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净池,微雾笼罩,远远有微光若隐若现。
满池都是白色莲花。月净伸手一指,一朵花苞舒展开来,越来越大,成了一只可容数人的莲花舟。
如风跟仁御相对坐上莲花舟,两个童女飘立在舟尾,正襟危站,但眼睛却不自觉偷瞄如风。
如风揪着荷花花蕊好奇地到处张望,灵花绽放,清气隽永。她觉得自从被仁御救了之后,见到的风景都奇妙美绝。
但在她心里,最爱的地方还是灵鹫山脚的牛家村。暮霭沉沉的时候,鼻子里传来各家的炒菜香。娘亲会坐在门口喂她吃饭。这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大人的交谈,小孩的哭闹,狗叫混成一个熙攘热闹的人世间。如风急急地吃几口饭,去赴村口小伙伴的约。
但这些,天上都没有。
莲花舟穿过净池,池中花枝微颤,红色的小鱼游来游去。如风趴下来,伸出小手去抓小红鱼。
仁御无奈,一手抱着金蛋,一手拉着如风后背的衣服怕她掉水里。月离月净忍住笑,两双眼睛弯成月牙。
“小风子,看。”
如风半个身子伸出船外,手在水里,一条滑滑的小鱼从她手里溜走。她闻言侧身抬头,眼前是一座精致的宫殿,砗磲外身莹白润泽,顶端一轮小小金月光耀四方。
如风夸奖:“哇,师傅,漂亮。”
转眼已经靠岸停船,仁御抱如风上岸。一手抱着金蛋,一手牵她,微微弯着腰。月离跟在后面笑,这娃娃,果真还没仁御神君腿长。
月净月净伸手贴向殿门只上的凹槽,门缓缓打开。
如风挣脱仁御的手便跑了进去,“蹬蹬蹬”踩上上中间的砗磲长道,跳起来去够两侧长形花池中浮起的气泡。
“来了。”一个空灵女声自上空传来。
如风只觉胸口一顿,一阵酸楚莫名袭来,就要哭出来。手一松,适才被她握在手中的透明幻彩的气泡缓缓升起。
这样温和的声音,好像母亲落在额头上的亲吻。
仁御的手抚上她的头顶,柔声道:“如风,见过月光菩萨。”
如风下跪,学师傅那样双手合十,脆脆叫道:“月光娘娘。”磕个头立刻抬头望,撞上一双不含悲喜的双目。
“坐。”
一条绿色长藤垂下来,自己交错缠绕,竟成了一只秋千。仁御抱如风坐上去,叫她握紧。秋千缓缓升高,如风忙伸手要握师傅,仁御微笑,脚下一朵云带着他随如风一起浮起。
月光菩萨盘腿坐在半空,身体如玉,身后发着晕晃的光。她美丽面庞停留一抹微笑:“你好呀,小客人。”
“月光娘娘好。”如风糯糯道,心中惊讶,原来还有比丹青姐姐还好看的女神呢。
“你自哪里来?”
“牛家村!”如风脆生生答。
仁御帮她说:“如风家在灵鹫峰底的牛家村,她家人全数遇难,我救她回锁烟峰。”
月光菩萨双目明透,看了如风一会儿,点了点头。仁御把如风怀里抱着的金蛋拿过来,松手,一扬,蛋轻飘飘向月光菩萨飘去。仁御说:“火神君托我带给……”
话还没说完,发觉这颗蛋竟然死命要朝如风这个方向挪过来,奈何抗不过仁御神君的灵力,看着都觉得辛苦。
月光菩萨微微一笑:“毕方蛋认主,怕是生壳之时在小客人身边吧。”
仁御神君思索一下,昨晚火神君托毕方送这颗蛋来的时候还是软趴趴,胶体一样东倒西歪的一团。应当是白日在如风怀里生的壳。
“这……”
“无妨。”月光菩萨看一眼金蛋,化了仁御神君的灵力。蛋轻飘飘飞到了如风怀里。
如风大感好奇,把金蛋抱起来,摇一摇,当玩具玩。
“蟾蜍精出世……”月光菩萨略微沉吟,看向仁御,“你没能制住他?”
