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咱们也得跟镇上一样,取一个响亮的,寓意好的名字,让人听了就觉得咱们队上这个学校好,正规。”
大家自是七嘴八舌的出意见,可是站在这儿开会的队里的人,就没几个识字的,说来说去不是大垮子小学就是大垮子东小学。
通通被葛队长气急败坏的给否决了,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给学校取名字表示了对开办这所学校的重视,柳三月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积极向上的事情,便也踊跃参与,埋头苦想有没有什么既响亮又有好寓意的适合学校的名字。
最终晨会为着一个名字,多折腾了个把小时,最后仍是定下了柳三月想出的名字——希望小学。
这名字在几十年以后被应用的很广泛,而当下却是一个非常响亮,非常有寓意,大家一致表示通过的好名字。
孩子们就是未来的希望,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
柳三月觉得,葛队长还真挺有本事的,给学校取好名字后,他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面五星红旗。
虽不是新的,颜色已经没那么鲜艳,但它也是一面正经的,可以升起来,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啊。
一面象征着华夏、象征着未来、象征着人们心中的信仰的五星红旗。
有了这面五星红旗,学校绝对能办的像样。
只是有一点挺遗憾,只有五星红旗,却没有正儿八经的升旗杆,葛队长张罗了队里会木工的一位大爷现做,至于能不能做出来那就不知道了。
反正柳三月是不懂这些个。
紧接着,葛队长走出了第三步——开学报名。
都是一个队上的,而且还不需要交学费,定好了日子定好了时间,直接把孩子按时送来上课也不是不行。
但是葛队长坚持,既然要办,就得向镇上的光明小学看齐,能做到的都必须得做到。
而且报名也是为了让家长、孩子和两位老师通过报名多熟悉熟悉。
报名日就定在阳历九月一号,九月二号正式开学上课,镇上的光明小学就是这个日子,不得不说,葛队长对镇上的小学真的很执着。
到了报名日这天,葛队长特意全队放假一天,一大早才六点钟便来了知青小院亲自坐镇,相当的严肃正经。
而知青小院门口院门之上已挂上了希望小学的牌子,就是一块儿板正的普通长方形木板,用毛笔写了希望小学四个大字。
字是陆淮写的,还好有陆淮,因为全队只有他一个人会写毛笔字,并且写的非常好。
小院儿中升旗杆也已支好,木工大爷手艺相当的好,五星红旗挂上去后,升降自如,没有任何问题。
这一天是大日子,没人敢睡懒觉,葛队长来时,柳三月他们早就已经起床,穿戴整齐,便是早饭都已经吃好了。
葛队长一来,几人便在院子里支了两张桌子,两把椅子,凳子若干。
这么一来,原本不小的院子瞬间变得异常拥挤起来,本来就已经辟出去了一块儿不小的菜地。
柳三月甚至在想,等开学了,这菜地可能也要保不住了,不然院子里场地太小,根本不够学生们活动。
柳三月和林铭一人一张桌子,柳三月负责登记一班学生,林铭则负责登记二班学生。
因为学校只有柳三月和林铭两个老师,所以只开设两个班级,一个一班,收六到九岁的孩子,一个二班,收九到十二岁的孩子。
柳三月和林铭负责登记,葛队长和陆淮、唐平则在一旁围观。
乡里人,起床都早,再加上是队里办的小学,新鲜,桌子刚支起来没多久,便陆陆续续开始有家长带着孩子来报名,一来就是来一家,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恨不得全到个齐全。
还有自己家没有适龄孩子,纯粹就是过来凑热闹的。
不过七点来钟,小院儿便被挤了个水泄不通,闹闹哄哄的全是人,小孩、大人、老人,几乎全队的人都来了。
挤不进来就围堵在院儿外,甚至还有爬到树上围观的,搞得柳三月觉得这里可能不是在开学报名,而是在免费发放大米。
“不要挤,不要挤,大家一个一个来,不要着急,越挤只会越乱。”柳三月攥着笔,焦头烂额的大声喊着,她就不明白了,队里撑死了也就二三十个适龄的孩子,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就算是过来看热闹,那就默默的躲在一边看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挤过来问东问西,还有那已经报名登记完的,就堵在桌子前不肯走,一个劲儿的没话都要找话问,他们就这么闲吗?就这么没事儿干吗?
