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落淡淡的惆怅就如这满院的春寒,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地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乏了。”
云锦便扶了她起来朝屋里走去。
“槿若告辞。”
黎落身后,那妇人行罢礼,便要离去。
黎落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槿若嬷嬷不愿留在黎春阁吗?”
槿若将手搁在腰间,又朝黎落行了一个礼:“以充衣现在的身份,自作主张地在自个儿宫里留个嬷嬷怕是不妥,待充衣住进这伊人宫的正殿,槿若定愿意留在充衣身边。”
说罢,槿若便离开了伊人宫。
黎落怔怔地打量着整个宫院,这伊人宫虽破败不堪,但能住进正殿里的,也得是嫔位以上的妃子才有这个资格。
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吗?……
许是睡得太晚,黎落虽满腹心事,但很快便睡着了。
一向少梦的她,今夜却做了梦。
恍惚中,大雨倾盆,忽见一白衣女子从天而降,未停片刻便朝前方的府邸跑去。黎落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使唤似的地追着前方女子的背影。女子遁门入府,自己也仿佛会法术似的跟着她遁门而入。
黎落随她跑进后院的一处屋子前,此刻,那里已是乱作一团。一众华衣女子面色焦虑地在屋外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几个丫鬟模样的人端着热水的盆子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女子站在离那群人不远的一棵树下,静静地望着屋子的方向。
黎落本想在一棵树后面藏定,却听那女子开口道“别藏了,出来吧。”
第四十一章、不——
黎落只得硬着头皮在女子身后立定。
“他本九重天上司水星君坐下的徒儿,性情暴躁,又娇纵难管,天宫不欲留他,此次下凡渡劫怕是危在旦夕。”
女子朝黎落讲述着那个“他”,而黎落却听得云里雾里“他……是谁?”
“是我喜欢的人。”
“那你又是谁。”
这次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黎落一眼。
“不——”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只消一眼黎落便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这一喊,黎落便从梦中转醒了。
自从入春以来,这雨就三天两头接连不断。纵是再有“好雨知时节”之说,但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终会叫人心情郁郁。黎落从梦中转醒时,才将将过了四更天。桌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了小半截,烛火有些大,一晃一晃地晃得人头晕,床边的铜炉里的苏合香似已燃尽,点点香灰落满炉底。左右也睡不着了,黎落索性披了衣服下床。
她又从红楠木的书门柜里取了笔墨纸砚开始习字。因着学了半年有余的书法,黎落的字总体上也算有了基本的形态。她写“黎落”写“璟烨”,千千万万遍都不觉得烦。
窗外树影错错,除了雨打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几乎没有任何的其他声响。黎落总是喜欢这样的环境。记得她在上大学那会总是喜欢等舍友们睡着后躲在被子里写日记。那种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感觉,总是能让她切合身心地与灵魂进行一次交谈。
时间就这样在屋内漏壶中“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中过去了,五更天的梆子刚刚响过,外面便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声响。
云锦端着水盆进来时,看见的就是黎落立在案前披衣写字时的场景。
“主子,今日怎得起得这般早?”
云锦将水盆放在床前的圆凳上,又将干净的棉布在盆中浸湿递给黎落。
黎落搁了笔接过棉布她简单地擦了脸和手:“左右睡不着,就起来。”
“这凌晨的天气最是寒冷,主子您得当心着点身子。”
云锦满心关切地扶着黎落坐到铜镜前,执起木梳为她梳发。
模糊的铜镜中,黎落眉若远山,唇若朱丹,只是那双好看的月牙眸里堆满了愁绪。
云锦看着有些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自打自家主子大病痊愈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曾经的主子虽然体弱多病,但每天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可如今,她总是时不时地一个人发呆,满脸愁云,好像怎么也散不尽的样子。
就在云锦发愣之际,耳边忽地传来黎落“嘶”地一声,她这才惊觉自己竟揪痛了主子的头发。云锦忙放下梳子低头告罪:“主子恕罪,云锦不是故意的。”
“罢了罢了,你也不是成心的。”
黎落说着又自个儿拿起梳子梳了起来……
待一切收拾妥当,黎落才起身走出屋门。
这阴郁了一些日子,总算是有了些暖意。
黎落在门前舒展了一下腰肢走到梨树下,坐在秋千架上荡了起来。正在一旁修剪迎枝的云棉忙放下手中的剪子走到黎落身后护着她,生怕她从秋千架上摔下来似的。
出去采露的蕴儿和阿羽忽地从门外踏进来,嘴上正骂骂咧咧地说些什么。
看见黎落在树下荡秋千,忙噤了声低头走到黎落面前行了个礼。
“你们两个刚才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
黎落脚尖点住地面,荡着的的秋千在二人面前停下。
“没……没什么。”
二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眼尖的黎落忽地伸出一只手托起蕴儿的脸端详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被谁打了?”
蕴儿眼神多有闪躲,嘴上却说“没有人打奴婢,是奴婢自己撞的。”
黎落静默片刻,又放开蕴儿托起阿羽看。看到阿羽比蕴儿肿得更厉害的小脸,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这撞也能一起撞了?真当我三岁孩童好糊弄是码?”
