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泠唯唯诺诺地跟在蒋芷澜身后。
“良嫔好心思。”蒋芷澜忽地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瞅了她一眼,“这一箭双雕之计差点连本宫也糊弄过去。”
轻飘飘的声音看似波澜不惊却暗涛汹涌。
唐泠有些急切地上前几步抓住蒋芷澜的衣袖,一剪秋水的眼睛里尽是委屈的神色“嫔妾愚钝,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呵!刚才在面前不还是一玲珑剔透的人儿么?怎地一到本宫跟前,就愚钝了呢?”
带着镀金护甲的手指划过唐泠白皙的脸庞,最终在她的下巴处停住。
蒋芷澜手下稍一用力,便将她低垂着的脸庞托了起来。
虽说冬日的阳光还不算强烈,可是眼睛这样迎着阳光终归是有些刺眼的。
唐泠努力睁着眼睛,却奈何眼前越来越恍惚。翎坤宫门前几株枯树上不知何时落了几只麻雀儿,叽叽喳喳的叫声竟吵得她心头发怵。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脖子有些酸痛,蒋芷澜的手指才离了她的下巴。
“本宫不知你在玩什么把戏,但别想试图糊弄本宫!以后想踩着人出头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这个人你踩不踩得起!”
字字铿锵,不怒自威。
“娘娘可是在怪臣妾今日多嘴?”
唐泠抬起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满是委屈地望着蒋芷澜。
“你自个儿心里明白!”
说罢,蒋芷澜便扶着碧桃的手离开了。
直到蒋芷澜的身影消失在自己面前,唐泠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帮了淑妃的啊,为何她会觉得自己是在踩着她出头。
同样不明白的还有碧桃。
她扶着蒋芷澜走过长殿雕刻着祥云图案的青石砖,在出了东六宫后终于将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娘娘何苦要为难良嫔?她也是好心帮咱们解围。”
蒋芷澜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本宫又何尝想为难她?可是若本宫今日不这样做,恐怕为难她的就会是关贤妃了。”
碧桃如醍醐灌顶,顺着蒋芷澜的话接道“若娘娘为难她,关贤妃最多就是嘲讽几句,可是若娘娘不为难她,良嫔只怕日后会成为关贤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蒋芷澜点点头,嘴角勾了一抹欣慰的笑意“碧桃,你是越来越机灵了。”
碧桃听见自家主子这般夸自己,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声音也带了几分怯怯的谦逊“是娘娘教的好。”
……
“娘娘请留步!”
东西宫的岔道口处,云琅婳命抬撵的太监追上了暗自生闷气的关雎鸠。
关雎鸠回过头去,见云琅婳正从步撵上下来,也命太监们停了撵。
“云嫔妹妹还有何事?”
云琅婳眉眼含笑,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昨儿个听说梅苑的红梅开的热闹,今日就想着邀了娘娘一同去瞧瞧,不知娘娘可否赏脸?”
“云嫔妹妹相邀,本宫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关雎鸠这才命太监压了撵,从上面走下来,与云琅婳相携向梅苑走去……
因着是春节,梅苑里几乎没什么人。
阳光透过红梅簇拥的枝头,再未化去的积雪上落下几片斑驳的暗影。
云琅婳走在关雎鸠身后,淡紫色的绣鞋踩在雪地上,发出轻轻的“咯吱”声。她忽地停下脚步,够下鬓角边的一株红梅“姐姐是否怪我刚才阻止你继续给淑妃和良嫔难堪?”
关雎鸠转过身去,静静地望着枝头下粉靥如花的女子,握着帕子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皇宫里最是不缺貌美的女子,可自己却偏偏是个例外,最是难看的圆脸,眼睛不够美,嘴唇不够薄,皮肤不够白……
她嫉妒身边每一个比自己漂亮的妃子,嫉妒皇后,嫉妒淑妃,良嫔,慕贵人,甚至嫉妒面前这个与自己以姐妹相称的女子。可是,嫉妒又有何用?
思及此,她敛去眸中的失神,手从脸上离开,嘴角扯起一抹笑来“怎么能怪妹妹?妹妹也不过是为本宫着想罢了。”
闻言,云琅婳这才拍了胸脯轻轻地舒了口气“幸亏,姐姐你是懂我的。”
“后宫之中,唯你我二人感情深厚,本宫岂会不懂妹妹心思。只不过眼见了那蒋芷澜和唐泠两个贱人白白的在皇后面前赢了脸面,本宫一时有些气急罢了。多亏妹妹及时阻止,才让本宫不至于在皇后面前失了分寸。”
关雎鸠上前一步牵住云琅婳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跟在云琅婳身后的若晓忽地出了声“贤妃娘娘莫气,今儿个刚出翎坤宫的时候,奴婢和主子亲眼看见良嫔被蒋淑妃训斥,可真真是痛快……”
若晓话没说完,却在云琅婳淡淡的眼神下及时住了口,闷声说了句“奴婢多嘴”,便沉默着退到了离云琅婳二人较远些的地方。
关雎鸠闻之,心情竟格外好了起来,说话的声音里也夹带了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哈哈,马屁拍不成,偏生拍在了马蹄子上,当真是活该!”
