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给你个痛快罢。”白露轻叹一声,若完全被阵法吞噬,那此人只怕会堕入魔道,灵魂永世徘徊,受尽凄苦。
本是来杀人的,却没想到杀人变成了度人。
莲泣斩花在日光中拉扯出一道炫丽的光线,优美的弧度斩下,犹自狂喜的青叶诧异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噗嗤一声,好像风呼啸而过。
大量的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玄色的道袍,也溅上了对面少女苍白的脸颊。
“怎么可能?”青叶吐出胸腔中的最后一口气,不甘的倒地,双目兀自瞪的滚圆,死死的瞪着上空,“阵已成,不是不是可以变成、不死身么?”
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他,视线中最后出现的,是少女漆黑无波的眸子,清冷的声音宛如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莫要被邪魔惑了心神,跟着引魂灯走罢。”
周围变得模糊不清,青叶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触手一般的黑丝缠的动弹不得,眼前出现了一阵昏暗的灯,摇摇晃晃的漂浮着,发出幽暗的绿光。
这就是引魂灯么?
灯好像回应他似的靠近了一些,触手纷纷散去,青叶站了起来向身后一望,不由大骇,自己站立的地方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无数的触手蠕动而出想要将他扯下去,但却畏惧灯光似的踌躇不前。
原来,竟是被她救了呢。
这一刻的青叶突然百感交集,长叹一声后跟着那盏昏暗的灯缓缓行走起来,渐渐的能看到黑白两位鬼差站在弯曲小路的道旁等待,他安静的任由锁魂链加身,再无一丝怨愤。
白露满意的看到青叶尸体上的黑气散去,阵法中诡异的黑丝失去了目标,散乱的在空气中漂浮着,寻找下一个祭品。
似乎,只有一个办法了呢。
少女仰头看天,日蚀之期快到,不能再等了。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条将死之命,竟然能在最后发挥这么大的作用呢。
抛下了随身的巨刀和惑音,苍白的少女垂下了眸子,这一次,真是要死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了,阿澈,最后的最后不能再见你一面,真是遗憾啊。
☆、第一百零二章 不准忘记
夏汶澈在茂密的林间狂奔,无用的骏马早被丢弃,三娘和央错焦急的跟在他身后寻找白露留下的痕迹,前面的男子在寂静的山林中如困兽一般的冲撞奔跑着。
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那一晚被她迷的晕头转向,忽略了当时少女不寻常的冰凉体温,第二日回想起不对的夏汶澈招来了以前给白露看诊的御医。
那已经告老还乡的胡太医颤抖的说出了让他浑身冰凉的话,皇帝愣在了御座上。
“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明明已呈死相,臣无能,实在无法明释这等诡事”
夏汶澈握紧了拳头,匆匆赶去晴沅宫,一脚踹开厚重的殿门,在少女的塌边,铜质的妆盒内,整齐的摆放了三封书信。
白苍亲启,白霜亲启,还有,夏汶澈亲启。
冷静沉稳的皇帝颤抖着手打开那封写给自己的信,匆匆扫了一遍后狂怒的奔出宫门,颈徽鹋幕实鄱抡蚴鼗使昵岬牡弁趿辜渤郏种心欠獗”〉男胖皆谡菩谋贿梢煌牛胖凶志淙蠢谀俊
阿澈,今日此去,后会无期,且盼吾君自此平安康健,遂无憾亦。望善待吾弟吾妹,告知其吾然恙身亡,莫生口舌之乱。
白露,绝笔,
短短数行,笔迹带着奇怪的端正,言语也有些错乱,但却真真实实的表达出她的牵挂和不舍,只要他平安,她便没有遗憾,告诉弟弟妹妹自己是得病身亡,不愿让妖女的名头影响到两人的生活。
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别人!
