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巴被堵住。
因为前几次她装乖;路途不吭不响;等马车行经人烟丰埠之地;马上大喊大叫;好几次确实招来了官差询问;都被人贩子拿银子打点过去。
月芍几乎绝望了。
难道真的逃不出去。
为什么四爷不来救她,四爷难道没发现她失踪了吗?
还有石榴;她哪里对不起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一路到了禹州;人贩子带她去给各个楼院并一些大户人家看,最后一位苗姓人家将她买下。
苗家四口人;六个使唤人;月芍一得自由,私底下寻了机会;瞄准看着最慈眉善目的苗太太说自己的身世;“……我是被拐卖的,夫婿是翰林院编修,太太慈悲,若是肯放我回去,家里一定有重谢。”
苗太太四五十岁的光景,梳着圆溜溜的发髻,眉目温和,嘴角上扬,总是笑盈盈的,她微微抬眉,“哦,这么说你还是为官家太太?”
月芍咬了咬下唇,点头应声,心里已经觉得自己找错人,莽撞了……
果然,苗太太下一刻就翻脸,让人进来将她绑了扔柴房。
“不是个安分老实的,饿她几顿,官家太太……想的倒美,哪个官家太太身边没几个人服侍着,被拐卖?编的还挺像。”
月芍又被饿了几天,身体几乎虚弱的无法呼吸。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刚生过孩子没多久,本就该精心调养的,偏遭这份罪,又是饿又是挨打,落下病根来,以后回到四爷身边,也一辈子有憾。
她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第三天被放出来,她乖乖的按照吩咐干活,低眉顺目。
苗太太十分谨慎,绝不叫月芍有一点溜走的机会,干活时必定叫人陪着,或是睡觉,苗太太将她屋子倒锁,窗户则是封死的。
只是奇怪的是,除却日常的活计,苗太太还单独训练她各种大户人家的规矩。
这种古怪的事,在她心里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如此两个月苦熬过去,苗太太瞧着月芍十分柔顺,没有满口悖逆的话,心里有了打算。
她扔了一套鲜亮的桃红色衣裙给月芍,让她穿戴整齐,又领她去自己的梳妆台前,吩咐她用点胭脂水粉。
月芍趁她不注意,拿眉笔在手心用力画,画出点点粉末来,然后掺合铅粉来,往脸上擦。
如此她脸上的肤色反倒暗了一号。
苗太太回头见了,不由狐疑,可看看时间差不多,领着她去坐马车。
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安静的角门后,引接的是一个青衣小婢,笑着跟苗太太行礼问好:“苗妈妈可来了,夫人正念叨着呢。”
苗太太应了声,回头低声吩咐月芍:“跟紧我,这一家可不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见着人不许抬头,不问你不许说话,记住了吗?”
月芍柔顺而轻声回答:“记住了。”她心下暗惊,原来这位“苗太太”是这的下人。
这一家果然很大。
连绵的亭台楼阁,假山湖水,处处衔接的穿山游廊和抄手游廊,一处处仪门,和见不完的锦衣华服丫鬟媳妇。
侯府与之相比,竟成了小户。
月芍心中揣掇,能有这般气象的,除了王府,再不可能有其他。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王爷的府邸。
可她如今的境地,又怎么可能见得到王爷申诉。但话说回来,她的事,也无需王爷来做主。任何一位地位比苗太太高,能压得住苗太太的都可以帮她摆脱牢笼困伽。
穿花拂柳,小婢带着苗太太和她进入一座粉墙屋瓦的院子。院子里,正院五间,两侧厢房各三间,廊下挂着数个鸟笼子,各色红嘴绿尾的鸟啾啾鸣叫。
小丫头们正在给鸟儿洗澡换食,见到苗太太,纷纷笑着喊“妈妈”。
十分熟稔的样子。
有丫头先去通报,苗太太领着月芍进去。
进去前,月芍听苗太太低声警告她:“不许抬头看,进去跟着我的规矩走,行错了一点,回家有你好瞧的。”
月芍不打算激怒苗太太,她跟着下跪行礼,不抬头不做多余的动作。
“给夫人请安。”
上首的女声道:“起来吧,给你们苗妈妈看做。”
苗太太起来时,月芍跟着起来,苗太太坐在绣墩上,她则低眉顺目站在后头。
苗太太笑着问,“夫人身上可都好,前阵子听说不舒服,我在家都不安心,想来看望,又怕扰了你休养。”
这位不知姓的夫人笑,“好多了。”她的视线落在月芍身上,打量许久,“这就是你找的人?”
