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叫,“宣——白露上殿。”
数十位丫鬟拥簇着一位少女曼步而入,殿中的大臣本不以为然,却在看到女子的服侍时倒抽一口凉气。
“白露,叩谢皇恩。”少女缓缓俯身施礼,应的清冷,却不等帝位上的男子开口便站直身子,平静的看着高处那英挺的身影。
夏汶澈出人意料的站起身来,超前走了两步,伸手,唤道,“过来。”
白露坦然的走上前去,踩着金丝绣成的绒毯,踏过那不高的三层台阶,站在皇帝的身侧,转身,与他并肩俯视大殿。
殿内一片寂静,各人脸上都带着不可置信的惊诧,一一掺杂了愤怒、不屑、呆滞和茫然,少女突然觉得,就为了这么一副场面,穿这么一身来这么一出,也是值了。
我不愿意站他身侧是我的事,不是你们唧唧歪歪的决定,我愿意站在他身侧也是我的事,同样的,用不着你们的首肯。
身份、地位、家世、出身在这个年代是多么重要的因素她知道,所以才为夏汶澈的决定而觉得震惊,龙椅左侧一阶台下的贵妃娘娘亦没有掩饰好内心的惊疑,一向端华的面上总是得礼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纹。
白露垂了垂眸子,不去看那个如皇后典范的女子和她身侧的幼儿,只安静的,站在心爱之人的身侧,平静的望着殿内众人。
黑底金线的凤袍与夏汶澈身上那件是成对的,一样的质地一样的款式,威严霸气的金龙,端华天成的金凤,在这样的时候两人这样的打扮,让人毋庸置疑皇帝的心意。一时间,杨景忍不住出列下跪,声线有些不稳,“皇上”
夏汶澈平静的扫了一眼脸色发青的杨墨清,不理会杨慕伊惨然的面色,坚定的、沉稳的开口,“白露为朕心爱之人,若朕一天为帝,那后位必是此女。”
一字一句,言之凿凿,掷地有声,破金碎玉的承诺。
白露轻轻颤抖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划过一道难以置信的光,有些呆滞了神思。
杨慕伊身躯摇晃了一下,脸上维持的笑终于完全破碎,贝齿狠狠的咬住下唇,凭什么,谁都可以,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下贱的妾室?
她不守妇道私自逃离,她举止轻浮毫无教养,她杀人如麻人称妖女,她被缚深宫铁索加身,可怎么会,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一夜之间跃上枝稍,站在了自己的头顶?
自小被教养的端庄稳重的杨慕伊被这巨大的反差击中心脏,甚至产生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狠厉,她一向是温和的,待人有礼的,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失了风度,却怎么会输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野丫头?
身侧跟着自己多年的丫鬟萱儿察言观色,她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身来,愤愤的开口,“她凭什么?不过一妖女罢了!怎可为后!”
被人起了头,顿时殿内嘈杂一片,众臣纷纷下跪劝阻,“皇上三思!”
“妖女祸国——”
“身份卑贱——”
接连不断的呼喊一声高过一生,白露依旧面上淡淡,神色丝毫未变。
这样的场景她早就预料到了,这般面对众人的鄙夷和责难,她一早就做好了面对的决心,夏汶澈的心愿难以实现她也是知道的,到最后,她还是会如一个笑话般灰溜溜的离开。
但是,她却还是决定在这个日子,穿上这套衣服站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有短短一瞬,却代表了两人的爱情是平等的,付出的和收获的是两个人之间的情意,而不是上位者的施舍和恩赐,确定了这一点,少女不在乎那些难听的苛责,眼眸清澈,淡淡的笑着。
“够了!”震怒的夏汶澈暴喝一声,森冷的煞气让殿中为之一静。
“你们在干什么!联合起来逼朕么!”皇帝一挥袍袖,黑甲的护卫齐刷刷的踏出一步,举戟向前,浓重的杀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大殿。
百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有一个红袍的少女欣喜的抬头看向唯一站立的两人,满眼的欣喜。
太好了,姐姐要做皇后了,太好了!
