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生默然。
“公主，公主！”远处传来宝扇的呼唤声，赵紫薇只好跑过去，以免宝扇又看见自己和九方生在一起，边跑还边回头对九方生道：“你放心，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
九方生心中又是一阵气闷。这话明明应该让他说，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了，为什么他有一种他被抛弃的感觉？明明他是那个占据主动的人不是吗？
赵紫薇到了昌平殿后，正遇见自己的姥姥陈老夫人和众位命妇。
陈老夫人的脸庞保养良好，印在大红色的大红真袖衣下，显得十分红润，一头银发梳的丝毫不乱，并没有用京城时兴的染色，倒是显得很是自然。
一众老太太见到萝莉的场面当然是被捏来揉去，被狠狠地夸奖一通，赵紫薇被她们夸得不用装也一阵阵脸红，又被夸奖粉面桃腮，赵紫薇充分领教了这些老夫人们的厉害口才。最后，好歹都告辞离去。姥姥大人还要她经常回家去看看她。
赵紫薇前世基本与自己这个姥姥没有啥交集，因为陈老太太在她还未穿过来的时候去世了。但据刘嬷嬷说是一个及其好的人。对待陈菀这样一个庶出的女儿也一样疼爱，并没有因为她的地位而对她有过丝毫的不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生得四个儿女中，反而是不是亲生的陈菀最像她，这一点常常让她叹息。
所以，赵紫薇对姥姥的感觉很好，今天见了，她满脸慈爱，虽然年迈，但风度不减，让赵紫薇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正说着，陈英等人都垂头丧气的出来了，这一次居然会落到这样惨败的地步是他怎么样也没有想到的。
辩论一开始，他们正在重申景素问没有寸功仅凭先皇后的关系而受封的不合理性，辩论会这次搞得很大，文武百官都来了，当然也有太医院的人旁听。
但是张远却拿出了景素问的手稿，证明了原以为是钟太医发明的药丸，实则是景素问在她十六岁那年发明的。
而治疗女儿痨的特效消炎药，原本被冠在了邢太医的身上……
甚至在其作为陈菀侍女的时候，为士兵做外科手术的发明，也被安到了秋太医的身上……
这些原本全都是属于景素问的功劳，但却被其他人抢了功劳。其实不算是被抢了功劳，因为据资料的提供者张贵嫔说，这些东西，全都是她装作有意无意地展示给别人看的，为了避免聪明太过，而遭人嫉妒。
而那些得了便宜的人，反而因此更加忌惮她，甚至在她死后也不为她说一句好话，生怕惹祸上身，实在可恶。
据说，当那些太医们看到了这些日记，羞愧难当，有的当场要撞柱，当然被拦了下来。
他们也没想到，景素问虽然没有将他们占用别人科研成果的事情都抖露出去，但是她却都记了下来。
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但是他写日记。
这下子，谁也不能否认景素问对于医学的贡献了。
单单是一个药丸，就解救了多少怕吃苦药的人。虽然药丸子也不好吃，但是总比一大碗苦涩欲呕的中药要下咽的多。
在朝的各位大人再也不敢说没有受过景素问的恩惠了，毕竟谁也不敢不说自己没吃过药丸子。
这个，还要感谢提供材料的张贵嫔，若不是她能够及时地将景素问的日记拿出来，恐怕也不会收到这么良好的效果。
而后，手捧一道由宝扇等人发动寻找，最后整理呈上的万言书，详述景素问不拘银钱，为了宫女太监们治病的种种事例。
陆恪陈英终于松口，赵祁直接宣旨，追封景素问为一品夫人，风光大葬，并命令所有受过景素问恩惠的太医送丧，并令其师父孙太医亲自为其扶馆。甚至为她与少年时期青梅竹马的恋人，武帝时期战死沙场的少将军冠军侯结了姻亲，合葬在一起。
但是对于女扮男装当地方官和入国子监和各地书院的，暂时收监关押的女子们，陈英和陆恪绝不退让。
陈英陆恪仍旧强调一定要严惩，以起到警示天下女子的作用。并一再强调，“七岁男女不同席。男子一定不能与女子一起读书。”
赵紫薇后来听了赵祁转述这话，听了这话，真想质问陈英，那陈蓉是怎么回事？兴许陈蓉就是让他这个大哥这样搞的，才断袖的吗，这也不无可能啊。
但当陈老夫人协同众位命妇出现了，她也一样引经据典，“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易经》以天为男子，地为女子，君子尚且需要学习女子如同大地一般宽仁厚朴的德性，那么女子为何不能学习男子呢？况且，诸位大人都是君子，想必胸怀宽容似海，如何就容不下几个想要学习男子自强不息的女子呢？”
陈英和陆恪自打老娘来了之后，就蔫了。在听了陈老夫人这一番话，最后不得不松口，最后判的那些女子恢复女装，遣返原籍。
而至于女官们的处置结果，陈英刚要开言，陈老夫人代表众位命妇慷慨进言道：“圣上，诸位大人有没有想过为何诸多女子会女扮男装入国子监，应天府书院？先大赵初建立之时，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用人，先祖皇帝为此设立了国子监，各地民众也纷纷建立书院，我朝为此出现了大批才俊，连寒门学子都有了提升自己的机会，通过书院或者国子监的教育，可以成为朝廷重臣，老身所在的陈家，陆恪陆大人家，往上数三四代，莫不是由寒门中而来。现今太平盛世，万国来朝，国家兴旺，但凡男子，无论寒门豪门，皆可得到良好的教育。”
“但女子，除非家学渊源，出身世家贵族，再有开明父母，才能得到适合女子的教育。老身养育先皇后的时候，就曾经这样想过，我虽然能够教得了先皇后，但却恨天下女子不能受此教育，受到如何教她做一个内心坚强能够抵挡风雨，甚至如果不幸失去了丈夫的时候，应该怎么样活下去的教育。”
