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暗中监视陈家的暗卫来报说,陈英在老家真的结了草庐,睡了草席,日日素衣素食,连一众家眷也是如此。虽然外面一直都有风言风语,但大舅陈英的良好表现,也令天下臣民交口称赞,据说还为当地的地方官破解了好几个案子。陈英的政治才能赵紫薇从未怀疑,只是他的心地,实在难以让赵紫薇完全相信,所以赵紫薇仍然对自己的大舅报以观望姿态。
这三年,陈家人确实吃了不少苦头。
这一家人,身上全都非常朴素,只穿着简单的布衣,虽然已经到了京城半月,但似乎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陈英身着白色布衣,脸上沟壑深了许多,但精神却很好,三年劳作,竟然习得渊明风气,颇有隐士之风。
大舅妈显然也像是普通农妇一般,只不见那两名妾室,赵紫薇早就听说了,那两名美妾早就在三年前让陈英打发了。小舅舅至今杳无信讯,小舅妈也仍在,只是眼见得憔悴了许多。表婶曾氏倒是气色尚佳,只是脸皮上微微晒红。大表哥陈枢似乎在前面待客,今日右相府不少人来往。
陈青青在这三年,似乎把身上的傲气全都磨平了,目光平和,站立处仍旧十分规矩。
三年没见,虽然赵紫薇也一直在长个,但却仍然比陈桓矮了一个头。陈桓原先白嫩的皮肤微微带了些褐色,似乎在老家浓烈的阳光下劳作中成长了很多,这不光是容貌,三年的耕读生活让他的气质简直变了样,少了些阴柔气质,多了些男子气概,但在笑起来时,仍旧会脸皮微红。
一一见礼完毕,又聊了许多无关痛痒的话,就听说又有客人到访,是九方生一家,谢谈,还有陆家等等。陈英陈桓陈枢便又出去见客。
不一会儿,理国公夫人带着李柔儿,鲁国公夫人带着陆七娘来了,连谢眉妩也来了。
几位夫人说起话来,总是些儿女嫁娶之事,丈夫怎么不解风情之事,几位大姑娘便都知趣,由陈青青带领着,到了一间客房里面叙旧。
虽然陈青青似乎一直对她这个表姑不怎么待见,但毕竟也三年未见了。自己总要便是一下关怀,但见人家穿的十分朴素,只得开口问学习:“青青,你在荥阳都读了什么书?”
陈青青素面朝天,敛眉端坐在椅子上,颇有些被磨砺过的通透和沉淀,微笑着道:“不过仍是些论语四书,还看了些道德经,倒是觉得长进了不少。”
赵紫薇一听,觉得陈青青果然不同以往的浮躁:“这真是士别三年,连刮目相看都不能够了,荥阳果真是个好地方,青青现在看来气度非凡,倒像是神仙隐士了。”
李柔儿也笑道:“是啊,青青此番历练不同寻常,彻底比得过我们这些俗物了。”
赵紫薇有意打趣她:“是啊,柔儿,你将来成了老板娘,岂不更是俗物了?”
李柔儿顿时脸颊飞霞,道:“公主你怎么说这个?”
陈青青见了,知道大概,便笑问道:“果真是陆恪?”陈青青也历来知道路恪一直在做些小生意的。
赵紫薇笑着点头。
谢眉妩轻轻挑眉,点头道:“陆恪不错。”颇有一副评头论足的样子,但却又只说了这四个字。
众人皆知她素来是及其挑剔的,倒也不说什么。
陆七娘今日也不过十一岁,但家中也早已在给她想看人家了,遂听了这话,也只是低头掩嘴笑,端的是温柔无比,她虽然有陆贵妃的美貌,但却无她的棱角,倒像是惠妃娘娘的亲妹子,反倒李柔儿一派爽利疏朗大方,但提及亲事,也倒是羞了。
有人笑道:“既然真的是他,柔儿你将来吃不了亏,受不了罪,只不过要看紧些罢了。”
众人皆是大笑,连小丫头们都忍不住低头偷笑,李柔儿脸红如同滴血,恨不能把在场的每个人捶上一遍。
赵紫薇看差不多,连忙打乱扯开笑作一团的众人,笑问道:“听说,最近京城里面突然出了一位捧雪堂主人,做的画十分精妙,不知道大家听过没有?”
