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儿子出了这样的丑事,做父亲首要要做的,不是该为儿子遮掩周转,用尽一切方法将不良影响降到最低吗?皇上的态度的确太奇怪了一些,难道……有如石破天惊一般,陆文廷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他不由失声叫道:“难道……竟是皇上的手笔不成?”
☆、第二十九回
“……难道,竟是皇上的手笔不成?”陆文廷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这个念头荒谬至极,大皇子就算再不得皇上喜爱,那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可以不喜爱他,却绝不会亲手设计让自己的儿子身败名裂,哪个做父亲的,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但转念一想,皇上虽是父亲,首先却是一国之君,那便注定了他待自己的儿子们不会像寻常人家的父亲那样;而且皇家也不像寻常人家譬如自家这样,虽然将来国公府大半都是属于自己的,自己却绝不会薄待了自己的弟弟们,弟弟们也不会因名分一定,便与自己有了天壤之别,而心生不平,大家只会齐心协力,让家族更加的繁荣昌盛。
太子之位却只有一个,那把天下至尊的龙椅也只有一张,皇上又自来专宠罗贵妃,偏宠宁王,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儿子将来屈居人下!
可废嫡立庶、废长立幼的事即便在寻常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在一言一行都受天下人关注的皇家,“天子无家,家事即国事;天子无私,心中只当有江山社稷”,不然皇上也不会这么多年下来,都未能如愿以偿的册了宁王为太子了,就是因为皇上知道文武百官不会同意,他自己在道义上站不住脚,舆论也会对他对宁王不利,否则天下人都学他不立嫡长反立庶次,天下必将乱套。
本来皇上非要立宁王,倒也不是一点没有办法,大皇子得文武百官和舆论的支持,说到底就是因为他嫡长的身份,他生来便占了大道正统,如果徐皇后不再是正宫皇后,正宫皇后成了罗贵妃,那大皇子自然不再是嫡,宁王则不再是庶,如此一来,大皇子即便仍占着长,也尊贵不过宁王这个嫡了。
然废徐皇后而立罗贵妃又岂是那般容易的事,不说徐皇后母仪天下多年,从未犯过任何错误,是一位称职的国母,只说她背后站的安国公府便绝不会妥协,而且“勿以妾为妻”乃古训,若皇上坚持废发妻而立爱妾,与他不立嫡长反立庶次的结果一样,天下亦将乱套,那这代价未免就太大了一些。
哪里及得上利用大皇子本身的不检点做文章,让大皇子因私德有亏,为文武百官所否定,因身败名裂而不配再成为天下之主来得简单容易?
如此一切便不难解释了,大皇子被废之前再怎么说也是亲王之尊,又岂会没有几个死忠心腹,身边又岂会没有几个有勇有谋的贴身护卫?可他就楞是被陆明丽领着一群本该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婆子给生生堵在了床上,事情还在短短几日之内便传得京城人尽皆知,关键陆明丽主仆随即也失踪了,定国公府的暗势力都查不到有关她行踪的任何蛛丝马迹,单靠宁王一个还没成亲建府,羽翼还未长成的年幼亲王,要在短短几个月内做成这些事还不留任何痕迹,只怕仍欠缺了一些。
但若换成皇上就不一样了,皇上手下还差办这些见不得的事的人不成?自是不出手则罢,一出手便让恭王再无翻身之日!
想通了这些,陆文廷只觉得背心一阵阵的发冷,“天家无父子”这句话他之前便知道残酷,却至今才深切的体会到到底有多残酷,宁王何其有幸,能得皇上这般宠爱,反之大皇子何其不幸,生在了皇家,摊上了皇上这样一位偏心的父亲!
可话又说回来,若恭王不是自己不检点,皇上也不会这般容易就釜底抽薪,让他再也没有问鼎太子之位的资格了,说到底都是他咎由自取,又怨得了谁呢?
