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四顾,依旧是这个院落,依然是这个房间,却不知何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房间内一应家具俱全,打扫得整洁干净,门窗大开着通着风,窗前的梳妆台上居然还有一枝插瓶的白色蔷薇,天鹅绒的花瓣上带着珍珠般的露水。
房间内药香弥漫,身上不知被谁换上了干净整洁的素色衣衫,那夜我身上灼人的热度已经尽数退去,咽喉也不再感觉疼痛,就连干燥脱皮的嘴唇好似也被谁涂上了香软的油膏,柔软滋润,不再满是皴裂的血口。
我不知晕了多久,睡了多久,对这巨大的改变竟然完全懵懂无知,尤其是怀中的欢颜,一切都还恍如梦境,展若寒,那夜他占有了我,如今他真的让我见到了女儿……
只是他并没有放过我,却将我的欢颜也带到了这个地方来,看着房中他添置的东西,整洁如新的环境,蓦然发觉我竟好像忽视了一件事情,我用身体献祭换来了与欢颜重逢,可是,他却好似打算将我连同我的女儿一并幽禁在这处地狱般的院落之中……
仰视着他,我张大了双眸,那种寒冷似乎又骤然而至,让血液在身体中一寸寸凝结……
☆、第54章 姨娘的本分
“你……展若寒,你把欢颜带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我缓缓起身,面对着他,紧张让我的语气有些不连贯。
欢颜紧紧抱着我的大腿,像只紧贴在墙上的壁虎一样不肯分开,泪水纵横的小脸把我的衣服都弄得濡湿了,冰凉凉的贴在了腿上。
他却蹲下身子,掰开欢颜的手,把她拽到自己的身前,欢颜依旧抽搭着,却并没有十分惧怕他,毛茸茸的大眼睛湿漉漉的打量着他,甚至忘记了抽泣。
他仔仔细细看着她哭泣的面庞,跳跃的目光从她的额头,眉眼,鼻子,小嘴一路浏览下去,眉心紧蹙,脸上的神情阴郁得似乌云压顶。
他的神色让我骇然,我急忙把欢颜拉过来藏到自己身后,戒备的神情宛如卫护幼崽的母兽,他起了身,步步紧逼,我带着欢颜踉踉跄跄后退,直到退到了新添置的衣柜旁边,后背抵上了凉凉的木板。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黑眼睛中是深深的岚霭,“赫连云笙,你够胆再告诉我一遍,她是顾南风的女儿……”他一字一顿,切齿而出,每个字都带着到刀锋般的寒意,刮得人浑身彻骨的冰冷。
压顶的气势让我无法呼吸,欢颜那酷似展家人的清秀容貌让我再无法说出顾南风的名字,也许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索性抬起了头,勇敢地直视着他狠戾的目光。
“好,你不说出她的父亲是谁,那就让她永远留在这座院落中陪着你,我答应过让你见她,却没有答应过放你离开!”他凛然扫视了一下我和欢颜,斩钉截铁。
果然如我所想,他要将欢颜同我一并幽禁在这里,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我无所谓,可是欢颜还小,惶急之下,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让他冷冷皱起了眉头。
“展若寒,我求你,你不能将欢颜关在这里!”紧张让我的十指冰凉,手指深深陷入他的肌肤,他却仿佛毫无感觉。
“哦?”他挑衅地挑起了修长的眉峰,又是用那种特有的腔调,“那好,要我放掉她,再给我一个理由。”
我张着嘴,一时哑然,他却捏起我的下巴,抬起我的头,眼眸离我很近,黑天鹅绒般的冷眸波涛汹涌,“你说不出口,因为,她是秦默的女儿对不对?她是你们苟合的孽障不是吗?”