她没注意到身边人低暗的眸子,和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无事,”白露突然出手拉住了男子的手臂,阻止他的下一个命令,“可以了,阿澈。”
这个名字在唇边缠绕了许久,今日终于轻轻溢出唇边,带着满足和欣喜,“已经够了,我白露此生,再无遗憾了。”
满足了,满满的幸福和喜悦充斥了整个心脏,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难过,别人的反对关她什么事。现在,在这里,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子用最重的誓言验证了他的爱,让两人之间那深不可测的巨大深渊变成平谷,平行相视的瞬间,蜂飞蝶舞,百花盛开。
有这一秒的回忆,足矣。
此生,往后漫长的时光中,她再也不怕孤寂和凄凉的侵害。
执念燃起的火苗,终成温暖心扉的光源,可以照亮漆黑的未来。
☆、第八十六章 谁是娘娘
年轻帝王的怒气在少女充满满足的声音中降了七分,却犹自恼怒的低声,“不狠狠的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可就骑到朕的脖子上了!”
白露不禁失笑,手指用力悄悄捏了夏汶澈的手臂一把,看到男子染上暖意的眸子,少女面对殿内众人,清冷的开口,“诸位,今日是我妹妹白霜儿出嫁的大好日子,暂将其他事情稍稍放后再议,可好?”
百官鸦雀无声,却有几个人悄悄的抬头互相使了个眼色。
“既然都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少女带着一丝笑意,“白露再此先谢过诸位的体谅了。”
“哼咳!”夏汶澈突然冷冷的咳了一声,其意一目了然。
“臣等不敢。”众人忙请罪,一个个弯着腰身伏地行大礼后,在皇帝的示意下接连的站起。
“臣等在这吉庆的日子扰了娘娘心情,真是罪该万死。”一个溜须拍马的臣子突然出声,这一声娘娘叫的可谓顺口之极。
白露有些诧异此人的乖滑,见周围有几人对那臣子怒目而视,无奈暗叹,“不关你等之事,是”
“是他们认为朕此举唐突了些。”还未说完就被男子略带嘲讽的话打断。
“臣等惶恐。”呼啦啦的,刚站起的百官又整齐的跪了下去,少女有些想扶额的冲动,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能引起多大的连锁反应么,怎么还老爱开口。
白露斜眼微瞪了一下身侧的皇帝,突然严肃了表情,声音也坚定了不少,“且不论此事,但这大殿之上,本是议论国家大事的重要之地,何时由的一介丫鬟挑事了?”
众人皆愣住,这才反应过来,第一个喊出妖女的,竟然是一个丫鬟。若是今日帝王盛怒,那血溅三尺的却是他们这些人,几乎在顷刻间,众臣对那个煽动是非的丫鬟产生了一股愤愤。
白露清冷的眸光淡淡的扫过夏汶澈的身侧,那个叫萱儿的丫头被她冰凉的眼神吓的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告罪,“奴婢、奴婢、知罪,请,请娘娘恕罪!”
“哦?”白露挑了挑眉,“娘娘?你再唤谁?”
“奴婢,奴婢”萱儿冷汗涔涔,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从面前这个纤细的少女身上散发出的,竟然是让她后背发凉无力讨饶的森冷之气。
恐惧,在一瞬间抓住了丫鬟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在唤谁娘娘?”白露不依不饶的继续发问,语气是轻松的,带着笑意的,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种压力太过强大,甚至让跪在地上的杨墨清都不禁颤抖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刺客出身,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气势?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怀疑着,暗自嘀咕妖女的可怕,却一个个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脸贴着地面,露出自己的后颈。
那是臣服的象征。
只有面对无法对抗的强敌时,野兽才会露出自己最柔软的肚皮,以示讨饶。
虽然众臣不愿意承认,可他们此时的表现,却已经不单单是威慑与帝王之怒了。
萱儿终于哭出声来,“娘娘,奴婢知罪了,请您饶奴婢一命吧!”