然而,嚷嚷了一嗓子,除了让她喉咙更干更疼,完全不起任何作用,人群还是很亢奋,甚至好像有些更亢奋了。
“哎呀,这从城里来的就是不一样,说话一套一套的。”
“就是说的,搁我,我可想不出这些话,一听就有知识。”
“就你那苍蝇大的胆儿,就是想的出来你还能说的出来啊?这么多人,羞都羞死你。”
“还是你知道我,嘿嘿嘿嘿嘿。”
柳三月只觉得头疼,一个多小时了,她这边才登记了五个学生,再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登记完啊。
她扭头看了看林铭那边,人挤着人给堵了个严实,只两步远的距离,她都看不清楚,不过隐约间还是能看见一些。
只见林铭桌子后面端坐着,或是抬头说话,或是低头记录,面色严谨认真,不急不躁,游刃有余。
柳三月顿时就郁闷了,一样的登记,一样的被围个水泄不通,林铭怎么就那么轻松呢,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柳老师,柳老师,我是赵天天的家长,你刚刚登记了的,我想问一下,孩子上课中午休不休息呀?是回家吃中饭还是带饭到学校吃呀?”
又来……这两个问题已经被问了很多很多遍,就连没有孩子要报名的都来问过,她回答的都要崩溃了,也实在是不明白,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就在一个队里,距离再远走路都不会超过十分钟,在家吃还是在带饭过来吃能有什么差别。
柳三月只敢在心里吐槽,面上仍是努力的扬起笑脸,又详细的回答了一遍,“中午休息的,休息时间为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休息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由学生自己安排,无论是回家吃还是带饭过来吃都可以。”
回答完后还扬着职业般的笑脸问了句:“这样说你能明白吗?赵天天家长。”
第69章
就这么吵吵闹闹的忙到了九点多,柳三月手里已登记了十三个学生,她不知道林铭那边登记了多少,不过看林铭那不紧不慢的模样,肯定不会比她登记的少就是了。
这么算下来,应该是能赶在中午饭前全部都给忙完,下午还能喘口气儿,歇一歇。
又顺利登记了一个学生后,柳三月搁下笔,暗暗抻了抻僵硬的脖子。
她一边扶着肩膀抻着脖子,一边往四周扫了一圈,来看热闹的那些人差不多都回去了,这会儿院子里已空了许多,不再像刚刚那会儿挤的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柳三月松了口气,总算是要解脱了。
陆淮端了一杯水过来,放到桌上,拍了拍柳三月,关切的说道:“三月,喝口水休息会儿。”
“嗯。”柳三月无精打采的低低应了一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水是温热的,滑过干痒的嗓子很是舒服。
柳三月闭上双眼舒服的喟叹一声,便听到有人跟她说话,“柳老师,我想给我家孩子报个名。”
是个女声,声音不大,虚虚飘着,似乎是没什么底气。
柳三月睁眼,一眼便注意到了说话那人旁边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的丫丫。
见她睁眼,丫丫乖乖巧巧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奶声奶气的,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喊道:“柳老师好。”
柳三月对丫丫亲热的笑了笑,而后看向一旁面色蜡黄的妇人,猜想这位可能是丫丫的妈妈,诧异问道:“你这是要给丫丫报名?丫丫不满六岁吧?”
柳三月不是很会看小孩子的年纪,却也能看得出来丫丫绝对不到六岁,小丫头话都说不利索,顶多也就是三四岁。
丫丫妈妈一手拉着丫丫,一手紧攥着衣角,咬了咬唇,眼神飘忽,“有的有的,她虚岁有六岁了。”
柳三月转了转笔,“周岁呢?”
