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哥儿走到她跟前,马上就被搂进了怀中。
「我的砚哥儿真的长大了,你娘要是能亲眼看到,该有多高兴……」她抱着宝贝曾孙子又笑又叹。
「娘!」他回头指着身后的婉瑛,意思像是在说娘有看到了。
「曾奶奶说的是生你的那个亲娘,」老太君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当着婉瑛的面,特地提起过世的孙媳妇儿。「砚哥儿可别忘了她。」
如果她是想给婉瑛难堪的话,那可就用错方法了,因为砚哥儿的亲娘本来就另有其人,并不是自己,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何况婉瑛并没想那么多,反而认为老太君没有说错,继母和继子的感情再好,也不希望砚哥儿忘记自己的生母。
秦凤戈自然猜到祖母这么说的用意,适时解围。「这一点请祖母放心,每天早上,婉儿都会带着砚哥儿去跟他的生母上香,砚哥儿不会忘的。」
「是这样吗?那就好。」老太君终于把正眼调到婉瑛身上。「你才刚嫁进门就当了现成的娘,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可不知当娘的辛苦,砚哥儿还这么小就失去亲娘,我每次想起心就疼得紧,原想把他带在身边照料,他爹又不肯答应,如今就只能寄望你了。」
婉瑛躬身回了一句。「孙媳妇儿一定会尽好自己的本分,好好教养砚哥儿长大成人的。」
「要是不懂得怎么教养孩子,就要多问别人,可不要自作主张了。」老太君这话的警告意味很浓。
老太君担心宝贝曾孙被后母虐待,也是很正常的反应,婉瑛回了一声「是」,心想只要凭良心做事,早晚可以证明给大家看。
这时,府里的管事过来,跟老太君禀明可以入席了。
「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先吃饭吧。」老太君率先起身,在婢女的搀扶下踏出内厅,往另一处厅堂走。
其他晚辈、小共自然全都跟在她的后头,大家一面走、一面聊,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全部加起来,也让婉瑛见识到秦府的主子们究竟有多少位,光要记住他们的脸孔就有些伤脑筋了。
「……老太君方才说的那些,别搁在心上。」金嬷嬷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还有些多事的安慰她。
婉瑛不由得怔愕。「什么别搁在心上?」
「……没什么。」老太君那番话背后的用意,无非就是要她掂掂斤两,别以为真是砚哥儿的娘,自己可还没有承认,不过见孙少奶奶根本就不明白,让金嬷嬷眼底不禁闪过一丝笑意,心想她还真没半点心眼,该说好还是不好呢?既然这样,也不便去点破,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众人来到另一处面向湖泊的厅堂内,屋里已经摆了三桌大的、一桌小的,秦凤戈和秦凤疆是嫡孙,自然跟长辈们坐在主桌,另一桌是给庶出的儿孙们,第三桌则是给各房的几位小姐,至于最小的那一桌高度又矮上许多,自然是给曾孙辈来坐,嫡庶分得一清二楚,也可以看出各自在家中的地位。
身为孙媳妇的婉瑛和王氏,以及其他没见过的几位全都恭敬的站在主桌旁,先帮忙倒茶水,待奴才捧着食案过来,再由她们把摆在上面的菜肴一一端上桌,而婢女们全去伺候其他主子了。
当老太君挟了菜之后,晚辈们才开始动筷子。
大家都在吃饭,婉瑛觉得无聊,就开始一个一个认人,其中几张脸孔有印象,另外有好几张则是初次见到。
王氏悄悄地凑近。「大嫂,别东张西望的……」
「喔,谢谢。」她赶紧收回视线,却和另一名同样站着伺候的少妇四目相接,对方年纪和王氏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外型看来朴拙老实,已经先主动和婉瑛点头微笑。
婉瑛也马上示意,悄声问了王氏,这才知晓她就是白姨娘所生的庶子的正室,娘家姓郝,和自己是妯娌,而且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大嫂。」郝氏唤了她一声,露出憨直的笑脸。
她瞟了下对方的肚子,心想让怀孕初期的准妈妈站着总是不太好,不是说前三个月是最危险的,因为胎儿还没稳定,可是得有个理由脱身才行。「二弟妹,你现在身子不舒服。」
郝氏不明就里。「大嫂,我没有不舒服。」
「你怀孕了,不要站着,就说你不舒服,想回房歇息。」婉瑛心想这是善意的谎言,总比出了事好。
「可是……」郝氏犹豫地看了下另一位妯娌,向来老实的她从没说过谎,而且也没生过病,实在装不出来。
一个小小身影突然跑向婉瑛。「娘!」
「奶娘不是在喂你吃饭吗?」婉瑛低头看着砚哥儿。「快回去坐好,记得要多嚼几次再吞下去。」
砚哥儿见娘站在那儿,不能一起坐下来,便拉着她的手,要走到自己那一桌。「娘,来……」
「娘不能过去!」婉瑛对他摇头。「砚哥儿先回去把饭吃完……」
他噘起小嘴,索性站在娘身边,也不吃了。
