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陛下情况危及,一时半会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试一试了。”
“祭血?”阿忆是不信的,姬杼从不信鬼神,怎么可能做这么奇怪的事?
“此事乃是陛下亲口告诉孤,并叮嘱孤不要同别人说。今日既被你们撞见,不说只怕你们会阻止,但你们切记不要叫其他人知道。”苍郁言之凿凿,神情十分严肃。
叶卿与阿忆仍是半信半疑,元乐已取了药和纱布过来。
茶盏里已有小半碗血了,可苍郁仍旧没有移开手的打算。
阿忆变了脸色:“娘娘打算祭献多少血?”那可是血,流多了会要人命的。
“装满这个茶盏。”苍郁低声说。茶盏并不大,应当不会有事。
“阿忆兴许不得不阻止娘娘。”阿忆却不会那么想。
可她怎么想不关苍郁的事,苍郁冷冷说:“你想阻止孤唯一能救陛下的机会么?”
阿忆顿时哑口无言。她是好心不愿让苍郁涉险,苍郁也必是好意,只是这话说得叫人气得不想理她,便冷着脸甩手走到一边。
这话问得叫她根本没办法回答。
叶卿见连阿忆也阻止不了,知道自己多说也无益,只能蹲在一边小心看着,不叫苍郁也出事。
所幸她没有食言。
苍郁失了一茶盏的血,不仅伤口剧痛不止,头也有些晕,虚弱地垂着手让阿忆给她包扎。
“祭血要做些什么?”叶卿虽然不大相信,但苍郁既然咬死了,还是得问问她打算怎么做。
“割腕前孤已向神明祷祝过,眼下只需将这碗血喂给陛下饮下就好。”总算可以说到重点了。
上一世的经历为她这一世带来了不幸,但所幸对她亦有所补偿——唯一的补偿。
姬杼吃过的食物,都由她亲口在人前试过,即使是她下过毒的。世间的毒,可能对任何人起作用,唯独害不到她。
她其实并不确信姬杼喝下这盏血会好起来,但她没有别的办法可尝试了。
她亦不知饮下血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对他下手,只知自己眼下做不到视若无睹。
叶卿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看着白色茶盏中微微晃动的血,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让陛下饮下这碗血?”
皇后娘娘悲伤过度,脑子坏掉了吧?
苍郁无心管他在犹豫什么,催促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孤也喝了陛下一碗血呢。快些,莫等血凝住了。孤若不是担心拿不稳茶盏,就自己喂了。”
她现在虚弱得很,无需怀疑,肯定拿不稳。
叶卿很是为难,抬头看了看阿忆。
阿忆轻哼了一声,显然不打算管。
叶卿又看看元乐,给他使眼神;偏元乐和他不是一条线,反而帮着苍郁催他:“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方法,先试试吧,万一真有用呢?”
元乐说得倒也是有道理,叶卿想,尽管这个法子看起来太荒唐,陛下要是知道了还不知会不会打死他。
他一咬牙,硬着头皮靠近床边,将枕头垫高了些,把茶盏放在姬杼唇边。
姬杼睡着,当然不会自己张开嘴。叶卿不得不低声说了句“得罪了”,捏住姬杼的下颌,一股脑将茶盏里的血都灌了下去。
做完这件事,他整个人都欲哭无泪,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这么荒唐。
苍郁见血顺利地喂了下去,稍稍松了一口气,便对叶卿和元乐说道:“还有一日玄甲军才来,陛下今日一直未曾出现,恐北门军心不稳,你们两个快些回去稳着,在玄甲军来之前,决不能出事!陛下这边,我们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等了,有孤和阿忆在这里等着即可。”
“可是,如果……”叶卿想旧话重提,他仍然觉得需要做好两手打算。
“若玄甲军到了,陛下仍未醒来,我们再做别的打算。看眼下情势,不差这一天。”苍郁虽未应许,但也算是给了他一个说法。
叶卿心里便安定了些,领了命同元乐一道转身离开。
一路上两人急着赶路,都没说话。只在快到北门军营之时,元乐冷不丁冒了一句:“你反复要求皇后娘娘做两手打算,只是因为忠心于陛下么?”
叶卿曾为苍郁做事,他是知道的,尽管那次的说法是为了替他出气,可元乐并不傻,心里明白他一定有别的打算。
“是忠心,也是为自己打算。”叶卿淡淡地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蹭吃蹭喝那么多回,我也不瞒你。我好不容易才爬到现在的地位,不想从头再来。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肯为我做的事给我奖赏,为值得的人做值得的事,至少我心里不会不甘。偷偷给你透个信儿,若是真的救不了陛下,左昭仪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孩子呢,而这个孩子必定属于皇后娘娘。”
元乐头一回听说这个秘密,顿时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左昭仪有孩子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叶卿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件事陛下瞒得很紧,很少人知道,你可别漏出去了。总之现在皇后娘娘手里有筹码,帮谁不是帮,为什么不帮熟人呢?”
