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汶澈手在颤抖,一向冷静如山岳的心不可抑制的慌乱起来,一眼扫过怀中的景象,青年将军原本脱口的呼喊哑在喉间。
焦黑的毛皮上血迹斑斑,少女固执的搂紧已然死去的狼犬,放佛抱着救命的稻草。数根指节红肿断裂,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坚持。白袍被火烧的残破不堪,大片洁白的肌肤暴漏在冰冷的空气中,而可怖的深红色烧痕突兀的附着其上,像上好的瓷器被打碎又粗糙的拼凑起来。
毁了,毁了!他的珍宝,他长久以来的念想。
这一刻,夏汶澈如同失了魂魄,呆呆的抱着怀中的少女,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所措起来。
“主上,白露伤的很重,还是先到干燥的地方疗伤要紧。”一旁的红罗谨慎的开口。
地上的男子恍惚的抬头,满眼无措,“是,你说的对。”腰上用力,夏汶澈一把抱起瘦成一把骨头的少女,难过的声音嘶哑,“红罗,准备回一品香山。”
红罗撑着湘妃竹伞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巍峨的男子紧绷肩背肌肉步履匆匆的离去,眼眸中雾气腾绕,半响才缓缓跟了上去。
一远一近两个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各自带着各自不同的寂寞和忧伤。
“怎么下雨了?”穿着大红锦袍靠窗而坐的少女轻声喃喃,无聊的玩弄着手边的鞭子,“姐姐,霜儿好想你啊”
守卫森严的小院子寂静如初,每个清晨和黄昏都是如此,只有衣着新亮的少女喃喃自语,安静的迎来日复一日的日出,又送走灿烂夺目的晚霞。
眼角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少女顿时来了精神,灵活的从窗口跳出,不顾外面还大雨倾盆,一把攥住了撑伞而来的青年衣襟,“姓杨的,你可算来了,我姐姐呢?”
面前被低自己许多的少女攥着衣襟的男子却温和的笑了,伸手将兀自气咻咻的少女拉到伞下,丝毫没有脾气的温声道:“你姐姐在皇宫,哪是那么容易救出来的?”
“嗯”少女还有些不满,“那她可好?”漂亮的凤眼专注的盯着面前的男子,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姐姐可好?”
低低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鼻音钻入青年的耳膜,男子微微一愣,没有回答她,只是手上用力将她拉到屋檐下,才缓缓开口,“我现在打听到的消息不多,她不过一普通女子,约莫是没有事的。”
看着眼前明亮的眼神带着失落和期盼,杨墨清暗暗叹息,自己怎么会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现在的他,犹如被挂上鱼钩的鱼,想吞吞不下,想吐吐不出,还伴着阵阵的疼痛,煎熬着,痛苦着并快乐着。
只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罢了,身段还未完全长开,眉眼却依稀有了风华,漂亮的像个小精灵,却出手毫不留情如同小恶魔。
那一日看到她鬼鬼祟祟的翻墙而入,杨墨清就猜到这是跟白露有关的人,亏她小小年纪竟然找得到江府的别庄,自己不过略施小计便让她被人发现。
少女一袭布袍,却面带傲气,手中的赤金鞭挥舞的飒飒作响,却终因年纪尚小被抓,即使被人质问,依旧高昂着头颅倔强的像个尊贵的公主。
那一刻,杨墨清突然对这个少女产生了兴趣,他装作毫不知情的靠近,三言两语就结了少女的围,又巧舌如簧的骗了她跟自己离去。
看着骄傲如孔雀的少女乖乖的跟在自己身后,杨墨清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只觉是得了一个有趣的人儿,可后来,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个少女,竟然是夏汶澈离家出走的义女,她的姐姐,正是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的白露!
