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风静。
府的书房里,沈醉单手执笔,在宣纸上慢慢写出‘凤穆’二字。
聂庄则恭敬立于身侧,“师傅,宫里的人传来消息,说是他们没找到秦衡,好像龙辰轩中毒那日他们就没见到这个人。”
“是么。”沈醉搁下手中狼毫,慢慢端起宣纸,“能让凤穆临终托孤的人,必定是个人才。”
“谁能想到,凤穆竟还有个儿子。”直到现在,聂庄都还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啊,凤穆这盘棋下的可真够大,只可惜他后劲不足,终究来不及将这大好河山交给自己的儿子。”沈醉抿了抿唇,“太上苑的老管家呢?”
聂庄闻声,脸上略有惭愧,“徒儿选中他时便没想留下活口。”
“罢了,秦衡的下落为师自会拜托红尘轩打探。”沈醉折起宣纸,将其置于烛焰上,“这两日不见你小师妹过来,她忙什么呢?”
“回师傅,小师妹在宫里守着凤银黛,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斩草除根,留下凤银黛有什么意义?”聂庄不以为然。
“话可不能这样说,要知道,这个世上最恨段翼的人不是本,而是凤银黛。”对于苏若离全力救治凤银黛的作法,沈醉是赞同的。
整件事中,唯一不能让沈醉释怀的,便是凤穆的太上苑里竟然连一件神兵都没有,那也就是说,之前的天诛跟太虚也在段翼手里。
幸而他手里还有轻舞,就算被段翼夺得九件又能怎样!
倏然,指尖被火苗燎的有些疼,沈醉微痛之后,不禁自嘲。
何时起,他竟也有这般自甘的心思了,想必当初凤穆也是这般想法吧……
因为沈醉的美言,凤穆终究没有以奸臣罪论处,血溅龙乾宫被列为大周疑案。
也因此,沈醉得到了诸多太上苑余党的青睐,差不多有半数以上的太上苑残余归于府,剩下的不是凤穆的死忠,便是被段翼先下手为强。
而朝中武将也多半以段翼马首是瞻。
至于双方实力,也算势均力敌,段翼武将居多,但武将动起脑子来不比文臣那样刁钻,沈醉文臣居多,但文臣动起手来又不如武将那样彪悍。
大周朝廷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已经形成了新的,以段翼为首的将军府跟以沈醉为首的府,明争暗斗……
适夜,龙辰轩忙到酉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锦鸾宫。
现如今的后宫,再也没有人逼他去九华殿,甚至于整个后宫的人都快把九华殿给遗忘了,那里,就像是一个新晋的冷宫,无人问津,就只除了苏若离。
房间里,龙辰轩看着在烛灯下摆弄药材的苏若离,薄唇浅抿,几欲开口却始终没有出声。
“问吧,这里又没有段翼。”莫名的,苏若离对段翼的印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虽然他自回宫以来并未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且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似乎对龙辰轩有莫大的帮助。
但苏若离就是不喜欢,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你养了一条狗,之前一直都是黏着你的,忽然有一天,它跟你不亲了,改跑去别人的怀抱,这种失落多多少少都会有。
狗?
苏若离不禁瞅了眼龙辰轩,比喻或许没那么恰当,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却是恰如其分。
“凤银黛怎么样了?”龙辰轩从来都不是个无情的人,他一直认为凤穆怎么死都不冤枉,毕竟在这场较量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凤银黛则有几分被拖累的意思。
“还好吧,今晨我去的时候知道拿眼睛瞪我了。”苏若离勾了勾唇。
“她肚子里的蛊……”那日场景历历在目,龙辰轩直到现在还无法想象那只蛊虫从凤银黛破肚而出的场面,太过血腥。
“我唯一敢保证的是,那蛊绝非出自景王之手,像是这样的蛊虫,在利入人体的时候势必要需要纯厚的内力辅助,而景王,确确实实不会武功。”苏若离笃定道。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龙辰轩皱眉,眼底掠过一抹冰冷。
苏若离明白龙辰轩的质疑,而她,也一直让楚林琅在查这个人的下落。
“老娘听说今日早朝段翼又跟沈醉吵起来了,还差点儿把我师傅气个半死?”苏若离收拾好桌面上的草药,抬起头,挑眉问道。
龙辰轩点头,为的是礼部侍郎许从良,沈醉想保,段翼想杀。
“那皇上的意思呢?”苏若离知道许从良原是太上苑的人,也是凤穆死后为数不多的敢亲自去太上苑祭奠的人,听说他曾受过凤穆不小的恩惠。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太上苑失势后没有选择明哲保身,单从人品上看,许从良就很值得敬佩。
当然,这并不能成为沈醉想保他的理由,沈醉如此,只是想让那些投奔府的文臣们知道,他是如何的既往不咎。
“朕没意思。”龙辰轩缓身坐到桌边,提出自己的观点,因为在朝中,他的意思已经被段翼代表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你自己坚强点儿吧
不管朝中局势如何变迁,龙辰轩傀儡的身份却是坚如磐石般的深入人心呵。
见苏若离不开口,龙辰轩搬着椅子朝她身边凑了凑,“你什么意思?”
