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嗫嚅,想说什么。
如风顿了顿,梦之什么都没说。
“后来呀,这位少帝告诉我了一些奇怪的事。”如风转向陡然听闻了梦之所为而愣神的临天少帝。
临天生来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少帝,神帝跟贤华妃子结合数千年才得的唯一子嗣。
所以他是要什么有什么的。
他跟着自己的幼龙一起乐颠颠地长大,神生最大乐子就是在神殿里讨人嫌。又酷爱美貌仙女,整日混迹在仙女群里,这家讨口仙酿,那家讨些仙果。
九十岁生辰的那天,他酒醉,丢了部分记忆,对于临少来说,是一件让他难受得浑身发痒的一件事。
因此那天前前后后所发生的、能记起来的其他事,在他的日日琢磨中,变成清晰异常的烙印。
临少怕是忘不了了,他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在寒月宫桂花林,旁边躺着星宿君的弟子星蕴女神。
星蕴满面红晕,身上散发着初做人妇的羞怯。
临天落荒而逃。从此被星蕴围追堵截,星蕴是个脾气很大的女神,唯有在临天跟前,总是瞪着一双忧郁如鹿的眼。
“老子喝醉了也看不上他。”跟如风回忆的时候,临天脖子梗着,气呼呼的。
临天不肯信,自己的初次,怎么能交代给一个国字脸、宽肩膀,男人一样不好看的女神呢。
如风逼迫他回忆每一个细节。
少帝生辰,众神前来敬贺。悉悉索索的仙裙的声音,赤脚踩着白色仙毯的声音,美貌仙女端着琼浆、圣果、仙酿来来往往。
空气里是甜酒的味道,还有仙女身上的香气。
众神互相敬酒,帝君神君闹做一团。
酒至酣处,梦之到场,这些酒醉的眼光就多数到了她身上。
谁没看她?
少帝绞尽脑汁,想起来,那天,穿深蓝衣袍的星宿君,全程没有朝梦之看过一眼。
他还奇怪,星宿君顶爱看美貌仙女,怎么竟不喜欢梦之吗?
后来梦之不胜酒力离开了,过了半晌星宿君也酒醉糊涂了起来,在众神的哄笑声中被仙童抬上轿子离开了。
其他神君帝君天君都在跟天命君道恭喜。
少帝见太上老君拉着神帝的手讲道理,赶快抓牢机会,飞去老君殿偷药吃。去往老君殿,一定会路过寒月宫。
桂花林里似乎有男女在细细私语。
不过少帝不在意,一脑门子发的,都是要去偷药吃的热。
神帝对于少帝的此番作为没有太多重视,认为他是酒后失忆,极其正常的。星蕴纠缠少帝,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内心略略惆怅,孩子长大了。
根据星蕴的说法,她奉师命去寒月宫拿桂花酿,碰到临少。少帝酒了醉,她少不得要照顾,稀里糊涂地,两人就在一起了。
这些零散的信息,足够如风猜测,临天是看到了不该看的,或者听到了不该听的,而被封上了记忆。
梦之和星宿君先后离场,星宿君躲着梦之不去看,怪不怪呢?
“所以,当时临天是在桂花林里撞见了你和星宿君的□□,才被你们合伙封上了记忆吗?”如风问梦之。
梦之叹气。
“差不多了,不过当时我们在吵架,还打了一架,并不是你说的在偷情。他不要我生下孩子,打算把我肚子剖开。”
梦之抬起头,用她蒙着水汽的双眼看如风。
如风微微一怔,当即了然。星宿君是个没有神品的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梦之和他珠胎暗结,他怕是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唯有仙胎没了,他才能睡得安稳。
“那当时我把星宿君胳膊卸了,你应该挺高兴的吧。”
“高兴,怎么不高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见他受苦,当然高兴。”梦之冷笑起来。
“喂,”临天突然插话,“那晚上到底怎么了?你们用什么手段把本帝的记忆给抹了?”
