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见到黎落的这番举动,早已被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听到江温尔的喊声,她才回过神来,忙撒开腿朝着伊人宫外跑去。
慕容璟烨伸出手去,隔着桌子抓着黎落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黎落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由眼中的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如今……你我恩怨两清。忘川河里,三生石上……再无你我爱恨纠葛。慕容璟烨……若是时光可以从头再来……我宁愿不要与你再续前缘。”
说完,黎落便昏了过去。
慕容璟烨忍着心中的疼痛将她抱起来,走到寝宫里将她放在床上。
阿羽和蕴儿谁也没有想到自家的主子竟然会这般决绝。她们跪在黎落的床边,不自禁地哭出了声:“主子——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慕容璟烨被她们哭得心烦意乱,一脚踢在两人身上,吼道:“滚出去!”
两人一见慕容璟烨发了怒,忙缩着脑袋离开了寝宫。
江温尔没有看慕容璟烨,而是在黎落的床边坐下,她握着黎落有些冰凉的小手,眼里的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她的手上。
她从腰间取下手帕,轻轻地为黎落擦去脸上的血迹。
“皇上。”江温尔的声音很平静,“墨公子之于黎儿,或许是青梅竹马的存在,可是,黎儿与他,并没有过什么越矩之事。她曾告诉过臣妾,今生今世,非君不可。可是,皇上,您又给了她什么?无穷无尽的伤害,和自始至终的不信任。这一次,如您所愿,她是真的死了心。”
“你闭嘴!你给朕闭嘴!”慕容璟烨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她既然爱朕,就会生生世世爱下去,死心一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慕容璟烨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喊。人总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明明很心虚,却还是要用一种理直气壮的方式喊出来,殊不知,早已被局外人看透了内心。
江温尔没有和他争论,只是道:“臣妾觉得,黎儿如今最不想见到的人,应该就是皇上了,若是您心中对她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愧疚,臣妾恳请您先离开伊人宫。”
说着,江温尔站起身子,屈膝朝着慕容璟烨行了个礼。
一旁的吴广祥不禁为江温尔捏了把汗。在这后宫之中,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皇上说话,如今这江嫔娘娘怕是……
可是,破天荒地,慕容璟烨没有发怒,他只是满眼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黎落,低声对江温尔说了一句“你好好照顾她”后,便转身离开了伊人宫。
他刚踏出伊人宫的那一刻,步子忽然踉跄起来。吴广祥上前扶住他,慕容璟烨忽然心中一痛,“哇”地一声呕出血来。
躲在伊人宫门口的槿若看着慕容璟烨吐血,脸上露出一个阴森森的表情,转身回了伊人宫。
第二百三十九章、或许,死也是一种解脱。
自那天从伊人宫离开以后,慕容璟烨就病倒了。
他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在昏迷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那个梦里,有与他相守十年的挽歌,她满身是血地躺在他的怀里对他说:“若时光可以从头再来,我愿不曾遇见你。”梦里还有与他相知相遇的黎落,她满脸是血地笑着对他说:“若是时光可以从头再来……我宁愿不要与你再续前缘。”
曾经和现在的时光,仿佛忽然就陷入了一场无穷无尽的轮回里。
这场轮回,足以让人痛彻心扉。
慕容瑾妍来了好几趟,她守在慕容璟烨的床边陪他说了好多话,可是龙床上的人仿佛困在了自己的梦境中一般,他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第三天的时候,慕容璟烨才辗转醒来。
苏玄影带着春欢的供状来到太祥殿中。
“春欢说,是何贵人买通了稳婆,将自己的孩子和梨妃娘娘的孩子互换了,为的是能让自己的孩子得到皇上的宠爱。”
慕容璟烨松了一口气,他躺在床上,闭了闭眼睛:“既然那是她的孩子,便叫她去湖中陪着吧。至于四皇子,送去伊人宫,告诉她,我们的孩子,叫嘉烨。”
“是。”苏玄影领了命,带着人去江华阁押走了疯疯癫癫的何青槐。
在草长莺飞,杨柳青青的五月里,刚刚诞下麟儿的何贵人被沉了湖。
江温尔抱着刚过满月的嘉烨来到伊人宫。
自从前天醒来,黎落便让人在伊人宫的正殿里设了小佛堂,日日跪在佛前诵经念佛。
江温尔一踏进殿中,朝闻到了一屋子的香灰味。
她抱着嘉烨走到黎落的身边:“皇上查出来了,当初是何贵人将自己的孩子与你的孩子对调了,所以,皇上扔下水的那个孩子,是何贵人的。”
黎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数着手中的紫檀木手钏。
江温尔抱着嘉烨在黎落面前蹲下,腾出一只手抓住黎落的手朝嘉烨脸上摸去:“黎儿,你伸手摸摸,这个才是你的孩子,他还好好地活着。”
可是,黎落的手还未碰到嘉烨的脸蛋儿,她就猛地将手收了回去。
“江姐姐,你回去吧。如今,在我心里,我的孩子早已没了。”
“黎儿,你的孩子还好好的。你应该陪着他成长,看着他成家立业。”
江温尔劝道。
黎落面容淡淡:“若是没有我,那个可怜的孩子也不会被淹死。如今,我只想以自己余生,为我唯一的女儿超度亡灵,祈祷她来生可以投胎在一户寻常的百姓家。”
“黎儿……”江温尔哽咽了一下,终究也没再说什么,只能抱着嘉烨离开了伊人宫。
何青槐被沉湖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禧祥宫。
慕容瑾妍身子沉沉落进双扶椅中,喃喃道:“夕云,他这是在跟本宫怄气呢!”