如风听他们提到蟾蜍精,不再欺负金蛋,竖起耳朵来。
仁御点头:“他含了吞霞珠,又刚食了丹朱仙草,妖气被遮掩。一路跟到妖界,我不能再追。”
“吞霞珠怎么在他手中?”
吞霞珠是昆仑宫宝物,可召唤漫天烟霞至身前,成烟霞阵,迷人障眼。
仁御已经与昆仑宫通信,吞霞珠遗失已经数百年,至今不知被何人盗窃。蟾蜍精被困灵鹫山千年,计算时日,三百年前吞霞珠被窃之时,蟾蜍精还被压在灵鹫山底。
月光菩萨说:“清月伏魔咒在满月之日最弱,若要破咒,需在满月之日入清月阵,毁玉莲花。玉莲藏于灵鹫山山胎,没有山灵指引,神妖难寻。”
仁御点头:“我到灵鹫山之时,山灵已亡。山灵受了强迫,立刻点亮琉璃灯求助。但我到了灵鹫山之时,蟾蜍精已经破阵出山。”
所以,有一人,能让山灵指路,能破清月阵,毁玉莲花。无论是神、妖、还是魔,法力已经深不可测。
但是,仁御觉得,妖魔鬼怪做事,会这么遮遮掩掩吗?
“师傅,蟾蜍精,杀……”如风死死攥着仁御衣袖,眼前又出现了母亲被吞入的怪物口中的画面,她不知自己眼球变蓝,闪着冰冷诡异的光。
仁御忙将她自秋千上抱入怀中,如风感觉到师傅身上的温度,眼睛渐渐恢复亮黑光华。
“哈哈哈。”一缕魅影自月光殿门飘入,几个闪烁,殿中花枝轻颤。如风适才坐着的绿藤秋千上陡然出现一个白胡子老人,荡来荡去,似乎找到极大乐趣。
听这一声笑,仁御就知道,是陆压道君到了。
第34章 初探
如风身上杀意全然消散,眼看宝座被抢,指着秋千,着急道:“是如风的……”陆压道君哈哈大笑:“这秋千上写你的名字了吗?”
如风怒,一爪子挠过去。仁御抱牢她,她的小手堪堪抓到陆压道君的胡子。
“哈哈,小仁仁,你这娃娃好玩,给我玩会儿。”陆压道君强行抱过如风,化作一道金光,破空而去。
仁御继续跟月光菩萨解释:“如风的母亲就是那株被蟾蜍精吃了的丹朱仙草。仙草化了人形,与人交合。如风自她胎中而出,生来不凡。”
“那你守好了小仙草,将来,可能有大用。”月光菩萨轻轻一叹。
仁御看她,不明白她这一声喟叹从何而来。
“我往未来世界很多次,每次都停在一万年后,再没法向前……乱世,很快就要到了。”
我知道,仁御轻轻答。
他飞身出去,去捡如风。
如风跟陆压道君闹成一团。她两只小手用力揪着陆压道君的白胡子,横眉竖目:“放开我!”陆压道君哎呦呼痛,然后喊一声:“抓牢喽!”就松开了手。
如风身体急速向下坠去,慌忙抓紧眼前长胡子。两脚无处着力,在空中乱蹬,慢慢也缠进了胡子里。
几百年没梳过的胡子不知道打了多少结,如风挂在其中,倒觉得比秋千好。
陆压道君挂着她,一直向高处窜去。如风脸颊疼痛,紧紧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陡然失重,她一声尖叫。
脑中眩晕,如风怒不可遏,这老头子。睁开双目,她吸口气。
漫天的明亮星子,团团紫云中乾坤环旋,深不可测。银河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
如风张开手臂,身体轻轻,如同纸鸢一样浮起在梦幻天际。
身侧飘过来一串飘逸的胡子,如风伸手抓住,开心了,问:“这是哪呀?”
“方外离境,好玩吗?”
“好玩儿。”
陆压道君带着如风在十方世界之外,宇宙离境之地飘荡许久。
回到天界,第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星河层之下的颀长身影,如风十分欢喜。仁御神君也笑了,原本还担心如风把心智不比她成熟几分的陆压道君哭烦了,被他随手给丢了。
如风拉过仁御神君的手指向上空:“师傅师傅,上面好玩!”另一手牵动陆压道君衣袖:“老头,带我师父去!”