临天坐着,一双自认为修长好看的手悠闲地搭在膝盖上。这个时候,手指突然蜷了起来。
如风看了临天一眼,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别的都不怕,怕就怕,临天真的要了星蕴了。
梦之手腕一翻,手心出现一只白色蚕蛹,发着莹莹亮光,在手心之上旋转。
她跪下来,双手捧着蚕蛹,道:“少帝,梦之以下犯上,还请少帝恕罪。您的记忆在这里。当日当真是迫不得已才将您的‘念’丝抽入茧中,如今也该原数奉还了。”
临天不接。
如风伸手接过来,把蚕蛹放在手心把玩。千丝万缕,互相缠绕。
“你要是不愿意面对,我就把这给毁了吧。”如风说。
临天当即翻个白眼,“开什么玩笑,本少是那种逃避现实的懦夫吗?给我!”
临天后悔了。
如风看着他的脸色,叹口气。
临天跌跌撞撞走向桂花林,听到林子里有人说话。他故意放轻脚步去偷听,听到星宿君的声音,毫无醉意。
星宿君说不许生下来,对面的女神说,必须要生。如论如何,跟星宿君没有丝毫关系,叫他别自作多情,以为生下来的孩子会认他。
临天震惊,已经是天命君未婚夫人的梦之,竟要和星宿君生孩子。
大有好戏可看!他屏住呼吸看戏。
两人越吵越凶,几乎动起手来了,临少是看不惯打女神的,立刻站出来英雄救美。
结果倒变成两个人合伙对付他了。
临天被丢在桂花林里动弹不得,女神梦之对星宿君说,给你一千个胆子,你敢动他吗?
星宿君说,给一万个都不敢动。
梦之说,那就把他今夜的记忆抽出去算了。星宿君冷笑,到头来还是要靠我,女的就是女的,没什么用。
他于是安排了星蕴过来取桂花酒,然后随意给星蕴和临天洒了点他珍藏的药粉。
“要是他也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不是就好对付多了吗?”星宿君这样说。
临天呆呆地坐着,那种柔软和痛楚,像一道电流,从那个夜晚传到了现在。
他的确,在那个夜晚要了星蕴。
如风见到临天的脸色,猜测事实可能正跟临天所希望的相反。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可以安慰到他,临天站了起来。
“抬起头来。”临天冷冷地对梦之说。
梦之抬起她千娇百媚的脸孔。
一个耳光打下来,她的脸成了猪肝色,血溢出嘴角。
临天没有丝毫的手软,打完梦之,说完“你跟星宿君等着九幽见面吧”,转身就离开了。
转身时披风被扬起,如风看到临天的侧颜,心中还是替他有些惋惜。那个星蕴,真的是,不好看啊。
梦之呆呆的,她做下的事,该偿还的。日日担惊受怕,怕所有的事情被捅破。如今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反倒如释重负。
只是,她摸摸肚子,她虽错了,肚子里的孩子却不曾错。
她生下来就丢在东极海岛的婉瑜,更不曾错。
如风目送临天驾龙离开,回过头来,继续跟梦之说:“当日天命君来九幽寻找一百零八少女魂魄之时,我们也恰好在。他说是你关心,所以前来查探。还说有一件奇事,所有的这些女孩的命格都被污了,看不清了。这件事,是你做的吧。你不能叫天命君发现,其中有一个叫婉瑜的,是你跟星宿君生的呀。”
婉瑜出事的时候,梦之立刻就感应到了。她当即潜入命格楼里,把这些女孩子的命格涂掉。
夜晚她梦到婉瑜魂身分离,一声冷汗地惊醒,赶快央天命君去寻。魂不在九幽,身不在东极。
她在家坐立不安,最后装作闹脾气,跟天命君吵架,跑了出来。
在东极海遇见临天和陆压道君,得知他们也在查寻此案,就一起来到了九重山。
刚要入海的时候陆压道君感觉到某个海岛上有冤,拉着他们去处理,救了一个险些被诬害的村官,因此晚来了三天。
“就凭这些,我就能猜到婉瑜是你和星宿君的孩子,那自然不可能。”如风笑了笑,把衣袖里的乾坤袋取出来丢在地上。
袋子蠕动,口子中慢慢爬出来什么。
