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太监还卑贱的存在。
此刻穆华池向他推荐墨子然,他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
许是感受到了案前那人身上的低气压,穆华池和蒋文正都笔直地站在殿下低着头,没再言语。
过了许久,慕容璟烨才将目光转到蒋文正的身上:“蒋丞相,你府里可有能言会道的门客。”
蒋文正俯身拱手,难得没有和穆华池抢立功的机会:“回皇上,这能说会道的人倒是不少,可是这有胆识去夜楚谈判的人……却是没有。”
蒋文正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这皇上已经派了暮之山去边关,若是这一仗胜了,自然是他的功劳,若是败了的话,顶多算他一个识人不佳,可若是他再叫自己的门客去夜楚谈判,成功了倒还好说,这若是失败了,皇上定会迁怒到自己的身上。与其这样,他还不如顺水推舟,让穆华池去得了这份立功的机会。
慕容璟烨皱着眉头考虑了许久,尔后看向穆华池:“就依你所言,派墨子然出使夜楚,若是成功,朕重重有赏,若是失败,朕定取墨子然人头!”
穆华池和蒋文正不约而同地身子一抖,拱手道:“皇上英明——”
挥退二人,慕容璟烨又派吴广祥召了墨子然。
时隔半年,墨子然又清瘦了些,依旧是青灰色的长袍,裹在他身上有些宽松。
走进殿中,他跪下身,朝着慕容璟烨磕了个头:“贱民参见皇上。”
身子是伏在地上的,语气是卑微的。
慕容璟烨点了点头道:“平身。”
“朕听穆丞相闻,你能言巧辩,尤擅谈判?”
慕容璟烨朝他投去一个探究的眼神。
墨子然拱了拱手:“若是皇上怀疑穆丞相之言,定不会贸然召贱民上殿。”
“不错,”慕容璟烨点点头,“穆丞相向来知人善任。”顿了一下,他又继续道:“朕想派你去夜楚。如今,夜楚王御驾亲征,夜里放火烧城,连夺我大宁四座城池。朕想派你去说服楚夜笙的皇弟楚夜南夺位。你觉得自己能否担任这个使命?”
墨子然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姿势:“若是一个人有所贪念,定会被人说服。只不过,贱民没有十全十的把握。”
“那朕就派你前往。”说罢,慕容璟烨朝着吴广祥微微颔首,吴广祥便双手捧着代表使臣身份的使杖递到墨子然手中。
“此去万里,朕派百名轻骑护送你去夜楚,希望你能尽快说服楚夜南解我大宁之危。”
“臣遵旨。”
第二百零二章、睡吧,朕陪着你。
夜里,慕容璟烨出了宫。
长宁街上灯火稀疏,一片祥和。“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震耳。
慕容璟烨就沿着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走着,这里的安定衬着裕康城那边的战争,光是想着,他就觉得难过又自责,为大宁的百姓而难过,为自己没有护得自己的国家而自责。
深夜的时候,他去了黎落的住处。
云锦守在外屋,靠在墙上打着盹儿,听见外面的敲门声,她猛地睁开眼睛,满心警惕地从桌上操起一个花瓶朝着门口挪去。
“谁?”
云锦躲在门的一侧,双手举着花瓶。
“是朕。”
门外,慕容璟烨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云锦还是听出来了。她忙将花瓶放在一边,打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奴婢参见皇上。”
云锦朝慕容璟烨行礼,他却径直朝里屋走去。
“她最近胃口怎么样?”慕容璟烨轻手轻脚地在黎落床边坐下。
“回皇上,害喜害得厉害,夜里好不容易喝了一小碗清淡的米粥,却在睡觉前全吐了。”
云锦满脸心疼。
自从黎落出了宫,皇上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她又听闻宫中那向来不得宠的暮良人最近很是得宠。黎落嘴上虽不说,但云锦却能看出她心中的失落。于是云锦便将黎落的情况说得重了些。
“这些日子,主子因着怀孕,小腿浮肿的厉害。”
慕容璟烨听罢,将手伸到黎落的被子里,隔着中衣握住她的小腿,轻轻地按摩着。
“黎儿,是朕不好,朕应该多来看你的。”
他低声说着,像是说给熟睡中的黎落,又像是说给自己。
“楚夜笙率兵攻打大宁,南安国又临时反水,朕有些顾不过来。”
一旁的云锦将他的话听了去,不觉微微蹙起眉头。那位夜楚王爷出兵攻打宁国?这怎么可能?在她的印象中,那位王爷向来温文尔雅,对自家主子更是好得没话说,更何况这夜楚与大宁向来交好,如今,这楚王爷怎么忽然出兵攻打宁国?
她虽满腹疑问,却是不敢问出口的。
云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退出了里屋。
“黎儿,苏玄影快顶不住了。昨夜楚夜笙纵火烧钰康城,大宁的将士又死伤过半。朕心里慌得厉害。”
慕容璟烨就这样低着头说着,却不知床上的黎落何时睁开了眼。
“皇上……”
她轻喃一声。
慕容的手倏地停下,抬眸望向她:“你怎么醒了?”
