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砚怅然一笑道:“那时的你总是小孩子心性,每每我一提离开的事,你便总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我怎么劝都劝不动。”
江温尔红了眼眶,纵是千般想着,万般念着,可是今日已非昨,向来情深又奈何缘浅。
程秋砚把完脉,又回到桌边,让忆秋取过纸笔开了方子,朝着床上的人道了声“告退”便离开了江宁宫。
江温尔望着门口厚厚的帘子被掀起又被放下,她重重地咳了两声,便面朝里躺着,闭了眼入梦去。
边关战事吃紧,楚夜笙在军营中默默观察了两天,见苏玄影他们所守的那座城池丝毫没有动静,不觉有些奇怪。他急着速战速决,便也没了耐心继续等待,于是在第三日领着军队朝着钰康城发起了进攻。
夜楚将士站在离钰康城不足百米的地方排成五排,最后两排弓箭手不停地朝着城上守卫的士兵射击以为前两排的人争取爬城的时间,中间一排便抬了粗硕的木头去撞门。
这边苏玄影和暮之山还在房中督促将士们制作兵器,忽然一个受了伤的士兵捂着流血不止的胳膊推门进来。
“报——苏将军!暮右军!夜楚军正在攻城,城门那边快守不住了!”
暮之山脸色大变,忙去看身旁的苏玄影。却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在心中衡量利弊。
片刻之后,他忽然朝着暮之山发令:“暮右军!你带着一只一万人出城迎战,先将这些制好的兵器带过去。”
暮之山拱手领命,忙跟着那个受伤的小兵出去。
苏玄影又在城中留了五千人继续制作兵器,剩下的一万人跟着他从钰康城的暗道离开,准备从敌后方给夜楚军以迎头一击。
暮之山的机关之术虽不至炉火纯青,但总归还是派得上用场。
楚夜笙领了五万精兵,眼看着钰康城的城门就要攻破,却不料城楼上忽然滚落下一无数石块,将那些正在爬城墙的人生生地打了下去。
因着暮之山所领之军所用的弓箭都是按着图纸改造过的,射程力度上都完超夜楚军的弓箭,城外最后两排的弓箭手愣是被射伤大半。
楚夜笙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城楼上那个面生的人,不觉皱起眉头。对于苏玄影,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可是这钰康城凭空冒出这么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倒忽然叫他心里没了底儿。
眼看着夜楚军的伤亡渐渐变多,他忙出了手令示意大家撤退。可是,夜楚军在撤退途中又中了苏玄影的埋伏,本来五万将士,已不足三万。
宁军连败多次,如今好不容易赢了一次,个个势如破竹,愣是一日之间从夜楚手里连连夺回三座城池。
眼看着楚夜笙离自己的营地越来越近,苏玄影忙让手下停止追击,领着他们返回钰康城。只是他领着军队还未至城下,忽然见一小兵站在城楼朝他大喊:“苏将军,暮右军请您速速回去——”
紧接着城门打开,苏玄影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策马朝着军营去了。
他刚在自己的营帐前下了马,便听见里面传出交谈的声音。
他从马上下来,将马鞭扔给一旁的马奴,径直走进营帐中。
里面,暮之山正与一个南安国打扮的中年人聊着天,见他进来,两个人忙从座位上起身拱手朝苏玄影作了个揖:“苏将军。”
苏玄影微微点了下头,越过两个人走到主位上,又朝两个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下。
苏玄影将目光放在南安国使臣的脸上,沉默了注视了好久,直到那使臣绷不住脸,虚声道:“敢问苏将军,是臣脸上有东西吗?”
苏玄影勾了勾唇道:“本将军只是看看你是有多处变不惊。”
那位使臣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行军打仗,若没点处变不惊的能耐,早将头颅丢在战场上了!”
苏玄影瞬间收回嘴角的笑意,手掌狠狠地拍在面前的军案上:“所以,你保住了脑袋,我大宁四万将士却白白丢了性命!”
那使臣有些高傲,扬起脑袋“哼”了一声:“苏将军,您可别忘了,我今天带过来的将士可是是你们大宁的援军!若是你再这么不识好歹,可别怪我南安国不客气!”
“哦?”苏玄影绕过军案,一直走到那使臣面前,因着身高差的缘故,他低下头,冷冷地望着他:“如此不守时的援军,我大宁倒是不稀罕,顶多就是让你们南安国的独苗为我大宁将士抵命罢了!”
两个人对望着,一时之间,整个军帐里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暮之山见两个人动了气,忙上前几步,走到两个人中间:“二位将军消消气。”
他谄笑着看向南安国的使臣:“南罗将军,你就体谅一下,几场战争下来,我宁军死伤过半,苏将军他心里窝着火也是在所难免的。”
说罢,他又看向苏玄影低声道:“苏将军,你就消消火,南安国的支援对我们而言十分重要。”
苏玄影只得强忍下怒气,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南罗看了暮之山一眼,又看了座上苏玄影一眼,冷着脸重新坐下。
暮之山见两个人都不开口,便开口问南罗:“南罗将军,南安国的六万大军如今在何处?”