“展若寒,你混蛋!”泪水冲进了我的眼帘,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我是和秦默有了肌肤之亲,他如何苛责践踏我都无妨,只是他居然当着欢颜的面说出了如此难听的话,怒意在我的胸中翻腾,我的手哆嗦着指着欢颜,“她,她是……”
他的黑眸闪着熠熠的光彩,紧紧盯着我,牙齿紧咬着,等待着,好似那一瞬连呼吸都紧迫了起来。
“爹爹呢?我要找爹爹,你们闪开!我看着爹爹进来的……”我的话被大门口忽然传来喧哗打断,一个嫩声嫩气的稚语童声从门外传来,夹杂着七嘴八舌的声音。
“三姨娘,您怎么带着小少爷到这里来了,这座院落阴气重,将军吩咐过任是谁也不准进来,小少爷尚小,又是千金贵体的,回头冲撞到了可怎么好?”守门的军士们纷纷劝阻的声音。
“是宁羽瞧见了四爷的影子,一路找了来,宁羽的性子执拗,我怎能劝得住他,再说了既然是经年的姐妹,怎么着见个面也不为过吧!”一个熟悉的清亮女声朗朗入耳。
我顿住了口,看着展若寒一脸茫然,欢颜抱着我的腿也好奇地向外张望,唯有展若寒瞥一眼大门处,神情越发冷峻。
“流苏,你胡闹什么?”他低声斥责,话音未落,一个女子已经拖着个四岁左右的男童进得院来,士兵们远远跟着,面面相觑,却并未敢阻拦。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俏丽身影,竟然是当年长安云麾将军府中的通房丫头流苏,只是不知晓何时得了身份变成了将军府的三姨娘。
“果然是你!”她牵着那男童倚在门框上浅浅一笑,五六年不见,她也由十七八岁的少女成长为风韵楚楚的少妇,衣衫华美,云髻高绾,只是身材丰腴了一些,气色鲜润,双颊漾着玫瑰花般的红晕,依旧是明眸皓齿,香艳动人。
那男童却是展开小手,径直扑向展若寒,匀净的面庞,异常俊美的五官,骨骼清秀,与展若寒的神韵颇为相似,“爹爹,爹爹抱抱!”
看到他,展若寒冷厉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唇角弯了弯,“大毒日头的,不好生跟着先生习字,怎么跑到这儿来?”说着神情自然的抱起了他的小身子,宠溺的拍了拍,放回到流苏怀中去。
原来……这几年来,他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低垂了目光看着女儿,我的欢颜怔怔的瞧着展若寒和那个男孩亲昵的举止,不自觉的把小手指伸到了嘴巴中,下意识的吸吮着。
“带宁羽回去,以后这里不准再来!”他轻声吩咐,流苏咬了咬唇,不甘心的眸光却是在我和欢颜的身上转来转去。
“几年不见,云笙看着是憔悴多了,怎么还有个女孩儿?听得大家议论说,你逃离了将军府就嫁了西域的马匪,这小姑娘看着和我们宁羽差不多大,看来他的父亲应该是那马匪了?”她微笑着打量着欢颜,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她在展若寒面前轻颦浅笑,又弯下腰逗弄了下躲在我身后的欢颜,却看不到展若寒的眉心微微一跳,神情已经寒凉得像暴雪来袭,我默默不语,只是用清冷的眸子冷冷瞧着她,直看得她的笑容僵在唇角渐渐凝固。
“娘亲,我……也有爹爹吗……什么是马匪……马匪就是爹爹吗……”身后的欢颜忽然拽了拽我的衣襟,嗫嚅的小声说,大眼睛中已经有隐隐的泪雾。
展若寒的身体好似微微一震,旋即用幽邃的眸光盯住了我,那双好似能够望穿前世今生的星眸中,分分毫毫都是迫切的问询。
就在片刻之前,真相几乎已经脱口而出,但是这须臾的变故却让我瞬间改变了主意。
“他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她只是我赫连云笙的孩子!”我像是在正告流苏,却是在给他一个笃定的回答,“欢颜刚到这里已经受了惊吓,既然这座院落四爷已经赏给了我,请将军和姨娘移步,让她安静一些。”
我俯身抱起欢颜,她把被泪水晕得脏脏的脸蛋伏在我的颈窝处,发出一声长长的抽噎,两只小手环住我的脖颈再不肯松开。
不再理睬他们,转身回到了里间的屋子,那男孩子宁羽看着同龄的欢颜颇感好奇,兀自在流苏怀中探头探脑,展若寒已经把流苏推出门去,“以后,没有我的吩咐,再不准进来!”