“原来你在唤我啊。”白露恍然大悟的道,“可是,现在殿内,只有一位娘娘,就是你的主子,我呢,没有权利杀你也没有能力救你哦。”
“不如,去求求你的主子吧。”少女笑的冰冷,本想今日平静的度过,看着霜儿带着幸福嫁人。可我不犯你,你却犯我,尤其在今日这样的日子里。既然掀了别人的逆鳞,就该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
杨慕伊脸色发白,怔怔的看着扑到自己脚边哭喊的丫鬟,有些于心不忍,却在瞅到皇帝森冷的面孔时心底一寒,强行镇定的道:“大胆贱婢,本宫竟不知你何时牙尖嘴利至此,这般饶舌之人,本宫何敢恕你?还不快快向白姑娘赔罪!”
“白姑娘,求你了,求你了!”萱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分外的可怜。
白露淡漠的看着她,却不为所动,若今日轻饶了她,那日后等待自己和霜儿的,是更多的苛责和陷害,犹如那日在将军府,即使当时柔软至斯,却依旧为了保护霜儿不惜恐吓护卫。何况今日她已有能力,必要时,哪怕亲自下手,她也毫不犹豫。
她已经染红了双手,那么,为了那个孩子纯净的未来,她不介意再次拔刀,让那温热的血液腐蚀自己。
夏汶澈一直沉默的注视着白露,没有阻拦她的意图,甚至还带着一丝纵容。
他也想起了那一日,少女消失后他怒气爆发,那个怠慢露夫人的护卫、那些怠慢露夫人的丫鬟,一个个的都让他狠狠教训了,那时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可后来也想到,若不是白露太过善良温和,也不会被人欺负到那般田地。
如今他是一国之主,朝堂和后宫的危险比区区将军府严重的多,若白露依旧心软,夏汶澈是打算自己出手替她立威的,可如今见她这般摸样,不由又是欣慰又是失落。
欣慰她的坚强,亦失落她的坚强。
不要,不被我保护啊。
你那么坚强后,我又该做些什么呢?
“拉出去,斩了!”夏汶澈突然冷声喝道,吓得跪地的丫鬟浑身剧烈一抖,抬起哭花的脸,惊恐万分的看向面前的女子。
没有想到,只是一时的嚣张意气,竟惹了杀身之祸!?
那个被自家主子娘娘不放在眼里的小小贱妾,竟然对皇上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原来今日,自己竟做了那杀鸡给猴看的替死鬼么!?
好不甘,好害怕,原以为,自己还能入了将军的眼,做个妾室,没想到将军变成了皇帝后,自己却要命丧黄泉!?
“不!不不!不要啊!”萱儿尖利的哭叫起来,巨大的恐惧让她忘记了求饶,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结束自己性命的瞬间,这个自持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满眼怨愤,不甘的喊道,“妖女!妖女!你杀了那么多人,凭什么当皇后!”
在这一刻,被所有人抛弃的萱儿满心都是怨毒,她狠狠的瞪着白露,尖着嗓子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本是个贱民!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就了不起么!妖女!你就该在火祭那天死去,你为什么没被烧死?还杀了那么多人,真是妖女!妖女!”
白露的手不易察觉的抖动了一下。
火祭
记忆中的鲜血和伤痛被崔不及防的揭开,脚上的烧伤隐隐作痛,心口似乎被人攥住,无法呼吸的感觉再次降临。
好痛啊!饭团,你还痛么?
眼见少女瞬间苍白的脸色,跪地的萱儿恶毒的笑起来,一遍遍的重复,“妖女!妖女!”
凭什么,一样卑贱的身世,她就可以作为夏汶澈最疼爱的宠妾,而自己却不得青睐,依旧为人奴婢,若不是原先有了希望,她也不会在失望后如此怨恨。
反正注定一死,还不如趁机把自己的不满宣泄出来,拼的自己这条命,也决不让她好过!