不知如何处理的杨墨清将她安置在自己购买的别院中,派了人手看护她,并认真的告诫她不可出去。在霜儿不解的询问下,他才一脸凝重的说白露被江宏所擒,被拘宫中不知生死,而她的身份特殊,即是白露之妹又是夏家千金,若被人发现,自身难保。
霜儿被他哄的晕头,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被他安置在这个小院子里,虽然吃喝不愁,却难获自由。
就在少女感觉被骗的时候,杨墨清每日出入这出别院,带来了白露的各种消息,这让原本有一丝怀疑的少女完全放下了心防,焦急的期待更多的消息。
夏氏的人曾找上门来,杨墨清本打算扔掉这个烫手山芋,却没想到这个少女坚决不肯跟那一方的人走,几番商量下来,他只得继续收留这只倔强的小野猫。
年仅十三岁的少女正是拔个子的时候,一日不见便有些许变化,或许是他带来的衣裳过于鲜亮动人,这只野猫似乎稍稍收了利爪,像得了毛团的家猫一样好奇的穿戴起来。
每个少女都有爱美之心,霜儿似乎很适合那些张扬鲜艳的衣裳,杨墨清再次踏进这座别庄时,就立刻被闯入眼帘的一团血红夺去了心神。
漂亮的凤眼笑的张扬,手中的赤金鞭犹如凤尾飞舞九天,那个眼神倔强而明亮的少女一身大红站在庭院中舞鞭,周身是一片明媚的阳光碎片,洒了一地的璀璨。
男子屏住了呼吸,突然的,他真真切切的不想放手了。
大雨降的突然,收的也戛然而止。
夏汶澈还未到一品香山,原本密不透风的雨幕已经变得稀稀拉拉,针尖般的细雨柔柔的扫过男子坚毅的脸庞,留下几条纵横沟壑。
冰冷,刺骨。
夏汶澈此时犹如身陷冰窖,牙关都在微微战栗。
手中的身躯凉的像块玉石,却又软的如同棉絮,他不敢肯定白露的死活,但却极度的害怕少女醒来时决然的眼神,就像远远看见她站在满地血红中那冷然的表情时,自己心痛的似乎裂成两半。
不,不要白鬼,不要其他人,我想要的,是白露,只有白露!
那另人恐惧的想法浮上心头时,夏汶澈在瞬间忘记那个长久占据自己内心的女子。
谁都不可以,谁都不能替代白露!
这个认知深深撼动了坚毅的将军,他茫然无措的抱着呼吸微弱的少女,不晓得自己该何去何从。
爱上了么?爱上这个奇怪的少女?
幼年的经历如雾气般消散,那个救命恩人是谁,她是谁的转世这一刻都不在重要,重要的人在自己手中,虽然残破但依旧被自己抓回这才是令人欣喜若狂的事。
可是,为什么要在自己亲手毁了她之后才明白这一点!?
看着她浑身鲜血的倒下自己才迟迟赶来!?
直到她心碎成灰才想起要温柔呵护!?
夏汶澈麻木的,失落无比的在后悔,深深的痛恨自己。
迟了么?白露,我知道悔了,你可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七十四章 血脂腥浓
少女是在一阵锥心的痛苦中醒来的,浑身冷汗的白露大口喘息着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略带警惕的扫向身边的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压抑着焦急的女子脸庞,她伸手试探着少女额上温度,细致的擦去她发出的一层细密汗珠。
“小白?”三娘的呼唤带着愧疚和心痛,“忍一忍,大夫正在给你包扎腿脚。”
神智恢复了些许,但清晰的痛苦立马接踵而至,少女发出嘶哑的低呼,破碎的音节轻易的震碎了所有人内心的屏障,红罗和三娘都黯淡了眸光,徒生一阵空虚。
夏汶澈摇晃了一下身形,无力的坐倒在一旁的矮塌上,她的声音呢?曾经清澈悦耳的声音去哪了?