夕云俯身道:“主子,皇上如今还年轻,很多事还不懂,等他将这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都经历一遍,方知帝王动情是大忌讳。”
慕容瑾妍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揉着太阳穴:“只怕是他会因此恨上本宫,夕云,你说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夕云在她面前蹲下,为她捶着腿回道:“主子,皇上也许暂时会想不开,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如今,左丞府被灭,梨妃再无倚靠,皇上就算是封四皇子为太子,也没有了外戚干政的威胁。”
慕容瑾妍点点头:“本宫本是不想以德报怨,可是,这大宁江山容不得一丝威胁。穆华池虽是功臣,但毕竟是前朝之人,本宫不得不防。”
夕云手下的力道稍稍放轻了些:“那……主子,您打算该如何对付秦大人?”
“宛贵人是个心思颇沉的人,只怕那梨妃和江嫔还傻傻地将她视为姐妹,既然这样那便赐她厢沁香吧。”
慕容瑾妍懒懒地扶了一下鬓角的一支朝凤镶珠玉簪,然后打了一个哈欠。
“本宫有些乏了,夕云,你下去安排吧。”
夕云起身屈膝行了个礼,便默默地退出了禧祥殿。
太医院那边,程秋砚被皇上安排专门照顾伊人宫那位,南槿安的病吃了许多其他太医开的药可始终不见好。眼见着这天气渐渐入夏,蒋芷澜的眉头皱得一天比一天紧。
六月初,蒋芷澜从江温尔那问清了安清绾的安葬地,当天夜里,她便带着身体羸弱的南槿安出了宫。
蒋芷澜本是不同意的,可是南槿安道这是她皇兄弥留之际唯一的心愿,她作为皇姐的,理应为他完成这个愿望。
于是这天夜里,他们带着人将安清绾和南枃桪的墓地安置在了一处。
南槿安跪在两人的墓前,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南枃桪的墓碑,眼里尽是悲伤。
“枃桪,皇姐替你完成了心愿,你在天上也安心了吧?若有来生,千万别投胎在皇家,好好的做一个普通人,你与清绾今生无缘,皇姐希望你们来世可以永远的在一起。”
南槿安跪在他们的墓前,伸手将两块墓碑搂进怀里,就像是搂着最亲爱的两个人。
“人这一生,总是不能如愿。或许,死也是一种解脱。”
蒋芷澜站在她的身后,一双满是悲伤的眼睛望着远方。风将她们的裙摆轻轻掀起,吹落了满地伤愁。
南槿安缓缓的点了点头,身子像是撑到了极限一般,重重地倒了下去。
“南姐姐——”
“主子——”
——分界线——
夜里,云锦去了伶人馆后面的空地。
宛翠身着一身黑色斗篷前来赴约。
“将这个放进梨妃的膳食之中。不出一年的时间,她定然暴毙身亡。”
宛翠将一个青色的小瓶递给她。
“这是什么?”
云锦没有伸手去接。她忽然有些于心不忍,那天看着黎落亲手将自己的双目扎瞎,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黎落自小便待她和云棉亲如姐妹,如今她却……
宛翠看出她心中的犹豫,冷笑一声,将那小瓶子握紧:“我还以为你所说得想要为心爱的男人报仇是下了决心的,如今看来,也是不过如此。”
说着就要将手收回来。
“我做!”云锦猛地抓住她的手,从她手里将那瓶子接过来,“但是你要告诉我这里面究竟是什么。”
宛翠眉梢轻挑,眼眸的深处闪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算计:“这里面是我种出来的蛊,此蛊名为绝情蛊,中蛊之人会受母蛊操控。你不是最恨皇上吗?若是让梨妃亲手杀了皇上……”
宛翠话说了一半露出一个很诡异的笑容。
云锦只觉得手心里冷汗涔涔。以前她只是听闻陈国有一个族擅种蛊,他们以血喂蛊,以达到害人的目的。本来以为只是道听途说,却不料今日是真的见识了。
宛翠见她没有应声,以为她心里还有犹豫,便伸手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你放心,你若是念着与梨妃的主仆情义,待事成之后我再以母蛊帮她引出体内的子蛊。便也没什么事。”
云锦点点头,心绪不宁地告别了她。
宛翠看着云锦离开的身影,眼底现出一抹狠色。当初,她听命于云琅婳和秦宛昀,不过是想借她们之手接近慕容璟烨,如今看来,貌似这云琅婳也没什么用处了。
想到这儿,她从腰间取出一支飞镖,将一张纸条绑上去后朝着华清宫的方向去了。
南槿安在宫外晕倒之后,蒋芷澜便匆匆将她带回了宫。她请了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过来为南槿安诊治,所有人为南槿安把过脉之后皆是一脸惋惜地摇着头退出了寝宫。
蒋芷澜为南槿安掖好被角,跟着太医们一起出来:“陈太医,吴太医,李太医,慎嫔的病到底怎么样?”
