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紫薇知道,赵祁的心里并非没有一点计较,王忠已经将玄妙的事情说与了赵祁,是谁指使玄妙一开始写出那些文字的,想必赵祁心里也是有数,毕竟玄妙是陈英找来的人,而卢婕妤平时跟谁走得最近,她又是靠得谁得宠的,赵祁心里想必已有了想法,不然,他不会有着诸多动作。
但赵紫薇知道,皇后绝对不会就这么着善罢甘休的。
一日,大雪。
赵紫薇恰巧去给赵祁请安。室内暖洋洋地如同阳春。
赵祁挥毫,一张素白大宽条幅上款款运笔,“瑞雪兆丰年”五个大字蓬勃而出。
赵紫薇在赵祁身边站立欣赏,一旁的红袖得了圣命,正在为赵祁磨墨。
赵祁写罢,微眯着眼笑道:“怎么样?父皇写得如何啊?”
赵紫薇忙夸奖道:“父皇写得字潇洒飘逸,有右军之风!”
赵祁不由得哈哈大笑:“你呀,嘴最甜了!”
赵紫薇俏皮一笑:“这是实话啊!”
互听外面一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
只见皇后扶着绿痕的手进了来,一张脸素白干净,眼角隐隐有泪痕,一身素色宫装掩盖不了脸上的憔悴,脖颈上挂着珍珠碧玉,肚子已经显怀。
赵祁见了大为怜惜道:“皇后,你怎么不留在屋内休息?”
皇后只微微摇了摇头,脸上不胜哀泣,扶着身旁绿痕的手,缓缓地跪地道:“皇上,求您给个准话,到底臣妾的大哥哪里做错了?”
赵祁闻听脸色一变,搁下手中的笔道:“这与你无关!”
赵紫薇一见她进门时候的样子,就心道不好。及至她说了这话,赵紫薇就明白过来了。只站立在一旁,静看她到底要如何表演,想起舅舅和皇后很有可能是那只射向她的箭的幕后主使,赵紫薇每每见了皇后,实在觉得有些心有余悸。
皇后脸上的泪瞬间就流了下来,端的是凄艳憔悴:“皇上,求您看来臣妾肚子里面孩子的份上,饶了我们一家吧!不要因为听信了旁人的言语,就与臣妾生分了……”说罢低头,手中攥着绿痕递上的帕子哀泣不断,其状身为可怜。
皇后口中的“旁人”应该就是指王忠了。又见她大着肚子哭得十分可怜,赵紫薇心内大叹一声,忙上前道:“母后不要哭坏了身子,还要多为小弟弟想想。”
赵祁见了也不忍道:“你起来!有话好好说!”
皇后摇头,头上的九鸾凤钗微微摇颤,两行清泪横在脸上,真真我见犹怜。
“皇上,您不给臣妾一个理由,臣妾就不起来!臣妾的姐姐曾经对臣妾说过,皇上您最是一个善良通达的人,从那时起,我便对皇上新生钦慕,自从嫁给皇上以来,时时处处,皇上无不细心体贴,比得姐姐说得还要好上百倍,可现今的做法,着实令臣妾心寒,臣妾的大哥到底做错了什么?臣妾又做错了什么?”说吧,俯身而哭,犹自呜咽不住。
赵紫薇不由得大叹皇后功力见长,她既不说陈家曾经为赵家立下的汗马功劳,也不说自己身怀有皇嗣的功劳,而只是提及陈菀与皇上的情分,顺便还拍了马屁,又或者即使陈英有什么,她也是不知道的,撇清了自己,果然功力高深,赵紫薇不由得望了皇后身边的绿痕一眼。
这话果然勾起了赵祁的无限情意,心想,兴许这些事情真的与皇后无关罢,见她身怀有孕,大为见怜,忙上前扶起道:“朝堂之事,皇后不必忧心,只好好将养身子便罢了。”
皇后就着赵祁的手坐了下来,擦擦眼泪道:“臣妾岂不知皇上对臣妾的心意?可而今朝堂上的人见皇上的几番动作,御史台频频上奏,吹毛求疵,不光纷纷参奏大哥,并且还参奏出外采风的蓉儿,而青平在国子监则受到了人的耻笑,被人打了一顿,再加上蓉儿久久不还,又有人说蓉儿已经在雪域糟了雪崩……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从此便便病了,皇上,我陈家现在是墙倒众人推了……皇上,如果您不为臣妾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也为臣妾的姐姐着想,姐姐若是在世,定然看不得陈家如此受委屈的!”