也算是,为了自家的小姐做的最后一点事吧,即使她此刻放弃了自己,在幼时的记忆中,贤淑文静的小姐依然是她憧憬的美好。
夏汶澈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若不是白露一直拽着他的衣袖,他早就上前亲手一刀斩了这个贱婢。
竟然这么不知死活的说出这般恶毒的话来,是真的不惧白露么,也不把自己的命令放在眼里,看来,自己真是做的太差劲了,让所有人,甚至白露,都不相信自己的决心。
娶你为后的誓言,竟被大家当做一个笑话了么?
白露,是不是在你心中,亦是将这当做一场美梦,只不过,你愿意欺骗自己陪我做这个梦么?
☆、第八十七章 杀鸡儆猴
“说够了没有。”白露突然清冷的出声,打断了夏汶澈的反思,也打断了地上丫鬟的哭喊。
少女放开皇帝的袖袍,缓缓踏步,神情悠然而冷漠的走到萱儿面前,俯视着地上神情破败的女子。
萱儿打了个寒战,被那双漆黑的眸子牢牢盯住后,她似乎感觉到灵魂的战栗,在那个神秘少女的威压下,原本怨毒的话再也吐不出半分。
“今日是我妹妹大喜之日,本不想见血”少女叹息一般的开口,似有怜悯的俯视她,“可原来,你自己这般求死心切啊。”
轻轻的话音飘下,白露的脸上一派淡漠,声线清冷如破冰,“割了她的舌头。”
“是。”几乎在少女话音刚落就有人领命,一个护卫从暗处现身,利索的钳住萱儿的下额迫使她张嘴,反手一挥,一道寒光闪过,温软犹带体温的物什准确的落在令一人手中的托盘上,速度快的只是让人眼前一花,处刑便已经结束。
跪在地上的萱儿还怔忪的不知所谓,张嘴一吸气才惊觉自己的舌头已经被割掉,满口鲜血的她伸手捂住嘴,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嘶喊后,摊在地上。
夏汶澈挪动脚步行至白露身侧,如同看死物一般的俯视地上的女子,冷酷而嫌恶的出声,“真脏,拖出去。”
近身的护卫拽着女子的胳膊将她拖走,放佛在拖拽一个麻袋,动作利落而无情。
满嘴鲜血的萱儿怨毒的看了白露最后一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杨慕伊浑身轻颤,紧咬着贝齿不让自己失态,心中却早已惊惧万分。
不是说男子都喜欢温柔贤惠的女子么,怎么她这般冷酷残忍,夏汶澈依旧百般宠爱,甚至当众为她立威?
从小被众人呵护着,守着妇德成长的女子困惑而不甘,她不是不知道争宠的女人有多狠厉,勾心斗角的算计从来都隐藏在阴影中,这般坦然直接的摊在明面上的,她闻所未闻,更别说知道怎么应对了。
明智的保持沉默,保持一幅处变不惊的神态,杨慕伊偷偷扫了自家兄长一眼,看懂他警告的目光,心中稍安,垂下了眸子。
大殿之上陷入了令人惊惧的寂静中,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悄无声息的等着。
“行了,都起来吧。”皇帝挥了挥手,百官惶恐的谢恩站起。
“莫要被一介贱婢扰了兴致,今日,可是朕义女昌乐郡主的大喜之日。”夏汶澈明显不悦刚才的事情,语气中犹带愤闷。
一时之间,有圆滑的臣子立刻嬉笑着接话,如履薄冰般的说着吉祥话以讨皇帝欢心。场面逐渐热闹起来,放佛刚才那森冷残酷的一幕从未发生。
至始至终,那个站在皇帝身侧的女子再未发一言,只是安静的看着殿下,漆黑的眸子蕴藏着众人看不懂的深邃,冷然的,淡漠的看着所有人,眸光疏离又飘忽,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带着世人看不透的神态,俯览众生。
纵使百官不服她的出身和名声,却也暗自惊叹其风度。
贵妃娘娘站在皇帝身侧,那是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