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齐穆韧心安?他跪在御书房里两天,是朕用你的性命恐吓了他,他才退却,他不顾是否会被朕惩罚,竟带人去砸了四皇子的府邸,他一次两次想劫狱,你难道不认为这代表他心中有你?」
「也许吧,终究相处过有那么几分感情,没关系的,时间过去,这些终会变得淡薄。」
他的行为的确令人感动,只是啊……他的心太大,可以容下许多女人,而她的心太刻薄,只能允许男人对自己全心全意。
观念不同,勉强在一起只是委屈。
这话说得明白,皇帝听得再清楚不过。
「你已经确定不要齐穆韧了?」
「是。」阿观口气笃定,态度更笃定。
「不管他为你做再多的事,都不要他?」
「是。」
他曾经为她做过许多事,但翻过脸便是另一张表情,她够聪明,这种经验一次就够,她不需要重复学习。深情的男人永远只存在女人的心里,而不是现实里,这不只是个现象还是个不变的定律。
「你的心有些狠。」皇上淡言批判。
虽然这是他想要的,齐穆韧若入主东宫,身边的女子必须要有颗玲珑剔透心,要有足够的心计能助他、扶持他、为他排除万难,但阿观的性子终究是宽厚仁慈、与世无争,这样的女子显然不合格。
「若不狠一点,痛苦会拖拖拉拉、磨蹭不去。」
「因为骄傲?」
「不,因为坚持。」坚持她的爱情独一无二,坚持爱情的世界,不容许他人涉足分享。
「你方才说怕死的,难道没想过让自己逃过这一关?」
「我……我在心底给自己下了个赌注。」思索半晌,阿观决定诚实回答。她早就明白,论心计,她比不上这个时代里的任何人,更别说是皇帝。
「赌皇上的仁慈与不忍,愿意放过罪妇。」
皇上笑了,她比齐穆韧、齐穆笙更懂得说动人,齐穆韧只会一味地与他倔强相抗,而齐穆笙巧言令色,都不如她这样一番真诚无伪的剖心。
「你认为自己有机会赢?」
如果输了这一回,顶多换个身躯再走一番新的旅程遭遇吧,她早将输赢结论都一一考虑。
「不知道,罪妇与皇上交情尚浅,不过是几面之缘,但罪妇明白,皇上有一颗仁爱宽大的心。」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在罪妇上次进宫反驳皇上说,万世太平是不可能的,世间局势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那言论不只是犯上,还有造反之嫌,可皇上非但没有降罪,还要听取我的高谈阔论时,我便明白皇上讲道理、能容人,能允许与自己背道而驰的意见。」
「你这是赞美眹。」
「罪妇只是说出自己的感觉。」
皇帝叹息,把这样一个可心人从齐穆韧身边推开,他于心不忍啊。可齐穆韧那么倔强,不把他逼到底,他岂会点头?
「我提了条件,只要齐穆韧允下,你就能安然离开。」只不过他们两人再无可能。
「什么条件?」她直觉问,忘记眼前的男人是皇帝。
「接下东宫太子之位。」
皇帝的话,让她拢紧双眉。
「你不认同朕的看法?」
「皇上会做出这个决定,定是认为王爷文治武功皆属上乘,有能力担起齐焱王朝的兴亡大责,却没考虑到……」她轻咬下唇,半晌不语。
「说,没什么可忌讳的。」
「皇上有没有想过,王爷心底是怎样的考量?」
「你知道他的考量?」
阿观吸吐几口气,才谨慎开口,「王爷和皇上一样看重齐焱王朝,一样对朝廷负有使命与责任,因此多年来水里来火里去,一心一意为朝廷办差,不管皇上有否为他们兄弟正名,他们早已在心底认了父亲、认下兄弟,如果他们是有野心的,如果他们和其他皇子一样心心念念着那个诱人位置,他们定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身分曝光,替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皇帝肃厉的目光投向阿观,齐穆韧连这种天大机密都告诉她?
