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便丛丛出去,叫一早就候在殿外的宫人们将午膳端进去。
蒋芷澜净了手,拿起筷子在面前那盘胭脂鹅肝儿里扒拉了两下,又瞬间没了食欲。
“碧桃,叫他们把这些都撤了吧。”
说罢,她便搁下筷子起身朝偏殿内走去。
碧桃心知自家主子还因着昨日嘉嫔产子的事闷闷不乐,只得命令殿中的宫人们将这些午膳撤了下去。
蒋芷澜立在窗边盯着外面几盆早已开败了的贴梗海棠,心中无限唏嘘。想当初,皇上开始踏足后宫的时候,她身上的恩宠几乎算得上是这后宫第一人。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来锦瑟宫的次数渐渐地少了,直到现在,这偌大的锦瑟宫,几乎要变成了一座冷宫。
碧桃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蒋芷澜立在床边默默垂泪的场景。
她在心中默默地叹息一声,从腰间抽出白色的帕子走到蒋芷澜身边,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主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是,苦尽了才会甘来。”
蒋芷澜伸手拉住碧桃的衣角,抬起一双含泪的眸子望着她:“碧桃,你说,皇上为什么就不来了呢?本宫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他为什么就不来了呢?”
碧桃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许是前段时间与南安国的战事着紧,皇上他无暇分身。”
“无暇分身?”蒋芷澜自嘲地笑了一下,“只是无暇分心到本宫身上吧?”
她那双戴了银护甲的手抚上自己的半边脸喃喃道:“碧桃,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
“主子,您怎么会老了呢?”碧桃见她这般自怨自艾,心疼极了。
蒋芷澜终是没再言语,只是倚在镂空的雕花窗栏上独自叹息。
……
宇文冉的军队是于八月十三日回朝的。
因着打了胜仗,整个队伍都是一派精神抖擞的样子。
队伍的中间,是一顶黑色的轿子,据说那是南安国的送到宁国的质子。
乾罗殿外,慕容璟烨领着百官立在台阶之上,迎接归朝军队。
以宇文冉为首的几位将军跪在高阶之下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之后,其余的将士才紧跟着跪下大呼三遍“吾皇万岁万万岁”。
慕容璟烨提着龙袍的袍裙一角走下下台阶,亲手将宇文冉扶起来,吴广祥端着龙纹白玉酒觞紧跟其后。
慕容璟烨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宇文冉手中:““宇文将军,辛苦了。朕敬你一杯。”
”
宇文冉连道谢的话也没说一声,径直接过慕容璟烨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慕容璟烨眸子稍稍一深,一抹怒气在眼中一晃而过。
“哈哈!好酒!臣在好久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吴广祥,再为本将军倒上一杯。”
宇文冉用手擦了擦沾在胡子上的酒滴,朗声一笑。
那笑声虽然爽朗,可听在其他人耳中却透着些许狂妄。
立在高阶之上的众臣相互对视一眼,却又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
敢指派大内总管吴公公的,除了皇上再无他人。宇文冉这般做,无异于在挑战皇威。众人都心知肚明,可是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对的声音。
宇文冉乃开国将军,这五年以来,更是为大宁朝立下无数战功,光说宁朝军队的兵权,他手里就握了一多半。
吴广祥并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偷偷地看了看身旁慕容璟烨的脸色。
他的一张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淡漠的神色中让人瞧不出喜怒哀乐。
吴广祥知道,每当皇上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内心的怒气都已经波涛汹涌了。
就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为宇文冉斟酒时,慕容璟烨却是狠狠地斜了他一眼:“耳朵聋了?没听见宇文将军让你再为他倒一杯酒吗?”
吴广祥闻言,忙将手中的托盘递给身后的一个小太监,颤巍巍地端起酒觞为宇文冉手中的空酒杯蓄满酒。
宇文冉端着酒杯,瞥向慕容璟烨的眼睛里迸射出一抹得意之色。
再能干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儿,他宇文冉能将他扶上这宁朝的龙椅,亦能将他从这龙椅上拽下来。
思及此,宇文冉本就有几分桀骜的表情变得更加桀骜了些。
慕容璟烨也不跟他计较,敬过酒后,他又重新踏上高阶,乾罗殿前主持迎接仪式……
……
待仪式结束后,那南安国的质子被安排在了云影苑后面那片桃林的抱月殿中,那住处虽说是殿,却只不过是一座稍稍比寻常房屋大了点的地方。再加上这地方常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那殿中只有一张用木板临时搭建好的床和一张落满灰尘的桌子。
苏玄影站在抱月殿外,命几个小宫女将里面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才对身旁的白衣男子道:“公子若有什么需要,便让人带句话,皇上会尽量满足您的。”
虽说这男子是质子的身份,但毕竟也是南安国的太子,故而苏玄影将口气放得很客气。
那男子朝着苏玄影拱了拱手道:“玄歌别无他需,只希望苏大人能为玄歌找一架琴和笔墨纸砚过来。”
苏玄影微微一愣,这小太子已经沦为质子了,不想着如何果腹,却想要一架琴和笔墨纸砚,真是搞不懂这些个文弱书生。
心中虽然这么想,苏玄影面前却是一笑,恭敬道:“改日定会差人送过来。”
南枃桪朝着苏玄影又是一拜道:“有劳苏大人了。”
“公子舟车劳顿,想必也是乏了,那苏某就不在此叨扰了。”
苏玄影朝着南枃桪微微躬了躬身子,便领着一众宫人离开了。
待所有的人都离开,南枃桪挂在嘴角的那抹笑才渐渐地垮了下去。
第九十六章、我没醉,才没醉。
因着为黎落求情一事,安清绾受到了冷落,一连小半个月,慕容璟烨都没再召幸过她。
安清绾本就是个性子淡的,皇帝的不召幸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夜里刚用过晚膳,安清绾便窝在美人榻上看书。
依云端了盏茶进去放在手边,看着自家主子悠闲自在的模样,不由得紧锁了眉头。
安清绾见面前有人影儿挡了自己的光,遂抬起头来望向她:“怎么了,依云?”
