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得了指示的云锦悄悄地挪到杜倾心身边,执起桌上的白瓷茶壶为坐上的人们添了茶水。
跪在地上的莫烟本想狡辩,却听得穆华池道“祥贵,带春喜过来!”
祥贵得令,转身离开去找春喜了。
看着脸色颓败的莫烟,杜倾心紧张得直用指甲盖儿扎着手心的肉,企图通过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春喜进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走到堂前,方唯唯诺诺地跪在莫烟身边,裹在绿色翠烟瘦小的身影抖得跟筛糠似的。
“你说,莫氏这些个日子里都干了些什么?”
穆重新坐回到檀木椅上,指着脚下发抖的春喜道。
春喜显然被吓了一跳,本来就抖得很厉害的身体又是重重一抖“回……回老爷的话……这些天……这些天……三夫人并不曾让奴婢跟在左右,只是……只是……”
她一双惊恐的小眼睛悄悄地瞥了一眼,又迅速地收了回来,硬着头皮继续道“只是三夫人从昨儿个晚上受惊后,一直在说着梦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慕湘云忽然执起帕子轻轻咳一声道“说什么梦话了?”
第十三章、两具身影重重地叠在了一起。
春喜趴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回答“说什么‘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她话音刚落,便被情绪激动的莫烟推到在地。她像个疯子似的从地上爬起来着春喜的头发,口中恨恨地咒骂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打完春喜,她又泪眼婆娑地爬到穆华池的脚下,揪着他长袍的一角苦苦地喊着冤“老爷,定是他们诬陷妾身,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啊……”
本就在气头上的穆华池抬起脚来将她踹倒在地“你这个妒妇,竟然害死了凉儿,却让你白白快活了这么些年!今儿个,我非得为凉儿讨回公道。”
莫烟像个破败的稻草人般地被踢翻在地,她双目空洞地望着头顶的椽梁,竟痴痴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终究还是发现了!哈哈哈哈……”她眼角笑得泪都掉了下来,却还是不停地笑着。
清晨的红日在她渗人的笑声中缓缓地升起,一阵凉风穿堂而过,黎落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知笑了多久,莫烟才停了下来,她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朝黎落走去,她伸了手去,想一下黎落的脸庞,却被黎落躲开。
“这些年来,我并不好过。幸亏……我没有一错到底。”她朝黎落露出了一抹绝美的笑容,却在下一刻,狠狠地撞向了春喜身后的一根柱子。
座上的众人蓦地站起身来,想要阻止,却早已来不及了。
殷红的血,如同涓涓细流般地从她的脑门上流了出来,染红了她身边的地板。
穆华池跑过去抱起她,刚才还掷地有声的音调此刻已有些颤抖“你……何苦……”
“一……一命……换一命……老爷……我希望……你能把我们的箬儿……接……接……”
莫烟话没说完,胳膊便重重地垂了下去……
因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死去的莫烟身上,所以,并没有人看见杜倾心在起身的那一瞬间不小心带倒了桌上的茶杯,触目的血在桌子上蔓延开来,杜倾心的脸“刷”地一下子全白了,她慌忙用紫色的帕子擦了擦桌子,又故作淡定地坐下,只是她衣袖下那双沾了血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
莫烟的死,就像一片乌压压的黑云,裹在左丞府每一个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整天,黎落都把自己关在水榭轩的房间里,任凭云锦和云棉在外面喊破了嗓子也不应声。
莫烟最后便她露出的那抹微笑,就像一个恶毒的咒语般狠狠地凌迟着黎落的内心。
她杀人了。
她竟然杀人了。
她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却仿佛看见上面沾满了温热的血。
“怎么会这样……”
黎落喃喃,一双好看的月牙眼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
傍晚的时候飘起了雪。
凛冽的晚风不停吹着,左丞府门前白色的纸灯笼左右摇摆着,纷飞的雪花不停地落在上面,为本来就冷清的左丞府凭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杜倾心回到自个儿的屋里之后,就发起了高烧,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左丞府之间,所有有关年味的喜庆都被这场风波给冲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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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宁宫却是另一番景象。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墨色的夜幕中骤然升起,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宫此刻却透露着如同寻常百姓家的祥和。
微凉的夜风在阖宫里穿梭着,带着上好屠苏酒的芬芳,醉了一座座宫门前的桃符。
素日庄重简约的翎坤宫挂满了让人炫目的红色和金色的细纱,刺了百合花的云锦绡帐绞了赤金钩帘,缀着樱红流苏。琉璃静静地坐在描着金边的宽塌上,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却忍不住地在云帐内扫视着,牡丹红苏织龙追凤逐金锦平整地铺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被幅四周的并蒂莲花纹重重叠叠,好似红霞云花铺展而开。被子的正中压着一把通体莹绿的玉如意和一个通红圆润的苹果。她凭着直觉去摸了摸被子的四角,下面果然放置枣子、花生、桂圆、栗子,取其早生贵子之意。
泪水就像三月屋檐上滴落的水珠子般,接连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滴了下来,打她身上那件玫瑰红的葱撒花软烟罗裙。
三年了,从她被封为皇后的那天起,整整三年的时间,她从来没有一刻不渴望着这一天。
午夜梦回,她已经忘了自己曾抱着薄薄的衾被熬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守在一旁的浣春忙执了手帕为她拭泪,言语里满是心疼“,今日是您的好日子,好端端的怎地还掉了泪?”