看来,他低估了阿观在齐穆韧心中的分量,那么日后……齐穆韧会不会怨上他这父亲一生一世?
阿观续道:「为什么王爷和三爷没有这样做,除了缺乏那份野心之外,有没有可能他们和皇上一样看重皇家颜面?有没有可能他们心底对老王爷深感愧疚,尤其在皇上将世袭爵位传给王爷之后?有没有可能,他们在乎的不是自己得到什么,而是在乎自己能为父亲兄弟做什么?
「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书里说,一个国家的繁荣强盛,不在于它有没有一个全能的皇帝,而在于他有没有肚量、有没有本事用一群全能的臣子。
「只要皇上能够选择一个有贤有能、胸襟宽阔,看重百姓朝堂甚于自己的太子,罪妇相信,王爷和三爷定能像以往那般来辅佐太子甚至是未来帝君,开创齐焱百年盛世。」
「你在为齐穆韧说项,企图说服朕放弃初衷?」天底下女人都会为自己的丈夫盘算,哪有人像她这样,将天大的好处往门外推?即使他不得不承认,她与齐穆韧的确有志一同,心思相通。
「皇上,您即便有再尊贵的地位、再崇高的权力,也无法逼迫牛吃肉、猪飞天,就算您真的想尽办法成功地逼迫王爷顺从,他也不会快乐呀。
「王爷和三爷从小就无法享受父亲的疼爱,他们生活中快乐的经验太微薄稀少,好不容易他们长大,终于能够遂心遂愿,能够亲手争取快乐,皇上为什么不顺其自然,让每个人留在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第十四章
「皇上,如果您真的对王爷有几分怜惜,如果您真的觉得没有为王爷兄弟做过什么事情,那么请给他们机会,选择他们要的人生……」她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说服,想说服皇帝的固执。
终于皇帝沉默,他开始反省自己。
从来,他只站在国家朝廷的立场想事情,从来,他只考虑怎么做对齐焱王朝好,却没顾虑过齐穆韧、齐穆笙兄弟俩的心思。他甚至认为没为他们正名分,是亏欠了两兄弟,没想到,他们竟会觉得自己亏欠了已经过世的皇兄?
如果要说亏欠,真正亏欠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两个孩子啊。
多年来,他压着、藏着,不让人知晓自己对皇兄的罪恶感,他一味把愤怒转嫁到曹氏身上,不承认当年若非自己把持不住,怎会有今日之愧?
他以为把齐穆韧、齐穆笙该得的交还给他们,他们就会快乐,原来这只会让他们感到歉疚、更不快乐。
唉……如果这整件事是一场战争,与齐穆韧对垒,他大赢,与齐穆笙对抗,他也没输,但面对手无寸铁、身陷囹圄的阿观,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皇帝蹙起双眉,抬头审视阿观,发现她眉眼间的悲怜,那是因为齐穆韧、齐穆笙兄弟吗?即便在齐穆韧选择弃她、成全旁人的此刻?