夏汶澈狠狠的咬牙,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怎么可以,为我做了那么多后,准备悄无声息的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皇帝抽断了马鞭,日行千里的骏马负痛狂奔,沙石迎着风吹进眼眸,涩涩得让人流泪。
一定要来得及!一定要赶到她身边!
抓住这个玩劣的少女,质问她为何这般随心,为何这般忍心,自己潇洒的挥袖跑了,那我怎么办?把我剩下怎么办!?
坚毅的男子头一次感觉到彻骨的恐惧和痛苦,逆风中眼睛干涩的生疼,那伪装的倔强在奔驰中渐渐瓦解。
不要,不要死啊
求求你,不要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不要让我失去你啊!
手心似乎还有残存的温度,昨夜的触感还在身上蔓延,那个像妖灵一样的女子神秘的出现,又要诡异的消失么?
不想,不愿意,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一路疾驰赶到康平洲,得知白露已经连夜展开行动,夏汶澈招来了紫檀,却意外的看到谢九墨也跟了过来。
他竟然为了那个美艳如女子的男孩做到这一步?
年青的帝王突然没有了嘲笑他的心情,跟他比起来,自己确实理智的多,感情付出的也少了许多。
奔跑,不断的奔跑寻找,谢九墨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他却看到了一个失魂落魄的男子,连危险也不躲避的躯壳。
那一刻,不详的预感愈加强盛,白露?白露?你究竟在哪里?
骏马在茂密的林间无法奔跑,他弃了坐骑,徒步在林中搜寻,那时的他,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为了寻找爱人而举止疯狂的普通男子。
尖利的枝桠划破了长袍和肌肤,男子毫无知觉的奔跑着,拼命的祈祷上苍的怜悯,让他能找到那个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女子。
放佛有神灵听到了他的祈祷,一簇微弱的光短暂的亮了一瞬,夏汶澈猛的睁大双眼,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树林变得更加茂密难行,可是那前方却隐隐透出微弱的铃声,似乎在呼唤他前去。
周围似乎有甜甜的香味,是树木青草的芳香么?
密林中的绿色鲜艳的不同寻常,挥散不开的清香缠绕鼻端,隐约带着血的腥甜。
拨开挡在眼前的茂盛藤蔓,树林豁然开朗起来,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出现在眼前,这里是?这里是
幼时为了躲避穷凶极恶的盗匪,他和母亲逃进了荒无人烟的深山,但是饥寒交迫的母亲却得了重病,在这无人应答的荒山,他曾哭的声嘶力竭,却无法挽救濒死的娘亲。
是了,是了,这是遇见神迹的地方,是那个神秘仙子降临的地方!
不远处的地面有些塌陷,是他无法理解的山崩造成的痕迹,在那稀疏的篙草后,隐约浮现出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
“白露!”
夏汶澈惊呼一声,几乎在顷刻间奔至跟前,却发现自己猛的被挡在那圆形坑洞前一米处,无法再前进一步。
空气中似乎有一面透明的墙,让男子用尽力气也无法再靠近半步。
“怎么回事!白露?你在那干什么!快出来!”夏汶澈嘶声喊道,双手用力的拍打不存在的墙壁。
身处坑洞中心的少女惊讶万分的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黑雾笼罩的阵法外站着的男子,喃喃出声,“阿澈?”
“是我!你在干什么!?”夏汶澈声音颤抖的大吼,“快出来!小白!快点出来!”
即使看不到那死气浓重的黑雾,他也在阵法外感觉到彻骨的冰冷,不属于此世的阴毒让身为天子的他都忍不住浑身战栗,胸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心。
阵中心的少女突然笑了,笑的分外释怀和开心,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如同她腕上伤口中流出的涓涓血脉。
“真是的,你跑来做什么,看我变丑的摸样么?”白露笑的温暖却又悲凉,“但是,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你出来,你出来好不好?”夏汶澈惊惧万分的放低了声音,“我不要只见你最后一面,你出来,我们还有很多日子在一起,可好?”