苗太太道:“是,今天特意带来给你看看。”
月芍感觉到那视线落在身上的黏着感,心里一阵发麻。
只听夫人好一会儿,说:“不错,不错。”话语里透着满意。
夫人吩咐下人:“带她去喝点茶吃点东西,我跟你们苗妈妈说会儿话,你们也下去。”
一个丫头来月芍面前做了个手势,笑笑引着她到一间小屋的里间坐,自己几个则在外头吃点心说话。
月芍侧耳偷听。
丫头们随口说了闲话,诸如园子里哪些花开得好,哪里的猫调皮把一株名贵山茶扯了,厨房里换了厨子等等。
她耐着性子,丫头们说多了,果然开始聊到一些不一样点的话题。
“……新长史太太可真美。”
“听说之前嫁过一回。”
“我也听说了,前夫死了归家,才说给我们长史官。”
她们聊得正热闹,突然一道怯怯的声音插入。
“……你们觉不觉得,长史太太眉眼跟我们郡主有几分像?”
此话一出,外头静默一片。
好一会儿,她们纷纷开口轻斥那个丫头。
正房花厅里。
蔡夫人叹气,对苗妈妈道:“那个不争气的,凭他看上哪个,我都给他弄过来,偏偏是府里长史新娶的太太……”
苗妈妈安慰她:“不怪郡王,怪那女子长的太艳了些,哪个男人见了不馋。”
自己的儿子,蔡夫人自然偏心着,苗妈妈这话合她意,心里舒服了不少,点头道:“你寻的这个还不错,再调教一番,过阵子送到郡王那去,叫他也不用馋人家的。”
苗妈妈答应。
又商量了一会儿此类的家事,蔡夫人道:“我见了那长史太太,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噗通噗通跳的发紧,她长的可真是……”后面的她都不敢说出口。
苗妈妈会意,却宽慰道:“哪呢,人有相似正常的,夫人不需想这么多。”
蔡夫人点头。
苗妈妈虽然安慰蔡夫人,自己却心神不安,领着月芍回家后,将她当家的拉入屋子说悄悄话。
**
午后,院子里静悄悄的。
素素坐在梳妆台前,将脸上的膏药用手绢擦掉,膏药下的脸,光洁白皙,全无一点伤痕。
石榴进来看到了,忙将门关上,道:“小姐,你怎么能把药卸了,万一姑爷回来看到……”
素素望着铜镜里倩影,道:“你们不都说我和她一模一样吗,既如此,何必每日里擦这个药。”
石榴上来拿出一瓶新的药膏,倒在手心为素素涂抹,道:“小姐,你们长的像,外人自然看不出来。可姑爷跟她是夫妻,我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素素皱眉,“难道我就一直顶着这药膏?脸伤天长地久的不好也奇怪……”
石榴擦好药,收拾瓶子,道:“等过些日子,我们寻个理由说去庙里斋戒,待上一段时间,你到时候吃的胖一些,或饿的瘦一些,如此看着有些许不一样,也不叫人奇怪。”
素素点头。
她起身来西侧间的书房,那里有一架琴,裴珩有闲时会抚上一曲。
素素对着琴跪坐下来,手伸上去轻轻一抚,声音“铮铮”响起。
她想起当日在楼里认识的那个二等姑娘香蝶,听她絮絮叨叨说这个“月芍”的事,当时她嗤之以鼻,全无兴趣听。
那时的她,还沉浸在绝望的愤怒中。
爹娘早死,她被托付给有婚约的谢家。谢家太太不喜欢她,她知道。但是离了谢家,她一丝活路也没有,是以她只作不懂,坚持与谢云亭的婚事。
没想到谢太太这么狠……
还好,上天是慈悲的。峰回路转,她巧遇方玉蓉,得见石榴,重新清清白白的过上官家太太的生活。
裴珩,即便是配她以前的身份,也足够了。
想到这个温和俊美的男人,素素不由略略红了脸。
谢云亭与之相比,不过是毛头小子一般,既无能耐,又无担当,唯母命是从。将她偷偷赎身,却不敢带她光明正大回谢家,何况他即将娶妻,心理怕打着让她做外室的念头……素素想到,冷笑。