「知道吗?即使你说服了朕,朕依然不能让叶茹观继续活在世间。」
这话代表……自己说服了皇上?阿观微笑点头,很高兴自己能帮齐家兄弟做最后一件事。
「再给朕一次答案,你真的不愿意回到齐穆韧身边?」
阿观笃定地摇了下头。
她不愿意,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不愿意在爱情里将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原则,也许这些原则将违反自己若干福利,可她,不回头。
「君无戏言,皇上已经送给罪妇一纸休书。」
「既然如此,王顺,服侍阿观上路。」
他喊她阿观,像当初疼惜她时那般,她是个美好的女子,不懂得怨恨、嫉妒的女子,送她离开,他与齐穆韧一样心疼。
「是。」
王顺上前,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一杯带着香气的清酒,闪着晶莹剔透。
阿观望着那杯酒,她不是热爱自找死路的女人,但在皇帝身上下的赌注已经开盘…她输得乱七八糟。
端起杯子,她别无选择,她的表现平静得让人无法相信,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人。
她笑着对皇帝说:「皇上,罪妇不是在拖延时辰,只是很想同您说几句真心话,可以吗?」
「你说。」
「您的孩子们会争权夺位,不是他们的错,而是您的错。」
「朕的错?」
「是啊,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他们生得太杰出优秀,却又迟迟不告诉他们自己的定位在哪里,如果皇上早一点为他们定下各自的前程,或许就不会有过多的妄想与算计。」女子不得参政,这是历代皇室遵奉的规条,若不是死期将尽,这话,是打死阿观也不敢开口说的。
皇上点点头,在经历过宥家和宥莘的事后,他还不明白就忝为人帝、人父了。
「当年的事,或许是一场重大错误,但那个错误的结果是让皇上有了王爷和三爷这两个好儿子,因此天地间是是非非很难论断,人能够做的,只有把握当下,惜福怜福,过去的事……大家都放下吧。」
皇帝叹息,点点头。
「谢谢你。」
「不客气。」
阿观拿起杯子,皇帝突地抓住她的手,她面带疑惑地回望。
「你可以不喝,只要你愿意回到齐穆韧身边。」
她微笑摇头,举起杯盏,再不迟疑地仰头、一口将毒酒饮尽,那股灼热感沿着喉咙往下滑,直落进胃里。
不多久,她的手脚失去力气,身子缓缓滑落地面,刚开始,她还能感受到地板的冰凉,但不过片刻,她便失去感觉。
半张半阖的眼睛,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朝她蹲下,看着酷似齐穆韧的眉眼,她微微一笑。
永别了……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离开天牢后,皇帝来到贤妃的宫殿,他需要一个让他舒心自在的地方。
殿里的薰香淡淡的宜人,他啜着手中的茶,久久无语,脑子里将阿观的话一想再想、反覆思索。
然后开口问向在身旁伺候的贤妃,「你认为身为天子,应该为国家做什么事?」
贤妃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自己这种话,凝神想过片刻,方才回答,「臣妾不知道,不过宥钧曾经告诉过臣妾,身为皇亲贵族,应负起责任与义务,而不是成日享乐、享受朝堂制度给予的权势与财富。
「当时臣妾曾问他,皇亲贵族要负什么责任?宥钧回答臣妾说,让农人喜欢做农人、商人喜欢当商人、工人喜欢做工人,官员喜欢做官员。」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问。
「臣妾当时也不懂,但宥钧向臣妾解释,有田可耕、有粮可收,农人才会喜欢当农人;有货可卖、有利可图,商人才乐意当商人;有工事可作、有薪酬可得,工人才愿意当工人;而有书可读、有未来可以期许,读书人才喜爱当读书人。说穿了,就是四个字…丰衣足食。
「臣妾不晓得这些是不是身为天子该做的,但宥钧始终认为这是他身为皇子的责任。」
贤妃的话,让皇帝对他那个不争不夺、不结党不营私的三皇子,有了新看法。
床榻上,齐穆韧一动不动地仰躺着,身上裹了好几处纱布,他并没有睡着,事实上从下毒事件发生到现在,他已经整整六天没阖过眼。
脑子里想着同一件事,不停地反覆想着,想阿观那张漠然的脸孔,她没哭没闹,连一丝怨气都遍寻不着。
是心死了吗?还是怨极恨极、再挤不出半丝表情?还是她已经彻底……将他从心中连根拔除?他终究是……失去了她?
他的胸口仿佛有千百个人拿着锤子敲打,继续摧毁他那颗早已经被捣烂的心。
想起她在宫里用发簪刺向颈间,明明会痛的,为什么她下得了手?那时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在他用肉掌企图破坏牢房时、在他身中数刀却一无知觉后,他终于明白,原来心死,肉体自然不会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有千声万句对不起想对阿观说,但是连疼痛都无法感受的她,能察觉他的歉意?