琉璃的眼角还挂着剔亮的泪珠,嘴角却勾起一明媚的笑来“对,今天是本宫的好日子,本宫不哭!浣春,你看本宫的妆是不是哭花了?”
“哪里花了?依旧好看的很呢。”浣春将她脸上的泪水擦了干净,又俯身为她抚平了衣裳,“奴婢保证,今儿个晚上皇上见了,定是移不开眼睛!”
琉璃终于被她说道得笑了起来。
摇曳的红烛下,她的微笑生动而明媚,就像开在春日里的鸢尾。
慕容璟烨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绯色的身影在门口的帘子处顿了一下,便闪进身来,浣春朝他行了礼后便悄然退下。
琉璃忙从起身,正欲行礼,却被慕容璟烨伸出来的手制止“今夜,无需行礼。”
琉璃望着面前这个温然含笑却眉目清浅的男子,第一次觉得他离自己这般近。她手足无措地立在床前,纤细的手指不停地绞着缀了金丝的袖口。
慕容璟烨望着她这般小女儿的模样,不知怎滴,眼前竟然浮现出那天在听雨亭见到黎落时的场景。
他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然后伸手握住琉璃冰冷的手掌。
一直低着头的琉璃身躯一震,来不及反应便被面前的男子拽入怀里。
“皇后,你知道的,除了她,朕此生不会再爱别人了。”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明明是最亲密的姿势,琉璃却觉得仿佛与他隔了万水千山。
她是见过那个女子的,他爱的那个女子,如同开在寒冬腊月里的白梨花般的女子。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和如空谷幽兰般的嗓音。
可是,她已经化作一杯黄土随风而去了啊。
今后,他的妻只有我。
这样想着,琉璃将埋在他胸膛的脑袋抬起来,如藕节般的手臂攀上他的肩膀。
她还未来得及将红唇凑上,慕容璟烨密密麻麻的吻就落了下来,她以温柔的低吟浅唱相迎,他以粗鲁的动作相应。
红罗软帐肆意覆落,两具身影重重地叠在了一起。
第十四章、便是“百年好合”了。
红罗帐外龙凤花烛,烛泪潺潺。漏壶中滴滴答答的水声应和着漫漫长夜的寂静,不知疲倦地响着。
殿中的烛火越来越暗,终于只剩了一双花烛如双如对的影子和满殿的旖旎。
守夜的太监在廊下打开了蒲团和被铺守着,一直受在门外的吴广祥打了个哈欠朝身后的宫人们道:“皇上和皇后都睡下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便有小太监将檐下悬挂的水红绢灯摘下了一半,守在翎坤宫外的侍卫也散去了两列。
……
漆黑的长夜里,慕容璟烨沉沉地睡去了。
琉璃偏过酸痛的身子望着身侧男子的睡颜,一双好看的丹凤眸里盛满了悲伤。
慕容璟烨拥着她抵达云端的那一刻,一声“挽歌”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生生地将昏昏沉沉的她从云端拽到了地下,欢爱中的浪漫化作黄连般的苦楚,深入骨髓。
她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元夜,她随父亲入宫参加宫宴。那时前朝未灭,父亲还只是兵部尚书手下的参军,因着前朝皇帝喜欢热闹,特地下旨令百官携家属与君同庆,她便随着父亲进了宫。
宫宴未结束,无聊无赖的她便偷偷地离开了宴席。
可是,她却在偌大的皇宫里迷了路。
看着通向四面八方的长殿,她急得掉了泪。
忽地,身旁的月桂树上翻下一个眉目俊安的男子。
他一袭月白色长衫,一头被白丝束起的墨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
她忽地想起夫子教她的诗句——“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你是迷路了吗?”