先是一只蓝色幼鸟,睡眼惺忪的,拱开袋口爬出来。然后是一只纤细的白骨手腕。
梦之的心,咯噔一声。
小人架子爬了出来。
梦之望着眼球浑浊,扭曲着站起身来的小人架子,浑身发冷。
“你女儿没死。你看,她的手上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啦
第116章 心迹
一团星丝。
梦之还是跪着,张张嘴,想说话。尖叫声哑在嗓子里,震得她耳膜刺痛,可其实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恍惚间觉得自己死了一回。
蓝铃铛爬到如风手上,瞪着圆溜溜的双眼打量梦之。
小人架子依偎在如风身旁,瞪着白蒙蒙布着裂痕的眼睛打量梦之。
突然,梦之身子前顷,膝盖向前擦了一步,双手紧紧搂住小人架子。她的女儿秦婉瑜。
秦婉瑜陡然被人箍住,挣扎着要跑,身上骨骼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身骨之上渗出的粘液粘在梦之的衣服和脸颊之上。
挣扎不动,秦婉瑜已成骨骼的手掌中,星辉暴涨。
这是星宿君女儿的证明。
梦之的嗓子里呕出低闷的哭声来。
“婉瑜,婉瑜……”
带着血腥气。
秦婉瑜突然不挣扎了,移转头部,看向梦之。她已经不是人,也不是神。只亏着有星宿君的星丝,才让她不完全丧失意识,所以她才能救了如风。
她不明白这个拥抱的含义,只是莫名的,不想动了。
梦之太悲伤了。她每年都去岛上看婉瑜。婉瑜长在鼎食之家,活泼,知书达理。
东极海没有冬日,婉瑜爱穿翠绿的轻衫,挽起胳膊写字,露出白色手腕,手腕上带着一对小小的金手镯。
手镯是婉瑜养母找岛上最大的金铺沈记做的。镂空,雕着鱼戏莲花。梦之夜晚飞入沈记金铺,代替金匠,一点一点将花纹雕出来。
梦之错过了自己孩子的第一次站立和行走,更错过了听她咿呀学语,唤出母亲二字。
现在只能看着灰白骨头之上晃荡着的一对金镯子,一直晃一直晃,晃得她胸口剧痛。
一口血喷了出来。
动静太大,终于引起其他人的主意。
如风扶着晕了过去的梦之,帮她躺好,又输仙气护住她的灵脉。
“这什么情况?”斗战天神和丹青走过来查看。
如风大略讲了讲梦之星宿君还有秦婉瑜的事。斗战天神震惊异常,星宿君素无常性,喜欢女色是众所周知的,竟有胆子和天命夫人把孩子生了可真是料不到。
这事犯天规,得带去神殿审。
“临天已经回神殿了,应当很快就有人来发落她们了。”如风说。
当一件事记不起来的时候,它会抓肝挠心地叫人难受。然而真的记起来了之后,就再也不能假装它没发生了。
临天也挺难的。
临天坐在神殿的诛仙堂里,等着星宿君过来。星宿君跪在面前,连胡子都在打颤。
临天却突然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事。
如风那时候说,小白和仁御神君,她都喜欢。
现在呢,小白根本就是仁御神君。如风喜欢的,从头到尾,就他师父一个。
……
梦之和量伯并排躺在一处,陆压道君设下仙障将他们护住。
天亮了,除了秦婉瑜之外,其他的半山人架子都随着第一缕阳光的出现,消散无踪。
那一百零七个受害女童还有病鬼,被陆压道君的仙障护住,也不曾随着日夜交替而消失。
如风望着绵延的远山背后冒出来的缎子一样的黄色光芒,心想,星宿君一定一直知道秦婉瑜的存在。
秦婉瑜手上的那团给她力量、让她不在白日散去的星光,是星宿君给她的礼物。
那个老头,讨厌是真的讨厌,可是对自己的女儿,却是真的不坏。
仁御神君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十个天将,雷母与火神君也一并来了。“师父。”如风迎上去。
“眼睛里就你师父,咱们也一段日子不见了,不知道想我啊?”雷母瞪如风。
如风笑笑,挨过去,“雷娘娘,这么些日子不见,你怎么又美了几分?你们也来帮我们降魔吗?”