“不杀。”苏若离也没藏着掖着,直言开口。
“因为沈醉想保?”龙辰轩眸色微暗,声音也跟着沙哑几分。
“我姑且不提沈醉想保许从良的目的,单说许从良这个人,他不该死。”
拿苏若离的话说,保住许从良就是保住了自己的本心,虽然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漩涡里狠跟绝情是取胜的法宝,但如果连最初的本心都失去了,他们跟凤穆沈醉甚至是段翼还有什么区别?
如果真是那样,她会看不起自己。
“你放心好了,在这朝堂上,沈醉想保的人还没有他保不下来的。”龙辰轩吃味儿,冷冷开口。
这点苏若离知道,她说这些,只不过是想提点龙辰轩一下而已。
片刻沉默之后,龙辰轩突然开口,“倘若有朝一日段翼欲除沈醉……朕会替他求情。”
苏若离不由的扭过头,“段翼敢杀沈醉,我就杀他。”
其实苏若离本意并不是有多想维护沈醉,而是龙辰轩的态度。
什么叫替他求情?
一来这与他之前答应过自己的条件不一样。
二来,连生杀大权都不能握在手里的帝王跟傀儡有什么区别?那他们现在所做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是段翼的对手。”龙辰轩其实也只是试探,他就是想知道苏若离的反应,可在知道她的反应之后,某人心里就开始不平衡了。
“未必,看我想不想杀。”苏若离冷哼。
“苏若离!你就一定要跟朕反着来么!”龙辰轩怒而起身。
“是啊,怎么滴!”苏若离不甘示弱的拍着桌子站起来,即便矮了一头,气势却半分不减。
龙辰轩憋了一肚子的火儿,他真想点着苏若离的脑袋问她里面到底装的什么玩意,朕对你好你看不出来咋的,“算了,睡觉。”
可惜龙辰轩想的过于简单了,在把某老娘惹毛之后你想睡觉,太天真了有木有!
于是,锦鸾宫里第一声惨叫是在酉时三刻响起的,直到子时才算消停下来……
暗夜的苍穹,月冷星稀,清幽孤寂的九华殿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静默的没有一丝声响。
内室桌边,翠枝匍匐在桌边睡的很沉,偶尔会发出鼾声。
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使得房间里多了一丝光亮。
床榻上,凤银黛慢慢睁开眼睛,木讷呆滞的目光紧盯着床顶的浅粉色幔帐,“翠枝。”
她轻轻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翠枝!”凤银黛皱眉,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满。
“呃……嗯!奴婢来了!”睡的正香的翠枝被这一声惊醒,登时从桌上弹跳起来,有些狼狈的跑到床榻旁边,边揉眼睛边看向榻上的主子,“小姐?”
“今晚是什么日子?”凤银黛像是强自按捺似的没有发火儿。
翠枝被问住了,不时翻起眼珠细想,“什么日子……”
凤银黛见此,十分的不耐烦,“单日还是双日,若是单日皇上怎么没来?”
翠枝恍然,眼底不免露出一丝无奈跟同情,“小姐……”
“本宫在问你话!”凤银黛顿时来了脾气,“罢了,皇上定是让苏若离那个贱妇给强行扣在锦鸾宫……不行,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扶本宫起来,我要回太上苑去父亲好好商量此事……”
见翠枝杵在原地没动弹,凤银黛一时恼怒,“你还愣着做什么,滚过来扶本宫……呃……”
剧痛自小复陡然侵袭,凤银黛本能蹙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儿。
翠枝见此,登时上前一步将凤银黛扶回到床栏处,“小姐……你没做梦,这……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种情况好像是从三天前开始的,每晚差不多这个时候凤银黛都会醒过来,之后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而在翠枝提醒她之后,她便沉默无语的继续睡。
一两次之后,翠枝领悟,自家小姐有如此举动,无非是想把过去一个月经历的事情,当作一场梦。
果然,在翠枝音落之后,凤银黛不再开口,神情再次木讷,转身便要躺回去。
翠枝料到会这样也没怎么多想,待凤银黛闭上眼睛,便要转身。
却在下一秒,听到了低泣声。
这应该是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听到凤银黛哭。
虽然过往在翠枝眼里,自己与凤银黛的主仆关系并不是那么亲密,趋炎附势也好,卑躬屈膝也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好好的活下去。
但现在,在目睹后宫太上苑那些眼线的悲惨境遇时,翠枝深切感受到,她的命已经跟凤银黛连在一起,倘若自家主子有什么意外,她也不要活了。
从另一方面讲,她与凤银黛,也算是相依为命。
“小姐……”翠枝稍稍酝酿一下,转身回到床榻旁边,“奴婢知道小姐心里委屈,那就哭出来,哭出来好受些……”
“呜呜……”压抑太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凤银黛崩溃大哭,由着身体的轻颤牵扯到伤口亦不在乎。
翠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家主子,如果只是失去父亲她或许还能撑下去,可偏偏老天爷让她在失去父亲的同时,又让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怀什么孩子,怀的,不过是只蛊虫。
这谁受得了!