“小仁仁去不了。”陆压道君话音未落,身影已经消失在星河层之外。
天外有天,凡人过不了白云层,神仙不能出星河。
如风跺跺脚,噘嘴,仰头哼了一声,死老头,下次把他胡子揪下来几根,看他带不带师傅。
仁御眼眸深深,嘴角微扬:“如风,我们回家。”
小如风,是哪里特别。月光菩萨赠毕方金蛋,陆压道君带她出星河层,逛方外境。
抱着如风和金蛋立在锁烟峰顶,仁御依旧长身玉立,俊逸出尘。徒弟们过来行礼,看着如风的发型和师傅的朗朗气度,都笑了。
自从如风出现,他们仰望的高度似乎略微变低。
仁御看如风跟师兄师姐炫耀自己的金蛋,众人欢闹的模样,咳了一声,道:“三日后,如风入师,顺便检查你们如今境界如何。”
如风敏锐地发觉每个师兄的面孔都猛然贴上一种如临大敌的神色。砚台脸色铁青,把刚才逗弄的金蛋往如风怀里一送,撒腿回房开始临时抱佛脚。
仁御弯弯嘴角,难得徒儿们知道用功,他十分欣慰。
如风目送把自己交给丹青后如释重负的仁御神君离开,不明所以:“师姐,你说,师兄为什么怕师傅?”
丹青讳莫如深地一笑:“你不知道,师傅毒得很。”她平日用够了功,这会儿也不用像他们一样紧张,陪着如风去孵她的金蛋。
毒?如风无法理解,仁御神君明明是谦谦君子,跟村里的许秀才一样,是个老实人啊。
如风姑娘因为这个错误的判断,坦然释放了她的顽劣天性。
拜师那日,丹青请山中蚕精用天丝织一件白色小裙给如风,又帮她梳一个垂鬓分肖髻。嘱咐她一会儿该怎么说话怎么行礼。
如风捏捏身侧的小辫子,翘嘴吹头上松松的覆额短发,答应了一声。
“师姐,师傅还生气呢?”
“你说呢?看看黄鸟,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呢。要不是今日拜师,师傅还要罚你。要不是师傅亲自惩罚你,我打你三鞭子。”
如风小嘴一瘪:“哪个精怪都不肯帮我孵蛋,我偷放到她们窝里她们一下就发现了。那我不把大黄绑在那儿,小金蛋怎么办。”
丹青大眼一瞪,拍她后脑勺:“还不知错,玩那颗傻蛋玩魔怔了。”
黄鸟声泪俱下跟仁御神君告了状之后,仁御决心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一次性杜绝锁烟峰中山精海怪齐齐上门告状这样盛况的出现,决定好生惩罚如风。
以牙还牙,使了个定身诀,让如风蜷着身子趴在床上,孵蛋。
到了第二天,如风抱着自己的蛋,开始哭。
什么叫鬼哭狼嚎。
还口齿不清地控诉什么,说了三四遍,砚台终于听明白了,忙忙跑去同仁御翻译。
——蛋蛋身世凄惨,刚剩下来就离开了母亲,这么小就没有妈,比如风还可怜……
——如风要保护蛋蛋,黄鸟是坏鸟,师傅是坏人……
其他弟子早就知道,原来平时从不肯轻易出手管教他们的师傅深藏不露,这次一看,他们还是情愿被大师姐打。
仁御扫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砚台:“那你帮她解了吧。”
“我”砚台眼睛一瞪,摸摸自己的光头。
“嗯。”
砚台眼睛一转,领命而去。
“不许找丹青帮忙……”仁御的声音自后传来,波澜不惊。
砚台脚下险些一绊,除了丹青大师姐,谁还能解开师傅下的定身诀。
丹青拍一把砚台的光头:“平时不用功,这会儿知道了……自己想办法!”