李柔儿听了这个来个兴趣,也趁机扯开话题,忙道:“是啊,我等闺阁画出售一年以来,一直销量不错,但最近却被这个捧雪堂主人的画大大盖过了风头。正巧前几日我上街,看见一名老仆模样的人正在出售,我心中好奇,便命人买了下来,现在家中,如果姐妹们有兴趣,不妨约一日到我家中,共同赏玩。”
赵紫薇便问道:“那画的是什么?”
李柔儿如数家珍:“那幅画是写意笔法,寥寥数笔,就把一个猴子,山水画的栩栩如生。”
“题字是什么?”赵紫薇问。
“正是那‘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逍遥洞中日’,落款是红赢捧雪堂主人’。”李柔儿说毕,便问道,“不如明日便去我家赏玩赏玩。”
赵紫薇点头笑道:“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陈青青心内仍然觉得出售闺阁画此事有失体统,但而今她已经练达许多,便只是说道:“明日家
中兴许还要待客,那我就不去了,改日一定去理国公府上拜会。”说毕,便低头喝茶不言。
谢眉妩轻轻一笑,搁下茶杯道:“我也不去了,书画什么的,我倒不是很在行。”说着,拿起手上的祖母绿玉镯赏玩起来,“若说是珠宝首饰,歌舞曲赋,我倒是略知一二。”
李柔儿笑道:“那有什么,你们各自方便才是。”
赵紫薇一笑,深觉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即使是真的不耐烦,也不会表现的那么明显,至少表面上,五人还都是和乐的同学形象,只要谢眉妩不来惹她,她根本就不会在乎她怎么样,只是装不来朋友罢了,现在的她,过得无比逍遥自在,何必为了她而动气呢。
从皇后身上,她总结了一句话,人不要作,作必死。
赵紫薇忽然想起一事,便陈青青问:“今日怎么不见杜嬷嬷?”
陈青青脸色微变:“杜嬷嬷……身子不好,在三年前跟了老太太去了。”
赵紫薇默然不语,只把着茶杯上的耳朵,暗自深深地用指甲滑着,陈青青见了,便道:“公主,外面天气正好,不如让青青陪您一起出去四处转转。”
趁此时机,李柔儿、陆七娘、谢眉妩都说要回去找母亲了。陈青青刚陪着赵紫薇走了一会儿,刘嬷嬷便找到了两人,说陈夫人正好有事情要找她,于是便只剩了刘嬷嬷和赵紫薇两人。
两人出了客房顺着客房走出了一道,到了老太太住得地方,看了一会儿,赵紫薇便要沿着老太太院子旁侧的一条小道出去,刘嬷嬷正要劝阻,见赵紫薇坚决,也只好作罢,走了一会儿狭长的小道,居然豁然开朗,面前一条长长曲折的竹栈,横跨在水榭之上,摇摇地通向一处树木隐蔽之处。
赵紫薇有心寻幽散散心,于是便踏上竹栈,慢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刘嬷嬷紧跟在身后。
波光潋滟,竹栈结实,走在上面颇有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之感,前两次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么一个好地方,不过看这种结构,倒是颇像寻常勋贵之家的花房所在,走过竹栈,眼见着就到了那树木掩映处的花房,只听两扇窗户关着,里面传来吵架的声响。
赵紫薇忙和刘嬷嬷停住脚步。
只听得里面有人喊道:“父亲,您和祖父做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情,若不是祖母临死之前像皇上求情,我们一家人哪能逃过一劫,还在荥阳老家过了三年的虽然清贫但却平淡安定的生活?”这是……赵紫薇想了想,那比自己还要大好几岁的国子监学生——小表侄陈青平。
三年守孝,陈家一家人全部都搬离京城,陈青平也从国子监退学,回了老家另请老师教养。难得他将这事情看得明白。
有人气急败坏地道:“你个逆子,胡说些什么?!”这是陈枢大表哥。
“父亲,杜嬷嬷是怎么死的?你们想要挖金山,逼死了老祖宗!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陈青平脾气冲动爆烈,说出话来也非常直白。
陈枢气的不行,大吼道:“青平你这个逆子,胡乱听信那老妇的污蔑,你把为夫和祖父置于何地?”
