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是。”
目送着一脸不乐意的唐幂离开,肖妈妈给伍氏斟了杯茶,不解地问道:“夫人,您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她……大舅爷那边如何交待?还有张氏那儿,还等着您作主呢。”
提起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伍氏不禁又有些来气:“他明知我把唐若叫回来是为何事,却还想坏我大事,就别想怪我不为他出头。至于张氏——哼,人是当着王爷的面罚的,虽说那位王爷是个面团捏的好性子,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要是后脚我为此责怪那三庶女,还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
肖妈妈连忙说道:“是,还是夫人考虑周全。那,就让他们使鞭刑时下手轻一点,到时再安排个人,假装把张氏买走再送到庄子上去?”
沉思片刻,伍氏摇了摇头:“张氏心性浮躁,又知道得不少,吃了这亏必不肯罢休。但她又是当着王爷的面发作的,我若从中周旋,反要落下话柄。这个人,留不得了。”
听主子说得轻描淡写,那语气仿佛是在说斗篷蹭了胭脂印子该拿去洗了似的轻巧,肖妈妈背脊上不由猛地生起一股寒意。定了定神,说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但三小姐如此不给您脸面,您却只让她去伺候老太爷,这……这只怕会让有心人看了笑话。”
“你且等着吧,你以为服侍老太爷是个轻巧差使?他虽是个有口气的活死人,底下那两个婆子却是最不省心的。偏偏又是咱们府上的功臣忠仆,没人敢动。以唐若那小蹄子的脾气,和她们待不了一刻钟就得吵翻天。到时,自是有人收拾她。”
肖妈妈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夫人真是高明!”
伍氏面有得色,轻轻哼了一声:“往后我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不能让她记恨我。先借别人的手收拾了她,等调教得乖了,才能往相府里送不是。毕竟,那丞相大少爷可是——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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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毒的毛毛虫落在身上的感觉真是非常、非常难受啊啊啊,又痛又痒,一生的阴影!
☆、007 当年暗桩
唐幂离开大夫人所居的锦绣堂后,自有婆子引着她去了早备下的院子。行至一处种了几棵桂花树的天井,唐幂一眼看见树荫后明显是新建的朱楼粉墙,不禁一愣:“那里——是什么地方?”
她将那点诧异掩饰得极好,婆子便没有察觉有异,只面带得意地介绍:“那是我们大小姐入宫前住的院子,可惜一年前不慎走水烧毁了。重建后大夫人拔派了专人看守扫洒,极为爱护。”
唐幂定定看着那处与原来完全不一样的清雅小院,半晌,垂眸淡笑:“想来大姐一定很受宠。”
“那可不是,夫人打小就将大小姐当着眼珠子似的疼。大小姐也是一心一意地孝顺大夫人,母慈女孝,极是和乐。”
“哦?”唐幂瞥了一眼这个眼生的婆子:“你入府几年了?”
婆子答道:“回三小姐的话,半年多了。因一年前府里突然走水,烧死了不少内院服侍的丫鬟婆子。大夫人十分不安,连着吃了一个月的素,做了许多善事,又开恩打发了一批卖了死契、服侍有功的老人,又陆续另添人手。或从庄子上调来,或寻人牙子带人来相看挑选,奴婢便是在半年多前被买进来的。”
“原来是这样。”唐幂看似不感兴趣,眸中却闪过一抹异色:那场大火,恐怕是唐馨自己放的吧,目的就是想将见过唐幂真容的下人们杀个精光,免得日后走漏了风声。至于吃素行善,开恩放人什么的,不过是伍氏惺惺作态的掩饰罢了。老人一去,新人们不知就里,天天听着谎话,还真以为大小姐和大夫人母慈子孝呢!
如今,这府内除了几个贴身心腹,其余服侍的都是入府最多一年的新人,这真是——太好了!日后自己想做什么,非常容易收买下人!