南罗回:“三万大军在钰康城外,另外的三万大军驻扎在南安国的边界。我们王上吩咐,先让我见枃桪皇子一面,若你们宁国守信,那另外的三万大军不日便会抵达钰康城。”
暮之山闻言看了座上的苏玄影一眼,苏玄影朝他点了点头后,他便领着南罗出了军帐。
“南枃桪”被关在钰康城的一处废弃的农户家里。因着农户家四面都是土坯,里面的光线很暗。南罗皱着眉头跟在暮之山身后:“你们就把我们南安国尊贵的皇子关在这破地方?”
暮之山赔笑道:“这不是和夜楚打仗,怕伤及枃桪皇子吗?苏将军便派人将枃桪皇子安排在这里,另外设了两个士兵保护。”
南罗抬眸观察了一圈四周的地形,见比较方便潜入营救,便也没再说什么。
一进了那三面都是墙的毛坯房里,南罗看见桌边的人,忙躬身行礼:“卑职参见枃桪皇子。”
坐在桌边的人抬头望向门口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在南安宫的时候,南罗常出入南安王的书房议事,所以他与南枃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他不动声色地抬了一下头,在看见桌边那人的容貌时忙低下的头,本就弓着的身子更弯了些。
“皇子忍耐几日,待我南安国助着大宁打了胜仗,臣便护送您归国。”
桌边的“南枃桪”将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然后开口:“有劳将军了。”
是枃桪皇子无异。
南罗心中更踏实了些。
夜里,苏玄影正在营帐中擦着自己的宝剑,忽地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他忙将剑插回腰间的剑鞘中,然后起身出了营帐。
只见外面火光冲天,军营中的士兵乱做一团。
忽然,放哨的士兵跑过来,单膝跪在苏玄影面前禀报:“报——苏将军,夜楚军去而复返,今日夜里正在放火烧城!”
苏玄影瞳孔一缩,忙吩咐自己的亲信带一小队人马护送城中百姓从暗道出城。
待他和暮之山到了城楼上时,只见楚夜笙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火光冲天的城楼。
熊熊大火,映着他绝美的容颜。以前,苏玄影只是觉得夜楚的这位王爷长相俊美,与慕容璟烨那种刚毅的俊美不同,他的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阴柔。
苏玄影望着他的方向大喊:“楚夜笙——你再这么放火下去,会叫城中百姓跟着白白遭殃!”
楚夜笙骑在马上,在离城门处不远的空地上转了几圈,然后冷笑一声:“若是你们大宁的皇帝顾着人命,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秘密处死一个嫔妃。他对他身边的人尚且如此无情,又怎会管这些无辜百姓!”
苏玄影听完他的话,有片刻的愣怔。他刚刚说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地处死身边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楚夜笙见他不语,便又开口:“今日钰康城下,若是宁皇不守他去年之约,孤定倾夜楚整个国家之力,将宁国夷为平地!”
苏玄影本就皱着的眉头又皱得深了些。去年之约,无非就是皇上许诺将梨嫔赐予他,可是如今,梨嫔被打入冷宫,降为答应,她人是死是活尚且不知,这楚夜笙竟然只为着一个女人出兵!
那一瞬间,苏玄影不知是该钦佩他还是该看不起他。
他一面让暮之山领着士兵灭火,一边在城楼上与楚夜笙周旋。
“楚夜笙,你如今也是一国之主,难道就忍心看着这么多无辜的生命葬身火海?”
“那又如何?若是她有三长两短,孤便要整个大宁为之陪葬!”
说罢,楚夜笙举起手下了手令,后面的弓箭手便拉开燃着火的弓箭开始发射,数十万支箭齐射,一时之间,整个夜空有如白昼。
第二百零一章、心里竟没有丝毫波澜。
就在将军交战如火如荼之时,暮之山忽然上了城楼。
“苏将军不好了!南罗从农舍救走了南枃桪,此刻,他正领着南安国的三万将士支援夜楚!”
“混账!”苏玄影一拳打在城墙的墙壁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下来,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地上的血渍如紫色的曼陀罗迎着漫天火光绽放着。
他冷冷地望着城下的敌军,心中有些佩服慕容璟烨的先见之明。南安国狼子野心,真的想伙同夜楚攻打大宁。
暮之山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整个钰康城几乎沦为一片火海。
“百姓们都安全撤离了吗?”
苏玄影问他。
“已经撤得差不多了。”
苏玄影点点头,遂朝着在城楼上殊死抵抗的大宁将士们下令:“大家听我指挥!尽快撤出钰康城!”
