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呢?
那副自己曾瞥过一眼的画作,似乎是当年名声大噪的名家所作,一直是自家夫君的心爱之物,即使在逃亡路上,也片刻不离身的宝贝。
她很好奇,总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画,竟然能让江谭煜这般痴迷。
但是每次问他,都被他不着痕迹的带过,次数多了,祝微也歇了那份好奇,只每日相夫教子,安静的生活着。
毕竟这里,是皇陵。
院落很大,却少有人烟,在这青山白水之间,似乎只有他们这一家五口,沉默的护卫远远的看守着,似乎在一瞬间,他们的天地只剩下这小小的一块。
曾经不安,也会半夜惶恐,但是江谭煜每每笑的温和,让她渐渐放下了恐惧,学会安静的生活。
简单,朴素,却也充实而美好。
没有了复杂的宫廷争斗,也没有了担惊受怕的逃亡,日子突然变得如绵绵细雨一般轻缓柔和,雀鸣蝶飞,除了自然之声,这里再无其他喧嚣。
这一切,已经好的出乎意料了,原本,即使是死,也会死的难看呢。
祝微有些恍惚,手上的动作也迟疑了些,还是罢了吧,即使找到看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后,又能改变什么呢?
心不在焉的拉开手旁的抽屉,打算看过这最后一个便转身回房,却突然被一个跃入眼帘的漆黑画轴吸引,这融于黑暗的画轴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半虚半实,隐隐透出一股悲凉之感。
祝微眼皮跳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自己要找的,就是这个。
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捧出画轴,慢慢打开。
漆黑的画,难以形容的构图和画中潇洒恣意的青年,在看到画中全貌时祝微倒吸一口冷气,一瞬间将画中人和屋外坐着的江谭煜联想到一起。
一样的风姿,一样的举止,对月邀杯,容止清疏。
那首短短的五言律诗后,镌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姓名,白路。
白路,白露。
祝微了然了,慢慢的卷好画作,眼中划过复杂的神情。
虽然知道的甚少,却清晰的明了这个女子对江谭煜的影响,况且,她已经死了十多年了,自己犯不着为了一个死人惹的夫君不快。
将画作放回原处,祝微执起火烛悄无声息的走回东厢房,远远看到竹林旁月光下的清俊男子,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气。
罢了,罢了,若不是她,自己哪能过上这般生活,跟别说相夫教子了。
或许是释然了,女子眸光平静,转身曼步回房,熄灭了火烛。
明日,将去年封存的女儿红拿出窖罢,光喝梅子酿,许是单调了些,不如做些小菜,一家人上山扫扫那墓碑旁的浮尘罢。
江谭煜喝尽了壶中酒,起身再添时看到了自己妻子从书房走出的身影,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释怀安逸。
青年默不作声的坐回原处,举着空酒杯对月轻吟。
那首月下独酌似乎刻进了灵魂深处,每每念起,总会让心平静舒缓。
是啊、是啊,时至今日,已经能平静之极的去怀念那个女子了。
那一日惨烈的记忆不堪回首,父亲的死已经让自己无法承受,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自己竟然看到了更难以接受的一幕。
上一刻还鲜活蛊惑的女子下一刻变得干枯腐败,巨大的反差让自己难以遏制喉间的腥甜,狠狠的吐出一口鲜血,他逃避似地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自己被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大的院落却异常的干净幽深。
他以为自己很快便会被处死,甚至做好了接受折磨的准备。
全身经脉被奇怪的手法禁锢,失去了苦练半生的武功。青年苦笑,也罢,自己本就不打算再逃,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可没想到得是,自己这一关,就是一个多月。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去知道,直到三娘带着祝微来到自己面前,他才微微诧异了一下。
身怀六甲的祝微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摸样让他无法自欺欺人的生活下去,他已经有了妻儿,怎能这般简单的一死了之?
但不等他开口乞求什么,三娘便告诉自己,当今皇帝命他携妻住在皇陵之侧,做一个守墓人,终身不得离开。
竟然,是这样呢
青年涩了声,是因为知道我无法拒绝么?
守着皇陵,作为前朝逆臣的儿子,是赎罪,但却心甘情愿,因为那里埋着的,是自己终其一生想要抓到的女子。
日子缓慢而迅速的流逝,祝微生产之际,他也曾紧张不安,却没料到夏汶澈竟提前安排好了稳婆,顺利出生的长子也没有被抱走,而是留下来让他们自己抚养。
江谭煜很震惊,照理来说,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处死也是很有可能的,哪个帝王会允许些微的隐患存在呢?
