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孽轻笑两声：“你还是和过去一样。”
杜仲南应了一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循规蹈矩，像个迂腐的书生多过想一个侠客。”殷孽惫懒地直起身，难得正襟而坐，“我倒是好奇，你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幅样子。”
杜仲南摸着自己的佩剑，认真摇头道：“我从不觉得自己像个书生，所以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
“呵。”殷孽轻笑一声，垂下眼来，这人总是喜欢把别人不经意的话当真，比他的小徒弟还要傻些呢。
“她在吗？”
“你问谁？”
“你的小徒弟夏合欢。”
“你找合欢？”殷孽难得扬扬眉来表示自己的讶异，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找那个讨厌的女人。”
杜仲南无奈叹息，这个殷孽还真是说话不留情，怎么说苏采薇也是他的新娘，这样当真他的面这么说他的未过门的妻子，真的没事吗？难怪，江湖上虽然有求于他的多，但是真心感激他却少，就是这张嘴，都不知道要气煞多少人。
“是，我找夏姑娘是为了弄清楚……”杜仲南顿了下，才有些艰难地选了个恰当的用词，道，“那场闹剧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可是被苏姑娘无辜牵连了？毕竟，现在江湖上……嗯，风言风语比较多。”
殷孽从鼻间发出含糊的声音算是回复了杜仲南的话，“我的徒弟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额，殷兄有何要求，请讲。”
“答应我一个条件。”
长宁养的人也不是吃白饭的，早在杜仲南找过来之前，就先一步将他的行踪报告给了长宁，长宁自然是报给了公子。殷孽沉思了一下，转而告诉了自己的小徒弟。小徒弟盯着手里的名单，想着自动送上门的猎物，咧开了嘴巴，露出八颗程亮的小白牙。
想着谁，来谁？老天爷要不要这么厚待她？
夏合欢在殷孽耳边小声嘀咕，如此……如此……这般。在殷孽兴趣盎然的眼神里敲定下了条件。
“可。”杜仲南应了。
“跟我来。”
殷孽便不再多说，弹襟起身，理了理丝毫不乱的衣袖，在前面带路。反而是杜仲南为殷孽的干脆犹豫了下，问道：“你不先说条件吗？口说无凭，你也不怕我反悔？”
走在前面的殷孽淡淡回了句，“侠名在外，一诺千金。杜仲南，你不会的。”
这种吃定了他的口吻，杜仲南失笑出声，也不知是为了那份坦然的信任还是那肯定的回答。
“苏姑娘可好？”去后院的过程中杜仲南问了一句。
“尚且活着。”殷孽给了最准确地答案。
“额……”杜仲南嘴唇嗡动了几下，反而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并不关心她。”殷孽用的是肯定句，他记得以前杜家惨遭灭门似乎也正是因为这个苏姓女子，不过那是，他一直想着如何毁掉这个无聊的世界，对旁的并不关心，也只是吩咐了句手下的人灭对方满门，并未过多关心。
可是现在知道对方身上居然还有关于系统的秘密，多少在殷孽心里算是有了些分量。
“为何娶她？”他问。
杜仲南脚步不经意停了下，才回答道：“她卖身葬父。”
“所以你娶了她？”殷孽话音带了点讽刺意味。
“不，她卖身葬父十五次，”杜仲南嘴角带了无可奈何的笑意，“次次被我遇见，相见既有缘，所以我帮了她十四次，最后一次，她求我娶她，称哪怕是我娶了她便休了她也好，能入我杜家门，她已是无怨无悔。”
杜仲南说完后，殷孽久久未回应，一直等到了后院门口，殷孽才用眼角瞥了一眼杜仲南，语气淡漠说道：“蠢到无可救药。”
杜仲南笑笑，并未辩解，他如果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又怎么会去收留一个明知别有用心的女子在身边。
一进后院，杜仲南一眼就看见那四角挂着浅色幔帘的凉亭内两道人影，过了石拱桥，走近了便能瞧见对面两人的身形容貌了。
一个是穿着雪青色绣百柳细丝的薄纱，一个是简单穿了一身水蓝纱衣。梳着同样发式的的两个少女，明明一眼看去年纪相差无几，仔细瞧来那青衣少女眉宇间却还是几分稚气未脱的飞扬稚嫩，而水蓝色衣衫的少女眉目间已然开始有了似隐似现的艳丽妩媚。
“师父！”青衣少女欢呼着扑倒殷孽怀里，殷孽配合伸手接住自己的小徒弟，夏合欢微微侧过头，趴在殷孽的怀里，探着头去瞧殷孽身后跟着那个身长玉立，眉目英挺，正气凌然的青年了，明明无论从哪里看，都没法和妖孽相提并论，可偏偏周身自有一种侠气风度。
“杜仲南？”
“正是。”
“公子。”苏采薇美目含怨、似泣似悲，以弱柳扶风的姿态，凄凄哀哀地向殷孽身边倒去。
在夏合欢冷眼旁观中，殷孽一手圈着夏合欢，轻轻巧巧一个转身，便是不着痕迹地错了过去。
“你惹得麻烦，你解决。”
殷孽的话才从杜仲南耳边消失，视线里柔弱无依的美人已经倒了过来。他本能伸手去接，美人身形晃了晃，反而稳住了身子。杜仲南怔忪了下，已伸到半空的手才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美人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俯身行礼道，“杜公子。”
从前的仲南，如今的杜公子，谁亲疏远一听辨知。杜仲南不是个傻子，从看清苏采薇眼中的神色时，他并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杜仲南淡淡应了声，便敛了神色，从苏采薇身边绕了过去，反而是苏采薇自己被落在了最后。