不知道谢云亭发现她不在庵里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顶好是抛下家里新娶娇妻,再去天南地北一通乱找。
☆、第43章 获救
裴珩立在门口,他已经站了很久,手握成拳,青筋凸出。
果然如此;原来那股不对劲就来自于此。
二人的对话,如一波热油浇在他心上,也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火烧一般的疼;冰一般的寒。
石榴出来打水洗帕子;一开门;就见裴珩如怒目金刚一般伫立着,吓得将手上的水盆打翻了,脸色刷一下白了;“四……四爷……”
裴珩走进内室;只往西侧间而来。
素素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的吩咐:“石榴;这琴身该保养了,你让库房的人领去刷一层油……”
她没听到答应声;不觉奇怪;回头看。
这一看;差点魂飞魄散,手指无措的一拨弄,一阵激烈零乱的杂音响起。
裴珩一把揪起她,咬着牙问:“月芍去哪了?”
素素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裴珩又问了一遍,素素寻回神智,强压下惧怕,脸色带出僵硬的笑,回道:“四爷说什么,我就是月芍,不就在你眼前。”
裴珩一把将她甩了出去,素素“啊“一声,身体撞到琴架上,又痛又怕。
石榴追进来,她跪在裴珩面前,“四爷,求你饶了我们小姐,这都是我的主意……”
素素闻言,急的大喊:“石榴,你胡说什么!”
裴珩走到石榴面前,只有一个字,“说!”
石榴流着泪,趴伏在地上,把重石一般压在心上的事说了,怎么样见到以前的旧主人,怎么样起了这个念头,怎么把月芍迷晕送走……在她的叙述里,并没有提到方玉蓉,甚至完全撇清素素,全是她自己鬼迷心窍做下的错事。
裴珩深呼吸又深呼吸,可是心跳还是不可抑制的加速。
他想到月芍在这几个月里会受到的伤害,就怕得手脚发抖。
他带着刻骨厌恶和憎恨的目光扫过素素和石榴,道:“你们最好吃斋念佛保佑月芍安全回来……”
找到月芍之前,还需这个素素的存在,不然闹开被人知道月芍失踪,她再回来,就没有办法过平静的日子了。
**
月芍第二次进府,是苗太太打算将她正式送入福安郡王处。因为这位蔡夫人在花园里,在苗太太上去说话之际,她得到一个机会在附近走动,只是不能走出丫鬟们的视线,更不能靠近仪门。
她听到假山后面有人声,仿佛还是熟悉的声音,不由立住了不动。
渐近的声音说道:“蔡夫人最近身体都还好吗?”
回答的人说:“挺好的。”又问,“韩太太,最近长史大人可有收到京师来信?”
这位韩太太答:“外子理事都在王府里,我却不是很知道呢。”
……
她们转过假山,月芍看见了人。
竟然是李妙琼!
打扮的一如往昔般娇艳美丽的李妙琼。
原来她就是那位王府里议论纷纷,让福安郡王见了失态的长史大人新娶继室。
李妙琼也看到了月芍,脱口而出:“你……你怎么在这。”
带路的人看看月芍,又看看李妙琼,不由皱眉。
月芍恨李妙琼,也知道李妙琼也憎恶她,但是陷身此地,便是一线生机也要把握。且今日她被送入王府,本就打定主意闹一闹,拖延时间。是以她不带一丝犹豫的,迎上来拉李妙琼道:“我被拐卖至此,你去通知四爷,我……”她想说若是李妙琼肯如此做,以后便算恩怨两清,她再不惦记报复。
可是李妙琼如何会接受这样的说法,识时务者为俊杰,月芍放下身段不是一次两次,“……我会尽我全力报答你!”