“男子修身齐家，男子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保大赵万年基业。但女子相夫教子，一言一行莫不影响儿女，孟母三迁，方有《孟子》。如果皇上能够大开宏恩，选取有德有才之女子为师，办理女太学，也允准民间办理女私塾。如果，真能如此，天下女子莫不惠矣！而后，天下儿童莫不惠矣！”
“从此，女子有了上学的地方，自然也就不用女扮男装了。如此，大赵有诸多明德明义的女子，自然也会有诸多明德明义的儿孙，若果真如此，大赵何愁不有万万世基业。”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无不为陈老夫人的话语而震惊。为她的勇气，更为她话语中透露出的睿智。陈英等人更是震惊的不行，他们没有想到，陈老太君居然会出这样一计狠招，但陈老太君德高望重，说话有理有据，实在难以反驳。
自然自然的，谏议大夫于开言上奏，说因为岁中大旱，国库空虚，如果要创办女太学，资金储备实在不够。
这话听起来也十分有道理。
陈老太君又进言道，这钱不必国库来出，她首先捐上自己半生储藏私库里的一半，反正这些钱也多半是国家赏赐给他家老太公的。
其他的老太太们也纷纷表示愿意捐款。总共凑起来居然有五千金之多，这下子，谁都无话可说了。
况且，人家也并没有说要开女子恩科，以后堂而皇之的让女子做官，人家只是说读书是为了更好的教育一个家庭，齐家而已，谁又能说什么，况且说话的还是德高望重的老娘，不过等待女太学建立起来，那也应该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此一役大获全胜。
刚才在来的路上，宝扇已经将事情的大概全都告诉了赵紫薇。所以现在陈英的臭脸，赵紫薇很能理解，但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张贵嫔那里居然会存着景素问的手稿，而且并没有预算到赵祁居然会有这样宽容的心，要为女子办立太学。
其实这也很简单，赵祁爱陈菀，陈菀爱自由。陈菀所主张的一切他都会同意的。
虽然提出方法的是赵紫薇，但真正具有执行力和决策力的是赵祁，补充和完善细节的是张远，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铺路的却是像陈菀、景素问、陈老太君，国子监女学生等等这样的女中豪杰。
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在这个时代，想要男女同校实在有点惊世骇俗。只要现在允准了女子能够入太学、入书院，将来女子光明正大的出仕为官可能也不远了。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嘛，赵紫薇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但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真相仍然没有探知，景素问到底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非要自杀不可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景素闻：又来烦我？
☆、往事不可追
十月十二日，忌嫁娶迁徙洒扫，易登高动土丧葬。
满城缟素，大赵史上第一位医女景素问的棺柩在太医院停了七天之后终于出殡。送丧的队伍绵延长街，太医院曾经受过其恩惠的太医为其披麻戴孝，更引发上万京城百姓围观，并有数千名生前并不认识景素问的女子主动加入了送丧队伍。
接着几日的大雨之后，又接连几日阴天，而今日天终于放晴。比之前更加冷了，但阳光明丽透彻，光辉灿烂，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赵紫薇身着素锦暗花白裘大氅，站在城门楼上，望着下面的纸钱漫洒的雪花长街，默默地为这个她母亲的好友送行。
根据这几天的考察，赵紫薇渐渐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大赵第一医女有了接近全面的了解。
景素问，无父母可考，自称蜀中流民，自幼被卖入陈家为婢，为陈菀贴身侍女之一，两人情意深厚，时以姐妹相称。天生妙手，擅长医术，曾随陈菀周游列国，虽救死扶伤，医术高超，因爱慕之少将军冠军侯战死沙场，发誓终身不嫁，待陈菀为后后，自请为太医院医女……
根据景素问那些医术，她可以大致判定，景素问是穿越人士，兴许还是她的老乡，但不幸的是，她却卷入了宫廷斗争之中，而这一次，可以维护她的陈菀却早早去世了。不过，聪慧如她，仍旧选择了最平和的死亡方式。她医术高超，她知道用什么方法死去最舒服。她的脸上带着微笑，或许是看见了那个身穿甲胄威武不凡的少年英雄来接她了吧？又或许她已经回到了属于她的时代里，回到了老家。兴许是一个白领，兴许是一个学生。不管怎么样，她会带着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记忆活下去，而这里经过的一切，久而远之，就成了一个遥远的梦，有喜有悲。
只可惜前世无缘相见，而今世赵紫薇却又只来了三个月，仍旧抱憾不得见，只在临死之前，见了那仓促的一面。