苏采薇愣了愣，望着杜仲南的背影，一时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等视线看到那个和她恨得牙痒痒的夏合欢走在一起的公子时，一跺脚又忍不住跟了上去。
她早晚会叫这些人知道谁才是主角的！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你坑我！
“听师父说，你找我？”夏合欢的目光在杜仲南和苏采薇之间不断来回移动，显然是两人足足隔出来的三人的距离让她好奇。
要是没有她搅局，怎么说也是要结为夫妻的两人。这好像井水不犯河水的避嫌态度又是怎么回事？见苏采薇一双眼睛仍是牢牢锁定在殷孽身上，夏合欢撇撇嘴，怎么着，还真是一见钟情遇见真爱了？瞧着望夫石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痴情呢？结果不还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夏合欢不屑的收回视线，根本懒得去掩饰她的表情和敌意，站在她下方的杜仲南和苏采薇两个人自然是看得清楚，苏采薇是恨得要咬碎一口牙，而杜仲南只是淡淡一笑，如此直率的性子，定然又是殷孽宠出来的。
“你想问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杜仲南看了苏采薇一眼，摇摇头道：“我想问的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不必问你。”
夏合欢同情地看着他，又是无形中在妖孽光环下的牺牲者，“那你的那些通缉令也可以撤掉了？”
杜仲南失笑，道：“我从未向江湖上发过通缉令，那些只不过是江湖上一些朋友的热心相助而已。”
夏合欢懒得和他分辨，“我只需要知道以后走到街上，不会有人对着我喊，哎，那抢了杜大侠妻子的谁谁，你给我站住！”
“不会的。”杜仲南笑道：“以后，不会再也有人如此说。”
“嗯，那人怎么办？你是打算领回去还是？”夏合欢看着苏采薇那盈盈美目，一时间也是累了、懒了，她喜欢妖孽那就让她喜欢就是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殷孽的徒弟，有什么资格管这些呢？再说，她就是管又怎么样呢？决定权始终都不是在她这里。
夏合欢无声轻叹，抬手揉了揉不经意蹙起的眉心，她不该管太多的，她的未来还不知道在哪里？很多事情……不能想。
“我……我想跟着公子。”不等杜仲南出声，苏采薇抢先一步，含泪跪倒在殷孽面前，“便是为奴为婢也好，采薇只是单纯地想跟着公子。”
苏采薇歉意地偷瞄了杜仲南一眼，平心而论这个男人真的待她极好，当初也不是没有心动过。只是，苏采薇咬着嘴唇，又偷偷瞄了殷孽一眼，只是终究是不能比较的，每看他一眼，她的心跳都要加快几分，谁让她遇见了他？那就是一生的魔障。
这话竟似何其相似？杜仲南嘴唇张合几下，终只是重重闭上了眼，当初，她是不是也曾如此跪在他面前过？
“哈哈哈……”亭子突兀冒出笑声，杜仲南仰天狂笑几声，笑到最后，都忍不住咳嗽起来，引得夏合欢几人纷纷侧目。他只是大笑着摇头，“不必担心，杜某只是看破了些事情。”
殷孽了然挑眉，如果不是情之一字迷了心窍，前世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所害？殷孽目光不经意间移到了苏采薇身上，微微向前倾着的身子，不足一握的柳腰和雪白的脖颈仿佛是不经意间显现在他的眼前。殷孽眼里一些厌恶转瞬而逝，她的这番姿态……恍惚会与记忆中的某人的影子有过刹那的重合，惺惺作态的简直令人作呕！
“我……”苏采薇望着亭子内的其余三人一时只觉得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曲散人终了，她还尚不自知的在戏台上做些滑稽的表演。宽袖之下双手死死握紧，尖锐地指甲在掌心掐出一个个月牙青色淤痕，才抑制住了身体的颤抖。
“她的事，我以后不会再管。”杜仲南沉声说道：“同时我也会昭告江湖，以后她的事情都与我杜某无关。”
“仲南……”苏采薇仰头望着他愕然不已，她以为……她以为这个男人会永远停留在原地等他，只是什么时候，他会如此决绝了？
夏合欢眼中反而露出欣赏的神色，多少的人对这事看不透，看不破。这人反而只是片刻功夫，却能洒脱放开，当真是个人物。
“那你答应的条件可还算数？”夏合欢问。
“自然，杜某一诺千金。而且就算是为了感激夏姑娘帮我看清事实，我也不能食言。”
“那就好。”夏合欢点点头，当务之急是拯救世界，怎么着她也不能耽误任务啊，早点看完，早点确定他是不是任务目标也好，确定她下一步计划。
“不知道夏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
夏合欢看看妖孽，用眼神问道：“喂喂喂，师父你不会这么不靠谱到没有告诉对方要做什么吧？”
殷孽转转黑兮兮的眼珠，笑得越发像只不怀好意地好狐狸，很明显是在回答夏合欢，没错，为师就是没说。
做人不能这么没道德，当初咱们不都是说好了吗？夏合欢继续用眼神控诉，师父你坑我！
殷孽安抚地拍拍夏合欢的头顶，像是在给炸毛的宠物顺毛。小合欢呐小合欢，你难道是第一次知道为师是如此不靠谱吗？
自然不是！所以以防万一的夏合欢默默从袖筒里摸出一个锦囊，“还好我有锦囊妙计。”
不然，可被妖孽坑惨了，她要怎么跟对方说，我要找一个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到的胎记，所以你必须脱光给我看？对方不拔剑砍了她才怪！
