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视,苏若离读不懂沈醉眸光中那抹意味不明的情愫,她刚刚太过凌厉,这与她之前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截然不同,她的小师妹,从来没有如此严苛的说过话。
沈醉走了,没留下一个字,飞身离去的身影,宛若成仙。
苏若离无声站在原地,视线落在自己手里的匕首跟罗衣上,眸底,冷光流动……
城外,临都军营。
自上次离开之后,秦衡一直与凤染修书信往来。
这会儿秦衡刚从孙府过来,将之前发生在孙府外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凤染修。
依秦衡所想,不如直接让孙武不明不白的死在天牢,如此便可激起朝中文臣武将的矛盾。
对于这样的提议,凤染修给出的回答是,孙武一定要死在苏若离手里。
“文臣武将的矛盾,归根结底是谁与谁的矛盾?”营帐里,凤染修披着一件青色长袍,手里批阅着矮桌上的文书,不时抬眼,看向秦衡。
“是龙辰轩与沈醉的矛盾。”这点毋庸置疑。
“现在的局势,明显是沈醉跟龙辰轩都不想再进一步,但苏若离要是杀了孙武,武将们就会感受到危机,他们若有危机,就会逼着龙辰轩有所动作,那样的话,这场戏才有意思。”
“苏若离会杀孙武吗?沈醉应该不会让。”连皇甫逸南杀了孙武沈醉都要阻拦,更遑论是他的徒弟。
“那就要看苏若离对那个叫柔儿的女子,是何种感情了。”凤染修点到即止,收了桌上文书,“还有别的事吗?”
“属下听闻大小姐在后宫与云水谣相处的并不是很好。”秦衡知道云水谣的身份,不免替凤银黛担心。
凤染修对这个消息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反倒些许释然,“这样才好,本公子的那位姐姐在皇宫里越显落魄,越显孤独,越显弱势,才会让人们彻底忘记太上苑这三个字。”
凤染修对秦衡这样解释,但他真正的想法,却是希望有一日云水谣能死在自己那个姐姐手里。
因为他在神沐堂曾被秋意浓欺负过两次,而云水谣又是秋意浓最好的姐妹,所以这个仇,他找不得秋意浓,还找不得云水谣么!
至于报复,秋意浓就算报仇也只会先想着怎么弄死凤银黛,这刚巧,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自孙府回来,苏若离直接去了国师府。
她虽然没读懂沈醉离开时的目光有何深意,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过来解释。
书房里,沈醉亦在等她。
房门开启,苏若离进来时眼睛肿肿的,明显哭过。
沈醉抬眸时,心下一紧。
“师傅,离儿错了。”且不管对错与否,先认错肯定没毛病。
“你倒是说说,错在哪里?”沈醉强自别过落在苏若离眼角的视线,垂眸翻看书卷。
“离儿不该主动揽楚馆命案,可当初设计孙耀祖的时候我没少找那个柔儿帮忙,跟她也算相熟,这会儿柔儿身死,我若不替她做点儿什么,良心过不去,离儿知道现在局势紧张,那些武将眼巴巴瞅着师傅犯错,离儿不该在这个时候触那些武将的眉头……”
苏若离一番自省十分深刻,脸上亦有愧疚之意。
沈醉听罢之后,长叹口气,“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强出头,那柔儿值得?”
“值得!她虽身份卑微,但她帮过我,师傅不是一直教导离儿知恩图报么,离儿从不敢忘。”苏若离无比诚恳的抬起头,梨花带雨的模样,隐隐的,刺痛了沈醉的心。
“除非证据确凿,否则你不能动孙武一根汗毛,知道么?”沈醉无奈,算是应允了苏若离的做法。
“徒儿明白!”得沈醉首肯,苏若离的心才稍稍稳了几分。
“还有……为师听说这段时间你与楚馆的楚林琅走的很近?”沈醉微挑眉梢,轻声问道。
第六百二十二章他根本不在乎你
“是啊!离儿觉得楚馆那个地方好,别处不敢说,但皇城里不管发生什么大事,楚馆里的姑娘们肯定最先知道,徒儿觉得交她还挺有用的……”自己与楚林琅交好这件事总不能一直瞒着,既然沈醉问起,苏若离便趁机把事情挑明。
沈醉默。
苏若离暗自心慌,倘若沈醉反对,那么她以后出入楚馆就必须更加小心。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紧张,苏若离默默站在那里等了许久。
“你可明白龙辰轩为什么要把这个案子交给你?”沈醉的确开口了,但与楚林琅没有半毛钱关系。
苏若离佯装茫然抬起头,她知道,因为是她威逼的龙辰轩。
“因为他想你与武将产生矛盾,他这是把你推了出来。”清澈的眸子溢出淡淡的光彩,沈醉握着书卷的手,下意识收紧,“他根本不在乎你。”
“离儿也不在乎他呀!”苏若离暗自舒了口气,沈醉不提,便是默认,想来她以后进出楚馆可以大大方方了。
听到苏若离这般轻松的回答,沈醉紧攥的手微微舒展,“是呵,你也不在乎他……你真的……半点都不在乎他吗?”