“万一不是皇子,而是个公主呢?”元乐疑惑道。
“那就让她变成皇子。”
“可这样血统不就不正了么?”元乐被他的回答吓到了,叶卿说的话换个说法就是俩字:造反。
“只要上头的人管得了百姓疾苦,管他姓什么呢。”叶卿和元乐不一样,他来自底层,所求的不过是安稳日子。不管谁做皇帝,只要能给他安稳的日子就都没差别。“皇后娘娘虽只是个女流之辈,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背后的苍氏也倒了,不用担心外戚专权。往后就算她想专权了,不止我们盯着,天刑、阿忆、赵常侍以及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人都盯着呢,她动不了。我们只管小皇帝不被教坏就行了。”
元乐却沉默了下来,叶卿的话太洗刷他的三观了。
姬杼床边放了两张圈椅,苍郁与阿忆各坐一张,苍郁一直盯着灯花,阿忆则一直盯着床上。
隔了一会儿,阿忆终于肯主动同她说话了,并且全然不似往日简洁:“若是伤口疼得厉害,我这里有宫里带出来的金创药,抹上后兴许能不那么疼。”
苍郁脸色比平日苍白许多,唇色也淡了些。她淡淡地说:“谢谢你,可孤已经疼麻木了,用不着。——你是有多恨孤,等到现在才肯说。”
苍郁说得直接,毫不顾忌阿忆会对她怎么想。若姬杼救不回来,往后一定甩不掉阿忆,同她虚与委蛇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现在摊开来说。
“和天刑一样恨你,但我不会杀了你。”阿忆感受到了她的坦诚,也回报以坦诚。
提起天刑,苍郁犹有后怕——当时若不是他们在外面,只怕自己真会被天刑掐死,那可就真是一场笑话了。
所谓世事无常,算来算去,人算总不如天算。
“谢谢你。”苍郁不知还能说什么。
“不客气。”阿忆还当真受了谢,冷冰冰地说:“你该谢的是陛下,陛下为你做了许多事,我想其中有一定很多他从未打算告诉你。托你的福,我做了许多看起来一点价值也没有的事。”
☆、第148章 交错的伤痕
虽然阿忆没有明言,但话里的抱怨是显而易见的。
对她来说,大概和自己有关的事情都是没什么价值的吧?因为对姬杼必须要做的大事丝毫助益也没有。
苍郁没有接话,只是继续去看灯花。等待是一件枯燥的事,尤其如同此刻这般,因不知尽头而漫长地令人心焦。心里安定不下来,无法做别的来打发,总以为那人下一刻就会醒来,偏每一回都没有等到。
“娘娘似乎不爱问陛下的事。此前不知陛下化名夏杼,现在也不问陛下为你做了些什么,你真的关心陛下吗?”阿忆话比平时多了很多,一点儿也没拿她当皇后,冰冷地指责她。
苍郁能够理解。阿忆不喜欢她,却又不得不帮着她,以阿忆那般心高气傲,难免会觉得委屈。
“陛下不打算告诉孤的事,孤都不会多问。”苍郁并不正面回答。
真相是她并不想更多地了解姬杼——既然她并不打算爱上他,了解他那么多有何用?只要不在他面前露馅就好。
阿忆冷哼了一声,并没有说信还是不信。
“你喜欢陛下?”冷不防苍郁问了这么一句。
阿忆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奇怪。叶卿他们也不算喜欢她,但是绝不会掺和到他们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中;而阿忆这样素来不爱说话亦不爱管事的,对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似乎管得太多了些。
“你……你胡说!”阿忆被她的话惊到,有些结巴。
苍郁心里便有了底。
若是心里当真没有别的想法,阿忆应当只是生气才对,绝不会话也说不顺。
“其实你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苍郁淡淡地说。
“我去外面看看。”她是无所谓,阿忆却坐不住了,随意找了个借口逃走。
没有人盯着她,苍郁这才敢露出懈怠,疲相顿露。
若是知晓了下毒的人正是自己,这些人方才有多护着她,事后就会多恨她,到那时她的下场一定会很惨淡。
而姬杼,大概也会恨她入骨吧,毕竟他最厌恶被人欺骗。
所以一定不能被知道。
苍郁想起藏在房间里的尚未用完的牵机,决定要尽快回去销毁。
只是现在还不行,在姬杼醒来之前她没有合适的借口回去。
她起身走到床边,在踏床上坐下,没划过的那只手搁在床沿,下巴枕在手臂上,看着仍然毫无醒来预兆的姬杼。
是没有用么?还是分量不够?
