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我能照顾自己。”王臻华哭笑不得,看李氏还是不放心,索性直言,“不知这些书院与明山白羽相比,考中秀才者几何,考中举人者几何,考中进士当朝奏对者又有几何?”
“是没几个……”李氏耳根软,一看王臻华主意已定,长长一叹,“罢了,你如今主意也大了,倘若日后在书院吃到苦头,可千万别逞强,托人捎个信回来,娘自会派人来接你。”
“瞧你说的,就好像明山白羽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了。”王臻华不由失笑。
“你爹可是探花郎,他的学问就连圣上都称赞过,他说你行,你就绝对能行!”李氏对亡夫信心十足,看不得王臻华这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样子。
王臻华看着李氏容光焕发的样子,深觉肩上重担好大。
本来王臻华还想跟李氏打个预防针的,不过现在看来,就算她说了,李氏也只当她谦虚低调。王臻华只好下定主意,拿出对付高考的劲头,来应对自到古代后的第二场挑战!
“白羽书院入学的考试范围及历年来的策题,你有没有渠道弄来?”王臻华悄悄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李氏为难道。
“咱家的故交好友里,谁有可能有这些东西?”王臻华又问。
“让我想想。”李氏拧着眉头,在屋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突然眼中一亮,“我想起来了!你江伯父的族兄曾在白羽书院做过几年先生,若去寻他,必能给你找些往年的策题。”
“江伯父?”王臻华重复了一遍,“你是指汴梁府尹江大人?”
“正是他。”李氏点头,“你江伯父跟你爹本就是同科进士,又是至交好友,他为人赤诚,清廉公正。前日你在灵堂被撞伤晕倒,就是他帮忙料理了你爹下葬的后事。”
“江伯父如此仗义相助,我很该亲自上门,拜访道谢。”王臻华自赶走陈家母子后,匆忙看了一下婧娘的病情无碍,就一直耗在书房,倒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我儿长大了。”李氏心情复杂地拍了拍王臻华的肩膀。
王臻华略有点心虚,她好歹都工作几年了,这样的人情往来早就拿心应手,在这点上强过原主实在没什么好自豪的,于是忙转移话题,“我明日上门拜访应该带些什么?”
李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明日就去?你身子还没养好呢,那么着急干什么……”
王臻华悄悄抹了把汗,她本来就不准备这么快去拜见。
这一次拜见除道谢外,还要请江大人帮忙引见他那位曾在白羽书院当过教习的族兄,就算不能引见,也最好能借到一些内部资料。这样的话,就会不可避免谈到王臻华准备去考白羽书院的事。
江昂本身学识不错,王臻华又是他的世交晚辈,到时候谈兴上来,指不定要考一些问题。她要是表现得太差,就算是有王昱的老交情,只怕也拯救不了江昂对她不学无术的印象。
所以,在见江昂以前,王臻华要做的准备还真不少。
“……大夫说了,头上的伤最需要精心护养,你江伯父也知道你的伤情,不会因你晚去几天就怪你礼数不周。”尽管王臻华听得心不在焉,但李氏依旧在絮絮说着,“正好白羽书院的入学考试在来年二月,借题一事不用急,年前你就好生在家养着……”
“娘的安排很妥当……”王臻华笑着应下,突然门外有人来报。
“官人,陈家来人递了拜帖。”来人是外院的向总管,是个五旬的老人,国字脸,眉须皆花白,天生一双总睡不醒的眯缝眼,脸上常年带着笑,肚子微腆,面容慈祥。
“来的是谁?”王臻华接过拜帖,帖子极尽奢华,金粉勾边,银丝画线,还洒着喷香的香料。
“陈官人亲自来的。”向总管道。
“不见。”王臻华将拜帖随手一丢,干脆利落道,“若他是来还钱的,向叔你只管清点好收下,若不是,就把他好生请到前厅坐着。我病得卧床不起,不能相陪,还请他见谅。”
“陈官人毕竟是长辈,若执意要来看您……”向总管考虑很周全。
“就说我病重,屋里乱得人仰马翻,无法招待贵客……诸如此类,随向叔的心意解释。”王臻华笑眯眯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明白我跟陈家断交的决心,向叔明白了吗?”
“明白,官人。”向总管摸了摸胡子,露出一个同样狡黠的笑容。
向总管退下去后,李氏纠结地揉着帕子,总觉得有点担心,“虽然我也觉得这门亲事退了也好,但是这样打陈家的脸,是不是不太妥当?”