雷母朝已经醒过来,拉着秦婉瑜的手饮泣的梦之努努嘴,道:“来带她归案受审。”
“星宿君呢?”
“已经在诛仙堂里跪着了,神帝气的不轻。”
“临天呢?”
“坐在诛仙堂里等着天命夫人去受审呢,我要走了,”雷母捏捏如风脸颊,“完事了回神殿来看我。”
一道天雷滚滚二下,梦之的身影被火焰包住。
压着梦之和病鬼的队伍越来越远。
小人架子仰着头望,也不懂自己心里的哀伤是何处而来。
……
“师父,是无心吗?”
仁御神君点头,是无心。当年仁御灭魔,将无心魔龙的魂魄打碎成一百零八片,镇在不同地方。
东极海之中的那片魂魄,不在原处。
无心熟悉九重山,曾经逃出去过,
陆压道君听完立刻破空而去,“老夫去赤河走一趟!”
无心的原身在赤河之下,南极魔界。
“那我们还是按照之前计划,去东极海找老蚌精。”斗战天神道。如风点头,道:“我在想一件事。”
众人停下脚步,看如风。
“既然一百零八个女童的魂魄收集起来是为了还无心的魂,那么说明他魂至今还散着。他怎么破陆压道君的封印,又怎么抓走这些女孩子?”
“那只蚌精,很可能是他手下啊,万年道行,抓些女孩子不费吹灰之力吧。”陆压道君道。
如风想了想,又说:“这又引发了另一件事,为什么他要费力划开封印,把这些小女孩的尸首丢进九重山?直接沉入海中,或者丢入他的须弥境不行?所以你们说,这些尸体对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作用?”
这倒是。
“另外,他设了须弥境,将我们引入九重山,单纯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吗?有没有其他目的呢。”
丹青和斗战天神听了,觉得如风想事情,的确周全许多。
“青姐战叔叔,你们去找蚌精,我和师傅留在这里看着这些女孩子还有量伯。”如风道。
丹青和斗战天神离开之后,如风和仁御并排坐下来打坐。
如风将铜镜浮在面前,命小粉青在接下来的两日死死望着九层经阁里的琉璃灯,一眼都不准合。
小粉青很气愤,她这么娇美柔弱病恹恹的茶碗,怎么受得了两天不合眼。但是如风说要替她买一只青花瓷雄性小碟来给她当杯垫,她便努力努力罢。
如风打断意欲入定的仁御,道:“师父,他们都走了。”
“嗯。”仁御答应一声
如风笑嘻嘻的,“师父,那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啦。”
仁御斜眼看她,道:“嗯。”
“哎师父,那你跟我讲讲你前生的事,好不好?”
仁御失笑,他自己想多了。还以为如风耿耿于怀于那个未尽的吻呢。
“尤其是灭魔的那段!”如风眼睛亮晶晶的。她知道仁御前生叫御天战神,在锁烟峰入师碑之上,名字是红色的。
入师的时候,师父说,这些红色的名字,是一些已经消失的,或者入了魔的生命。
“也没什么可讲的,就是少年得志,意气过盛,你看看如今斗战天神什么模样,我那时就什么模样。那时候魔界大乱,我领神殿三军去灭。无心是魔军首领,我们交手数次。最后一次,我用半身的灵力,换了他的命。”
“那为什么你会被贬入九幽呢?”
浑身是血地回到神殿,所有的天神站在神殿大门迎御天战神回家。
御天战神单腿下跪,撑着红光阵阵的无定剑,朗声向神帝说:“御天,幸不辱命!”
战功赫赫。
功高震主。
御天战神没有死在战斗中,却在他用半身灵力和手下无数天兵天将的血命换来的平和盛世中,被一个“冲撞”神帝的名目,打入九幽。
洗骨重生,成了锁烟峰的仁御神君。
一个不怎么重要的闲职,却依旧受神殿众神的敬仰。
仁御轻描淡写地跟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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