李妙琼瞬间悟了她的处境,本来皱着的眉头突然松开了,忍不住“哈哈哈哈”笑了出来,笑的抑制不住,整个人如娇花乱颤。
月芍心如灌了铅一般,沉沉的坠落。
是啊,她怎么可能帮她,不落井下石都还算好的。
李妙琼好容易笑停了,道:“你被卖入此地,果然你就是丫鬟的命……好,好,知道你如此,我也无憾了。”
她说完了,引路的妈妈压下心头的不解,陪笑问李妙琼:“韩太太认识这丫头?”
李妙琼脸上还带着笑,饶有兴致的打量月芍,口里却道:“不认识,头一回见。”
那位妈妈不多问李妙琼,只质问月芍:“你是哪一房的人,敢在韩太太面前胡说八道,还不快下去。”
那边看守月芍的丫环已经提着裙子急忙忙冲过来,先跟李妙琼等赔罪,而后用力扯月芍离开。
虽然不可抑制的失望,但是至少,真的拖延了入府的时间。丫鬟跟蔡夫人回报之后,苗太太吓得忙跪下赔罪,而后带着月芍回府,按蔡夫人吩咐的“再行调教后送入府里”。
这次回苗家,月芍面临着更严苛的待遇。
她之前老老实实得到的一点自由又失去了,晚上睡觉,她的门又被苗妈妈倒锁上。
一个多月过去。
这夜,月芍被一阵轻微的嘈杂声惊醒。
黑暗中,她不敢点灯,悄悄的下床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壁上偷听。
只听一个陌生男生的低喝声,还有苗妈妈的哭声,冷不丁的,还有一声凄惨的闷哼声。
她想听仔细点,但是问的话着意压低声音,回答的人又怕的说不响,她只听到“王妃”“稳婆”“孩子”等几个字眼。
她一瞬间就想到了后宅的阴私,苗妈妈一定是做了什么事,如今被查到头上来了。
这场私下刑讯一直近天亮,月芍很奇怪为什么院子里其他人都没有被吵醒,这疑问到第二日才解开。
她被倒锁在屋子里整整大半日,才有人来开门,原来所有人都被迷晕了,只有她的房间是倒锁的,来人想不到里头会有人,才叫她躲了过去。
月芍被叫过去照顾苗太太,发现她吓得面色发紫,魂不守舍,伸出来的手,赫然少了一根小指头。
月芍倒吸一口凉气。
偏偏苗太太还不让报官,死死的拉住她儿子,不许他跟任何人讲,尤其是蔡夫人。
苗太太养了两个月才好,她太久没入府见蔡夫人,中间三次有人上门来问候,到这一日总算能起身,结果闯进一群凶神恶煞一般的官兵,不由分说,将众人都铐住拉走。
苗太太吓得瘫软,被拉扯时大喊:“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英王府的人……”
领头的人嗤笑,“拿你的,正是英王殿下。”
她们进的是英王府的牢房,男女各一间。
等了一日一夜,有人领了苗太太去问话,随后是苗管事,接着是苗太太的儿子,最后才轮到月芍等下人。
刑讯室内,坐在上首的是一个眉目温和却透着威严凌厉的男子,押着月芍的人推了她一把,低喝道:“还不跪下,跟王世子行礼。”
月芍抬头看了过去,眼睛放大……这位王世子,她在猎场见过。
她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喊破身份的好机会,再坏不会坏过被当成苗太太的下人关在牢里。
“王世子,我是翰林院编修裴珩的妻子,被人拐卖至此,求王世子搭救。”
那后面的牢头不妨月芍如此喊,急的赶紧阻止,“贵人面前,安敢放肆。”
李德海抬手,那牢头本要拉月芍的,如此停住动作,后退。
李德海目光深沉的打量月芍,她若是一个普通的奴婢,如何能叫得出裴珩的名字。而他在京师时,也确实得到消息,裴珩私底下找了嘴巴严谨的镖局寻一个人,只是他却没有得到消息说裴珩妻子失踪。
想到裴珩,李德海看着月芍都觉得亲切了一分,如果他得到的证据没有错,裴珩就是他的亲弟弟……
☆、第44章 重逢
月芍被李德海秘密送到京师,她在英王府里焦急的等待着。
裴珩得到消息就过来了;他额头薄汗;呼吸急促,盯着月芍,仿佛不敢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