软软的呼喊自己阿澈的那个白露呢?过去那一声一声带着爱意的声音宛如调皮的小钩子,扯住男子的心神不愿他远去。
可如今,一样的喉咙发出的却是嘶哑不成调的残破音节,生生磨砺着众人的耳膜,也将夏汶澈的心磨出大片血痕。
白露在忍耐,可脚上的剧痛却让她无法控制自己,手臂被人按住,断裂的指骨已经被包扎好,绷带层层缠绕的手重的像是打了石膏。
但是,好疼!疼的眼中闪烁白光,似乎无法对焦。
少女猛的挥手,挣扎起身,力气大的将猝不及防的三娘推出去老远,这才看清自己的现况,两个少女正俯身将自己腿脚上沾着皮肉的碎布屑一点点撕下,清理脓血,割掉焦肉,即使榻上的病人挣扎起身,两个少女依然头也不抬,手脚麻利的继续处理烧伤。
白露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完全无法动弹,上身徒劳的弹起又失力的重重跌下,剧痛让她失去了理智,只想让自己更加疯狂一点好转移脚部的疼痛感觉。
在她又一次弓起纤细的腰身时,三娘为难的让出了半个身形,她不敢太用力的压制少女,却又无法直接点穴让她动弹不得,那样更加残忍。
白露冷汗涔涔,哆嗦着一次又一次的嘶喊,腰杆弯起的弧度几乎将自己对折,脆弱到一触即断。
身子突然被一个温热宽厚的怀抱拥住,少女挣扎乱挥的手被结实的手臂穿过身前牢牢固定,另一只手伸到她流血的唇边,低沉的男声安慰似的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舍,“别喊了,咬着我就不疼了。”
少女半靠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但现实中的折磨还在继续,随着脚下传来的拨皮剔骨之痛,她狠狠的咬住了面前送到嘴边的手掌。
尖利的牙齿刺穿手掌,血腥味顿时充斥了少女的口腔,原本不可抑制的痛呼被血液冲回,粘稠的血顺着咽喉滑下,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烈火灼烧的刺痛。
怀抱的主人没有丝毫的动摇,放佛少女咬住不是他的手掌,而是一块糯米糕,他温柔无比的笑着,语气充满了怜惜,“看,不痛了吧。”
白露浑身颤抖,僵硬的身躯却在身后人紧拥之下变得松软,急促的呼吸着,少女一方面想吐出嘴里的手,一方面又想狠狠的咬断这只手。
是他!是他!是他!
思绪因为疼痛而混乱,但有一点却是片刻不曾忘记。
他亲手推开了我!他亲手放弃了我!
白露不知道是因为脚上的疼还是心里的痛,她加重了齿间的力度,犬齿磨上了对方的指骨,却没有听到他的呼吸声有一丝紊乱。
“还痛么?那你再咬重一些。”依旧是含笑的语气,宠溺的放佛在哄自己最珍爱的人。
少女冰冷的心如同被热水浇淋,刺啦一声腾起了阵阵白烟。
烟从心底蔓延而上,涌出了眼眶,变成腥咸的泪。
泪滚落在夏汶澈受伤的左手,渗入咬伤的咸水让男子微微皱眉,心底的骄傲碎成万千,“别哭了,我在这,在也不会离开你了。”
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悔,只汇聚成这一句,我在这,再也不离开。
白露猛的睁大眼睛,吐出他鲜血淋漓的手掌,恨声冷笑,“你在有何用?霜儿失踪,苍儿重伤,饭团、饭团死的那么惨!你在有什么用!啊?哈!哈哈哈哈!”
少女扬起脖颈嘲弄的大笑,刺耳难听的笑声撕裂了男子的理智。
“对不起,对不起”一遍一遍的在少女耳边重复着从未说出口的三个字,夏汶澈更紧的搂住少女纤细的身躯,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个冰冷无助的灵魂。
沾血的手掌捂住少女柔软的唇瓣,将那森然的笑声封在口间,腥甜的血液在少女口中溶解,化成那不曾流出的悔恨之泪,蜿蜒深入喉间。
恨不得自己被她食骨肉,饮鲜血,只愿能解她疼痛之万一!
少女被紧紧拥抱却又冰冷的抵抗对方,僵持中难熬的痛苦终于暂停,那两个清秀的少女利索的处理好伤口后,开始涂抹一种奇怪的药膏。
碧绿色的,淡淡的散发出一股清香,抹在严重烧伤的腿脚上,那种刺痛的灼热感徒然消失了不少,一股温凉的感觉渐渐盖过疼痛,少女的颤抖的身躯缓缓平复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腿脚被很快的包扎起来,其中一个少女释出一口气,微微一笑,“将军,可以了。”
夏汶澈紧紧的盯着少女被层层缠绕小腿,眸中是难以压抑的痛色,“要多久才能彻底康复?”