他总是自信满满,总是相信自己能解决所有问题,却没想到他的盘算计划在皇上眼里只是儿戏。皇上不再纵他、容他,不愿意宽赦他一回,他失算了,然后失去阿观。
闭起酸涩的双眼,今天是第三天,最后的期限。
原来,绝望就是这种滋味啊……不管做再多的事,她的心再也无法挽回,不管她死或活,她都不会留在自己身边……「彻底失去」不是形容一种现象,而是一种刑罚,一种和千刀万剐相类似的刑罚。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没关系了,只要她活着、她很好,那就足够,即使要用他一生的自由、快乐去做交换,他也义无反顾。
他转头,望看坐在桌子边守着他的王顺和江太医。
「江太医,给我解药,我要见皇上。」
昨晚劫牢不成,几十柄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被带回宫里,看见齐穆笙及晓初、月季跪在皇帝跟前。
皇帝看着他们,冷声道:「你们兄弟还真是一条心啊,一个明枪明刀、下毒使药,一个暗里挖地道,连接应的车马人手都准备齐全,怎么,真以为能从朕眼皮底下救人?」
齐穆笙苦笑地向齐穆韧投去一眼,他们是双胞胎,向来默契十足。
「既然皇上明白我们的心意,为何不肯成全?」齐穆韧硬声抗道。
「朕可以成全的,你明白,朕要什么。」
齐穆笙假装不懂,抗言道:「皇上要的不过是一颗人头,可这颗人头砍下来又没哈用,不如和臣谈笔交易,行不?」
「交易,你手上有什么筹码与朕谈交易?」皇帝冷笑,他们还真是不死心呐。
「一条商道,黄金万两,换叶茹观一颗头颅。」
「别把你商人讨价还价的伎俩用在朕身上。」皇上狠狠地瞪他一眼,怒声斥责。
他们手段用尽,却怎么样也无法从皇上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救回阿观,他们再厉害、再有心计,也翻不过皇帝的五指山,说不出心中滋味,从小到大,这是他们受过的最大挫折。
齐穆韧想说话,可皇上一个眼色,江太医上前、银针刺下,他随即失去知觉。
清醒后,他发现自己内力已失,全身动弹不得,皇帝竟然对他下药,够狠、够绝,皇帝一次斩断他所有退路。
第十五章
「已经很晚了,王爷休息一会儿,待天亮再见皇上吧。」王顺上前轻声劝道。
「穆笙呢?他怎样?」
「三爷有文太医照料着,没事的。」
意思是,穆笙和自己受到一样的待遇?所以,已经没人能在外头想办法?
「是皇上等着我的答案,本王必须见皇上。」
江太医向王顺看去一眼,王顺微微点头,两人沉默不语。
「我说话,都没人听见吗?」齐穆韧气极地说。
「王爷,皇上已经安寝,有话明儿个再说吧。」王顺幽幽回答,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不行!」他怒斥一声,却见江太医和王顺竟双双背过自己。
见状齐穆韧更加心急,是皇上下令在阿观行刑前不能帮他们解毒吗?
他强压下满心怒涛,说道:「那就烦请王公公向皇上禀报,我同意皇上的条件,只求皇上饶王妃一命!」
王顺眉头蹙紧,还真是让皇上给料中,王妃把自己看得太轻了,她在王爷心中不是普通分量。
他转回齐穆韧床边,遵照着皇帝的意思低声道:「王爷,您应承下皇上的条件,会快乐吗?」
「我的快乐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目的达到了。」他恨恨说道。
王顺苦笑不已,人人都想争取的位置,怎地到了王爷这里就成了烫手山芋?!
「王爷别怨皇上,若不是皇上看重您,怎会以此相胁?皇上是从小便被栽培当个好皇帝的,不管什么事情都得以齐焱王朝的江山做考量。」
「微臣岂能不明白?」齐穆韧冷笑,字字句句说得咬牙切齿,若是换了旁人,便是诛灭大罪,可偏偏他是为国家、为皇帝立下无数功劳的靖王爷,也是那年……
当年陪皇帝往靖王府送信的人是他,因此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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