苏若离摇头,“离儿在乎的只有师傅!”
只有你过的不如意,我才能如意。
沈醉垂眸,避开苏若离那双灵动如山涧泉水的眼睛,每每对视,他都觉得心跳有些不受控制,然尔,他从来不细究缘由。
亦或,他根本不敢细究……
自国师府离开,苏若离狠狠吐了口气,眼底那抹看似天真的光芒瞬间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跟寒蛰。
没有在外逗留,苏若离飞身跃起,直入楚馆。
坐在锦瑟居的木椅上,苏若离直接把手里的两个物件搁到桌面。
一个是柄首刻有金色斧头的匕首,还有一个便是自孙府搜出来的那件罗衣。
且在那衣服搁到桌上的下一秒,秋水一眼认出那件衣服的主人是荷香。
事实证明,荷香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是孙武杀了荷香?”楚林琅指尖颤抖的拿起那件衣服,眼泪抑制不住的滑落。
虽然荷香不是红尘轩的人,但她是楚馆里的姑娘,而这里的姑娘,随便挑出哪一个都是一段辛酸史,荷香也不例外。
荷香是个苦命的孩子,自小丧母,后被赌徒父亲玷污卖到这里,自那以后,她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赚钱。
楚馆里偶尔也会碰到那种有特殊嗜好的客人,平日里遇到这种人姑娘们都会告诉楚林琅,楚林琅总有办法让这种人乖乖离开且永远也别踏进楚馆半步。
但有一次,就有这么一位客官找到了荷香,只因为那人给的钱多,荷香硬是忍了下来。
在那之后荷香整整养了一个月,楚林琅知道后又生气又心疼,训斥荷香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荷香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她就是那样的性子。
“奴婢听姑娘们提起,这一个月以来孙武只要来楚馆就一定会找荷香,只有前几日孙武无意中看到柔儿,才硬要去楼上……”秋水哽咽低泣,“听说那晚孙武被柔儿气着了,虽然睡在荷香那儿,但也把荷香欺负的够呛……”
“这个傻孩子!”楚林琅紧握着手里的罗衣,眼泪急涌。
“孙武当真该死。”苏若离狠戾低吼,胸口似被一团棉絮堵着,憋闷异常。
就在这时,苏若离猛然抬眸,却见楚林琅也在看她,“不可能,荷香的性子我知道,她不会因此就记恨柔儿。”
“荷香是在柔儿遇害当日离开的楚馆,她的衣服又在孙武府邸出现,想必这两件事必有关联。”苏若离相信楚林琅看人的眼光,便放弃了刚刚的猜测。
“还有一个人……”
“我今晨到九华殿看过,凤银黛病的连床都起不来,依脉象看,她不是装的。”苏若离知道楚林琅说的是谁,肃声解释。
二人皆陷入沉思,一时找不出案情的关键……
孙武入狱的事很快传开,云睿几乎第一时间进了天牢。
好在他到时,孙武只是被关进牢房,还未用刑。
这会儿在牢房里冷静半日的孙武好似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看到云睿的一刻,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若离是谁,那是沈醉的徒弟,沈醉又是谁,那是武将的克星,这会儿让苏若离来审他,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见孙武连哭带求的样子,云睿自然不会不理,且问了他一个问题。
人是不是你杀的!
孙武恨就恨在这儿,一个楚馆的下贱货,他就算想杀也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啊!
他是冤枉的!
云睿点头,答应孙武会去皇上那里求情,不求别的,只求将这案子交由三司审理,毕竟三司里有他们的人,如此孙武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而此刻,御书房内的龙辰轩,正仔细聆听寒阡陌的禀报。
世事总是那么的出乎意料,谁能想到,那位在战场上失利的大魏武将周礼,并非死于敌军首领的方天画戟,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周礼战前喝的那碗水里,有毒。”寒阡陌站在龙案前,恭敬开口,“现如今那个下毒的士兵已经不知所踪,而那士兵的家人则在之后意外得了一笔银子。”
龙辰轩看着手里的详单,视线依旧停留在魏心茹三个字上,“查不出来是谁给的银子?”
寒阡陌摇头,“没有半点线索。”
“魏无渊死了,周礼死了,若说这两个人同时对不起谁,除了魏心茹,还有别人么?”龙辰轩抬手拿起朱色狼毫,幽幽落笔,在周礼后面,写上了魏无渊的名字。
第六百二十三章不道离别情更苦
“楼主怀疑魏无渊的死,是有人给魏心茹报仇?”寒阡陌皱眉,“可魏心茹身边从来没有高手出现,她也没钱雇佣高手。”
“那就换个想法,魏无渊跟周礼的死,于谁有利。”这一刻,龙辰轩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寒阡陌想了片刻,“魏无极。”
大魏皇子不下二十人,但最受老魏皇喜爱的,却只有二皇子魏无极。
为让自己喜欢的儿子继承皇位,老魏皇不是没做过努力,但可惜,朝中近半数老臣以死相抗,这才让魏皇断了废太子的念头,尔今太子已亡,于公于私都是二皇子魏无极继承大统。
尤其魏无渊死在大周时,魏无极在魏都半步未离,这件事赖不到他头上。
“可魏无极是怎么做到的?”寒阡陌的意思,宁少游不是简单人物,而且当晚巡视在迎宾殿外的侍卫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事后洛清风也断言当晚没有人进去过。
对此,龙辰轩亦有疑惑,“你去安排个‘凶手’,待魏无极来,朕要交差。”
寒阡陌领命,退离。
这时,王公公敲响殿门,禀报说车骑将军云睿求见……
夜,漆黑阴冷,铅云遮蔽星月,整个大周皇城被一片黑暗笼罩。
不知何时,夜风骤停,天空飘起细雨,如万条银丝簌簌而落,浸润着整个皇宫。
原来不知不觉中,大周的这个冬天已经过去了。
苏若离无声推开窗棂,入眼间,雨丝如线。
她忍不住把手伸出去,凄凉萧瑟的雨水打在她的指尖,凉透心扉。
梧桐树,更夜雨,不道离别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垂泪到天明。
已经春天了?
