进了军队的痞子营。
直到后来韩允接掌了军营,才在全军比武里发现了常子龙这等人物,不仅把他从痞子营里捞了出来,而且每次出征都把他作为亲兵带在身边。
这常子龙也是争气,虽说嘴损了点,脾气爆了点,但打起仗来却是毫不含糊,着实的一员彪悍的猛将。
因此,随着韩允百战军神的名声逐渐打响,这常子龙也是步步提拔、步步高升,因为其人忠勇不凡、骁勇善战,当今圣上破格赐封了个悍勇大将军的官职给他。哪知道这货受了封赏,脾气竟然没有丝毫收敛,经常在朝堂之上就出口成脏,甚至于大打出手!
不过常子龙虽然放肆,但对于圣上任何的命令,都会坚定不移的严格执行,没有一丝一毫的折扣可言,所以当今圣上虽然对他的粗俗偶有不满,但一想到他的忠诚不二,便也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你、你放肆!”钱伯仁也没想到会突然跳出来这么个愣头青,被骂的一愣一愣的,气的哆哆嗦嗦的指着他怒道。
“****的老子放肆?我五六七八一起放了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你……你……”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让钱伯仁对上常子龙这样的,也只能是被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眼看就直接要昏倒在御书房里。
“够了!”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御书房,文定帝赵焱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等到常子龙都开始撸袖子准备揍人了,他才不得板起脸阻止了下来。
开玩笑,文武大臣要是在御书房里一窝猪一样的打起来,那可就真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常子龙看了一眼文定帝,又撇了一眼对面眼看着就快昏过去的钱伯仁,才闷不吭声的又站回武官的队列里。
瞟了瞟对面不再有丝毫动作的武官队伍,跟钱伯仁一起前来参奏的户部尚书秦文勋这才小心翼翼的向前迈了一步。
“启禀陛下,韩允之女在长街之上公然出言侮辱我大梁学子以及众位文官,其视科考为无物,甚至滥用其父之名,擅作主张去了三名即将应考秀才的功名,还请陛下为臣等做主。”
御座之上的文定帝没有开口,只等着看武官那边的反映。
文武官员之间你来我往打嘴仗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基本上每个月都得来上那么一两次,他索性也就懒得管了。只要不动手,你们爱怎么吵怎么吵吧,最后火气散了自己再搅合两下把事平了也就是了。
有时候文定帝都觉得自己这皇帝当的有点憋屈,说好的虎躯一震群臣震慑呢?说好的四方朝拜天朝上国呢?说好的醇酒美人清平盛世呢?怎么一到他这全变了味道……
果然没有让他久等,就见到武官那边出来一个绪着小胡子的矮个男人,笑容满面却有些阴阳怪气的开了口。
“我说老秦啊,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怎么能说是侮辱呢?韩大小姐的原话你看了没,连着好多个定语词呢。你看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是一个,‘科举不中废人一个’这又是一个,‘入仕出官贪婪暴敛’这是一个,‘为祸一方百姓’还是一个。人家韩大小姐骂的分明是这类的杂碎,难不成老秦你觉得自己凑的上哪条不成?”
“至于说处置那几个穷酸书生,我说老秦啊,如果受了周围人几句鼓动,就敢当街站出来指桑骂槐的喝骂当朝一品定国公,你觉得这种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的人,如何能护卫我大梁一方百姓,如何还民众一片白日青天?!”
说到最后一句,小胡子的语气忽然有些森寒了起来:“我说老秦啊,若你真觉得不服气,非得要个好名声,莫不如请圣上下旨,将京师内外以及近两年外放官员全都彻查一遍如何?我倒真想要看看,究竟哪个文官的屁股能是干净的!”
小胡子男人一口一个“我说老秦啊”叫的顺嘴,对面的一众文官反倒全都神色复杂了起来。无语的看了小胡子一眼,你说都是同殿为官的,犯得着这么不留余地么?
其实这小胡子他们还真就一点儿也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熟的很。
这人原名周旷,其实本是文官出身,却因为秉性太过刚直、宁折不弯,因此高中状元之后虽被钦点留朝,却颇受了一番同仁们的排挤。
若是旁的人受到这样的排挤,恐怕用不了几年下来也就磨平了棱角,又或者直接被排挤出朝堂,外放为官,可这周旷却偏不!
一怒之下投笔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