“四爷,你真的就这样把她放在府中?这可是个祸胎,玉蔻就死在她的刀下,四爷的骨血也毁在她的手中,本来应该将她处死为玉蔻报仇,若是还念及有些夫妻情分,径直把她押送到官府就罢了,为何还巴巴的弄回府中关起来?”
“老太太和夫人近日可就从长安回来了,若是她们知晓了,还不知道弄出什么轩然大波呢!四爷,您要三思啊!”流苏的劝诫一叠声传到耳中。
展若寒停住脚步,语声料峭,“我给了你姨娘的名分也是因为宁羽,流苏,照顾宁羽就是你的本分,不要自不量力,云笙的事情你若是再过多嘴,明日我就送你回长安老宅!”
流苏的声音终是低了下去,诺诺应承,“是,四爷,流苏记下了……”从隔窗望去,对上了流苏目光,虽低眉敛首,却是精光四射,带着不可思议的狠狠光芒。
听到大门重新上锁的声音,知道就连展若寒也已经离开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绞干了一条毛巾给欢颜擦干净了花猫般的小脸,几日不见,女儿那肉嘟嘟的脸颊消瘦了不少,不由得一阵心疼。
“告诉娘亲,欢颜是怎样来到这里找到娘亲的?”大概是昼夜思念娘亲,她看上去很疲倦,我抱着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了薄薄的被子,轻轻拍着她入睡。
“我也不知道,欢颜在夫人的房间里睡着,夜半的时候还向夫人讨过水喝……醒来时就见到娘亲了……”在我的身边,她感觉心安,长长的睫毛垂覆下来,在雪腻的脸蛋上笼罩着弧度完美的暗影,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
是啊,展若寒位高权重,将军府人才济济,既然找到了我,洛阳虽大,再找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从夫人房间夜班掳走欢颜是不是他亲自操刀,就不得而知了。
现下他将我和欢颜都关在了这座插翅难飞的院落中,不知道要关上多久,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些什么,不过欢颜来了之后,他在整个院子里添置了不少东西,家具,被褥,换洗衣服,一应倒是全的,完全不似幽禁我的那几日,如幽坟古墓般荒凉。
虽然欢颜也被禁足,好歹她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他多半怀疑欢颜是秦默的女儿,不知晓会不会动她的心思,我必须要处处万分的警醒小心。
关键的那一刻,我截住了即将冲口而出的真相,现下想来实在是庆幸,若是知晓欢颜的身世,依照他的个性,我们这辈子就再没有离开的可能。
老夫人,邱蔚,流苏,还有那杀死玉蔻的看不见的凶手……这人心叵测,波云诡谲的将军府不能够保证欢颜平安无虞的生长,我绝不会让我的女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
当下所能做的,不过是见招拆招,见机行事罢了。
两日平静如水的日子,每天的三餐依旧由军士们从小门口准时送进来,不同往常的残羹剩饭,每天都有四色荤素搭配的小菜,两色主食,欢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我悄悄松了口气。
闲来无事,我便和欢颜想了很多游戏的法子,宽敞的院落,三间房舍到处遍满了我们追逐的足迹,渐渐的,这些个游戏欢颜都玩得腻了,开始托着腮帮看着那闭锁的大门发呆。
“那个白衣的叔叔是不是生娘亲的气了,怎么会把我们关起来这么久……娘亲,我想夫人,想翎哥哥了……”她垂着长睫坐在门槛上叽叽咕咕,我却借着日暮的余晖拔着那院落及膝的荒草。
总得……找些事情来做,时光很难打发,好在身边有了欢颜,可是丝丝缕缕的寂寞仍旧像是挥之不去的暗影,走到哪里都不离不弃,附骨相随。
想必岳仲景夫妇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吧,先是丢了娘,后又丢了孩儿,想着他们心急火燎的报官,面前竟然好像浮上了展若寒毫无表情公事公办的冰块脸。
大概贼喊捉贼就是他那副样子吧,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我竟然唇角微莞,落日的余晖照在我脸上,微眯着眼睛,晚风浮动着我长长的发丝,云雾般飞舞在微凉的空气中。
门被打开的那个时候,白衣翩然的他见到了我无意的笑靥,竟然就呆立在那里,怔忪了片刻,欢颜已经快活地飘了过去,舞动着短短的小胳膊,“白衣叔叔,白衣叔叔……”
他微微一愣,眼神骤冷,躲开了欢颜的拥抱,欢颜的一腔热情被冰水覆灭,顺着墙角偷偷溜了回来,又躲在我的身后,小手握着我的一根手指,一脸无辜受伤的样子。
“见过二姨娘。”一个低眉敛首的妇人走上来见礼,三十左右岁的年纪,温婉和顺的面容,穿着干净利落,拿着一个提笼,里面居然是各色的新巧的孩童玩具,引得欢颜频频张望。
二姨娘?她在称呼谁,我瞪大了眼睛,微微闪躲了身子避开了她的施礼,展若寒,他又玩出什么新花样?