为首的吴太医叹了口气,雪白的眉毛皱到了一起:“淑妃娘娘,请节哀。慎嫔娘娘的病……已是无力回天。”
“怎么会这样?一个月以前,你们还不是这么说得!你们会不会是看错了?”
想到有这个可能,蒋芷澜又满怀希望地看向其他的几个太医。他们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蒋芷澜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若不是碧桃伸手扶住她,她的身子简直要撑不住了。
就在此刻,殿门外忽然响起了乔月的惊呼声。众人闻声,纷纷走出殿门,却见殿门上别着一支带着纸条的飞镖。
蒋芷澜看了吓得脸色发白的乔月,伸手将那支飞镖取下来,展开上面的纸条。
只见上面写着:“慎嫔之病,乃嘉贵妃之手笔,药渣可见。”
蒋芷澜脸上一片暗沉,她将手中的纸条一合,忙对着碧桃吩咐:“快!去将慎嫔平日里熬药剩下的药渣取来!”
碧桃得了令,忙匆匆跑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她捧着一小包药渣返了回来。
蒋芷澜从她手里接过,递给一旁的吴太医。吴太医抓了一小撮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脸色忽然突变,他忙将药渣递给其他的几个太医,众人的反应皆是一样。
“淑妃娘娘,这药渣里有一味药名为半夏,少量可入药,长期服用却可以使人心力衰竭而亡。”
第二百四十章、除非是朕死!
蒋芷澜猛地朝后一退,满脸不可置信:“乔月,乔月,快去将太医之前开过的药方子拿过来!”
乔月闻言,忙急匆匆地进了殿,好一阵子翻箱倒柜,才将这段时间所有的药方找了出来。
太医们接过药方,却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淑妃娘娘,这药可能是取药的时候被动的手脚。”
乔月说着,有些哽咽。
她这苦命的主子,好不容易从唐泠的毒手里捡回一条命,如今却又被人害成了这样,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泪。
蒋芷澜紧紧地掐着袖口边的一圈绣花,身子气得忍不住发着抖。
她双手颤抖着将手中握成团的纸条展开。
慎嫔之病,乃嘉贵妃之手笔。
乃嘉贵妃之手笔!
蒋芷澜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像是要将这张纸盯穿似的!
云琅婳!本宫不想与你为难!却不料,你竟这般狠心!
她咬着唇对碧桃道:“送一下几位太医。”
说罢,她转身回了华清殿。
南槿安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鼻翼间有微弱的呼吸。
蒋芷澜在她床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南姐姐,你我相识五年,却彼此误会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冰释前嫌,你却遭奸人所害。你放心,澜儿定会叫那些人付出代价!”
明晃晃的烛光中,蒋芷澜低垂着的眉眼中闪过一抹肃杀的冷光。
夜里,慕容璟烨又去了伊人宫。
自从上次大病一场,他精壮的身子清瘦了不少,以前合身的衣服裹在身上,此刻竟显得分外宽松。
黎落跪在佛前,一下一下地敲着面前的木鱼。
殿中忽然飘来一抹熟悉的龙涎香。黎落知道,是慕容璟烨。这些天,他每天都会过来,也不叫宫人禀报,只默默地跪在自己身边的垫子上,有时候政务不繁忙,他在这里陪着自己一跪就是一整天。
“皇上。”
黎落忽然开了口。她的眼睛伤了之后,阿羽为她寻来了一条白纱系在眼睛上,这才让她那两两个血波显得不那么狰狞。
慕容璟烨闻声,身子怔了一下,这是这一个多月来,她第一次开口跟自己讲话。
慕容璟烨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忙偏过头去看她。
自从她醒来以后,总是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裳。没有任何纹饰。她那头乌黑的头发被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上面只插了支木簪。
以前的黎落虽也喜欢着素色衣裳,可她却是分外喜欢衣服上绣花纹,而且是那种越夸张的越好。
如今这般素面朝天,看上去惹得人心疼。
“黎儿……”慕容璟烨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想要伸手去握黎落的手,却在握住她那一刻感觉到她的身子不由地轻颤了一下。
她是在怕他。
意识到这一点,慕容璟烨只觉得满心的苦涩似最猛地毒药,毒得他成了哑巴,任他怎么张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黎落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很漠然地垂着头。
“皇上,红尘之事太过悲痛,罪妇想自请去奈何寺清修,从此以后,斩断情丝,再不为凡尘之俗事所恼。”
说完,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趴在地上,默默地对着慕容璟烨磕了三个响头。
“你竟这般恨朕?”
慕容璟烨一双眸子憋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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