没想到连贤哥儿也鼓起勇气,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来到王氏身边,不想见到自己的娘只能站着看大家吃。
秦凤戈早就希望改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是找不到时机开口,也就顺势提出自己的观点。「祖母,规矩固然重要,但也不差这一、两回,一家子团聚吃饭,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既然兄长说话了,秦凤恕终于可以发泄积压在心中的不满。
「老太君要她们学习怎么做个媳妇儿,将来才知晓如何当婆婆,这会儿都是自己人,真要那么讲究吗?」想到在这座府里,庶出的孙子连叫一声「祖母」,还得看受不受宠,他一直很努力地在习武念书,希望能博一个功名,好好地扬眉吐气一番,这样还不够吗?秦凤恕也不想这么愤世嫉俗,可是想到连在家里都得不到尊重,说话也没有分量,祖母对他只有责备,从来不曾夸奖过半句,脾气自然不好了。
「一个家没有规矩,岂不大乱?」江氏自然站在婆婆那一边。「我和你二婶,还有凤哥儿过世的娘,也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这是为了她们好。」
王氏焦急地看着夫婿。「相公,别再说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秦凤恕忍无可忍地站起来。「那么二嫂怀了身孕,还要她站着伺候,难道就不怕有个闪失吗?」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郝氏的肚子,让她相当不好意思,接下来又瞪着不发一语的秦凤鸣,像是在指责他。
「凤鸣,怎么不早说呢?」秦守荣语带责备。
秦凤鸣起身回答二叔的话。「也是前天才知道的,还找不到机会开口,何况要孙媳妇站着伺候,既是府里的规矩,自然不便有任何意见。」
原来他就是郝氏的丈夫,这也是婉瑛第一次看清秦凤鸣的长相,五官和秦凤戈真的很像,简直像是同父同母所生的亲兄弟,只是予人一种心事重重的感觉。
老太君开口关心地问︰「大夫怎么说?」
「前天下午,孙儿亲自带她到六安堂给纪大夫把过脉,因为若请大夫到府里,万一不是,恐怕会让大家白高兴一场,所以想等确定了再说,而纪大夫说她身子硬朗,只要别拿重物,动了胎气就好。」秦凤鸣说到妻子有喜的事,脸上多了将为人父的喜悦之色。
「娘,今天就别太严苛了,饿着了还没出生的曾孙子可不好,就连砚哥儿、贤哥儿也都不吃饭了。」秦守荣也开口说情。
老太君眼看再坚持己见,活像都是自己的错似的,态度也跟着软化了。「好了、好了,以后一家人吃饭,就不必再这么讲究规矩,都去坐着吧。」
「是。」婉瑛和王氏等人回道。
王氏和郝氏自然是坐到丈夫身边去了。
而砚哥儿最是开心,拉着婉瑛就往自己坐的小桌走。「娘,一起吃……」
「好,娘跟你一起吃。」她反而更乐意跟这些年纪最小的孩子们同桌吃饭,也不在乎坐小稿凳。
一名十岁的男孩从另一桌走过来,朝婉瑛拱了拱手。「大堂嫂,我是康进,谢谢你送的纸风车,我很喜欢。」
会叫她一声「大堂嫂」,表示跟秦凤戈是堂兄弟,就不知是哪一房的儿子,婉瑛还弄不清楚,心想回去以后得偷偷列一张家族表,方便记牢。
「你喜欢就好,要是想自己动手做,我可以教你。」婉瑛也不藏私。
康进不禁面露喜色。「多谢大堂嫂,我会另找时间请教的。」
其他几个也拿到纸风车的孩子全围过来,纷纷表示想学,这下可让砚哥儿紧张了,连忙抱住娘,就怕被其他人抢走。
听见笑声,包括主桌,还有其他两桌的人全都往小桌这一头看了过来,不禁心想这位刚进门一个月的续弦还真受到孩子们的欢迎。
而秦凤戈则是低头吃饭,不曾在大家面前为她说过半句好话,也是希望婉儿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得到大家的心,这样才有意义。
相信有朝一日,秦家的人都会忘记她的出身不好,真心地接纳。
待用过饭,老太君和几位长辈先行离席,秦凤戈也被叫去了,婉瑛便留在原位和其他平辈聊天,大家总算能自在地交谈。
「大嫂。」直到这一刻,秦凤鸣和秦凤恕这一对庶出的兄弟,才算正式地和婉瑛打照面。
婉瑛记起金嬷嬷的教导,所谓长嫂如母,在气势上可不能矮个一截。「两位小叔不用客气,倒是直到刚刚才知道二弟妹有喜的事,真是恭喜了。」
「多谢大嫂。」秦凤鸣淡淡地说。
「虽然我没生过孩子,但也知道女人怀孕最需要的是相公的关心,小叔应该早点把怀孕的事说出来,不该让二弟妹站着,也好待在房里歇着,万一不小心被跑来跑去的孩子撞倒了,那该怎么办?」她真是觉得大多数的古代男人都只把女人当作生孩子的工具,一点都不在乎她们的死活,反正可以多纳几个小妾进门,不怕没有儿子。
秦凤鸣难得露出惊讶之色。「呃,是,大嫂。」
「大嫂,这不是相公的错……」郝氏为丈夫说情。
她还是很坚持。「怀孕的女人最大,二弟妹也不要太纵容丈夫,要让男人知道孩子得来不易,他才会更加珍惜你。」
「想不到咱们大哥再娶的这位大嫂还会教训人,跟已经过世的大嫂个性完全不一样。」秦凤恕哈哈地笑说。