“主子,您也太心宽了吧?”依云道,“这皇上眼看着有小半个月没见您了,您也不着急着点。”
安清绾淡然一笑,将手中的书搁在一旁,又从桌上拿起针片将白釉描青香炉里的香片拨拉了两下,便有淡淡的玉华香袅袅溢出,漾在四周的空气里。
她不动声色地把玩这手中的铜针片:“若是心中牵挂,不见也罢;若是无心牵念,见了还不如不见。”
安清绾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若是有心牵挂,也见了,又当作何解释?”
安清绾微微一震,忙起身朝着来人行了个礼:“臣妾参见皇上。”
慕容璟烨伸手将她扶起,又搂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安清绾翻了翻眼皮,捻起胸前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低头把玩起来:“若是牵挂,便不会一连数日不见。”
“你这是在怪朕这些日子冷落你了?”慕容璟烨含笑捏了捏她的手。
安清绾却是故意转过身去道:“臣妾哪敢怪皇上呢!皇上见谁不见谁,那都是您的事。”
慕容璟烨又转到她身前,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还说不怪!这话中的刻薄又是为哪般?”
安清绾撇了撇嘴,将缠在手上的一缕头发放下:“皇上,您为何那般不喜黎妹妹?”
慕容璟烨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沉下脸来:“朕不想提她。”
安清绾满心疑惑:“为何?”
慕容璟烨一副明显不想再说的样子,在安清绾身旁坐下:“看了一天的折子,朕乏了,为朕唱首曲儿吧。”
安清绾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奈何慕容璟烨已半躺在榻上闭眼假寐起来。她只得让依云从旁搬了个凳子坐下,复又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安清绾刚开口唱的时候,慕容璟烨还是一脸享受的模样,待她唱到最后一句时,他瞬间变了脸色,猛地从榻上坐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罢。”
语罢,他便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只是他脚还没踏过门槛儿,便听见身后安清绾“扑通”一声跪下的声音。
慕容璟烨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着她。
安清绾抬起一张清秀的面容,恳声道:“皇上,过了明日,穆贵人便要随着楚王爷一道出发去夜楚了,您难道就忍心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离开吗?左丞相就这么一个女儿,臣妾求求您看在左丞相忠心为国的份上,收回成命吧!”
说到最后,她那一贯淡漠的眸子里竟掉了泪。
“她孤苦伶仃?”慕容璟烨怒极反笑,“朕看她是巴不得跟那楚夜笙远走高飞!”