但是,夏汶澈没有那么做,反而放松了对自己的看护,允许自己每月有那么几天可以上山巡视。
其实是给他一个机会散散心罢。
看着塌上的娇妻和怀中的幼儿,江谭煜再一次了然,这,应该是她的意思吧。
早该猜到的,她一向是个善良的女子呢
没有想到,一命换一命之后,她依然为自己争取了许多,这份情,如何还的起?
可笑自己一开始,只肤浅的想那她为妾而已啊。
早知道,那一晚,就算跟夏汶澈撕破脸面,让父亲恼怒发火,也该抓住那双手的,不该放走,不该犹豫,不该顾忌,不该忍让。
可是为什么,那时候自己没有去争取呢?后来自己又一错再错,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逐渐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往事接踵而至,繁杂的记忆碎片拥挤的大脑隐隐作痛。
江谭煜按按眉角,站起身来,对着明月长叹一声,复又取了一壶清酒。
知道她是爱喝梅子酿的,但是,那杯下了毒药的酒,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坦然喝下的呢?
是自己考虑不周,才害的她受尽折磨,可笑自己当时还一无所知的带着祝微远走忻城避难,留她一人在凉都面对残酷之极的命运。
那时的火祭,肯定烧毁了她仅剩的温柔吧?
火光漫天,即使是从他人口中听说,自己似乎也能感觉到那灼烧灵魂的痛苦。
那样一个女子,站在尸骨遍地的血泊中,踩着火焰和烟雾起舞,用自己的血肉去谱写华美而残忍的曲调,静寂的厮杀,毫无温度的眸子,黑色的恐惧铺天盖地。
纯白的仙灵变成了漆黑的妖灵。
曾经欢快如小溪流的眼眸那时沉寂如一潭死水。
要多痛苦、多残忍才能让那个女子用血腥去腐蚀自己!?
自己曾有多么后悔,却在巨大的时光洪流面前不知所措,张开的手徒劳的摊着,无济于事
又一杯清酒入喉,江谭煜叹息出声,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她的欢乐和爱情,都是因为另一个人啊。
虽然躯体干枯,黑发灰白断裂,但隐约露出的唇角,却是含着笑意的。
看来,她走的时候,是安心的,了结了心愿后释怀的走了。
想起那一日她站在初升的晨光中对自己告别,那时的笑容比阳光更加温暖,没想到那一刻的她,依然拥有温柔呢。
呆滞的,恍惚的,挣扎的目送她离去,潜意识告诉自己,那就是此生的告别,恐惧在一瞬间抓住心脏,让他不顾一切的呼唤那个女子。
可惜,她不会为自己停留,所以消失的洒脱之极。
但是,她却为自己安排好了生路,是希望自己活着么?
那样,也好,既然她那样期盼,我就活着,也罢。
江谭煜一派从容的喝酒,直至天色微微泛明。属于夜晚的细碎声响在晨光中静寂,黑沉的夜空慢慢透亮起来,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在顷刻间闯入眼眶。
凌晨时分下了些许细雨,柔柔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存在,在第一缕阳光照亮天际时雨亦悄无声息的停了。
叶稍沾着晶莹的水珠,不知是晨露还是夜雨。
突然的,七彩的虹光毫无征兆的出现,半圆的弧度悬在树梢,朦胧的柔光在这个安静平和的早上静默的出现,自由的展现人前。
江谭煜怔怔的看着,唇角不自觉的扬起。
啊,真是漂亮呢,像某个人的笑容,柔和又温暖,拥有让人挪不开眼睛的美好。
蝶飞千千绕,花落人怜,却不知心归何处,总妄图雨后天青,还了一生夙愿,品酌青山下,爱沉沉,情似水。
☆、忆往昔
忆往昔公子翩翩,温酒话轻柔
哪知今两两相顾,冷语断前情
忆往昔美人如画,芊指绕素笺
哪知今命运飘零,红颜落泥泞
忆往昔书门生香,绿影罩庭深
哪知今柔情尽散,黄衫破妄执
忆往昔心善良幼,最爱念戏殇
哪知今逆行天下,霸主宠优伶
忆往昔林间静寂,血洒泣寒鸦
哪知今归去青山,抬眼望苍茫
忆往昔苦求生意,不知辩是非
哪知今富贵一生,孑然行天下
忆往昔心思沉密,只手画风云
哪知今失了情深,雪落覆双肩
忆往昔倾情为他,殷殷嫁红衣
哪知今深宫几许,倚栏听雨声
忆往昔笑颜春山,眸中清清只说爱无悔
哪知今黑蝶纷飞,青丝尽断不愿弃红尘
忆往昔 风卷残云,峥嵘半生痴恋梦中影
哪知今凄凉无话,空留旧情相思刻骨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