其他师兄们虽然同情如风,但此时自身难保,全部在吐纳练功,幻想着想周身灵力一日千里。再说了,师傅下的决,谁解得了。
砚台只好自己跑去九层经阁翻经书。
九层经阁他总来,但是每次来都被三层的奇闻杂记、志怪异谈弄得拔不动腿。那些晦涩难懂的法术秘籍、佛法经文他连翻都没翻过。
他来到丹青平素看书的地下,张大嘴仰望比他高两倍的大书柜。不然,还是让如风再哭会儿吧。
想了想,小心翼翼从丹青的书桌上拿走一摞纸,折成几十个纸鹤,用笔点两只眼睛,输一点灵力进去。“去,找定身诀。”
纸鹤听令,在书架周围飞,点墨而成的眼睛发出光芒扫射,很快就找到了一本叫做《千诀》的书。
砚台心说,可惜如风看不见,看见了一定赞他厉害。锁烟峰只有如风是他知音,其他人都爱哼他,说他旁门左道。
打开书,找到定身诀,越看心越凉,就算他知道灵力进了如风的身体如何找到仁御神君的禁制之处,他的那点微末道行,怎么化解。
不管了,先去探一探。
如风哭累了,休息一会儿。她身下金蛋松口气,觉得它蛋生中最苦的,一点都不是被雷母掠走,而是在这听如风哭。
如风看见砚台,大叫:“师兄救我!”
砚台嘿嘿一笑,没将自己半个时辰前才学会解定身诀之事宣之于口。“小师妹啊,我试一试,你忍忍啊……”
如风此刻若行动自由,一定捣蒜般点头。
砚台食指指向如风额头,如风只觉得一股清凉气息顺着额间流入体内。很快这股灵力找到了仁御所下的禁制之处,畏手畏脚地探了一探,倏地被吞噬。
砚台感觉到消失得一声不响的灵力,抓耳挠腮。
如风还是不能动。
仁御后来想起来都会笑。他正喝茶,一只纸鹤飞进门来,畏惧他的周身仙气,只敢停留在门口。仁御一看就知道是砚台手笔,把纸鹤招进来。纸鹤眼中一道直光投射在墙壁之上,墙上出现一副画面,有声有色。
如风哭得快抽了,砚台手忙脚乱:“不要急啊小师妹,你等我再试试!我反方向试试啊……”
仁御脸色一沉,砚台竟然胡乱在如风身上试验。如风的灵气被他的头发压住,肉骨凡胎,怎么能受得了砚台的灵力在她体内捣鼓。
定身诀一除,如风“啪”一声倒在床上,哭得当真累。金蛋险险躲过她的小胖身子,默默决定还是晚些破壳为好。
仁御一碰她就知道,砚台根本没试图去解他下的禁制。这鬼小子,教如风施苦肉计。
如风适才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也一定是委屈得狠了。他也想,这次是不是真的太严厉了些,如风才不过四岁,眉头不觉就松开来。
这么一来,他这番教育的良苦用心,就被砚台毁于一旦。
第35章 入师
如风四肢僵硬,有那么一会儿是完全动不了的。然后手臂、腿,全数开始发麻,千万虫咬,千万针扎。
如风难受得满头是汗,哭都哭不出来。
仁御赶快指着她的额头,灌一道灵力进去。一道温和之力霎时入百骇,如风觉得全身融融回血。
马上就可以活蹦乱跳,但如风生了气,故意捏过仁御神君的衣角,擦了擦眼泪鼻涕。
抱起金丹跳下床就跑了。
砚台打了个冷战,虽然不是第一次见此场景,但依旧觉得是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在仁御神君追究他责任之前,他也识相地随着如风默默退散。
接下来的两天如风没再跳脱,晚上睡觉的时候缠着师傅讲故事,早就把前天的事丢到九霄云外。
用丹青的话来说,如风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很快到了入师会。
神殿里不知道谁把锁烟峰上有凡人拜师的事传开来。神殿里诸神中嘲笑的有,觉得不干自己的事不做理会的有,偏生有个管星宿的,跟仁御神君的前世结过梁子,就把这事捅上了朝会。
神帝沉吟:“此事的确逾矩……”
但谁想管锁烟峰的事啊!仁御神君手底下的弟子哪个不是怪胎?
自然有人揣测圣意,此刻上禀道:“神帝,锁烟峰历来就是神殿中接纳特殊仙群的地方。就说仁御神君现在的徒弟,也都不是寻常仙体。况且臣听说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凡人,我们也没人得知。”
“也有道理。”神帝带笑颔首。
星宿君还来不及说话,又有人说:“何况锁烟峰上有上古天神下的禁制,又是三大妖魔的守灯人,做不了乱。”
星宿君暗暗翻个白眼,什么守灯人,还比不上神殿殿门的门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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