白露无声的垂泪,却无法答应深爱之人的请求。
七破阵以开启,龙脉的灵气会在日蚀发生时被散尽,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才拼了性命去阻止,既然是用她的血做的引子,那便简单许多了。做引之人散去浑身血液,将阵法倒着布置一次,自然会两阵相抵,无法施行这逆天的法力。
她已经沿着阵法用鲜血将诡异的图案重新画了一遍,但是已经出现的黑雾不甘散去,贪婪的索取着祭品的生命力,少女跪坐在阵法中心,等待自己血液流干的瞬间。
这般逆天的邪阵,只用我一人的性命便能毁去,真是太划算了。
况且,这个身体,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只是比原先计划的早了几日而已,既还了欠江谭煜的命,也保住了夏氏的龙脉,这样的结果,简直是出乎意料的稳赚啊。
白露感觉的生命的流失,身体已经没有力气,连手指都无法动弹,费劲的张口,少女的声音轻细如叮咛,“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一个承诺么?”
“我记得!我记得!”夏汶澈失控的大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啊”白露微微歪了歪脑袋,一如往日笑的狡黠,“那你忘了我吧。”
夏汶澈猛的愣住了,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愤怒的悲伤,但不等他开口反驳,少女嘟起嘴巴抱怨道,“开玩笑的,我才不会这样说。”
年轻的皇帝吐出一口气,半是痛苦半是哄劝的道,“我永远不会那样做的,莫要胡思乱想!”
白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我不准,不准你忘了我!知道吗?你这辈子都不准忘了我!”
“我不会!永远不会!”夏汶澈用从未有过的虔诚发誓,期盼的看着白露,希望她能放下执拗乖乖的走出来,什么死相、什么病重,他统统不管,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是将这个天下翻个便他也要找出为她续命的法子!
只要她还在
☆、第一百零三章 朝露消逝
“对不起”白露轻轻的开口道,流泪的黑眸看上去分外的动人,晶莹璀璨的宛如盛满了星光,“阿澈,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胡说什么!”夏汶澈暴怒的拍打无形的壁垒,“你还好端端的在这,莫要胡言乱语!”
“真的,”少女声音清浅的放佛随时会消失,“本来,就没几天可活的了,能用这条命偿还了江谭煜的债,还破了阵,也算值了。”
“那我呢?你走了我怎么办?”夏汶澈痛苦的嘶喊,“白露!你太狠心!”
“对不起,”少女苦涩了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别在说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出来吧”皇帝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祈求少女的眷恋。
白露眼中的泪滚滚而下,宛如无法干涸的小溪,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在地面上,发出嘶嘶的声响,好像灼烧了自己的灵魂。
没有办法了,已经无法挽回了,黑雾迅速的夺走她的生命,一股股的潜入地下,阵马上就要破了,那也意味着,她马上就要死了。
血液,似乎已经流尽了呢。
少女此刻苍白的不似真人,艳艳阳光下依旧浑身冰凉,黑袍亦无法带来温度,动荡荡的袍袖无风自动,像一只即将坠落地面的蝴蝶。
“别!不要!”夏汶澈失控的大吼,眼睁睁的看着阵中央的少女变得越来越苍白,宽大的衣袍似乎挂不住身躯,从肩口处缓缓滑落。
青白的身躯,圆润饱满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大片的青紫遍布全身,在阳光下迅速的变成深紫,像是死去多时的尸体。
“不要看。”白露有些抗拒的瞪他,“不要看我变丑的样子。”
黑发随风飞扬,却在空气中一分分断裂,灰白的发丝飘飘洒洒的落满少女的全身,像是一场迟暮的雪,带着死气和悲伤将女子覆盖。
“都说了不要看”白露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她已经看不清对面的男子摸样,却固执的瞪过去,“你一点也体贴,怎么能看女人最丑的一面呢。”
我想把自己最美的样子留在你心中啊,笨蛋。
白露倔强高扬的头慢慢低垂了下去,灵魂不受控制的溢出身躯,看着身下自己萎顿的摸样,漂浮在空中的少女灵魂轻轻叹息,终于,结束了。
再见了,阿澈。
再也见不到了
夏汶澈疯了一般的怒吼,手掌在空气中被撞击出道道血痕,像被无形的利刃割破,指骨尖锐的疼痛,却不及他心中疼痛的万一。
身前短短数米之处,他心爱的女子在自己眼前消失了生命迹象,可他却只能在这短短数米之外眼睁睁看着,不能触摸也不能接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男子嘶吼着痛哭,无助的跪倒在地,那空气做的墙壁依旧顽固的阻挡着他,让卑微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似乎有一阵风拂过耳畔,痛苦难耐的男子抬起头来,看向虚空,明亮的空气中放佛有涟漪摇曳,轻微的笑声闯进耳朵深处,好像白露以前对着他耳朵轻轻呵气一般。
“白露?”夏汶澈怔怔的出声,“你在哪里?”