丫丫妈妈不敢看柳三月,神色愈发不安,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吐出两个字;“四岁。”
说完却是急切上前一步,手攀到了桌子上,身子向前倾着,“马上就满五岁,还有不到三个月就到她生日了。”
柳三月无奈扶额,那也是五岁不到啊,再说六岁才是入学年纪。都不知道丫丫妈妈是怎么想的,这么小的年纪,性子都不一定能定的下来。
揉了揉额角,她抬头看向丫丫妈妈,耐着性子劝说道:“丫丫太小,班上最小的孩子都有六岁,她就算来上课也不一定能跟得上。而且到时候每个班都有十几二十个孩子,我也顾不上她。”
“丫丫很乖的,”丫丫妈妈面上愈发急切,又往柳三月跟前凑了凑,“她……”
“国子媳妇,你在这儿干嘛呢?”丫丫妈妈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恼怒的喊声打断。
来人几步冲上前来,一把将丫丫妈妈扯了个趔趄,扯离了柳三月面前的桌子。
她稀疏灰白的两条眉毛倒竖着,双唇紧抿,唇纹深壑,手下力气极大,显然是气的不轻。
指着丫丫妈妈便厉声教训道:“跟你好说说不听了是吧?一个小丫头片子不老实帮家里干点儿活,省点儿轻,上个什么学,认个什么字。认了字是能换工分还是能换粮食?”
这里四下还有不少人在呢,葛队长也一直就在旁边坐着,丫丫奶奶竟是一点儿丫丫妈妈的脸面都不顾,放着所有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丫丫妈妈被骂的面上涨红,羞窘的抬不起头,只拉了丫丫护去身后,低声下气,带着卑微的祈求,“妈,就让丫丫跟着念吧,反正也不要花钱。”
“不要花钱,不要花时间啊?她天天上学了,谁出去拾粪?谁出去挖野菜?”丫丫奶奶仍是硬声硬气的喝骂着。
骂着骂着,话音一转,捶腿便开始肆无忌惮的哭嚎:“人家老师都说了,六岁才能来上课,你还非得硬塞丫丫进去,你又为的是个什么?怕不是为的就是要累死我这个老婆子啊,你好狠的心肠啊你!”
院子里所有人都只是在一旁看热闹似的看着,三三两两淡定的议论着,也不见多嫌弃也不见多兴奋,仿佛是习以为常。
这么多人,没有一人上前劝说的,甚至连葛队长都只是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屁股挪动一下都没有的。
丫丫妈妈咬着唇,脸色难看至极,背手护着丫丫,全身直哆嗦。
她松开丫丫,脚下生石般的挪动两步,上前弯腰去拉卖力哭喊的丫丫奶奶,强忍着难堪,小声的说:“妈,您别这样,咱回家说成吗?”
丫丫奶奶登时不嚎了,把丫丫妈妈拉她的手一甩,甩了开去,瞪眼喊道:“回去说?你还知道送丫头片子来念书丢人啊?你知道你怎么还干的出来?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干净了。”
在场送闺女来念书的可是不少,丫丫奶奶这一骂便是全都给骂了,许多人面上都不好看起来。
丫丫妈妈被丫丫奶奶训的后退两步,眼眶已是泛了红,那泪就在眼眶中转悠,咬唇不敢再说话。
柳三月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嗓子舒坦些后,她沉手放下了杯子,对独自站着的丫丫招了招手,笑眯眯开了口:“丫丫,过来,过来柳老师这边来。”
小丫头瞅了瞅自己的妈妈,没多作犹豫,迈着小短腿小碎步跑到了柳三月跟前,小尖脸儿上那甜滋滋的笑也不见了,只细声细气的乖乖唤了声:“柳老师。”
柳三月笑着摸了摸丫丫小辫子扎的利落的小脑袋,也没起身,就这么四平八稳坐着,抬头笑看向丫丫妈妈和丫丫奶奶。
慢条斯理说道:“这样吧,既然丫丫虚岁到了六岁,让她进一班也行,平时上课就让她跟着我走,我多看着些就是了,我倒是挺喜欢丫丫的。
“所以你们啊,也别再为着这个事儿争吵了,都是一家子,吵来吵去的多伤和气,再说咱们这儿是队里的学校,这么多家长学生都在呢,闹成这样影响也不好不是。”
凶悍闹腾的丫丫奶奶主意落了空,完全没反应过来,双手一高一低停在半空中愣住了,不是说不满六岁绝对不会收的吗?怎么还能临时变规矩的?