蛊虫之事翠枝是从苏若离嘴里听到的,但她知道,苏若离说这些时自家主子看似睡着,可必定是听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凤银黛哭了很久之后,阵阵悲泣慢慢变成了低声呜咽,直到最后,缓慢转身,“翠枝,扶我起来。”
翠枝也跟着抹了半天的眼泪,听得主子唤她,登时过去将凤银黛扶坐起来,“小姐,事已至此,您要坚强……”
第四百章我可不是别人
“坚强……”原本呆滞的双眼渐渐有了光芒,冰冷,阴森,且透着寒蛰入骨的锋芒,“本宫自是要坚强,否则父亲的仇谁来报,我腹中孩子的仇谁来报……”
凤银黛声音很弱,却让翠枝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翠枝其实是想提醒凤银黛,如今太上苑已经不复存在,段翼几乎占据大周朝廷的半臂江山,想除掉段翼根本没可能。
但这样的话她又不敢贸然说,“奴婢听外面的人说,眼下朝中武将几乎都投了段翼,咱们若想报仇,只怕……”
“段翼?”凤银黛美眸凝霜,转眸看向翠枝,“你不觉得,最该死的人是苏若离么!”
翠枝闻声愣了愣,她怎么觉得最不该死的就是苏若离呢?
如果不是有苏若离连续一个月的悉心救治,自家主子焉能活下来?
在没有义务的前提下,苏若离能既往不咎伸出援助之手,翠枝打从心底是感激的。
“小姐……”翠枝不敢反驳,但也没火上浇油。
“如果不是苏若离从中作梗挑拨离间,皇上怎么会疏远本宫,背叛太上苑!”红肿的眼睛迸射嗜血寒意,凤银黛紧咬皓齿,“如果不是她,本宫的孩子怎么会被那么恶心的一个虫子吃掉!是她!本宫所有悲惨的根源都是她!”
“苏若离说小姐其实并没有怀……”翠枝支支吾吾,小声开口。
“她那是在为自己的罪行掩盖!本宫怀的怎么可能是只虫子?根本没可能!”凤银黛完全不怀疑自己的猜测跟想法,且坚信自己腹中骨肉是死在苏若离手里,整个皇宫,只有她有这个动机和本事。
翠枝有心想替苏若离辩解,近一个月的相处,她发觉苏若离并不像过往接触那般刁钻刻薄,反倒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那她为什么还要救小姐……”
“这才是她最卑鄙无耻的地方!她这是想让本宫活下来,时时刻刻承受失子丧父的痛苦,日夜煎熬!”凤银黛真是恨极了苏若离,眼底眸间布满血丝,赤红如荼。
翠枝无语,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除了附和似的点点头。
不得不说,能在凤银黛这种脾气下忍受十几年且还倍受信赖,翠枝称得起圆滑二字。
“不止苏若离,还有龙辰轩!”提及那个被自己深爱多年的男人,凤银黛眼中的恨意到达的顶点,瞬间沸腾。
她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向他求情的时候,那双冰冷的,几乎没有任何情愫的目光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心,忽然很痛,像是被一万把短刃同时插进去,鲜血淋漓。
人生一场大梦,世事几度辛凉。
她这一生都是为了爱,结果却输的一塌糊涂……
翌日。
早朝过后,龙辰轩回到御书房时段翼求见。
得龙辰轩的吩咐,李公公将段翼引领进来之后退离,且带紧了殿门。
屋内,段翼恭敬站在龙案对面,双手拱拳,“微臣叩见皇上。”
“老将军不必多礼,坐。”龙辰轩抬手示意,段翼自是从命,“不知老将军找这么急找朕,有何要事?”
面对段翼,龙辰轩脸上本能带着一丝敬佩跟感恩,当初若非眼前老者力挽狂澜,大周的残局比现在还难收拾。
“据老臣听闻,昨夜皇上似乎……”段翼欲言又止,但表意已经十分明确。
龙辰轩脸色微红,“小打小闹而已,老将军不必在意。”
“没想到沈醉养出来的徒弟,竟然如此粗鄙不堪,老夫在荆门便时尔听说皇上被苏若离打的不轻,这会儿回城,倒是亲眼所见。”段翼沉声开口,眼含怒气。
“那苏若离有口无心,有脑无智,虽说嚣张跋扈一些,但好在坏不了大事,朕姑且由着她去。”龙辰轩淡声开口,并不在意。
所以说,有些事初时你可能不适应,譬如龙辰轩第一次被苏若离‘教训’的时候还咬牙切齿的想要‘教训’回去,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倘若某人要隔个两三天不揍他,他就会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这就是传说中,人性里,微微的贱格……
段翼听罢,皱了皱眉,“老臣倒觉得皇上不当如此纵容苏若离,以下犯上是死罪,老臣以为皇上只管治苏若离的罪,若那沈醉发起飙来,自有老夫替皇上出面摆平。”
好吧,龙辰轩听出来了,段翼这是在朝堂上吃了亏,转尔想要从苏若离身上给沈醉一些颜色看看。
若苏若离是别人,他倒是可以立立威。
可苏若离是别人么!
“朕觉得皇后暂时不能动,这段时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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