她明明可以告老还乡，嫁人生子，但她却忘不了冠军侯，忘不了自己年少时期刻骨民心的爱恋。那么之后，为何又要选择留在宫廷呢？这金碧辉煌，万千宫阙，高堂明镜，天下的尊贵之地，却隐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黑暗，你为什么要选择留在这里？而她到底探知了什么秘密？
风越来越大，赵紫薇转身欲下城楼，却看见同样一身白衣的张贵嫔，头上仅用一根素银簪子，并且插一朵白海棠，脸色苍白，双眼含泪，全然不像平日里清冷肃然的模样。见了她在这里，她有些许惊讶，但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能够想出像开闺学这样的好方法，并且还能发动宫女太监来写请愿书，实在是十分难得。果然像她母亲一样，美丽聪慧。这里没有陈茹，没有皇上，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关爱这个故人的女儿，而不必担心会有虚伪的名声。
所以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景素问留在她那里的日记拿了出来，暗中给了红袖。
赵紫薇连忙行礼，“给贵嫔娘娘请安。”
张贵嫔连忙扶起她来，一双美目微微泛红，“公主多礼。”
赵紫薇知道她与景医女素来交好，忽然脑中闪念一想，那景素问的香囊，会不会是在张贵嫔的手中？事关父皇子嗣的秘密，是不是也在张贵嫔的手中？
赵紫薇问：“娘娘和景医女是怎么样的朋友？”
张瑾点头，说到后来，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我素来认她为知己，她也是如此待我的。”
赵紫薇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失控，于是又问道：“娘娘能不能跟我说一说，您和景医女是怎么认识的？”
她收了收眼泪，冲着赵紫薇笑了笑，替赵紫薇系了系大氅上的丝带，又牵了她的手，赵紫薇第一次察觉到张瑾对她的善意，她莫名地有一种感觉，这份善意，应该是来自她的母亲，也或许来自她对今天她为景素问的送别的感激。
而之前在后宫中的每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总是一副清洁不可侵犯的样子，对待赵紫薇也是冷冷淡淡的。
她轻轻一笑，头上的白海棠在风里微微发颤：“素问，她救过我的命。当时赵宋交战，我们家乡正在战火不断，又连年旱涝，我和长兄逃亡到了京城讨饭，京城虽然人多富裕，也常有人施粥，但我们兄妹人小体弱，分得的粮食常常被人抢去，但兄长却坚决不肯去抢别人的粮食，有一次，我们饿了几天，腹中没有一点粮食，看到陈家的门外有槐树，槐花开了，一串一串的，带着好闻的香气，我饿得不行，就让我兄长去偷槐花，我百般恳求，兄长终于也答应了。”
张瑾的脸上带着回忆往事的笑容，“但兄长实在笨得很，被陈家的人发现了。后来看门的人看我们实在可怜，就给了我们十个馒头，我们饿极了，将那十个馒头一人五个，全都吞了下去。”
张瑾的声音飘出她的口中，似乎梦幻一样轻灵，眼前如同白海棠一样，娇弱清冷的女子，实在难以想象有过这样悲惨的经历。她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
那日，槐花飘香，香满十里。他们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吃的，就打起了陈家门外槐花树的注意。眼看着兄长就要得手的时候，忽然不远处来了一脸快速行驶的马车，张远躲也躲不及了，马车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娇叱，“胆敢偷我们的槐花，找打！”
马车里面露出的那一张精致美丽而又残酷的脸庞，指甲上的丹寇红的刺眼，身上的大红金比甲光艳夺目，抓着绣着鲜花的织锦门帘，残酷地冷笑着。
张瑾看着张远被前面的马车夫一鞭子抽到在地，她忙从暗处出来，连连求饶，说他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求小姐开恩。
赵紫薇关切地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明丽的少女从宽阔舒适的马车上跳下来，趾高气昂地看着他兄妹，吩咐下人：“给他们十个馒头，我要看着他们吃！”
他们饿极了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尊严，狼吞虎咽的吃着，鼻中伴着真真槐花馥郁浓烈的香气和大白馒头的香味，耳旁是陈茹和一种奴仆的娇笑，而后腹中鼓胀如石，饱腹带来的喜悦和满足感瞬间被死亡的恐惧感所替代。
这些怎么能够对眼前这个小女孩儿说？如今的陈茹，既是当今皇后，也是她口中的母后。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吃的肚子发胀，差点就此而死，但是素问她恰巧出现了。有人见我们撑得难受，要拿水给我们，但是她却及时制止了，而是亲自为我们揉捏助消化的穴位，救了我们兄妹两人的命，不然的话，我们吃的那么多，已经腹胀如鼓，如果再喝了水，那就必然会要命了。之后，她还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在客栈住下，而后又通过她当时正在侍候的小姐，也就是你的母亲，为皇上引见了我的哥哥。”
张瑾忘不了那日素问的样子，她穿着一身青葱色衣裙，头上挽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