又穿过一条夹道,婆子才停下脚步:“三小姐,这就是您的流芳斋。”
流芳斋名字好听,实际也还过得去。在一派清贵富丽气象的镇国公府,它大概能算到中等。是一间宽敞的三进跨院,院中有花墙影壁,倚墙种了一片湘妃竹,风一吹过便簌簌而响,有如天籁之声。
屋内的陈设却不怎的,家具俱都老气过时,桌案上陈设的摆件与日常用物,也皆是乍眼看着光鲜,实际却不值几个大钱的粗糙货色。
唐幂目光一扫,心里便有了计较。向跟在身后的院内柳妈妈一扬下巴:“把人都带上来我看看。”
柳妈妈只当三小姐要重新给丫鬟们分派活计,连忙把人都叫了过来。
不想,等众丫鬟一一磕过头,报过来历,唐幂示意柳妈妈每人给几十钱的赏,末了只说道:“各人依旧照原本的安排做事,日后再看表现赏惩。”
“是,三小姐。”丫鬟婆子们又磕了头,齐齐下去,只留下三名近前服侍的二等丫鬟。
唐幂冲其中生得最俏丽的那个招了招手,另递给她二钱银子的红封:“红桔,日后你掌管我的洗漱沐浴之事。你记住,届时只消将热水巾子送来,不必留下服侍,我不喜欢有人看到我未妆扮的模样。知道么?”
“是,小姐,奴婢记下了。”红桔是大夫人院里一等丫鬟的表妹,满以为凭着自己的来历必受重用。没想到新来的小姐却只让她管这个,不免有点忿忿的,却不敢露出来,只捏了银子站到一边。
唐幂又安排了绿竹管每日饭食与院里其他的小丫头子。末了对容貌最为平凡的白梨说道:“我看你是个老实的,今后四季衣裳、首饰赏银,就都交给你来管了。”
“谢谢小姐!”白梨的母亲也是大夫人院里的人,但却是个只管扫地的低等婆子。谁料竟能得小姐另眼相看,不禁兴奋得满面通红。浑然不觉身边的红桔与绿竹已投来饱含怨忿的视线。
将三人反应尽收眼底,唐幂淡笑着挥了挥手:“好了,先帮我准备浴水,再备上晚膳。”
流芳斋里新发生的一幕幕,很快便有人报到了伍氏那里。伍氏原有的两三分提防,顿时全部消解:“我还道这丫头有些城府,看来也只是个轻狂人罢了。喜欢打扮,又见不得生得好的下人。”
肖妈妈凑趣道:“可不是呢,还从没听说哪家的小姐不肯让贴身丫鬟看见她没上妆的样子,除非她是全靠胭脂水粉画起来的假皮。也只有似夫人和二小姐这般天生丽质,才不会折腾这些个。”
伍氏却没为她的恭维开怀,反而瞪了她一眼。肖妈妈顿时醒悟过来,连忙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瞧奴婢,只顾着一时想念小姐,竟说错了话。”
“我跟你说过,这事是天大的机密,哪怕四下无人,也不能带出半句来,知道么!”
“是是,奴婢知道错了,夫人不要气坏了身子。”
教训了肖妈妈,伍氏不由失神:“唉,也不知女儿在宫里过得如何?虽说陛下盛宠于她,但我怕她吃其他妃子的亏……唉,可恨唐砚之早死,死时又只是个世子,我没有诰命品级,不得入宫。更不能接她回来……”
提起亡夫,她没有半分怀念,反而尽是怨恨。而肖妈妈也早习惯了这种口气,只小心翼翼地劝道:“夫人不要着急,陛下不是早有许诺么,想来小姐晋封皇后,也就在今年了。届时小姐定会为您求来诰命,母女团圆的。”
“但愿如此。”想到许久未见的女儿,伍氏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示意肖妈妈服侍她宽衣睡下。
次日早晨,用过早餐后,红桔与两个小丫鬟便带着唐幂来到老太爷所居的青松阁。
老太爷乃军人出身,院子一扫奢靡之气,显得格外大气肃整。但毕竟是病了十几年了,虽然家中无人敢怠慢,但仍是不可避免地隐隐透出一股衰颓。而老太爷日常起居的暖阁内,虽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点着薰香,仍有一种说不出的异味。所幸下人打扫得勤快,倒没引来苍蝇。
刚踏入暖阁,便有两道视线向唐幂射来,毫不避讳地上上下下打量她。
那是两名容貌平平,神情刻板的婆子,一个姓李,一个姓丁。衣着也十分普通,但在唐幂面前还敢腹诽的红桔,在她们面前却乖巧得像只小猫似的,轻声细语地说道:“李妈妈,丁妈妈,这是新回府的三小姐,奉大夫人之命,特来为老太爷侍疾。”
李妈妈板着脸说道:“小姐既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这……”红桔为难道,“奴婢还要帮小姐——”
李妈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前来侍疾,自然是要亲自服侍,哪里有丫鬟代劳的道理!你快走吧!”