“这是良嫂,以后我来这院子的时候,就由良嫂带着欢颜,晚上欢颜也要和良嫂一起睡在厢房里。”他看看我和欢颜,面无表情发号施令。
我愣了好久,才慢慢揣度明白他的意思,怒意一点点升腾,终于汇集燃烧成灼烈的怒火,在那一刻疯狂的爆发而出,我甩开欢颜,不拘什么,只要是信手拿到的东西便向他狠狠砸过去,“展若寒,你休想!”
他身形灵动,或躲或挡,人已经近及我的身前,我拼尽全力拳脚相加,却是在几十个回合后被他找出破绽,反扭转了手臂,狠狠一带,我的身体就撞进了他的怀中,被他坚硬的胸膛撞得眼冒金星。
“五年前,我娶你做妾,即便是你惹出滔天大祸,我也没有休了你妾侍的名分,不论你和秦默顾南风有过什么,你依旧是我的女人,既然是展府的姨娘,便要做姨娘应该做的事情!”
他俯首在我的耳边一字一顿,呼出的热气盈荡在我的肩颈之间,身体冰冷,头皮发麻,我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出离愤怒的泪花儿夺眶而出,他却是莞尔一笑,神色悠然,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55章 欲壑难填
“良嫂,带着欢颜到园子里逛逛,晚上掌灯时分回来,今夜就睡在西厢房。”他瞧着欢颜,冷声吩咐良嫂。
“不行!展若寒,你不能把欢颜带走!”我挣扎着向欢颜扑过去,良嫂已经干净利落的抱起了欢颜,欢颜惶惶然看到我的神色,她小嘴一瞥,哇地一声哭开了。
“你若是想要欢颜看到我和你亲热,大可以将她留下来!”他弯起唇角,冷魅一笑,竟不顾良嫂和欢颜在场,俯身将我横抱起来!
良嫂面上一红,夹着欢颜快步向门口走去,欢颜的哭声一路洒落,渐行渐远,“白衣叔叔坏死了,为什么抱着娘亲?翎哥哥说只有爹爹才可以抱娘亲,你又不是我爹爹,怎么可以抱我的娘亲……”
“展若寒,你若是再敢非礼我,我就死给你看!”我手脚并用在他的怀中拼命挣扎,手指拂过,指甲划伤了他的脸,他已是有几分薄怒,大踏步进了房间,扭着我的肩膀将我按倒在床上。
“有了欢颜,你死得起吗?”他俯身在我的耳边狠声说,手臂从背后抬起了我的下颌,温热的唇已经轻轻咬住了我的耳垂,接着一路吻着耳后敏感的肌肤。
我罔顾一切地剧烈地挣扎,让他加大了力道,几乎扭折了我的胳膊,剧痛难忍,耳垂和脖颈却传来难以控制的敏锐触感,让我全身激起了战栗。
“展若寒!你到底想怎样?”他的侵略终于让我全线崩溃,语中带泪,“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我?”
他的动作一滞,沉默良久,忽然用力翻转我的身体,让他的脸正对着我的面庞,黑眸中满满是说不清的情愫,“赫连云笙,”久久凝视着我,他的声音暗哑下来,几乎是带着一抹疼痛的魅惑,“我要你为我生一个孩子,只要你做到了,我马上放你和欢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