丫丫妈妈昏暗的双眼却是染上了亮光,欣喜不已,不敢相信的回身看向柳三月,蜡黄的脸都变得光彩起来,“真,真的可以吗?”
柳三月不动声色看了丫丫奶奶一眼,搂着丫丫眯眼笑的亲切,“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天天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当提前适应学校生活了,天天耳濡目染的,多少都能学些东西。”
她心里打算的是,不给丫丫做学生登记,就放在教室里跟着上课就是,反正一个学生也是带,两个学生也是带,费不了什么事儿。
丫丫妈妈这么急切的想把丫丫塞进学校,估计也是因为丫丫奶奶对丫丫的不待见,可能是为了让丫丫在白天她上工时有个能得庇护的地方。
这么小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被她的亲奶奶嫌弃不是个男孩儿,还被逼着干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太过沉重的家务活。
这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
不过就是平日里多看一眼的事儿,柳三月没有办法看着却不管。
丫丫妈妈赶紧转向柳三月,手忙脚乱的连连鞠躬,“谢谢柳老师,谢谢柳老师。丫丫她特别乖,也不爱闹,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丫丫奶奶不服气,定的好好的规矩,镇上也是这样的规矩,怎么能仗着自己是老师说改就改。
还说是正儿八经办校,要向镇上小学看齐,这不是儿戏呢吗。
她气势汹汹几步跨到柳三月桌前,一把推开桌前的丫丫妈妈,瞪着柳三月大声问道:“丫丫五岁都不满,凭什么你说收就收,那你干脆把别人家年龄不够的都给收了得了。”
陆淮见势不对,默默走去了柳三月身后不远处站着,紧紧盯着丫丫奶奶,只待她一有什么不恰当的举动便能及时应对。
还不待柳三月说话,便有队里的人开口劝。
“丫丫奶奶,柳老师愿意提前收丫丫这是好事儿啊。”
“是啊,现在可不跟以前似的了,还是得认得字,不然以后长大了走出去都丢人。”
“可不就是,现在谁家不是不论儿女,想尽办法都要把自己家孩子送进学校读几年书的。这以后丫丫大了,别人都识字,就丫丫不识,说人家都说不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停歇的轮番劝着,都不用柳三月去开口,便将丫丫奶奶给堵的黑着脸无话可说。
第70章
重男轻女在这个年代是一件非常非常普遍的事情,特别是在乡下。
即便是几十年以后的高速经济发展时期,也是屡见不鲜。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但是这些都无法抑制某些封建古老的沉重旧习。
在这大垮子东生产小队,重男轻女的绝不止丫丫奶奶一个,应该是说,整个大垮子东生产小队,就没有几家不重男轻女的。
在这个以种田为生的年代,男人就代表了劳动力,代表了高工分,代表了能多分粮。
一个女人一天的工分是七分,能干些的也不过是□□分,而一个男人,只要没毛病,最少都是十分。
在干农活儿方面,男人天生就在体型和力量上占便宜些,就像是女人能生育而男人不能一样,这是天生的,不是你后天说我努力,我坚持就能改变的。
没办法,在新新行业稀少,女人发展空间狭小的旧年月,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们也不过是为了家里能多个顶梁柱,能多个吃饱饭的机会。
家家户户基本都是这样,只不过丫丫奶奶更为偏激一些,更为执拗一些,往常遇到这种情形,自然是没有人去多管闲事的,说白了,这就是人家自己家的家务事,又能关你什么事儿了,人家自己愿打愿挨的,你为什么要去讨这个嫌。
所以大家皆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了。这是明面儿上,私底下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