赵祁听着,心内早已经软了下来,王忠虽然说了那玄妙暗示的指使她的是皇后和陈英,但也只不过是暗示而已,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而卢婕妤一案则更没有证据了,如今说来,最为确凿的只有转胎丸一案,不过无论是陈家,还是他,都确实想要让皇后生出个儿子来,已经八年了,出了阿薇之外,只有皇后能够怀孕,如果这一次皇后腹中的孩儿是男孩,那么也省却了他以后的诸多辛劳,朝臣也必定不会再说什么了。
赵祁心内犹豫,只听得外面有人奏报道:“皇上,右丞相大人送上了一本奏章。”
皇后听了,脸色一暗道:“大哥定然是要辞官了。”
赵紫薇心中一惊,果然陈英下了猛药。辞官不就是说明,我压根无意于朝堂争斗,既然你不信我,那我就辞官算了。
小太监奉上,递给曹公公,曹公公双手捧着呈到赵祁面前来,赵祁打开一看,奏章中并不细数自己为官以来的政绩功德,而只说自己之心,光明磊落,天地可鉴,而今君臣见疑,十分心痛,故乞骸骨归故里,侍奉生病的老母,果然言辞恳切,声声泣血
陈英在朝堂上为官数年,人脉甚广,御史台有拍赵祁马屁的上奏章弹劾陈英的,但也有不少人意欲给陈英上奏章讨还公道,但却都被陈英暗中拦下了。陈英说得十分有道理,现今正是皇上怀疑他的时候,如果他们再大规模地上奏章替陈英说话,那岂不是让赵祁更加怀疑他结党营私,心怀不轨吗?但也不好一章不上,故此,只让几个人上奏,替陈英表功说话。
为此,赵祁心里已经有了松动,而今看了这个奏章,又想起来陈英当日种种的好处来,心中想道,我大赵安定不过十几年,说不定另有他人也说不定。
赵紫薇心内知道,陈英一向在朝堂上保持的贤名得了效用,赵祁心里多半已经消逝了对陈英的怀疑。不由得暗叹他们兄妹两人联手手段的高明。
果然,赵祁合起奏章道:“这怎么行?丞相之职责任重大,岂是他说要辞便辞得了的?若说是因为陈老太君病了,那朕就许给丞相大人假期,待到老太君好了,复来还朝便是。”这要传出去,不会说他赵祁将一个好好的功臣外放,识人不明么?
说毕,便抚慰皇后道:“皇后啊,朕会派个太医去照看老夫人的,你就不必忧心了。还是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皇后果然开了颜,只脸上的泪痕未散,亲手奉上了茶,柔声说道:“皇上,臣妾知道您一向心里清明,这一次,只不过是有心人的挑唆罢了。”
赵紫薇不由得心内警觉。只听得皇后继续说道:“而今,自从出了那件事情之后,臣妾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每每总是梦见那卢婕妤的鬼魂,要来害臣妾和臣妾的孩儿,”说毕,脸上又露出几分愁容来,又接着说道,“臣妾心里害怕,又不敢跟皇上说,恐怕皇上听了,担忧臣妾,又害怕腹中胎儿有事,于是便找了京城有名的排云观的道通道长来为臣妾看看,说果然是那卢婕妤的鬼魂作祟,又施了法,做了道场,臣妾这才不做噩梦了。”
赵祁自从听了王忠一事,明白了玄妙那等神通也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故此对这些事情心有警惕,道:“皇后,那卢菲如此心狠,怪不得你害怕。”不过,无论是什么方法,能够去掉心病的话,倒也不必拆穿,赵祁自觉聪明了不少。
皇后见赵祁并未附和,忙再接再厉又道:“臣妾又让道通为臣妾卜了一卦,据道通说,七月十九日,他在排云观夜观天象,忽见有一灾星落入皇宫之中……”
赵紫薇心头微惊,这不正是她到来的日子吗?难不成这道士还真的知道她的来历?