见黎落动了怒,二人“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
阿羽带着哭腔将实情说了出来。
她与蕴儿本在湖边采完露刚准备回去,却不料恰巧遇见贤妃手下的一个打杂宫女小荷,小荷见两人采了露,便要将阿羽她们的早露占为己有。阿羽她们同她争辩了几句,小荷便以自家主子的位份大黎落许多为由,罚阿羽和蕴儿跪下给她磕头行礼,并警告二人若是不从便请了贤妃来主持公道。阿羽她们怕得罪贤妃,便跪下了,却不料那小荷依旧不肯罢休,不仅打翻了阿羽她们辛辛苦苦采好的露打翻在地,还掌了二人的嘴。
还未待黎落开口,云棉倒是愤愤起来“这个小荷,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黎落向来是个护短的主,听完阿羽的讲述,眼底染了一层愠怒,遂从秋千架上下来,扶起跪在地上的二人懒声道:“今儿个天气难得放晴,陪我去湖边走走罢。”
……
三月,湖边几棵垂柳早已出了芽,经过几日雨水的冲刷,更是青翠欲滴,惹人喜爱。
湖边的几丛蒲包花还未完全绽开,因着清晨的阳光不是太强烈,花丛中的露水还未完全消散,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闪着晶莹的光。
黎落远远便望见丛中一粉衣少女正手捧玉瓶俯身在花丛间收集露水。
黎落将阿羽召到跟前低声问她:“那个小丫鬟可是欺负你们的小荷?”
阿羽低声称“是”。
黎落便扶了蕴儿的手朝那粉衣女子处行去。待行至花丛边上,黎落微微站定,从腰间抽出绣了花的白手帕捂住嘴道:“这清晨的空气新鲜倒是新鲜。只是不知为何无端多了一股子狗骚味。”
云棉三个小丫鬟一个没忍住,纷纷笑出声来。
花丛中的小荷闻声直起腰朝黎落己看不到她们的方向看过来,见是不久前刚被自己欺负了的蕴儿和阿羽,心里当即明白这两个死蹄子是回去向她们的主子告了状。但是她心中毫无惧意,毕竟自己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就是慕贵人和何小仪她们这些宫中的老人们也不敢为难贤妃宫里的人,更何况她一个新进宫的末等充衣!
思及此,小荷从容不迫地自蒲包花丛中走到黎落跟前行了一个礼“落缳宫宫女小荷见过穆充衣。”
说是行礼,却见她膝盖也不曾弯一下,那神色更是目中无人的倨傲,末了还故意加重了“充衣”二字的语气。
第四十二章、难不成你也想过去陪她?
黎落似是没看见她似的,将手中的帕子甩了几下,又扭头去同云棉说话“云棉啊,我怎么觉得这空气中的狗骚味更重了些呢?”
云棉忍着笑伸手替黎落扇了扇面前的风“许是哪个宫里的后跑出来狗在这湖边乱撒尿了。哪天有时间得跟杂役房说一声,让他们过来打扫一下。”
蕴儿和阿羽再次笑了起来。
小荷那张小脸气得通红,心中虽气愤却又发作不得,毕竟,那穆黎落位份再低那也是主子,她只能干站在那里,等黎落让自己离开。
可是黎落却始终像是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同身旁的几个小丫鬟聊着天。
终于,小荷有些等不住了。若回去晚了,定会被主子责骂。
想到主子那火爆的脾气,小荷冷冷地打了个寒战,握紧瓶子转身就要离去。
可是在她刚转身的那一瞬间,一直没有搭理她的黎落却吱了声“慢着!我有说过准你离开了吗?”
小荷不得已又回过身来傲声道“奴婢来此为贤妃娘娘采露,若回去晚了,贤妃娘娘怪罪下来,怕是充衣担不起这个责任!”
小荷话音刚落,黎落便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小荷愤愤地望着她“穆充衣为何无故打人?”
“无故?”黎落冷笑一声,“没人教过你见了主子该如何行礼,同主子说话该用何语气吗?”
小荷将脑袋偏向一边“奴婢不知。”
“那我今儿个就好好教教你!”
说罢,黎落绕到她身后,对着她的腿腕一脚踢了下去……
啊——”
小荷一声吃痛,猛地跪倒在地。
“你……”
“啪——”
小荷抬起头来本想同黎落顶撞几句,奈何话还未出口,便被黎落一个巴掌给打了回去。
“这一巴掌是教你识识这后宫的规矩。”话音刚落。黎落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我身边的这俩丫头还你的。大家同为奴婢,何必互相为难呢!小荷姑娘,你说是吗?”