陈青平冷笑了几声,道:“父亲,那您和祖父把我至于何地?把我和桓小叔置于何地?你们这样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陈枢气不打一出来,拔剑就要往砍向陈青平:“我杀了你这个逆子!”
陈青平年少气盛,也不躲避,只瞪着眼睛道:“你杀啊!我也好提早去和老祖宗团聚!”
赵紫薇在外听得心惊胆战,只听到陈枢哐当一声掷了剑,接着便是一声喊叫:“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陈青平的声音缓和了下来:“父亲,老祖宗为了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情,明明没有力气了,却强撑着自己一口气来为陈家求情,陈家天生是丞相的命,做不了帝王的。再说,皇上待我们不薄。”年少人特有的嗓音清亮纯粹,带着些世外高人般的清淡意味。
赵紫薇没想到自己这个冲动的表侄居然这么通透。
陈枢猛然抬头:“你放屁!”却看见自己儿子怜悯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想起陈家时代为将为相,再想起父亲陈英为了获得造反的银钱将自己的祖母都逼死了,于是话音也颓然起来,“你祖父不会放弃的。”
陈青平正欲耐心劝解,互听门赵紫薇在外面正纳闷,自己啥也没踩碎啊,怎么就被他发现了呢,不过习武之人兴许是听见呼吸声就能知道外面有人。
待陈桓猛然间打开窗户,只见公主正在附身低嗅一朵娇艳的玫瑰,小脸一副陶醉的模样,旁边站着看着她微笑的刘嬷嬷,此场景甚是和谐。
此时见窗户开了,便起身一笑道:“大表哥,青平表侄,你们怎么在这里,陈桓表哥说了,让我来这里找他,为什么他不在这里?”自己又坑了一回陈桓表哥。
陈青平原本现年十七,听她声甜软糯,也顾不得害羞,便道:“桓小叔领了几位同窗回自己屋内歇息了,我带着公主去找他吧。”
赵紫薇点头道:“多谢青平了。”于是便起身伫立,等待着陈青平从花房里面出来,却见花房后面忽然间窜出一只通体黑毛的大狼狗,前爪不停地刨着土,目光凶狠,看得赵紫薇毛骨悚然,浑身打颤。
陈青平心内一惊,回头望向自己的父亲,“你……”话语中说不出的震惊。
陈枢见儿子正在望着他,唇角的那一抹笑意随即淡去,说出的话好似大吼一般:“还不快去救公主!”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那狗立马饿虎扑食一样冲着赵紫薇扑去。
唉呀妈呀!怎么不告诉她内有恶犬?
作者有话要说:
☆、狗改不了□□
都到这份上了,跑吧!
赵紫薇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刘嬷嬷,然后蹬蹬蹬上了竹栈,玩命地跑了起来。
那狗连瞧也不瞧刘嬷嬷一眼,径直朝着赵紫薇窜去!
陈青平大惊失色,连忙一个起身从窗户里面逃出去,无奈他读书太多,练武不够,那狗也不听他的呼喝,只瞄准刚刚有点瘦条的赵紫薇,边跑边流哈喇子,前面那胖妞跑的还挺快,左突右奔的随着竹栈做S型曲线,我狗智商低啊!被越拉越远,眼见着,前面的人跑出了竹栈,机会来了!我狗看准前面小胖妞的屁股,呲牙咧嘴地就扑上去了!
赵紫薇差点也想跳进水里去,但一想狗会刨水啊,她还不会啊!只好作罢,于是在竹栈上,利用天然地形做S型曲线奔跑,倒是把狗给甩得远远的。但下了竹栈,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只见那狗跑的越来越快,赵紫薇心内恐惧,大吼道“救命啊!”谁承想,这时候忽觉得脚底下一软,赵紫薇差点滑到。
赵紫薇战战兢兢地往脚底下望去,只看见一团金灿灿的、热乎乎的、软绵绵的、香喷喷的,新鲜出炉的……
狗屎!