王臻华舀了一勺汤羹里的云耳,已经不冒一丝热气了。她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尝起来味道还不错,“娘只管看着,我越这样行事,陈家才越会放心。”
李氏看起来更疑惑了,王臻华却并没有解释。
虽然昨天王臻华一直表现得像个年轻气盛、心思浅到一眼能望到底的少年人,但单从结果来看,最大的赢家是王臻华,而不是自以为从头到尾把她耍的团团转的陈母。
陈母固然自信于自己的判断,但不在场的陈父却更容易旁观者清,从而怀疑到事情的真相。
这一次陈父亲自上门拜访,就是证明。
当日是陈父推倒王臻华,致其重伤。虽然他不承认,但作为主要嫌疑人,在事情查明前,陈父都应该主动避嫌,昨天陈父就是这么做的。但是今天他来了,多半是被王臻华一通乱拳搅乱了布局,按不住阵脚才来上门试探。
现在王臻华掌握着主动权,根本不需要亲自上阵跟陈父逞心机斗心眼。
王臻华如此草率而强硬地决定斩断两家多年交情,在混迹商场多年的老狐狸陈父心里,必然不会是多明智的决策。若易地而处,陈父一定有十几种委婉而不失体面的法子悄无声息处理掉对手。
这样一次次加深陈父心里她鲁莽固执的形象,陈父才会从心底里小瞧她,轻视她,不会花太多心思来对付她,毕竟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真是不要太好诱哄上当。
示敌以弱,王臻华才能赢得养精蓄锐的时间。
昨日王臻华是借了江昂的权势,借力打力。这种方法偶尔为之还好,次数多了,总有西洋镜被拆穿的一天。她总要自己成长起来,才会真正拥有保护自己的实力。
到那个时候,才会是真正把陈家踩在脚底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没过多久,向管家就来汇报,陈父还上了积年旧债和医药钱,借据也一并还给了陈父。李氏一看木已成舟,也就不再纠结,索性由着王臻华自个儿折腾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臻华开始日复一日地耗在书房里来。
据李氏所说,王昱在中秋时就曾经说过,原主的学识储备已经足以应付几大书院的入学考试。如今离中秋相距并不远,也就是说她目前所要攻读的只有四书,而五经的学习则可以暂时押后。
其实,单就四书而言,《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四本书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到六万字。尤其《大学》、《中庸》只是《礼记》中的两篇文章,内容更是少得令人发指。
虽然文言文读起来拗口难懂,但真要下死力背起来,给她一个月也能囫囵吞背个差不多来。但科举真要这么简单,也就不存在寒窗苦读一辈子,却只有一小撮儿人能金榜题名了。
四书只是开始,真正让读书人钻研到头发都白了的,是历代学者给四书做的集注释义。
其实王臻华觉得四书本身就很完美,并不需要诸位学者自己嚼过一遍,再吐出来的通俗版本……但是作为一个没名气没地位的小人物,王臻华只能吐槽几句,然后默默接受。
幸好喜欢解读经典、却又名气大到彪炳古今的学者并没几个,而在这个名唤大陈的陌生朝代里,被当朝统治者列为官方必读注本和科考依据的,只有一人获此殊荣,正是朱熹。
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共十九卷,虽然看起来有点多,但只是竖排版加毛笔字体,让它的视觉效果膨胀了一下,其实折合起来只有二十万字上下,也就是现代一本小说的厚度。
当然,这本小说读起来需要耗费的时间,绝对不是一般般的多。
这种事没有捷径,王臻华也只有撸起袖子上了!
就这么闷头闷脑地学了数月,王臻华完全恢复了高中时起早贪黑的作息规律。
晚上躺在床上要复习一遍当天学的文章,最好默背一遍加深记忆;早上起早了不舍得离开暖和的被窝,但又不好浪费时间,就趴在床头在脑子里复习一遍昨天学的内容。
有时候天气好,婧姐儿身体好转出现在饭桌上,两人你问我答,随手复习一段论语孟子。
甚至蹲在马桶上,王臻华手里也不忘拿本书,不过效率一般不佳,期间进度基本为零……
直到呵气成冰的腊月到来,也即大夫所预计的伤口痊愈,可以不再闭门休养的那一天来临,王臻华终于可以把绷带取掉,把早已恢复原样的后脑勺露了出来。
王臻华既已恢复健康,应有的交际自然不能再作拖延,于是向江府送上拜帖。
很快,江昂回了帖子,盛邀她前来。
在休沐这日,王臻华带着李氏和婧娘精心准备的礼单,来到江府上门拜访。
向管家递上帖子和礼单,王臻华在门口稍等了片刻,门上的僮仆就恭敬地迎王臻华进入江府。
江昂虽然贵为汴梁府尹,所住的房子却一点都不奢华富丽,反而质朴古拙,毫无浮华雕饰,一看就是个清廉守正的官员府邸。
在僮仆的带路下,王臻华一路穿廊过院行来,正自叹服,在古代能当上都城府尹的果然都是大清官,前有名扬古今的开封府尹包拯,今日江昂为府尹也丝毫不逊色……
正想着,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王臻华好生纳闷,看这带路的僮仆进退有度、恭顺有礼,一路碰到的使女小童都是恭恭敬敬、礼数周全,显然能看出江家的规矩严明。来人是谁,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若不是来人声音明明白白是个赳赳男儿,王臻华几乎要怀疑这是江家哪位内宠了……
没等王臻华琢磨出个道道来,就见一个锦衣玉貌、倜傥风流的年轻郎君穿花拂柳,摇扇而来。
年轻郎君看到王臻华倒也不吃惊,上下打量她一眼,嘴边衔着笑,“让我猜猜,身量尚小,体着素服,又是一副大病初愈的体态……”他扇子一合,往掌心一拍,“可是祖籍绥阳的王家小官人?”