说罢,慕容璟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凝玉轩。
……
第二日,关雎鸠和蒋芷澜一早便来到了兴庆宫。
因着今年的中秋格外重要,对宴席的布置十分讲究。
殿中必须摆六颗浑圆剔透的夜明珠,以示大顺;大殿台阶两侧摆满了代表胜利的葵百合;殿中的大鼎也换成了铜九璃龙首鼎。
关雎鸠站在门口,看着这殿中精心的布置,满意地点了点头:“淑妃妹妹到底是个精致的人,将这宴席布置得真真是无可挑剔。”
蒋芷澜见关雎鸠今日难得没有挖苦自己,不觉淡淡一笑:“若不好好布置,怎能配得上贤妃姐姐你准备的喜膳。”
关雎鸠听着这般奉承话,心情大好,遂喜不自禁地摸了摸耳朵上那两只前几日皇上刚刚赐给她的镶宝石菱花纹金耳坠:“都是为了好好准备这次宴席,但愿皇上和长公主都满意。”
蒋芷澜点点头,伸手关了大殿的门,同关雎鸠一道退了出来。
只是两人走了没多久,一个蒙面人从房顶上跳下来朝着四周环视一圈,确认殿中没人了之后,才从怀中取出一只红色瓷瓶和一小块棉布走到殿上慕容璟烨的位置上,将红色瓷瓶里的液体尽数倒在棉布上,然后用棉布桌上的铜盘里摆放的水果挨个擦了一遍。
待这一切做完,那蒙面人又悄无声息地跳出窗户,消失在兴庆宫中。
而这一切,就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
……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宫中众妃以及众妃家眷都相继来到兴庆宫中。
中秋月色最是浓时,待天完全黑下来,那宛如玉盘的圆月已高高地挂在天际了。
随着慕容璟烨的入座,众人忙起身行礼:“皇上金安。”
慕容璟烨朝着殿下众人摆摆手:“今夜无需多礼,大家尽兴就好。”
众人这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紧接着,两排身着五彩羽衣的舞妓脚步轻盈地从门外进来,为首的两个人一甩长袖,身后的几个人便四散开来将两人围成一个圈跳起舞来。
今日宴席上,楚夜笙也落了席。他本以为会在这里看见黎落,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在殿中环视一圈,也没寻见那抹身影,便不免有些兴致缺缺了。
一舞终了,又有四个抱着琵琶的乐妓走进来,在殿中坐成一排低眉信手细细弹奏起来。
慕容璟烨坐在上座,亦是兴致缺缺。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尽是黎落那张淡漠的脸。
可是,一想到她同楚夜笙有了苟且之事,一颗心又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他又取过酒觞,为自己满上酒,继续喝。
关雎鸠见他独自坐在座上喝闷酒,遂开口道:“皇上,空腹饮酒宜伤身,您不妨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慕容璟烨闻言眉头一皱。
关雎鸠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又忙补充道:“若您不喜欢吃点心,也可以吃点水果。”
慕容璟烨又抬眸瞥了一眼盘中的金桔一眼,看向右侧的琉璃:“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皇后最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了。吴广祥,将它端到皇后那吧。”
琉璃闻言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托着个大肚子就要起身行礼,却被慕容璟烨出声制止:“皇后有身孕,就不必谢恩了。”
说罢,他也不再去看琉璃,只是目不斜视地盯着殿中弹奏琵琶的人。
酒过三巡,人已微醺。
慕容璟烨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道:“朕去外面透透气。”
……
这是黎落穿越以来,在这个世界里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她坐在梨树下的秋千上,抱着小酒罐饮几口酒,握着绳子的那只手再稍稍一用力,秋千便荡了起来。
天空中的月亮真得很亮,亮得都能叫人看见里面的情景。
云棉和云锦几个人坐在树下的矮桌旁,就那样默默地看着黎落荡秋千。
“主子,咱们明日便走了。您……”
云锦想问她舍得吗?可是怕这话一问出口,又引得黎落伤情,便又住了口。
黎落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喝着酒。不一会儿,她那小罐里的酒便喝尽了。
“云棉,再帮我取一罐酒来。”
黎落将手中的酒往嘴里倒了倒,却是什么也没倒出来,遂将手一松,那罐子便落在了她的脚边。
云棉看着她脚下的五六个酒罐,担心道:“主子,您还要喝呀?”
黎落笑着点点头:“今高兴!”
“可是……”
云棉话没说完,一旁的云锦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主子心里难过,你就让她喝吧。”
云棉无奈,只得返回屋中取了酒递到黎落手中:“主子,这是最后一罐了。”
黎落接过酒罐,从秋千架上站起身来:“阿福,祥贵,去找个梯子来。”
阿福和祥贵一脸茫然地盯着双目迷离的主子疑惑道:“主子,您要梯子作甚?”
黎落朝着两人浅浅一笑,微微转过身去,指了指伊人宫外那座高高的宫殿:“我要去那上面赏月。”
“啊?”祥贵和阿福皆是一脸吃惊地张大嘴巴,“主子,那可是未央宫啊,这皇宫最高的宫殿,就属未央宫的正殿了,若是一个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摔不着,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说罢,黎落便不顾两人的劝阻,朝着宫外走去。
“主子——”
宫人们忙追上去拦住她。
云棉和云锦一左一右地搂住她的胳膊,强迫她停下来:“主子,您喝醉了。那未央宫可爬不得。”
“我没醉,才没醉。”黎落挣开两人的桎梏,指着她俩以及她们身后跟上来的阿羽几人道:“谁都不许跟着我!”
说罢,黎落拎起那素白色苎罗轻衫的裙摆朝着宫外走去……
第九十七章、璟烨……是你吗?
未央宫的后面有一棵高大的紫杉树,溶溶月色里,这紫杉葱茏繁茂,密密匝匝的树叶像打了白蜡似的,朦胧地发出润泽的光。许是年代久了些,这树的枝干要比寻常的紫杉粗壮很多。那分叉的枝干间时,刚好有一枝很粗的分叉通向了未央宫主殿的屋顶。
黎落站在树下眯眼一笑,向着那分叉的枝干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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