苍郁心神不宁,不知是否该拆开纱布再划一次,给他多喂些。
犹豫了半晌,她终于暗自下了决定,若是子夜时分他仍未有醒来的迹象,她就再割腕放一次血。
横竖女人每个月都要失掉比这更多的血,应当死不了。
阿忆没有再进来,看来是怕她提起那个尴尬的话题。
这令苍郁感到自在。阿忆和天刑这样的人一身武艺,警觉心强,同他们在一起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而她正是疲惫头晕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说漏嘴。
熬着熬着,终于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而姬杼仍未醒转。
苍郁便解了纱布,擦去腕上残存的药,又滴了一碗给他喂下去。
当她捂着手腕走到门口,对阿忆说“你说的药拿来给孤一用”时,阿忆尚未意识到她做了什么,只以为她伤口裂开了。
等替她包扎的时候,阿忆才发现真相。
“皇后娘娘,我们没有余力照顾两个病人,希望您牢牢记得这一点。”她额上的青筋快要跳出来:“陛下不信这些,即便娘娘因此而病倒,他亦不会心疼娘娘。”
簪子毕竟不是匕首,不够锋利,苍郁两度为了划口子,都多划出不少伤痕,眼下手腕都要划烂了。
对于苍郁说的姬杼曾做过同样的事这种鬼话,只有叶卿和元乐那两个蠢货才会当真,她半个字都不信。
“孤知道。”苍郁十分轻松地说:“孤不在乎。”
说出这句话,等于是承认她在“祭血”一事上撒了谎,可她却一点都不担心被揭穿。
阿忆突然看不懂这个女人了——她傻起来真够楞,对自己也真够狠的。
大半个下半夜要过去了,姬杼却还昏迷着。
看似无望的等待极容易令人产生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苍郁心想这大概就是报应了,她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想办法救他,可上天却不愿意再赏给她好运。
她体内血液对毒药的消解帮不到他。
苍郁很不甘,却又觉得自己太贪心。
可她熬了快一宿,太疲惫了,又因失血头晕,不知不觉便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她不是自己醒来的。
自从离开皇宫,身边都是姬杼的人,她开始习惯性地睡不深。有人触到了她,她便像含羞草一般立即作出了反应——她双眼迷蒙地愣了许久,才发现眼前姬杼噙着浅笑的面容并不是梦。
天方明,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天地宁静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个十分美妙的夜晚,而身在其中的人们实则恐慌了一整夜,其中绝大部分仍旧持续恐慌着。
“换药了。”阿忆推门和说话的声音打断了这宁静,她拿着药瓶和干净的纱布走了进来,一抬眼便瞧见醒转的姬杼,立时呆愣住了,险些连手中拿的东西都落下。
“陛下……”她的双眼湿润了,因为不能抑制的狂喜。
姬杼却不能感受到他们此时复杂的心境——于他而言,不过是睡了一觉,现在醒来了,只是身体比平时稍有些异常。
“朕受伤了?”他问,因为看见了她手上的东西。
阿忆低下头,连忙解释:“不,这不是给陛下的,这是……”她看着苍郁,却没有说完。
因为皇后做的事,陛下一定不喜欢,哪怕也许真的产生作用了;皇后自己心里一定也很清楚这一点。
“是给我的,昨天听说你昏倒,一着急扭到脚了。”苍郁接过话,心道阿忆若是对姬杼撒谎,一定是个明白人都看得出来。
阿忆讶异地望着她。
“要不要紧?”姬杼关切地望向苍郁:“朕看看。”
“看什么看?”苍郁挑眉,后退几步,作出蛮横的样子:“你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呢,大夫都说你太累了,好好休息才是正事。阿忆你暂且照顾着陛下,我去寻别的人来替你,这样我们好一道回去取些换洗的衣物来。对了,须得让张氏做些饭菜,陛下这么久没有吃东西,一定饿了。”她自行拿过阿忆手里的东西,不容任何人插嘴,安排好了一切。
“我去外面换药,你先歇着。我没事,你看我走路一点都不瘸,就是有点疼。偏阿忆不放心,又是涂药又是包扎,像个老妈子似的,烦死了。”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着,冲他笑了一笑,便转身向外走去。
苍郁到了外间,寻了不易被看到的角落,将纱布裹了上去;至于金创药则塞进了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这样等会若是姬杼执意看扭伤的地方,也不怕露陷。
紧接着她走到外面——天刑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公子爷醒了。”她对天刑说:“我和阿忆要回去取换洗衣物,顺便准备点吃的,你进来照顾他吧。”
除了天刑,外面还有陈复叫守着看情况的徐鸣。他愁苦了一夜,乍然听到好消息,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我去告诉州牧大人!”他说着,套了一匹马飞驰而去。
倒是昨天曾哭得那么激动的天刑面色平静得很,一语不发地随苍郁走进屋里去。
“阿忆,我们先回去。”苍郁一进里间就召唤阿忆。
未料却对上姬杼阴沉的眼。他才醒来没多久,脸色还有些灰白,整个人无甚力气地靠在床屏上,可那双眼睛却还精神十足得吓人。
“你们都出去,皇后留下。”他的语气更叫人恐慌。
苍郁看了看阿忆——后者心虚地低下头——她就知道自己撒的谎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撑到。
果然丝毫不能指望阿忆对姬杼撒谎。
阿忆和天刑退了出去,带上了门;苍郁则慢慢地踱到床前。
“坐到这里,手伸出来。”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冷冷地说。
苍郁便乖乖地坐过去,抬起那只受伤的手。
姬杼有些费力的抬手卷起她的袖子,解开她腕上的纱布。
苍郁看他实在很吃力——因为太慢了——好心提议:“我自己来?”
可姬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就很没出息地缩回去了。
外面的纱布还好,贴近手腕的那记层明显看得到斑斑血迹。姬杼明显顿了顿,仍旧将纱布全然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