小荷两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子,生怕一个不留神,再被黎落煽掌。
早春三月,几只小燕子落在湖边的垂柳枝头,“吱吱”叫上几声,似是在嘲笑地上跪着的女子。
黎落出了气,正欲转身离去,去忽然从远处走来一个宫人打扮的绿衣姑娘。那姑娘似是看见了跪在湖边的小荷,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待走到黎落她们这边,那姑娘先是恭恭敬敬地朝黎落行了个礼,又急忙走到小荷身边弯腰揪住她的耳朵责骂道:“你这个死蹄子!贤妃娘娘眼看着就要起床了,你竟然还在这偷懒!”
“冬青姐姐,我没有偷懒,是……是……”
小荷本想解释,却被黎落给打断了:“嗐!原来这小丫鬟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啊!”又伸手扶她起来,“你说你也不早说,你要是早跟我说你是贤妃娘娘的人,我又怎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不敬之罪处罚你?”
冬青听罢,拧着小荷耳朵的那只手又加重了些力度:“竟敢对穆充衣不敬!平日里我都是怎么教导你的?待我回去禀了娘娘,看她怎么收拾你!”
黎落含笑听着,一双月牙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只是眼中的却不夹杂任何攒珠飞燕步摇在头上比划着“冬青,看看后院净房还缺人吗?把这个没出息的东西遣了去吧。”
小荷闻言瞪大眼睛忙趴在地上磕头求饶“娘娘您就饶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发誓,下次定叫那个穆黎落好看!”
额头与金砖地面碰撞,不停地发出“咚咚”的声音。
关雎鸠听得烦了,便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立在一旁的冬青和跪在地上的小荷身上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冬青,你听不懂本宫的话吗?还不赶紧让人给拉下去?难不成你也想过去陪她?”
冬青顿时心中一抖忙低头称“是”,跑到殿门口唤了两个小太监进来将小荷拖出去了。
半开的窗户外,偶有轻风吹进来,裹着院外白玉兰的清香吹到关雎鸠鼻中,那颗气极的心这才稍稍平息了些。
她将冬青唤到身边,在她耳边吩咐了些什么之后便让她开始为自己梳妆……
第四十三章、这下完了!
伊人宫内。
庭院里那棵梨树下,黎落坐在秋千上缓缓地荡着。
阿羽四个人围着树下的矮桌不停地笑着,中间的云棉像个说书先生似的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今日清晨自家主子教训小荷时的场景。
“你们都不知道,小荷那张脸被主子掴了两下之后,肿得跟个猪头似的。有这么大!”
云棉说着,还伸手在脸边比划了一下。
阿羽几人又是哄得一笑。
云锦端了一盘葡萄立在黎落身旁,眼睛里尽是担忧之色“主子,奴婢知您心疼我们几个,可是那贤妃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奴婢听别处的宫人们讲,在这宫里,谁得罪了贤妃,那就是冲着阎王殿去的。虽说这以主子的身份,贤妃虽无权谋害您的性命,可奴婢真是怕日后她会找您的麻烦。”
黎落轻笑一声,伸手摘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我一个无宠无恩的充衣,她还能怎么为难我?就算她不为难我,内务府那些个登高踩低的狗奴才为难伊人宫的时候还少吗?左右也就这样了,我已经习惯了。”
可是,黎落却想错了。
关雎鸠本就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自己宫里的奴婢在黎落那里吃了亏,她又怎会善罢甘休?
果真不出几日,阿羽和蕴儿去御膳房取午膳,却被那的人用几个馊的的馒头和一盘咸菜给打发了回来。
云棉自小跟在黎落身边,最是看不得她被人欺负,再加上她本来性子就急,所以当她看着食盒里的吃食,当即气得跳了起来“这帮孙子!我去找他们理论!”
云棉跑得很急,黎落跟在她身后叫了几声也没叫应,只得吩咐了祥贵去追她。
云锦倒了杯茶递到黎落手中,望着殿门口的方向直着急“云棉总是这般急躁,奴婢都说了她好几次,可没一次记在心里!”
黎落端起茶水淡淡地饮了一口润润嗓子“在宫里,这性子可讨不了好。”
阿羽和蕴儿立在一旁,拎着手里的食盒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只得开口问黎落“主子这午膳……”
“扔了吧,当心吃坏肚子。”
……
阳光微暖,透过甬道两旁的龙柏枝丫在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投下斑斑驳驳的暗影。祥贵紧紧跟在云棉身后不停地喊着,云棉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像头小豹似的朝前冲着。刚跑至拐角处,云棉眼前一黑,直接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她心中本就有气,再加上跑在路上又无端被人撞到,自是满心愤然,还未看清来人,便怒声吼道“你这人走路长不长眼睛啊!”
追上来的祥贵“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停在云棉身边“云棉,主子叫你回……”
“去”字还未出口,眼角的余光扫见来人的模样后,他急忙“扑通”一声跪下行礼道“奴才给苏大人请安!”
云棉懵了。苏……苏大人?不是有规定说前朝大臣不得在后宫随意走动吗?
祥贵见身边的云棉还未随他一起跪下请安,忙伸出手拉了拉云棉的裙角低声提醒道“快给苏大人行礼。”
云棉这才回过神来,忙在祥贵身边跪下“奴……奴婢给苏大人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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