红桔可怜兮兮地退到唐幂身后,小声说道:“三小姐,这两位妈妈的丈夫都是当年跟在老太爷身边出生入死的长随,最后一战时为救老太爷而死,是以在府中地位不比别人。别说大夫人,就连有官职在身的二老爷见了她们都是客客气气。她们的话奴婢不敢不从……三小姐,您先忍几天吧,可别开罪了她们。”
唐幂脸色有些奇特,像是强忍怒火没有发作出来。红桔看得心里大乐,只觉昨天受的气出了一半。等唐幂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她立即飞也似地离开了暖阁,却没有先回流芳斋,而是急急找大夫人邀功领赏去了。
但在暖阁中,却并没有发生伍氏期待中的李妈妈丁妈妈合力教训胆大无礼三庶女的一幕。
待红桔离开后,视线一直落在唐幂耳畔、始终没有说话的丁妈妈忽然与李妈妈一齐跪倒,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奴婢见过三小姐,愿意听从差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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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氏档案
姓名:伍珍玉
年龄:37岁
性格:面甜心苦,要面子
身份:镇国公世子唐砚之正房蓝氏怀胎时,被唐母强行抬进家的贵妾,蓝氏死后被扶正,但不到半年,唐砚之也病重而死
愿望:女儿过得好,儿子顺利继承爵位
仇人:蓝氏与她的女儿
关系微妙的人:二老爷,二夫人
某雨把大夫人当人形风筝放起来,继续求!收!藏
☆、008 唐府水浑
“你们先起来说话。”唐幂温言问道:“你们为何愿意助我?”
两人神色都十分激动。丁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道:“因为您戴的这副玉丁香缀珠耳环,是当年帮过奴婢们的恩人佩戴的信物。恩人当年说服大老爷,帮奴婢们的孙子脱去奴籍参加科举,得以入朝为官,这份大恩等同再造。可惜奴婢们甚至连恩人的相貌身份都不知道,只记得这对耳环信物。”
李、丁二人解释完毕,又用力磕了个头,这才站起来。
唐幂下意识地摸了摸耳环,心中划过一声微叹:这对耳环,还是当年母亲留下来的。母亲乃是从洛安国远嫁而来,幸蒙当年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赐婚,连嫁妆都是宫里帮准备的。唯一从娘家带来的旧物,便只有几样首饰。可恨母亲过世时她年纪太小,除了这对耳环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保住。
而唐幂之所以会特别保管这对耳环,是因为母亲当年曾开玩笑地指着它说:“府里的人都以为老太爷屋里的两位妈妈可恶,却不知这对耳环能让她们温言相待呢。”
父母先后去世,她在国公府日子渐渐变得不堪的时候,也曾想过拿出信物请两位妈妈帮忙。但当时她实在太小,又是双腿残疾,行动不便。丫鬟虽然忠心,却又不够机灵。如果拿出耳环,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常年无事也要找碴的唐馨、张妈妈等人夺走砸碎。所以唐幂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机会。
没想到这一等,就一直等到她学习有成。那个时候,她已不需要别人帮忙,就能在唐府立足。同时打算在假死脱身之前,狠狠报复伍氏等人一把,便想把这份暗中助力用在关键地方。
但慕容承的出现,却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当初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经历种种剧变,再次回到唐府,出示这双耳环时,自己用的竟是三庶妹的身份……
这些往事让人心酸,回忆起来却不过片刻的功夫。唐幂瞬间便收敛了情绪,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你们能帮我到什么程度?”