赵祁微微皱了眉头,仔细盯着皇后,看她下面要说什么,只见皇后仿佛难掩心头惊骇,似有所指地望了赵紫薇一眼,而后又道:“皇上,臣妾听了,十分焦急,忙命他测算到底是落入了哪个宫中,而那道士居然说,是落入了云从殿中,还是依云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夺宿
赵祁腾地一声站起,大喝一声:“胡闹!别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进宫来!依你这么说,那阿薇就是灾星?!阿薇祈雨,上天给雨,不是福星反而是灾星?是哪个狗屁道士说的,朕让人砍了他的脑袋!”
皇后见赵祁反应如此激烈,忙站起来,脸色颇有些尴尬,急忙道:“臣妾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但那道士说得有理有据,说阿薇是被人夺了宿……”
赵祁虽然口中说道:“胡说!”但思及赵紫薇近日以来种种的反常行径,心中反而觉得微微发虚。
赵紫薇听了这话,心头反而一阵奇异的冷静,似乎那道士是真的有些本领。但她没有什么好纠结的,即使她是夺了人家的宿,但这也是命运的安排,不是她焚香祷告求来的,虽然她考公失败,但她也不想从坠塔惨死,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心内似乎有某个角落,打开了一扇门,画面连续不断地喷涌而出,小时候姨妈在暗地里对她的百般恐吓,在宋良辰的设计下的邂逅,自己的死心塌地,一向温柔顺和逆来顺受的公主开始有了勇气跟姨妈作对,而后没过多久,就将她经常登上的高楼上弄松了栏杆……
这门里面关着的是那原先公主赵紫薇的记忆,似乎是在诉说着自己的哀怨,以及原身对于她这个宿主的谅解和支持,她希望她代替她活下去,改变她即成的命运。故而,这一世,她来的早了些。
而后跟随着那画面而来的是奔腾而出的情绪,让赵紫薇根本难以自抑,眼泪夺眶而出,嘴巴也忍不住张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得撕心裂肺,断人肝肠。
赵紫薇没有指挥自己的嘴巴,她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地开口:“父皇,我就知道母后一向不喜欢我,母后一向只是在您面前假装喜欢我而已,我记得我过五岁生辰的时候,您要带我上朝堂,我原本很开心的准备去的,母后说要来送我,但她把我领到了池塘边上,不管我怎么叫她,她都不理我,就那么走了。然后只剩下了成嬷嬷,成嬷嬷把我带到假山后面,狠狠地拧了我一下子,我疼得哭了,然后成嬷嬷告诉我说,上了朝堂会比这个更要疼百倍,还说如果我不听话的,就把我直接扔到池塘里面去。我当时怕极了!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我全明白了。我以前不说,是不想跟母后闹矛盾,可如今看来,母后已经不喜欢我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赵祁一听了这话,脸都气白了,怒气冲冲地冲着显然已经呆掉的皇后道:“你做得好事!亏朕还一直以为你待阿薇多好,原来你背地里是这么对待阿薇的?!”又大声喝道,“来人,将成嬷嬷那个狗奴才杖毙!”
听了这话,早已退出去守门的曹公公忙命人将成嬷嬷带来殿外,等候发落。而后听得殿内赵祁温声软语,抚慰着赵紫薇,哭声才渐渐消退。
皇后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忙抱住赵祁的手臂恳求道:“皇上,您不能光听她的一面之词啊!这小丫头胡说八道,臣妾从没将阿薇丢下过,成嬷嬷老实忠厚,想必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吧?!”
赵祁一面携着阿薇上坐了,细心地替赵紫薇抹眼泪,眼皮不抬道:“那道士说阿薇被七月被夺了宿,可阿薇怎么会记得五岁时候的事情?!朕记得当时阿薇哭得厉害,还是你在哄,难不成这真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陈茹,你真当朕是傻子不成?!”
皇后痛哭流涕又跪地道:“皇上,这一切真的跟臣妾无关了,臣妾想起来了,当时后宫里突然出了一点事情,急需要臣妾处理,臣妾心想着成嬷嬷带着阿薇上朝堂也是一样的,就吩咐她仔细看着,三年前的事情,臣妾,刚才一时情急,没有想起来罢了。”
赵祁冷笑道:“你现在又记起来了?”