站在她身旁的云琅婳不置可否,转身从枝头折了株红梅下来呈在她面前“姐姐单看这红梅如何?”
关雎鸠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答道“比之百花,独有傲骨,可开在冬日里,放眼望去尽是红梅,终归是有些单调了。”
云琅婳莞尔“这就是了。如今咱们后宫这几个女子,就好比这满园的红梅,皇上虽很少踏足后宫,可咱们就在这里,时间久了,终归会觉得单调。百花未开,咱们几株单调的红梅到是先争了起来,岂不两败俱伤,倒白白教那些未开的百花占了便宜?”
关雎鸠恍然大悟,忙取过她手心的红梅细细端详了起来“妹妹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
眼睛离了红梅,有唤了身后的丫鬟冬青过来“把本宫那只白青玉钻石手钏取了送去锦瑟宫罢!”
第十六章、必是被留牌子了。
黎落进宫那天,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碧蓝的天空浮云游弋,仿佛不夹杂任何尘埃。大宁四年的二月二,是民俗中龙抬头的日子,黎落撩开马车上的帷幔,刚好可以看见金黄色琉璃瓦上扑棱着翅膀落了脚的喜鹊儿。
云锦说,这是个好兆头。
黎落扶了扶云鬓上那支沉甸甸的青玉海棠珠花步摇,不置可否。
马车碾过刻着百花图案的青石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过了安毓门,便望见不远处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各式各样的马车,马车的旁边站着黑压压的一群秀女,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环肥燕瘦,风鬟雾鬓,让人望之眼花缭乱。
偶尔一阵风飘过,吹到鼻孔里的尽是女子的脂粉香。黎落忽然想起高中时语文老师教的诗句“娥儿雪柳黄金缕,语笑盈盈暗香去”。
黎落索性也下了马车。
云棉好奇地望着四周,忽然扯着云锦的新做的碧绿翠烟衫的衣袖惊讶的呼叫起来“锦儿姐,!锦儿姐,你快看,那些女子们的衣服好漂亮,她们是不是就是宫里的娘娘?”
刚才还交头接耳的秀女,忽地被云棉的声音吸引,纷纷朝黎落她们的方向望过来。
云锦见状,忙扯了扯云棉的衣角低声教训道“那些都是宫女。你怎么偏地长了副大嗓门?在府里有咱们小姐护着也就罢了,可是这是在宫里!”
云棉自知闯了祸,便低着头退到了黎落的身后。
黎落默默地瞅了眼前方那些朝自己投来鄙视目光的女子,不予理会,反倒是转过身去安慰起云棉来“云锦也是为你好,宫里不比外面,以后说话做事之前,需得再三掂量。”
云棉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可是仿佛还是有人不肯罢休地朝黎落她们这边走来。
“呦!这哪家乡野村妇带的丫鬟?竟不分宫中娘娘与宫女,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说着自个儿执了帕子笑得花枝乱颤。身后三两个秀女也跟着嗤笑起来。
黎落本不欲与之争辩,却见刚才还垂头丧气的云棉竟又护到了她身前“你说谁是乡野村妇?比起我家小姐,你才更像个不知分寸的乡野村妇!”
女子被云棉说得脸上青白交加,当即朝云棉扬起手来,可是手还没落下,却被黎落给捉住了“这位姐姐,黎落本不想招惹是非,但我身边的丫鬟也不会叫人平白无故地欺负了去。”
黎落几乎是贴着那女子的脸颊说出这些话的。
那女子却根本不买账,还没等黎落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已经落在了黎落的左脸上。
“啪——”地一声,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不是黎妹妹吗?穆伯父身体最近还好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黎落循着声音朝身后望去,只见身后的马车上下来一温婉女子。肤若凝脂淡扫娥眉眼,一袭白色蝶戏水仙百花曳地裙在微风中飘飞着,仿若九天寒宫里的嫦娥。她袅袅朝自己走来,裙衫下摆绣着的几只蝴蝶仿佛也随着她轻盈的脚步飞舞起来似的。
黎落有一时间的愣怔,云锦和云棉却先行俯身一拜道“见过江小姐。”
黎落还没反应过来,却已被来人握住了手。
云锦见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忙附在她耳边解释道“小姐,这位是太傅之女江温尔小姐,自幼与你结识,以姐妹相称,自打江小姐三年前去了乡下养病,你们二人已许久未见了。”
听罢,黎落这才装着热络的样子搂住江温尔的胳膊,笑着喊了句“江姐姐”,却不料扯动了脸颊,刚才被打过的脸火辣辣地疼着。
江温尔望着黎落肿起的半边脸,只觉得心中无比气恼。
虽然她是个性子温和的,却也是将与黎落的感情看得极重,见她受了委屈,当即转过身去冷着脸道“你可知你打的人是什么身份?”
那秀女早在江温尔问及黎落穆伯父身体的时候,已隐隐猜出了黎落的身份,只是碍着面子不肯服软“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由着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随意侮辱人吧?”