李妈妈与丁妈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但凡在这国公府内,有用得到奴婢的地方,请小姐尽管开口。”
当年唐幂的母亲蓝氏在后院赏花时,偶然听到她们在角落痛哭,好奇这两个平日里凶神似的妈妈怎么会有如此软弱的一面,便隔着花墙出言相问。两人便把孙子颇有读书天分,但因为父母都是奴籍,按长熙律法不能参加科举,而老太爷又刚刚中风,没人可以求情的事说了一遍。
蓝氏那时刚做了一年多的母亲,因怜悯她二人一片慈爱之心,便答应会帮她们想办法。却因当时府内暗流涌动,局势复杂,没有说明身份。李、丁两人半信不信,也没有追问,只隔着繁花重重的花墙,隐约看到蓝氏耳上的那对耳环。
谁知两天之后,大老爷唐砚之果然开恩为她们的儿孙辈脱去奴籍。她们惊喜交加,但无论如何打听,都没有问出府内有哪位主子有一对玉丁香缀珠耳环。但她们四下打听的举动落在蓝氏眼中,这才有了向唐幂戏言一事。
种种内情,唐幂自是不知。李、丁二人也仅知道一半,当下见到顶了三小姐身份的唐幂,还以为当初帮她们的人是三小姐的生母、早逝的莫姨娘,立即便下了决心:当初没能还报给莫姨娘的恩情,这次一定要统统还报给三小姐!
打量她们神情真挚,所说的话完全出自本心,唐幂点了点头:“如此,我便相信你们。你们先和我说说,目前府内是什么情况。”
对府内的情况她所知有限,只知道自老太爷中风后,老夫人、母亲、父亲便相继去世。之后一直是被扶正的伍氏独揽国公府大权。
丁、李两人虽然不大出老太爷的院子,但消息却十分灵通。李妈妈说道:“回小姐的话,当年各房主子过世之后,因为爵位继承之事,府内颇乱了一阵子。大老爷的苏姨娘当年留下个遗腹子,找了御医和几位有经验的稳婆来看,都说是男胎,伍夫人发话说等生下后要将他抱到跟前,等抚养长大后承爵。不想这话才说了不到一个月,苏姨娘就动了胎气小产,流出个已成型的男婴,自己也没捱过,母子俩一同去了。”
“大老爷有遗腹子?!”唐幂微惊:这件事她竟不知道!
不过细细一想,她便找到了原因:仅有的记忆里,母亲与父亲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对自己总是温柔体贴的母亲,在看见父亲时就会迅速冷脸,一句话也不说。等父亲离开,又抱着自己默默流泪。因为打小长在母亲身边,母亲又从不主动带她去见父亲,所以她和父亲并不亲近。待母亲去世之后,父亲虽然将她接到身边抚养,但除了日常起居之外,从不和她说别的事情。而父亲去世后,她迅速被人丢到偏院自生自灭,外面闹得沸反盈天,她也懵懂不知。所以,她不知道这件事,也是情理之中。
李妈妈却是想岔了:“小姐当时还小呢,才三岁吧,自是不记得这些事情。总之,闹了这一出后,二老爷似乎想找人在朝中为自己陈情,求得世子位。伍夫人便将另一位陶姨娘生的儿子、和您同岁的二少爷唐澜认为嫡子,带到房中将养。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最后太上皇发话说,爵位自来父死子承,大老爷既去了,那便将世子之位留待他的嫡子,待老太爷千秋之后再继承爵位,一场风波这才平息。但原本与二老爷很融洽的伍夫人,也因此对二房生出嫌隙。”
想到昨日初回府中,二老爷唐纵棋在处置张妈妈时,眼底划过的犹豫,唐幂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大夫人不喜二房之人,那二老爷还要看她的脸色?”
“小姐有所不知,伍夫人的父亲原是老太爷的下属,伍夫人小时候便经常到国公府来做客,与几位老爷都认得。过门之后,二老爷自是待她不同。纵是后来有爵位之争,一切平息之后,也仍旧待她和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