皇后忙道:“皇上,这是真的啊!臣妾您还不明白吗?臣妾一直把阿薇事若几出,怎么会这么对待阿薇呢?至于成嬷嬷,臣妾也真的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情!成嬷嬷伺候臣妾一场,臣妾希望皇上能够给她一个申辩的机会!如果真的是成嬷嬷做的,那么臣妾将亲自处决成嬷嬷!”她这话说得异常坚决,赵紫薇心内闪过卢婕妤等人的身影,心内发出一声似乎不属于自己的喟叹,赵紫薇心内微微惊骇,刚才那股情绪缓缓地散去,心内的某个地方似乎已经空了。赵紫薇明白,这似乎就是原身能够尽力做到的最大的帮助了。
赵祁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忽听得,殿外有人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高喝:“放开我?!狗奴才们,一个个不长眼,不知道嬷嬷我是谁吗?嬷嬷我可是皇后娘娘的奶娘!连皇上都敬我三分,你们算是什么人?敢对我推推搡搡?”
殿外的侍卫们可不是吃素的,没得圣命,怎么敢放任她进殿去,急得曹公公连连叫她住口,忽听得殿内一声呵斥:“狗奴才!反了天了!掌嘴!”
成嬷嬷见殿内站立着的赵祁一身凛然,威风赫赫,身旁是犹自带着泪痕的赵紫薇,以及对她猛使眼色的皇后和绿痕。成嬷嬷乖觉,立即矮了身子下来,忙跪地道:“皇上,不知唤老奴来所谓何事?”
赵祁看也不看她一眼,对着成嬷嬷身旁欲上前施行,但又等着赵祁的命令的两个太监,怒道:“你们聋了?还不快掌嘴?!”
两个太监其实是怕皇上只是一时气话,过后后悔了,皇后又来责备他们,成嬷嬷又来找他们的茬,毕竟他们只是两个小太监而已。
两人得了令,忙上前狠狠按住成嬷嬷,高扬起手臂,对准成嬷嬷的老脸,狠狠地打了上去!
成嬷嬷脸皮早已松弛,布满皱纹,打起来声音未免不脆,只听得一阵阵钝钝地啪啪声。成嬷嬷哪里曾受得住这种委屈,只觉得恨不得晕死过去,一时哭喊声连连不绝。
赵祁想起她是如何威吓自己女儿的,不由得深恨之,咬牙道:“这宫里的规矩越来越不像话!全都是因为你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狗奴才!今日给你们看看!这就是刁奴的下场!”
皇后听得成嬷嬷的叫声,不由得心惊胆战,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得,但也不敢申辩。
赵紫薇觉得差不多够了,听起来确实心惊肉跳的,便牵了牵赵祁的袖角道:“父皇,听着怪吓人的。”赵祁这才喝止了,又道:“成嬷嬷,朕问你,安平公主五岁生辰是,朕欲带她上朝堂,是不是你将她诓骗到池塘边上,百般吓唬,以至于安平公主吓得发烧,怎么也不肯上朝堂?”
成嬷嬷这才知道事发,一口新镶的老牙被打落了满口,满口是血,捂住嘴巴不停地猛磕头,呜呜咽咽地哭道:“皇上,老奴实在不敢这么做!”当时在场的可只有她和安平公主两个人,只要她打死不承认,这事情就跟她没关系。
赵祁冷笑道:“好个狗奴才!你以为你打死不承认,朕就拿你没办法?好,送入慎刑司,谅你总会开口!”成嬷嬷听闻早已吓得瘫软,慎刑司那是什么地方,里面的人个个如狼似虎,不死也要脱层皮,又得了皇上的“贴别关照”,她受苦受罪不说,说不定还真得要把这条老命搭进去!不,她不进,皇后娘娘一定会救她的!她连滚带爬就往殿内方向挪动:“皇后娘娘饶命啊!”却早被人架住,离开皇后几人三丈之外。再欲喊时,只见曹公公上前亲自用惯用的巾帕堵住了成嬷嬷的嘴,又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