“正是在下。”王臻华抱拳一礼,惊讶于对方的观察入微和高效推理,若不是环境不对,她都要怀疑对方是骨灰级的福尔摩斯爱好者了,“恕我眼拙,猜不出尊驾是……”
其实话一出口,王臻华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江昂与王昱是同科进士,年龄相差无几,成亲生子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对方年纪比婧娘稍大,在江府这样一个规矩大的地方闲庭漫步,一副比主人都自在的模样,身份并没有太多别的可能。
年轻郎君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不要这么谦虚嘛,既然有了猜测,不妨说出来一听?”
这位还真是个妙人,不但自己喜欢推理,见了刚认识的人,也不忘发展同好,鼓励对方推理……
王臻华也不由笑了,“江世叔的同僚友人年龄多在不惑之年,忘年交鲜少有之。像你这样的年轻郎君,最有可能是世交子侄。而子侄小辈上门拜访,多半如我一样毕恭毕敬,目不斜视。像官人这样悠闲自在,甚至饶有兴致盘问对方身份的,不是此间主人,更有其谁?”
说到最后,王臻华心境轻松下来,“敢问尊驾可是江家世兄,江炳成?”
“猜的正正好!”江炳成一看王家小郎君果然对胃口,不由拊掌大笑,“我记得你今年才十二,我就托大叫你一声贤弟可好?”
“世兄抬爱,敢不有应?”王臻华回以一笑。
“贤弟可是来拜访爹爹的?”江炳成笑问。
“正是。”王臻华回道,“前段时日家父过世,家中发生了一些事,多亏了世叔照应,才不至于耽误家父的丧葬事宜。这两日我刚病好,特地上门拜访道谢。”
两人把臂而行,聊起来投契得很。
原本王臻华还抱着对方身份地位合适,可以试着交个朋友,扩大一下在古代交际面的想法,但到了最后,对方谈吐幽默,见识广博,显然是个爱玩的主儿,聊起来竟然没有什么古今隔阂。这让王臻华不由抛弃了原本功利的交友目的,放开心胸,认真交下自来古代的第一个朋友来。
江炳成亲自给王臻华带路,一条路走得又慢又长。但走得再慢,书房也很快出现在甬道的前方。
江炳成瞅了一眼书房,不由敛了一身风流姿态,悄悄朝王臻华眨眨眼,“愚兄一进书房就头疼,一看书本就脚软,下面的路,愚兄就不能陪贤弟走下去了。”
王臻华一听这话顿生知音之感,但书房在即不敢放肆,只能沉痛一点头,“那小弟去了!”
两人小声道完别,没等王臻华重整心情,就听到一个轻描淡写、独具威严的声音传来,“臻华,是炳成送你来的?还算懂事,一起进来吧。”
江炳成一脸天塌地陷的表情,让本来就吓了一跳的王臻华更加心慌慌。
两人对视一眼,进了书房。
南面一扇窗户开着,几案上摆着梅枝花瓶。西北两墙前都摆着直抵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满满摆着书籍,书案上整齐地列着笔架墨砚、文帖书籍,这种熟悉的环境让王臻华迅速平静下来。
江昂是个白面美须的中年人,丹凤眼,容长脸,容貌普通,却独有一股儒雅气度。
王臻华调整好状态,抱拳一礼,“小侄臻华,前来拜见世叔。”
江昂捻须,看着王臻华的模样微微一笑,“你大病初愈,不用跟我见外,来,坐下。”
靠墙根站着的江炳成听了这话,蹭了又蹭,低眉顺眼地挨着王臻华准备坐下。江昂垂下眼皮,茶杯在桌子上轻轻一磕,清脆的磕擦声回荡在书房,让江炳成条件反射地挺胸站好。
可能是有外客在,江昂并没有当堂教子,只把江炳成晾在那里。
王臻华一来是外人,二来是小辈,三来跟江家又不熟,所以对此实在没立场多说什么,只好把自己当话题,好冲淡这莫名的紧张气氛。
“前日家父灵堂前有人生事,多蒙世叔主持大局,才使得家父葬礼如期举行。小侄本应早日前来拜谢,不想病体难动,拖延了这些时日才来拜会世叔,实在失礼……”王臻华挺直了腰,肃容道。
“我跟子昱多年相交,焉能看着他最后一段路都走得不安生?”说罢,江昂长声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江昂不好在两个小辈跟前多流露情感,很快收拾了心情,问候起王臻华家人近来可还安好,礼数周全、态度慈和,聊聊数句让人如沐春风。
“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事要问你。”江昂道。
“敢问何事?”王臻华疑惑。
“翻过年去,国子监就要新招一批学子入学。在那读书的好处有目共睹,你若没有另择明师,我正好托人把你送进去求学。”江昂解释道。
王臻华一听这话,倒是愣了。
国子监可是大陈的最高学府,每年考中科举的学子在总份额中占的比例绝对首屈一指。那里常有博学鸿儒的名士来讲学,大部分都是看在朝廷的面子上,才会偶尔来讲一堂课。民间的书院固然有的因名气大、资金雄厚,而吸引来一些出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