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这银子哪来的?”罗千鸿真怕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急得原地直转圈,越想越可怕,脸都憋青了,“二妹,你是不是,是不是卖身为奴了?”
为奴?我罗千语会做那种傻事吗?她赶紧摇头,“没有。”
“那,那这钱是哪来的?”罗千鸿越看这银子越觉得心中不安。
可罗千语总不能说是在梁子旺身上顺下来的吧。提到梁子旺,就不免会提到梁子龙,那么这话越说越长,大哥他还走不走。于是她果断点点头,“银子是我用一个物价当的,大哥拿着就是。”想了想又道:“那物件是我捡的,本来没想过值那么多钱,就带在身上玩了,结果到典当行一问,他们居然给了十五两。”
说着违心的话,想着那十五两没到手的银子,罗千语的小心脏又颤了颤。
“真的……是这样吗?”罗千鸿摇着头不太相信。
罗千语继续违心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
“这,这也太多了吧,是什么物件?”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块玉。”罗千语马马虎虎应付着,又将手里的银子推到大哥手里,“穷家富路,人在外面需得多带点银子才行。”又嘱咐道:“银子贴身放着,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收好,别被什么有心人摸了去。再者你依着山路而行,虽说人多的地方比较危险,但也只有人多的地方才有机遇。昨天你不是说威北侯西北战地归来后又在招兵买马吗?若是你能进了军营,那可真是安全之地。官府再抓人,想必也抓不到军营去。”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又探头出山洞左右观望,生怕官府的人会突然追来。
提到进军营,罗千鸿双眼就有了一闪而逝的光芒。
师傅韩老伯就是一个军营出身的,自小到大他在师傅那里听了太多关于军营的故事,所以一直向往。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这么一逃会连累了家里,所以心里怎么想都不是滋味,“二妹,家里怎么办?若是梁家来寻仇可如何是好。虽然梁子龙死了,可还有一个梁子旺,现在二弟还小,爹爹又是个软弱的,你们如何撑得住?”
“大哥,你放心吧!”罗千语语气加重,“梁子龙已经死了,现在梁家就剩梁子旺那么一根独苗,梁员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再出来冒险的。再者梁家现在恐怕已经报了官,既然报了官,那也只能一命抵一命,就算到处捉拿你,也暂且连累不到咱们家里人。”
罗千鸿听罢缓了口气,心里宽心了许多。不知不觉中二妹妹竟然这么懂事能干了,分析起事情来倒也头头是道。他不由嘱咐道:“二妹,以后家里的担子你要多多承担,你大姐是个软弱的,又经历了这么一个事儿,恐怕一时半刻还走不出来,二弟和三妹还小,都需要人照顾。偏偏咱爹太心善,娘又是个软性子……”
罗千语只好频频点头,说起来这一家人还真是令人忧心。
简短的告别之后,罗千鸿就从布兜里抓了银子出来,“二妹,这钱我不能都拿着,家里人多,遇到个什么事儿有银子在手也方便一些,我拿几两就够。”
罗千语赶紧将他的手推回去,坚持道:“我们在家有田有地,就算是吃糠咽菜也能到山上去挖,你在外面可不一样,若吃不饱饭,还不是要在外面饿坏了。”说着,又重重地道:“何况现在的情况不比寻常,银子就是人的胆,兜里有银子,你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罗千鸿犹豫着。本来自己做出这等事,已经拖累家人,让父母操碎了心。现在他再携着家里仅有的巨款逃亡,那家里人可怎么活?
“别可是了。”罗千语又向外面望了望,小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趁着官府的人还没来,你赶紧跑吧!”又不放心地道:“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进军营。男子汉能屈能伸,实在不行就更名换姓,先隐姓埋名几年,等这阵风过去了再说。”
罗千鸿自然知道眼下的情况十万火急,若是不混出个模样来,真是辜负了二妹的一片苦心。
他匆忙点点头,心情异常沉重。师傅刚刚入土几天,大妹妹的伤也还没好,虽然现在自己亲手将梁子龙杀了,可是这即将逃亡远离亲人的日子,让他的心情无法言喻。将一大家子的重担,都交给了身边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更是让他无法心安。
“二妹,照顾好咱爹咱娘。”
此时此刻,就算是罗千鸿这种五大三粗的莽撞少年,声音中也透着哽咽。
“大哥放心!”罗千语重重点头,不舍地向他挥手,又道:“大哥,你不要念着家里,在外面混出个模样来,才有出头之日。”
“二妹,我知道!”这一句,罗千鸿眼中已有泪光闪烁。他不担心自己的前路有多危险,而是顾念着家中老弱病残的父母兄妹。
可事已至此,还哪有回头路。
松石镇上土生土长的他,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深深的感情。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离开家,是在这么一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连爹娘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他站在山脚处回望着松石镇,脚步越发沉重起来。
“大哥,你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罗千语对他挥着手,眼睛也不知不觉湿润起来。