“唔,这可不好说,”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少女皱眉沉吟,“即使有碧桦膏,再生的肌肤也不会完全如初,我们姐妹二人只能保证她以后行动不受影响,但伤痕就无能为力了。”
“二位皆是国手,难道不能”夏汶澈犹豫着开口。
“不能,”少女声音平静,“肉白骨,生死肌是神迹,我和妹妹是人,有些事情即使想也做不到。”
“将军,何必执着皮相,这样的烧伤能行动就是万幸了。”一旁的妹妹笑出声,“何况,现在还有更重要的毒没解呢。”
两个少女直直的盯牢白露的咽喉,姐姐缓缓出声,“可是每晚毒发,食如利物剜喉,疼痛难忍?”
白露不知道这两个女子是谁,但却隐隐明白她们是神医之类的存在,眼中的泪还没收起便轻声开口,“不错。”
“别说话呀!”妹妹有些焦急的喊了一声,“听你刚才的呼喊,分明是用嗓过度了,既然知道疼,干嘛还开口啊?”
夏汶澈感觉到怀里的少女颤抖了一下,不自禁的低了眉眼。
少女淡淡的笑,那种时候,哪怕毁了嗓子一辈子出不了声音,她也丝毫不悔。
“可能医治?”男子磁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年长的姐姐微微动容,似乎有些不信这个铁血的将军竟然用如此诚恳的态度询问她们姐妹二人,虽说她们师从药王仙人段七谷,自幼在医术上造诣惊人,但对面的男子将来可是睥睨天下的王者,这样的语气让身为姐姐的段采芦稍稍低了姿态,“我姐妹二人必尽全力。”
却是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
段采笙瞅了瞅姐姐,有些大咧咧的笑,“不就是腐菌花之毒么,先以人血压制毒性便可,晚上也不会太疼了。”
“采笙!”段采芦厉声打断妹妹的话,“医者仁心,你这话说的太轻率了!”
“啊?可人血真能压制毒性啊,姐姐,牲口的血太粘稠,不如人血好”
“够了!”段采芦脸上神色难看,语气冷然,“你真是无知到了愚蠢,再胡言乱语就回山去罢!”
“姐姐?”段采笙不服的嘟起嘴,“说说而已嘛,谁那么傻真用自己的血救人啊。”
“呵,”白露突然笑出声来,依旧是沙哑到刺耳的声音,“若真用血来续命,那不是变成了妖魔,二位多虑了。”
“姐你看,她都不在意的。”采笙嘟嘟囔囔的,“姐我错了,别赶我回去拉?”
段采芦皱起眉头,这个妹妹自幼性子单纯,有时会天真到令人讶异的程度,曾经为了试丹药,她竟然自己吃了那颗用毒草配制的解毒丸,她和师傅都捏着一把汗,生怕一个眨眼,这个嬉笑蹦跳的少女就变成一具尸体。
采笙心中没有明确区分生命的不同,她会杀了蛇去救幼小的麻雀,也会杀了兔子去救奄奄一息的豺狼。
似乎,谁更弱势一些,她就救谁吧。
☆、第七十五章 拔毒疗伤
这边段采芦的担心还在持续,那边白露的情况已经变得难以控制。
夜幕降临意味着毒发的开始,少女强行挣脱开夏汶澈的怀抱,浑身颤抖着蜷缩在榻上,紧抿了嘴唇不发一言。
但是喉间的灼烧感持续不断的袭来,每一晚的酷刑依旧毫不留情的降临,扭曲着,挣扎着,白露死死的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软弱。
夏汶澈伸出的手无措的僵在半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痛苦的跟毒性抗争。
“小白,小白?”男子充满疼惜的声音响起,“别拒绝我,好不好?”
少女背对着他颤抖的摇头,绷紧的身躯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充满杀伤力。
“你,你再,靠近一,步,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