明明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苏若离却丝毫没有在这大周皇城里感受到一线生机。
云波诡谲,机关算尽,这大周的夜,却正浓。
透过窗棂,苏若离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她忽然就想到龙辰轩曾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天地为盘,人为棋子,身处局中,谁又能置身事外,谁又能逃得开。
就像赵柔,她从来没有离开这棋盘,如何避得是非。
可那终究,是一条人命……
“朕听说你把孙武打入天牢了?”龙辰轩的声音打断了苏若离的沉思。
她没有把手指从雨线中抽离,甚至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你有确凿的证据吗?”龙辰轩知道苏若离心情不好,语气自然和顺。
“没有。”直到现在,苏若离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把那把匕首插进了赵柔的胸口,凭孙武的武功,他连皇甫逸南都打不过,又岂会逃出卯宿儿的法眼。
而卯宿儿指天发誓,他整夜坐在屋檐上,并未发现半个人影,亦有人证明事发之时,孙武就在自己府中。
她虽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基本可以排除是孙武。
“若能证明孙武不是杀人凶手,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今天的事朕听说了,想来沈醉也不希望朝中文臣武将过于交恶。”龙辰轩缓身走到苏若离身边,轻声启唇。
“就算孙武不是杀人凶手,我也一定……杀了他。”苏若离终于有了表情,抽回手,那指尖上的雨水顺着指缝滑入袖口,凉意入心。
“为什么?”龙辰轩不解。
“因为他出言不逊。”苏若离看似云淡风轻,可越是这样的表情,就越让龙辰轩觉得问题严重。
“因为他骂了赵柔?”龙辰轩转身坐到苏若离对面,“他只是图一时嘴快,你应该明白,赵柔的案子里有诸多疑点,孙武未必是凶手,他很有可能是被嫁祸的!”
苏若离自怀里抽出锦帕,缓缓拭着指尖的雨水,语气平平,“那又怎样?”
“你想杀了一个无辜的人?”龙辰轩重声质问。
听到‘无辜’二字,苏若离终于有了别样反应,那双清澈的眸子渐渐犀利,甚至阴暗。
龙辰轩不禁噎喉,整个人不时朝后靠了靠。
“皇上说孙武无辜?如果私下祸害了二十几个良家妇人,又在楚馆里把荷香折腾个半死这些……都不算是罪的话,那他还真是特别无辜。”苏若离动了动唇角,“可就算在皇上看来他特别无辜,本宫还是要杀了他。”
“苏若离,你可不能糊涂,若孙武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被你杀了,武将群起而攻,朕未必能保住你!”龙辰轩苦口婆心,他承认孙武不是好人,亦该杀,但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本宫何时求皇上保护过?”苏若离抬眸,冷笑,“我苏若离这一路走过来,时时小心,处处谨慎,每做一件事都要顾全大局,但这回,我想任性一次。”
只要想到赵柔,想到皇甫逸南还有荷香的遭遇,苏若离便觉得她应该做点儿什么,凶手她当然不会放过,但孙武也必须死。
“苏若离,你有没有想过任性的后果是你根本就承受不来的!”见苏若离起身走向床榻,龙辰轩情急起身,怒声警告。
“死都死了一次,我还有什么承受不来!”苏若离突然转身,清眸瞬间血红,自她身上散出的戾气仿若地狱阎王,连龙辰轩都忍不住哆嗦一下,这样的苏若离,他第一次见。
“死过一次?”龙辰轩惊诧之余,狐疑问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云睿刚刚去找过你,想必皇上已经答应他护着孙武了?”苏若离赤红眼中,尽是鄙夷,“皇上别忘了,那赵柔曾为皇上解了萧君逸的危机,她也曾是你的妻妾!”
时间仿佛静止,龙辰轩无声凝视着对面的苏若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阻止?那么他对曾经的妻妾便是无情无义。
不阻止?谁也无法预料,孙武的枉死将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面对苏若离那双无比失望甚至是绝望的目光,龙辰轩苦涩抿唇,之后转身离开锦鸾宫。
夜雨淅淅沥沥,龙辰轩的背影犹显孤寂苍凉。
苏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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