说罢,将士们排成整整齐齐的两列分别由苏玄影和暮之山带领着从暗道撤出钰康城。
南罗本想乘胜追击,却被楚夜笙阻下。
“今夜一战,你救回了南安国皇子,孤连夺大宁四座城池,已经够了。一口吃不成胖子,退兵吧。”
南罗虽心有不甘,但出发前南安王命他一切听夜楚王的。他只得重重一叹,跟着楚夜笙退回军营。
苏玄影带着将士和百姓们,没法走得太远,只得在离钰康城五十里以外的空地上圈出两块地方,一块供女的休息,一块供男的休息。
苏玄影回到营帐立刻修书一封命信使尽快送回宁宫。又命人将暮之山叫来与他一起商量作战策略。
忽地,营帐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苏玄影眉头一皱,将手中的小旗放在沙盘中抬步出了营帐。只见外面跪满了从钰康城中逃亡出来的百姓。密密匝匝的人头,诚惶诚恐地低垂着,见苏玄影和暮之山出来,他们忙伏在地上连连磕头,直道“谢苏将军和暮右军救命之恩”。
苏玄影和暮之山不觉为之动容。
苏玄影朝前走了几步:“保家卫国乃我大宁将士之责,不足为谢。”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小伙子忽然抬起头道:“若不是为了掩护我们离开,大宁将士也不会折损那么多人。”
后面的人听了连连应和。
不待苏玄影开口,那人又道:“若是苏将军和暮右军不弃,我王墨愿投身到军队中。”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数千人道:“我也愿意!”
人群中一个年长的大娘忽然开了口:“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就去随军打仗,年老体衰的人们就在军营为各位军爷打打下手,女人们缝衣做饭,年龄稍大点的孩子们便留在营中照顾伤兵。”
她的话很快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苏玄影看着跪在面前的百姓们,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单膝跪下,朝着大家作了一揖:“苏某无以为报,唯有在此起誓——愿与大家共生死!”
“共生死——”
“共生死——”
数万人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响起,惊醒了在远处树林里栖息的老鸦,它们“扑棱”一声飞起来,又盘旋在天空中“哇哇”叫着迎合不远处情绪高涨的众人们……
苏玄影的信是在两日后到达宁宫的。彼时,苏玄影正在翎祥阁用膳,吴广祥拿着信使递上来的信急匆匆地走进屋中。
慕容璟烨接过他手中的信打开一看,面上忽地一沉,一掌狠狠地拍在面前的桌子上,上面的盘子被震得“哐当”作响。
坐在一旁的暮凉夏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大跳。她捂着胸口瞥了一眼慕容璟烨那沉得要滴出墨来的脸,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走到慕容璟烨身后,为他捏了捏肩:“皇上,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慕容璟烨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指着拍在桌子上的信道:“一夜之间连失四座城池,朕怎能不气!”
暮凉夏那双大眼睛微微一转道:“臣妾听闻那夜楚王刚刚登位根基尚不稳,为何会忽然出兵攻打大宁?”
慕容璟烨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这个中缘由。
暮凉夏见他不说话,她又开口道:“这新王登基,必不能一时服众,夜楚王如今出征在外,这其余皇子定有对皇位虎视眈眈的,臣妾觉得皇上只要派个人去推波助澜一下,那……”
暮凉夏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觉得有时候,点到为止,他能明白就够了。
慕容璟烨果然眸中一亮,紧紧握了下暮凉夏的手:“若是这次我宁国能化险为夷,朕记你头功!”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翎祥阁。
暮凉夏立在原地,望着冷风卷起门帘,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屋子里有些昏暗,连带着投在地上的暗影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暮凉夏勾起嘴角,转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起碗从容不迫地用起膳来。
权利、地位、宠爱,当初自己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如今仿佛变得近在咫尺,可是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竟没有丝毫波澜……
慕容璟烨回了太和宫,便命人召了穆华池和蒋文正。
暮凉夏的一番话,叫他醍醐灌顶。就仿佛是一盘必死无疑的棋,忽地就找到了反击的破口。夜楚,定是要派人去的,但派谁去,这又是一个头疼的事。苏玄影出征在外,宫中稍有些威望的大臣不是武将出声,就是垂垂老矣。一时之间慕容璟烨也犯了难,便将两位丞相召了过来,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穆华池和蒋文正在朝中向来政见不合,当初宇文冉没有叛变的时候,三人势力尚且能相互制约一下,如今宇文冉被诛,朝中大臣自然也就分成了以两位丞相为首的两派。
穆华池眼见蒋文正的参军暮之山得到了重用,心里多有不甘,于是在慕容璟烨问他俩可有合适的人出使夜楚时,穆华池向他推荐了墨子然。
慕容璟烨听罢,脸上蓦然一沉,未再言语。
墨子然,这个人他是知道的。
当初黎落随楚夜笙出宫,有人伏击他们,就是这个墨子然帮黎落挡的刀子。后来,黎落又同他居在一处,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之余,后来,黎落也是因为他才答应同自己回宫。
作为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他不可能不介意墨子然同黎落的关系。可是,他又不能将墨子然处死,所以他便将他安排在画坊。要知道,在宁宫里,伶人馆中的伶人和画坊里的画师是比宫女太监还卑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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