黎落不答反问:“楚王爷……他……为何会出兵攻打宁国?”
慕容璟烨微微拧起眉头,收回放在她被子里的手:“前朝之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黎落扶着肚子身体笨重地从床上坐起来,她伸手抚摸着慕容璟烨微微隆起的眉心道:“臣妾本不想过问,可是,从臣妾醒来到现在,你的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臣妾看着心疼。”
慕容璟烨起身朝黎落那边挪了挪,伸手将她拢入怀中:“朕皱眉还不是因为你不好好吃饭。你看看,这出宫没几天,整个人倒是瘦了一圈。”
黎落撇了撇嘴,指着自己隆起的肚子道:“是他不安分。”
慕容璟烨伸出宽厚的大手,覆在她的肚子上,满脸严肃道:“小崽子,你给朕消停点,可不能再折腾你母妃了!若是你再不听话,等你出来,朕定打你板子!”
黎落听罢,却有些护短地抱住自己的肚子,绷着小脸看着慕容璟烨:“皇上,你再这么吓他,他可不敢从臣妾的肚子里出来了!”
慕容璟烨瞬间就笑出了声,他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黎落的额头道:“你就会想着法子逗朕开心。”
黎落见他笑了,自己也不禁弯了眉眼。她安静地窝在他宽厚的怀抱里,道:“就应该多笑笑,否则都要变老了。”
慕容璟烨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怎么?现在就开始嫌弃朕了?”
黎落不言。
“待这小东西出来,朕定好好收拾收拾你!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身强体壮!”
慕容璟烨坏心地蹭了蹭她的身子。
黎落感觉到股下某个东西正渐渐地抬起头,她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
慕容璟烨见捉弄她的目的达到,便没再继续动作,免得一会儿擦枪走火超出控制范围。
“睡吧,朕陪着你。”
黎落点了点头,由慕容璟烨扶着躺下。
慕容璟烨也脱了鞋,在她身边和衣而眠。
翌日清晨,秦宛昀正在用膳,忽地听见窗外“扑棱”一声,似鸽子落地的声音。
她忙放下碗筷,穿了斗篷走到屋外。果不其然,一只洁白的信鸽正安静地缩在地上。
秦宛昀走上前去,将那信鸽拿起来,从它的腿上取下一个纸条。
“宁宫十里外长街弄巷,穆黎落居处。”
秦宛昀眸光一深,将手中的纸条团成一团。
她阴沉着脸回到琅泽轩。翠云见她面色不虞,心知她定是得了什么消息。
“翠云,今夜你替我出宫办件事。”
翠云闻言,忙凑到她跟前。
秦宛昀在她的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早膳是无心再用了,想着后宫妃子想派人出宫采办东西,需得有后宫之主的手令。如今蒋淑妃统摄六宫,她便领了翠云去锦瑟宫拜见。
昨天夜里,楚落衣受了凉,一早起,蒋芷澜早膳也顾不上用,便直接去了锦华阁。
自从这楚落衣搬进来,锦华阁安胎的汤药就没断过。如今整个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碧桃从外面走进来朝着床边的蒋芷澜微微屈了屈膝:“主子,宛贵人求见。”
“她来干什么?”
蒋芷澜看了一眼床上刚刚入睡的楚落衣轻声道。
“宛贵人说是想让身边的宫女出宫替她出去采办点东西,便过来找您讨手令。”
碧桃也压低了声音。
蒋芷澜闻言,只得起身,吩咐了守在锦华阁的宫人好好照看之后才搭了碧桃的手离开。
锦瑟宫正殿中,秦宛昀正四处环顾着整个大殿的陈设,听见门外太监说“淑妃娘娘到”,她忙转过身,将双手掐在腰侧毕恭毕敬地朝着蒋芷澜行礼:“臣妾给淑妃娘娘请安。”
“免了吧。”
蒋芷澜挥了挥手中的帕子,越过她走到殿上坐下。
“宛贵人,你也坐。”她指了指下首的位置,示意秦宛昀坐下。
尔后,便有宫人端着茶壶走进来放在秦宛昀手边的桌子上。
“宛贵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秦宛昀堪堪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臣妾最近分外想吃长宁街上的冰糖葫芦,奈何这宫里的厨子又做不出那个味儿来,便想让翠云出去帮臣妾买几串回来解解馋。于是就过来想像娘娘讨个手令。”
蒋芷澜听罢微微一愣,心里觉得这秦宛昀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的,便也没拒绝,让碧桃取了手令见到翠云的手里。
“臣妾多谢娘娘。”
秦宛昀起身,又朝蒋芷澜福了福身子。
蒋芷澜笑得一脸温和:“宛贵人进宫只不过一年的光景,自然是心向着宫外的。当年本宫初进宫的时候,也同你一样,贪恋宫外的物什,便时不时地去皇后那里讨了手令,让碧桃出宫去采办。这一晃,四五年都过去了。”
说到最后,蒋芷澜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中有对岁月流逝的感慨,也有对青春不再的惋惜。
秦宛昀低着头,露出一副谦恭之态:“臣妾身份低微,怎么能与娘娘相提并论。”
“宛贵人过谦了。”
蒋芷澜颔了颔首,从手边拿起青花瓷的茶碗,用碗上的盖子轻轻地拨动着茶碗中浮在上面的茶叶,“人这一辈子,就如同这碗中的茶叶,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到最后,都终归是化为一抷白土,再无人记起。”
秦宛昀抬头看着座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高高的凌云髻上,玉簪步摇压了满头,对襟振袖收腰丝制罗裙宫装上坠着大颗的红玛瑙,慵懒不失华贵,叫人艳慕地移不开眼。
对于秦宛昀来说,蒋芷澜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在她的认知里,一个人若拥有了权利、身份和地位,那她这一辈子便再无所求了。
可是,座上的蒋芷澜,眉眼间,却是有着隐隐愁绪的。
她还有何愁何绪?