“喏，这个给你，待会儿等你到屋子里后就打开锦囊，里面有个小字条，不管屋里有什么人！”夏合欢着重强调了后面几个字，“不管屋里有什么人！切记，你必须按照字条上说的做，能做到吗？”
杜仲南伸手接过锦囊，捏了捏，道：“杜某一诺千金，江湖上人人皆知。只是杜某有三不做，也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
“不会是伤天害理不做，老弱病残不伤，为虎作伥不干吧？”夏合欢信口说道。
“正是。”杜仲南点头。
夏合欢差点憋笑出声，“放心，不会叫你做这些的，我也没理由让你做这些。我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到时候，你一看就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么照做。
杜仲南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可到底也没想出是哪里不对，到底还是答应了。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快快签字画押。”夏合欢眉开眼笑，早就在一旁等候已久的长宁送上纸笔，同情地看了杜仲南一眼，真不知道等他知道纸条上写得是什么的时候，会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在长宁怪异怜悯的眼神里，杜仲南狐疑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还等什么，走吧！”夏合欢不动声色的就用眼睛将杜仲南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目测，她敢赌绝对有腹肌啊！
夏合欢的小心思蠢蠢欲动，只是那里还跪着一个垂泪的美人，夏合欢还是没能如愿立刻牵着杜仲南就进屋大饱眼福。
她看看殷孽，问：“她怎么办？”之前是因为作死系统的要求，才强行将她带了回来，可是回来后，在夏合欢的强烈抗议下，作死系统自然不敢胡乱拉红线，那还留她在身边有什么意义呢？
“留给长宁处理。”殷孽看也不看目光殷切望着他的苏采薇，随意对长宁吩咐道：“活的。”
“嗯？”
夏合欢还没反应过来，却被殷孽拉着走了，她只能低声说了句，“让她走，不要伤她性命。”怎么说也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又不是真正厌恶到需要生死相向，两两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见就是了。
两人走了，杜仲南自然跟上，只是在路过苏采薇身边的时候，脚步还是停了一下，低声说了句：“好自为之。”
“不！不，我才是……公子！”
没等她大喊出声，长宁先一步点了她的哑穴，任她如何用力都发不出声音。苏采薇惊恐地张大嘴巴看着长宁，两只手害怕地圈住自己的身体。
“想问我对你做了什么？”长宁看出对方的疑惑，好心道，“还是省点力气吧！等你到了那个地方就会知道了。反正无论怎样，公子没说之前，你都还会活着。”也仅是活着而已。
苏采薇不笨，她显然是读懂了长宁没说完的意思，眼泪立马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她连连后退，无助地捂着嘴巴，冲长宁死命摇头。不要，她不要去，她要找公子说个明白。
“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长宁低声说道。
三步并作两步，早在苏采薇奔出亭子前抢先重重劈在她的后颈。伸手接住对方软软倒下来的身子，看着她眼角的泪痕，长宁摇头叹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果然还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长宁带着苏采薇几个纵跃，也是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合欢变了
“你说什么！？”杜仲南面上勉强维持着平静，只是比平常高了几倍的嗓音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波动。
“我什么都没说。”夏合欢摊手表示无辜，“你应该问你自己看到了什么，我哪里会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夏合欢眼神不自觉地向旁边飘去，显然是心虚了。杜仲南手上用力，那个记载了条件的小字条便成了碎末渣渣，扑簌簌地从指间往下漏。
夏合欢的视线从那飘落的纸片上瞄过，两脚开始向殷孽的方向磨蹭。天大地大，妖孽最大，她才不信有人敢在妖孽面前动她呢！
“夏姑娘，这件事恕我无法……”
“说话不算话！”夏合欢从妖孽背后探出个头说道，“你当初明明说好的，一定会按照纸条上的要求来做。”
“……”杜仲南摁着额角，无奈轻叹，“若是夏姑娘坚持，可否缓些时日？”
“为什么？难不成你想反悔？”夏合欢继续躲在殷孽身后，生怕一不注意就被杜仲南给拎了出去。
“不，”杜仲南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是为了给杜某向夏姑娘家中长辈提亲。不然，今日之事一旦传出，岂不是连累姑娘名誉？”
“……”是怕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