为罗千鸿的前路担心的同时,也想着日后这一大家人可怎么办。
☆、第008节 子不教父之过
罗千语含泪送走罗千鸿再回到家的时候,自家门口除了有一堆看热闹的邻居在左右围观指指点点,还有一排身着衙役服装的人笔挺地站在门口,耀武扬威地挡着门外的一群众人。探头向里面望,梁子龙的姑父也就是县太爷寇古山正在对自家人问话。
然而这个肥头大耳的大贪官美其名曰说是搜查犯人例行问话,却将自家从房前到屋后都翻了个底朝天,母亲秦氏正搂着几个孩子小声地抽泣着。
罗千语心里那把火,“腾”的一下就燃了起来,气得她腮帮子直鼓,难不成盆盆罐罐里也藏得了大活人?可眼前的情境是,罗家的一针一线那贪官县令寇古山似乎都没放过,能砸的砸,能抢的抢,总之是在做着极尽破坏之事。
娘的!这明显就是公报私仇。
罗千语翻着白眼,看着寇古山肥硕的脑袋上那一顶晃来晃去的官帽,无语望青天。老天若是有眼,真该晴天一个劈雷,把寇古山劈一个外焦里嫩,直接见阎王。
可老天爷根本就不买账,别说是打雷了,就连一块云彩也没有,只偶有阵阵冷风无声刮过。
看样子该砸的也都砸了,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人是罗千鸿杀的,总没有为父替儿抵命的说法,所以即便寇古山闹得再凶,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将爹爹抓进大牢去,现在就连窝藏罪,也不成立。
既然如此,罗千语也没着急进院,而是站在一干乡亲身后,等着那群人出来。
待寇古山问完话,出完气,确定罗千鸿杀完人一直没有回过家后,也就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群人走出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罗千语一眼。可是当梁子旺也铁青着脸从院里走出来的时候,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却是在罗千语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心里猛地一揪,难不成被他认出来了?
罗千语不敢确定。
那天晚上自己明明是穿着男装,头上又戴着书生小帽,任谁看上去也会说她是一个俊美的小厮。而现在自己一身农家女儿装,身后编着两个粗粗的麻花辫,这区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梁子旺也就是多看了几眼,而后便随着县太爷走了。
罗千语暗自拍拍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并不是为自己庆幸,而是想着这寇古山在这谷阳县再怎么无视王法,也没有猖狂到让自家人替大哥抵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本是公理。但是现在杀人的是罗千鸿,他犯事跑路,那么抓他归案是官府的职责,但却牵连不到家人,毕竟这又不是皇族大案,如何也没有牵连九族的道理。
但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现在怕的是梁家私下寻仇。若是这样,那么这一家人除了文书生就是弱女子,该如何抵御。
县衙的人走远了,邻居们也嘟嘟囔囔地渐渐散了,罗千语正想回院,却被一个声音唤住了。
“千语,你回来了?”声音有些急促。
罗千语回头一看,是褚慕白。
“嗯,回来了。”她很冷静地点点头。
褚慕白却没有那么冷静,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那表情就像生吞了一颗鸡蛋在喉咙处,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憋得满脸惨白,努力了好半天才伸着脖子道:“千鸿大哥他莫不是真的把梁家大少给、给杀了?”
罗千语再次无语望青天。
这不是废话吗?衙门的人都来官府抓人了,那梁家大少也确确实实死了,而且现在大哥也跑路了,这一切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
褚慕白吞了吞口水,又道:“我,我只是不大相信千鸿哥会……”
突然,罗千语的祖父罗忠手里拖着一把大扫帚,怒气匆匆地就朝自家的院子奔了进去。跨进院子不由分说,抓起父亲罗天岳的衣领就是一顿狠抽猛打。
“爹,你干什么?”罗天岳还没有从儿子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就面对这么一顿暴打,哪有不晕的道理。
“我干什么?”罗忠瞪着眼睛边打边骂,“你个不肖子,你说我干什么?从小让你读书,你个没出息的瞎了钱财却考不上功名。本以为长了年岁可以让我省省心了,这可倒好,却养出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你让我这张老脸在这松石镇上还怎么混?”越说越气,手中的力道更重了。
“爹,爹!”秦氏眼泪未干,赶紧上前求情,“千鸿出事不怪孩子他爹,怪我这个当娘的没有教好,爹,你不要打骂天岳,都是我的错。”
就算秦氏把责任都揽过来,可也没有公爹动手打儿媳妇的道理吧,所以罗忠根本不管秦氏说什么,手中的扫帚照打不误,“子不孝,父之过,这等不肖子孙我非打死他不可。”
“祖父,您不要打我爹!”罗千姿第一个冲了过来,伸手就扯上了罗忠的衣襟,眼泪籁籁而落。小一点的罗千图和罗千阳见此情景也哇哇大哭起来,嘴里一直喊着,“爹,爹!”
罗忠可没管是不是有人求情,他见到罗千姿的时候似乎更气了,一把甩开她的手就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你还好意思出来露脸,你知道外面的人都说你什么吗?这下好了,名声毁了,亲也退了,现在连你大哥也背上杀人犯的名声有家回不得了,你满意了?依我看,你就是我们罗家的灾星!”