秦宛昀想不明白。
蒋芷澜将她面上的疑惑尽收眼底,但她只是淡淡一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今日起得早了些,竟有些精神不济。”
聪慧如秦宛昀,她怎会听不出蒋芷澜话语中的言外之意?于是她当即起身,朝着座上的女子拱手告了声退,便领着翠云离开了锦瑟宫。
蒋芷澜望着落下的门帘,微微地摇了摇头。
碧桃不解,遂开口问道:“主子为何摇头?是看不上这宛贵人么?”
“这宛贵人,聪慧有余,倒是这心思,却是不大正。”蒋芷澜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她眸中对于权利的渴望太过热切,可是在这波云诡谲的后宫之中,女子除了追求权利,还有何可求呢?”
说罢,她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回了内寝。
第二百零三章、这么做,是大逆不道!
墨子然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日抵达夜楚。
到达夜楚都城以后,墨子然并没有急着进宫。
在来夜楚之前,他通过宁国安插在夜楚的探子对夜楚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下。
如今的夜楚皇宫,表面看着一片祥和,可事实上,几个皇子都在蠢蠢欲动。其中楚夜笙的同胞亲弟楚夜南的呼声最高。可是自从楚夜笙登基之后,楚夜南就被软禁起来了。而那些支持他的大臣们都被革职,赋闲在家。
夜里,墨子然去了趟赵府。夜楚先王在位时,赵恬曾位居将军,在朝中威望颇高,当时,他所支持的皇子,便是楚夜南。奈何夜楚先王最终却将王位传给了楚夜笙。但同时在遗诏中封赵恬为辅佐大臣。楚夜笙碍着先王遗诏,并没有罢免赵恬。
赵恬本在书房中看书,听下人报说是一个来自宁国的使者求见。
他本来是打算不见的,可是他又听下人说,那使者说是为着夜楚王宫里的那个人来的。赵恬心下明了,立即让人将他请到了大厅。
墨子然立在大厅中,默默地打量着整个屋子的格局。
大厅是朝南的坐向,从门口望去,只能看见外面几点稀疏的星光。厅中有一个屏风,那屏风后连着走廊,客人往往是从大门进来的,而这府邸的主人却是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就在墨子然四处打量之时,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阵洪亮的笑声。他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精神抖擞的白胡子老者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墨子然只听说这赵恬是上了年纪的,却不曾想竟是这么大的岁数了。
他上前一步,朝着来人拱手作了一揖:“宁国墨子然给赵老将军请安。”
赵恬在主位上坐下,又伸手指了指下首的雕花木椅:“墨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墨子然正襟坐下,望着主位上的赵恬叹息一声:“大宁和夜楚向来交好,却不曾想晚生想拜见一下赵老将军还得趁着夜色偷偷过来。”
赵恬闻言,亦是摸着下巴上的白胡子叹道:“当初王上决定派兵东上,朝中大臣极力反对,可是,王上一意孤行,才让两国陷入这般局面。”
厅中烛火微微跳动着,惺忪烛光中,墨子然有些看不清赵恬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的语气中,无不是对于楚夜笙这次贸然出兵的不满。
墨子然又道:“若是当初是南王爷继位,怕今天夜楚又是一番新局面了。”
座上赵恬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虽说这南王继位一直都是他所希望的,可是这宁国的使者话音里全是挑拨之意,他不得不谨慎。
许是看穿了赵恬心中所想,墨子然荡然一笑拱手道:“赵老将军莫要怀疑,子然不过是叹惋夜楚这个为富一方的国家如今落林楚夜笙这般暴虐之人的手中,这夜楚以后,怕是……”
话未说完,墨子然倒是先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赵恬面上一冷,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休得妄议王上!王上虽不是我赵某心之所向,但还轮不到你一个异国他人诋毁。”
墨子然当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座上的赵恬躬身道:“赵老将军莫要生气。您这般反应,怕是还不知道边关之事吧?”
见赵恬面上露出一丝疑惑,墨子然又接着道:“数日前,钰康城一战,夜楚王不顾全城无辜百姓的性命,纵火烧城,胜之不武。您试想,若是以后夜楚王在朝中站稳脚跟,他又会做一个心系天下的贤德之君吗?”
夜楚将士一夜连夺大宁四座城池的事,赵恬是知道的,可是如何取胜的,他却是不甚清楚,如今听墨子然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