江温尔本想继续与之争论,却被黎落先一步拦住“江姐姐,左右待会儿殿选的时候,皇上皇后都会看着,自会为我主持公道,咱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说着便携了江温尔朝排队的众秀女走去。
刚才那气焰嚣张的秀女听黎落这么一说,脚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幸亏被身旁的丫鬟即使扶住“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那女子借了丫鬟手臂稳住身子,望着前方二人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决然“翠云,我不能就这样被撂了牌子,绝对不能!”
抹了千层红蔻丹的长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翠云手臂上的肉里……
选秀的地点在朝凤宫的正殿春鸾殿。秀女六人一组,由太监引着进去被选看,其余的则在朝凤宫宫门前的空地上等候。
因着黎落和江温尔被分在了第四批和第五批,两人便更是多了相处的时间。
江温尔望着黎落肿起来的半边脸,眼中满是心疼“本来是一倾国倾城的人儿,却偏生遇见这样的事,待会儿可不要影响殿选才好。”
黎落握着江温尔的手,心中甚是感动“沈姐姐莫要劳心,黎落相信皇上定不是那种以色选秀的君主。”
话虽是这么说,黎落心里难免还是会有些失落。今日一大早,自己便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想将最完美的自己展现给那个人看,可是……
黎落有些愤愤地朝身后望去,却见那打了自己的女子也正看向自己,女子眼神与自己交汇的那一刻,黎落清楚地看见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因着今年是大宁开国以来的第一次选秀,参选秀女众多。
江温尔从殿中出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进殿前的淡定与从容,云鬓上那支蝴蝶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随着她下台阶的步子一下一下的摇晃着。
“看姐姐这模样,必是被留牌子了。”
第十七章、她……被撂牌子了……
黎落一时激动,声音难免大了些,从旁经过的几个被撂了牌子的秀女狠狠地剜了两人一眼,愤愤地走远。
江攒珠髻上斜斜了插了支并蒂莲海棠修翅玉鸾簪,华贵而不失庄严。
黎落望着座上那个眉宇间强作威严的女子,却在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幽怨的味道。
他……今天没来?
黎落失神的空当,司礼内监已喊了自己的名字。
“左丞穆华之女穆黎落。”
黎落闻声忙脱列而出,低头福身参拜“臣女穆黎落参见,愿千岁千岁千千岁。”
琉璃神色缺缺,经过几次筛选,已有些许疲乏之态,她淡淡地抬眸,却在瞅见黎落肿起的半边脸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脸怎么了?”
黎落执起帕子捂住脸低着头,似很惊慌的样子,却并未出声回答。
司礼内监忙轻咳一声提醒道“在问你话呢!”
黎落这才惶恐地抬头望向座上的女子,屈膝告罪“回……回……是臣女不小心……”
“啊——”
奈何黎落话音未落,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女子的痛呼声……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站在最末的一粉衣女子握着手腕,妆容精致的面庞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似是很痛苦的样子。
此人正是与黎落起冲突那名秀女。
琉璃身后的浣春见有人殿前失仪,正要上前呵斥,却见琉璃淡淡地瞧了自己一眼,便又退到一边。
琉璃则是淡淡地望着殿下的女子,声音清远而不失威严“殿下何人聒噪?”
那女子见的目光正扫向自己,膝下一软,忙跪下身道“恕罪,臣女……臣女……是礼部尚书秦牧之女秦……秦宛昀。”
“哦?即使礼部尚书之女,怎地这般妹规矩?”
琉璃的声音依旧是那种不愠不火的清远远,可是在秦宛昀听来,却是满含怒气。
一向盛气凌人的她,此刻却似霜打了的花骨朵般地蔫了,她惶恐地匍匐在地上,却不小心露出了手腕上洇染着的鲜血的手帕。
“手怎么了?”
“回……回……回娘娘,黎落妹妹本是无心之失,都怪臣女不小心,望娘娘莫要责罚妹妹。”
站在秦宛昀身侧的黎落眯着眼睛瞥向秦宛昀手腕的伤,却不似作假。
身为21世纪的她,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宫中的尔虞我诈,对于宫斗剧中的女人们的手段也不甚了解。
感受到皇后投射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目光,她忙跪下身来,将早上与秦宛昀发生争执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黎落本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足以惊扰,没想到……望恕黎落欺瞒之罪。”
说完,她便又以双手撑地,毕恭毕敬地朝琉璃磕了三个头。
“明鉴,宛昀只是想帮黎落妹妹教教身边丫鬟规矩,免得丢了皇家见面,却不料妹妹一怒之下,竟拔了簪子将臣女刺伤。”
秦宛昀跪着朝前行了几步,为自己辩解,期间还不忘执起帕子拭着脸上的泪水。
黎落看着跪在自己前头的女子,竟生生地打了个寒战,这个女子究竟有多狠,为了抹黑自己,竟使苦肉计。
座上琉璃的目光一会儿望向黎落,一会儿又望向秦宛昀,却并不说话。
殿中青铜九璃百合鼎中飘散着缕缕青烟,正午的阳光透过半开着的木窗在大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投了束束光影。
琉璃的沉默如同千斤重的大石压在众人的心上。跪在地上的黎落和秦宛昀的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殿下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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