王氏急着朝丈夫使个眼色。「相公……」没有女人喜欢被拿来比较的。
「是我失言,大嫂不要见怪。」他这才意识到说错话,连忙赔罪。
「没关系,每个人的个性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自然也不一样。」婉瑛曾听金嬷嬷提起砚哥儿的亲娘是一位柔顺温婉的女子,跟自己确实不同。「所以小叔以后若犯了错,我这个大嫂可是会当面教训的。」
秦凤恕觉得这位新嫂子作风豪爽,说话也直来直往,颇为欣赏。「要是真的做错,大嫂尽管教训。」
「还有二弟妹现在怀了身孕,不要仗着身体好就粗心大意,六安堂的纪大夫虽是女子,可一点都不输给男大夫,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请教她。」何况还有区大夫在,婉瑛自然相信他们夫妻的医术。
郝氏露出憨厚的笑容。「是。」
「多谢大嫂。」秦凤鸣不禁多看婉瑛两眼。
这时,秦凤戈在祖母房里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已经回来了。
「祖母说她要小睡片刻,让咱们先回去。」他弯身抱起砚哥儿说。
婉瑛便开口向其他人告辞,心想今天没受到任何为难,算是平安顺利的度过,总算可以喘一口气。
等到步出秦府大门,才坐进轿内,她身子一歪,全身虚脱地斜倚着,加上前一天晚上又没睡好,很快地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金嬷嬷在轿帘外头喊了两声,都没听到回应,掀起帘子一看,才发现她睡着了。
金嬷嬷斥喝一声。「孙少奶奶!」
「啊!」婉瑛整个人弹了起来,结果额头撞上轿门,疼到眼角都飙出泪来了。「好痛……」
「怎么了?」听到秦凤戈低沉的嗓音在外头响起,让她一面揉着额头,一面钻出轿门。
她不好意思地说︰「不小心在里头睡着了……」
「回房睡。」砚哥儿学着大人说话。
秦凤戈低笑一声。「听见了吗?」
「听见了。」她居然被个小孩子念了。「好,娘回房再睡。」
砚哥儿牵起她的手。「走!」
站在背后看着母子俩手牵着手,一步步地走进大门,秦凤戈嘴角不禁扬起笑意,更加确信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否则岂不是无缘见到这般幸福的情景。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它的。
过了一个月的平静生活,已经是十一月了。
婉瑛坐在书案后方拨着算盘珠子,努力了这么久,总算有一点长进,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向开了一道缝的窗子,似乎看到什么,便伸手推开来。
「下雪了……」
只见白色雪花缓缓地飘下,有种朦胧的美感。
于是,她趁金嬷嬷不在,围上披风,步出小花厅,走到屋外。
这是婉瑛嫁进将军府之后的第一场雪。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冬天,尤其是连日下雪带来的不便,可是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家、还有家人,已经不再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那个向婉瑛,心境也跟着踏实许多。
看着白色雪花愈下愈多,婉瑛唇畔扬起了笑意,一点都不觉得冷。
「……你一个人站在外头做什么?」才刚回府的秦凤戈,正巧经过廊下,乍见她被一片白色雪花给笼罩住,好像随时会消失不见,不知怎么,心头莫名一慌,连忙出声。
婉瑛回眸一笑。「我在看雪……」
「雪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着凉。」他走过去揽住她,确定心爱的女人就在自己身边。
「我想以后会慢慢喜欢下雪的日子。」婉瑛笑靥如花地说。
秦凤戈不禁失笑。「难道以前都不喜欢?」
「嗯,觉得太冷了,而且出门不方便。」她想到去年冬天吃到的苦头,就算躲在被窝里还是直打哆嗦,格外想念电暖器。
他也想起婉儿以前得要帮人浣衣,确实很辛苦。「往后若是遇上下雪,你就待在屋里不必出门,想要什么,吩咐下去就好。」
这么好的良人居然会是她的,自己真的是个很幸运、也很幸福的女人,婉瑛不禁笑意晏晏地望着身旁的男人,秦凤戈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一点一滴都会牢记在心里,在往后的人生岁月当中,回报他这份感情。
「雪愈来愈大,该进屋了。」秦凤戈拥着她说。
婉瑛随着他走向屋子,不管遇上再寒冷的冬天,只要有这个男人在身旁,就会打从心底感到温暖。
【下部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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