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自然之声,蝉儿的嘶鸣,小溪欢快流淌的音律,风抚摸嫩叶的轻响,幼兽跌跌撞撞奔跑的动静,静逸又安详。
她说过喜欢这样的丛林,因为美好到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
年轻的帝王呆滞在原地,忽然扬起头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坚定的开口,“你在那,对么。”
对,我在看着你。白露的灵魂在空气中漂浮,虚无的手捧着男子的脸颊,你看这世界多美,不要难过了。
“我看到了,”夏汶澈好像听到了少女的话,勉强扯了扯嘴角,“你要我不难过,可是,再美的地方,没有你,我一个人也看不到色彩。”
白露用苍白的灵魂抱住男子,透明的泪水却无法连接两人之间的距离。
夏汶澈俯下身子,用力的砸着坚硬的土地,喉间发出沉闷的嘶吼,生生带血,哀哀悲切。
盛大的演绎落幕,深爱的人儿消逝,再多的繁华也填补不了内心的空洞,那一个妖灵般纤细的身影,从此消失人间,再无踪迹可寻。
日蚀之刻,天地昏暗,林间鬼哭狼嚎之音不绝,短短的异兆之后,那一抹飘忽无影的痕迹,也消失了。
三娘和央错赶到时,看到了一副诡异的场景,奇怪阵法中间有一具衰败的尸体,枯萎的肉体上灰败的发丝尽数断裂,青白的肌肤上布满紫斑,看上去分外的可怖。
但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却将那具可怕的尸体紧紧抱在怀中,像是珍贵之极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的搂着,喃喃的说着谁也听不到的细语。
难道
三娘徒然生出一股可怕的预感,她失态的跨前一步,细细的打量那杂乱发丝下露出的一角侧面。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青色的脉络浮在薄薄的肌肤下,但是,那熟悉的唇角,让自持稳重的三娘仓皇倒地,毫无掩饰的失声痛哭起来。
白露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红罗和紫檀赶到后,没有人敢惊扰沉浸在悲痛中的夏汶澈,所有的护卫都静静的跪在一旁,陪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度过了三个不眠不休的日夜。
直到谢九墨跳下坑洞将那个男子狠狠的拽起,夏汶澈才惊慌失措的护好怀中的尸骨,愤怒不已的用力还击过去,两个英武的男子无声的对峙了片刻,夏汶澈终于恢复了已往的冷酷威严,抱起白露的尸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杯谷在一众人离去后又恢复了寂静,密密的山林间回响着不同于世俗喧嚣的细微声响,轻柔温软的风拂过每一寸土地,将那宁和重新带回此处。
鸿运二年六月十九,白露染恙身亡,康武帝追封其为瑞徳幸慈仁露皇后,葬与皇陵帝王墓中,待康武帝百年之后,与之合葬。
丧葬后,贵妃淑仪不知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