罗千姿闻声双腿一软,就摊了下去,她贝齿紧咬下唇,一双妙目梨花雨,瑟瑟发抖中,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这一切还不都是自己惹下的祸事,现在连人命都闹了出来,大哥虽然逃跑,可生死未知……罗千姿越想越憋闷,当即掩面小声抽泣起来。
“哭!你还知道哭!”罗忠鄙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孙女,又转头对秦氏道:“大儿媳妇,这个责任你是推不脱的,千姿的事就是你没有教好,人家那周家……”话没说完,罗忠重重叹气,“我们罗家的脸都被你们这一家丢尽了!”
“爹说得对!”罗家老二罗天郁的媳妇佟氏瞥着眼睛走了过来,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冷声道:“这个家真是不能好了,先是千姿败了名声,后是大郎杀人逃跑。虽说现在都各自分了家,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字,让镇上的乡亲们可怎么看咱们,再者我们家大宝和二妞也都要到定亲的年龄了,如此下去,还哪有人愿与姓罗的结亲。”
听她这样一说,老三媳妇季氏也赶紧来凑热闹,“就是,就是!自从有了千姿这个事儿,我连娘家都不敢回,就怕会被娘家嫂子笑话,现在可倒好,不但千姿出了事儿,现在连千鸿也不消挺,这要是官府的人三天两头找上门,咱们姓罗的日子还过不过。”缓了口气,又道:“还有那梁家能放过姓罗的吗?听说梁员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撒手归西,梁家差点搭两个灵堂,那梁家二少爷可不是吃素的……”
罗忠本就气得火冒三丈,现在又有两个儿媳妇来火上浇油,手上的劲道就越来越重了。怪不得这几天手气不顺,每天下场都是个输,原来这是家里有人要出事儿啊!
钱输光了,本打算回到家里喝点小酒好好睡一觉,结果婆娘一听说她输了钱,就在眼前念叨个没完没了,什么米也没了,菜也光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罗忠越听越心烦,恼意袭来,正无处发火之时,结果大房这边就出事儿了。
☆、第009节 爹就是天
这样一来,可怜的罗天岳就成了罗忠的出气桶。
爹动手打儿子,本来这也没什么,最多是被人看成一场家务事。但是看在罗千语的眼中,一切就变得不同了。对于罗家,她觉得爹的忍让,娘的软弱,一切都够了,该到此为止了。
“不要打我爹!”她大吼一声从人群中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自后面赶来的褚慕白想拉她都没拉住。
褚慕白无奈地摊了摊手,怎么千语妹妹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不过现在的罗千语似乎更大胆、更有主见和立场。
在罗家,罗忠是最高长辈。自从罗千语的祖母过世后,罗忠又娶了一个带着女儿的续弦沈氏,一家人也就自此分开过了,本来罗家家境在松石镇上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怎奈罗忠迷恋赌博,偏偏又十赌九输,后娶的婆娘又是个馋嘴的,罗忠赢钱回来,她不是买了吃食就是给女儿沈彩衣买漂亮衣服,罗忠若是输了,几口人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所以近几年这日子也就一直过得紧紧巴巴,勉强度日。
罗千语就不明白了,自己的爹爹虽然不会功夫,可也不至于就那么咬牙挺着挨打呀!这古代人就是脑筋不转弯,宁可忍着疼,就是不张嘴为自己辩解,不但不辩解,反而对她嚷了句,“千语,你别管!”
我不管?罗千语瞪着一双不可思议的大眼睛。心中却想着,祖父打得咬牙切齿,手上根本没个轻重,娘亲和姐姐除了哭就是哭,我若是再不管,你就要被打残了!
虽说古代规矩多,可人总要讲理。她虽然没有力道没有功夫,但上一辈子的特殊经历让她反应敏捷快速。瞅准时机抓住罗忠手里已经打飞了半截的扫帚就往一边扯,嘴上还嚷嚷着,“别打我爹,他有什么错!”
可那罗忠根本不听,一抬手就将罗千语推到一边,回身继续抽打,还咬牙切齿地道:“他没错,谁有错?难道错的是我?”他双眼腥红,瞪得铜铃一样,就差没冒出火来,打累了就叉着腰对四周看热闹的人嚷嚷:“你们看到了没?这就是我罗家的子孙,这就是他罗天岳教出来的孩子。大儿子杀人逃跑,大闺女臭名远洋,现在这二闺女还竟然来我手里抢扫帚……”说吧,甩着扫帚竟然往罗天岳的脑袋上敲了下去,“我,我们罗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他爹……”秦氏心疼自己的丈夫,一声呼喊又哭了起来。
“爹,爹……祖父,求您别打了……”罗千姿带着两个弟妹也再次围了过来,一时间小院里哭声四起,比刚才寇古山问话时还要惨烈。
这一家人当中,唯有罗千语没有哭。
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她扭过身子,咬了咬唇,不顾手掌的疼痛,上前就接住了罗忠抽下来的扫帚,瞪着眼睛对罗忠一字一顿地道:“您不是说子不教,父之过?那我爹爹成了今天的样子,又是谁的过?”
罗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