赵紫薇脚一阵发软,心内狂呼:天要亡我!
眼看着那大狗就要扑上来了,不由得心内一阵悲愤,有了自暴自弃地念头,忽然想到小时候老妈教给她的防狗秘籍,就地蹲下,那狗就以为是要拿石子儿打它,就会溜溜地逃走。
赵紫薇心想不如就这样试一试,附一蹲下,只听得那狗狂吠着越来越近,赵紫薇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狗咬的时候,忽觉有人叫了一声:“公主!”自己便腾空而起,只觉得四周呼呼生风,再睁眼时,自己已经在了房顶上。
惊魂未定,忙往下瞧去,只见那狗在下面绕了两圈,朝着上面咆哮了两圈这才怏怏地回头。看来自己蹲下,对这个狗来说也没用。
赵紫薇这才拍拍自己的胸口,再一扭头,只见一个风流少年逆光微笑,自带光环,扶住自己,温柔地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这玉树风流的少年正是谢谈。
赵紫薇心内都是大难不死的庆幸,忙道:“哦,我没事,多谢!”说着,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谈微笑:“公主,咱们下去吧!”
赵紫薇点点头,忽觉左脚往下一滑,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摔下房顶,只见谢谈连忙大力将赵紫薇一把抓住,但无奈赵紫薇的左脚太滑,差点将谢谈也给带下去。
所以,现在的状态是谢谈左手拉着赵紫薇的右手,而赵紫薇的整个身子都悬空了。
赵紫薇的平衡失去的主要原因是——那团狗屎在使得自己的鞋底失去了摩擦力……
看着房顶灰筒瓦上那一溜土黄色的东东,赵紫薇简直要羞死,恨不能要找个瓦缝钻进去。老天爷啊,你为何这样对我?!
谢谈看着赵紫薇丰富多变的表情,却不由得噗嗤一笑。“公主,没事的。”
兴许是那笑容太明丽,又兴许是他的声音太阳光,又兴许是那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太浓烈,又兴许是悬在半空中太高的眩晕感,好吧,也许是她花痴,赵紫薇一时间看得痴了。
屋内的九方生听见外面的尖叫,连忙走出来,就见到了这么一副场景:赵紫薇整个身子都悬在了空中,却仰着脸对着谢谈发花痴。
九方生玉雕一般的面容顿时沉了下来,忽然间自己见赵紫薇的左脚底下似乎还沾着某种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九方生看着那散发着某种不良气味的一小坨东东,恰巧附在了自己衣袍上的竹青色锦绣竹枝上,顿时脸色黑若锅底。
旁边刚从屋内出来的张昭惊道:“玉郎,这是?”
陈桓也正吃惊地往房顶上望去,见了这一番场景,不由得道:“快架梯子!”忽听有人跟喊了一样的话,只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侄子陈青平从远处奔过来,大喊道:“快架梯子,架梯子!”
很快,房下便聚集了很多人,手忙脚乱地要架梯子。
九方生看着赵紫薇左脚踩在梯子上落下的印子,还有谢谈小心地将她送到梯子上的模样,不由得在鼻中喷了一口气,猛踩几下梯子,飞身上去,一把将赵紫薇架住,谢谈见他半路杀出,心内不喜,也忙飞身下来,挟住赵紫薇的左边,两人一左一右,将赵紫薇带了下来。
赵紫薇踏踏实实地站在了地面上,还有种做梦的感觉。但鼻尖传来的阵阵“香气”让她忍不住想要将隔夜饭都吐出来,再见一左一右两位帅哥都被自己脚踩的“黄金”给沾亵渎了,赵紫薇真得很想去死一死。
刘嬷嬷好不容易才跑到跟前,见此情景,道了两句谢,忙一把将赵紫薇接过来,拉回客房进行全身扫除。
赵紫薇从净房里出来,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宝扇一面为赵紫薇换上衣裳,一面冲着来送鞋的宫嬷嬷抱怨道:“怎么会有大狼狗?”
宫嬷嬷堆笑道:“这可不是说么?历来花房里面是养着一条狗,但那狗都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