慵懒的声音蓦地在她头顶响起,她发誓,这是她听到过的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她忙收回思绪,朝他点头,眼角边还挂着未来得及擦去的泪痕“我随父亲来参加宫宴,可是我找不到回席的路了。”
“我带你过去。”
说着,他便为她引路。
她跟在他身后,偷偷踮脚丈量着他的高度,却在他猛然转身的一瞬不小心撞上他的胸膛。
她面颊微烫,急忙退后“对……对不起。”
他只是浅笑着指了指前方“那座挂满红灯的宫殿便是你要找的地方。”
“谢谢……”她朝他盈盈一拜,正要抬脚离去,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璟烨。”
从此以后,这四个字便成为了她全部的心事。
两年后,他举兵造反。她在父亲书房前的廊下跪了整整一夜,只为说服父亲倒戈助他。
父亲以后位做筹码,最终投靠于他。
她听说他和父亲率领的大军攻进了安宫,她便化了最精致的妆容站在城楼上,望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他走上崇明殿前的台阶,听着穿着大宁便官服的文武百官高呼“万岁”的声音,笑得比任何人都开心。
他如约封她为后,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和他在一起了,可是三年来,他却从未踏入她宫中一次……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皇上,璟烨,夫君。她在心底默默地将和他有关的称呼喊了个遍。
“您可还记得五年前月桂树下那个哭花了脸的女孩?”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慕容璟烨均匀的呼吸声和红罗帐外漏壶“滴滴答答”的漏水声……
琉璃满怀心事,辗转反侧不得入梦,朦朦胧胧中,天色渐明,五更天的梆子声响过之后,慕容璟烨便在吴广祥和几个宫女的伺候下穿戴整齐去上早朝了。琉璃想着今日是春节,嫔妃们必定来觐见,便也在慕容璟烨走后不久也起了床。
她本不愿自诩身份让众妃久等,却见浣春来报说是她们一早便等在了前殿。于是忙由宫人们扶着朝前殿走去。
今日是喜庆的日子,她特地穿了件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氅衣。梳得一丝不苟的凌云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支镶红宝石的金凤簪,华贵而不失雍雅。
见皇后进来,以蒋淑妃芷澜和关贤妃雎鸠为首的众人纷纷起身拜见。
琉璃道了句“姐妹们无需多礼”方才走向殿前的紫檀雕凤椅上坐下。
见皇后落座,众人才纷纷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因着春节,众人的衣服也多是喜庆的颜色。
蒋芷澜着了件杏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不及盈盈一握的腰间恰到好处地绣了朵开到极致的百合。
她对面的关雎鸠看着她那俊俏的模样,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惊艳,随即又漫不经心地用手扶了扶发髻上那支沉甸甸的金丝八宝攒珠步摇,半眯着的杏目里尽是刻薄之色“咱们人人都知道昨儿个是的好日子,今儿个淑妃姐姐你就穿着件绣了百合的衣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昨儿承恩的人是姐姐呢!”说着,便自顾执起帕子低声笑了起来。
蒋芷澜不语,只是含笑望着座上的琉璃。却不料坐在她下首的良嫔唐泠倒是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朝琉璃告罪道“恕罪,昨日淑妃姐姐来找臣妾,想着今儿个给备份礼贺喜,臣妾就寻思着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便自作主张地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与姐姐各穿这么一身衣裳为娘娘贺喜,却不料被贤妃姐姐误会,臣妾该死。”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唐泠,这才看见今日的她穿了件鹅黄色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而她腰间的同一位置,竟绣了几片嫩绿的叫不上名字来的叶子。
琉璃看着新奇,倒也来了兴致“淑妃衣裳上的图样本宫认得,只是你身上这叶子图案本宫倒是不曾见过。”
唐泠心知皇后这是不与淑妃计较了,便屈膝一拜回道“回,这是长在棕榈树上的叶子,因着此树百年才开一次花,臣妾家乡的人便称其为‘铁树’,寓意永恒,再配上姐姐的百合,便是‘百年好合’了。”
“今日本宫算是长见识了,竟没想到还有这般稀罕的树。”
被人祝福,心情也好,琉璃眉眼含笑地望向浣春“去把前几日长公主赐下的那两匹散花锦取了赠与良嫔与淑妃。”
蒋芷澜闻声站起身来,与唐泠一道行礼谢恩“谢恩赐。”
第十五章、良嫔好心思。
众人见二人在皇后面前博了脸面,便纷纷说起奉承的话来。
“早就听闻唐姐姐绣功了得,今日见淑妃娘娘和姐姐身上这活灵活现的图样,怕是也出自妹妹巧手吧?”
说这话的正是刚被封为贵人的慕子衿。
“妹妹谬赞。”
唐泠笑得谦逊,仿佛刚才那个在皇后面前出尽风头的女子不是自己似的。
吃了亏的关雎鸠盯着不远处蒋芷澜和唐泠那两张含笑的脸,狠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恨不得将它绞个窟窿出来似的。看着春风得意的二人,她本想再冷嘲热讽几句,却不料坐在她边上的云琅婳在桌下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噤声。
关雎鸠这才闭了嘴,只端起手边的热茶自顾饮了几口。
琉璃本也不想端着皇后的架子与众人生疏了,便主动与找了话题与她们闲话家常。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在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声中过去了一半。
蒋芷澜在碧桃的搀扶下踏出翎坤宫的时候,日头已升得老高,细碎的阳光密密麻麻地投在殿外的长廊上,竟也有了些许春日的味道。
唐泠唯唯诺诺地跟在蒋芷澜身后。
“良嫔好心思。”蒋芷澜忽地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瞅了她一眼,“这一箭双雕之计差点连本宫也糊弄过去。”
轻飘飘的声音看似波澜不惊却暗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