陆文廷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恭王是咎由自取,说话的声音依然忍不住发飘,“这不过只是我们的怀疑罢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大皇子到底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应当不至于对他这般残忍……罢……”只是这话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老国公爷冷声道:“所以皇上才会与你父亲说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让你父亲这个做岳父兼姨父的对大皇子宽容一些的话,他心里终究还是对大皇子有愧的,不然就顺势同意了你妹妹与大皇子和离岂非更好?如此大皇子再没了妻族,将来就越发不足为虑了。我估摸着,他打的主意是待立了宁王,昭告了天地太庙,大局已定之后,便解了大皇子的圈禁,甚至复了他的亲王爵也不是不可能,让他以后只做一个闲散亲王,也算是对他的补偿了。”
“这么说,这次皇上是真要立太子了?”陆文廷的声音仍有些发飘。
陆中冕接道:“今年应当不会立,但过了年就说不好了,毕竟大皇子前脚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后脚便立宁王为太子,实在由不得人不怀疑事情与宁王有关,于宁王的声望必定不利。而且还有端王排在宁王之前呢,端王去年才因水患一事大得民心,文武百官提起他也多是称赞有加,论各自母妃在宫中的地位,定妃与贵妃也是不相上下,皇上总得先给宁王造造势,大小让他立几个功,在声望上压过端王才是。”
“也所以,皇上才会留着齐家一直没动!”陆文廷忽然茅塞顿开,“皇上就是要利用齐家和齐长枫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文武百官乃至所有人,大皇子是个身有污点,名声尽毁之人,哪怕身为嫡长皇子,也实在不堪为天下之主,省得时过境迁,百官又反对起立宁王来!”
老国公爷捋须点头,虽对皇上身为君父却行此番说得好听点是玩弄权术,说得难听点便是玩弄小巧的算计自己儿子之举不以为然,对孙子的举一反三倒是很满意。
陆文廷随即却又想到一件事:“祖父与父亲能瞧出这是皇上的手笔,难道我几位舅舅与宫里皇后娘娘便瞧不出来不成,他们就能甘心如此被皇上算计?只怕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罢……”
陆中冕道:“你以为你祖父和我是自己瞧出此事乃皇上手笔的?这般匪夷所思之事,我们充其量只敢在心里小小的怀疑一下而已,是有人有意透露给我们知道的。”
想起有意透露消息给他们的人,也就是凌孟祈,陆中冕不由暗暗庆幸当初自家还算善待他,虽说为人臣者不该妄测圣意,可若不揣测圣意,又怎么能趋吉避祸,长远保住家族的荣耀与富贵呢?果然人生在世,还是要多种善因才好,因为只有种了善因,才会结出善果,反之若种了恶因,也就只能收获恶果了!
想起恶果,陆中冕不免就想到了自己那愚不可及,心眼儿比针孔还要小的妻子,若不是当初她心术不正,将庶女许给了姓齐的那样一个渣滓,皇上固然还是会算计大皇子,可定国公府却不至于也身陷这摊泥淖里,即便不会受到太大实质性的伤害,也免不得要被溅一身的污泥,实在让人恶心!
陆中冕因冷声问儿子:“你母亲呢,不是说同你一道回了京吗?”
陆文廷闻言,心里一咯噔,知道父亲这是要兴师问罪发落母亲了,抿唇小声说了一句:“儿子送母亲去大皇子府陪妹妹小住几日去了,出了这样的事,妹妹心里必定难受得紧,有母亲陪着她,她多少也能得几分安慰。”
正待为陆大夫人求情,不想老国公爷已先道:“等徐氏回来以后,便送她去小汤山的庄子里养病罢,待过个几年,她病彻底养好了再接她回来不迟,横竖两个女儿一并遇上如此不幸之事,她急怒攻心病倒也是理所应当,廷哥儿媳妇也足以独当一面,挑起主持家里中馈的大梁了。”
就为徐氏为陆家生了大孙子这样出色的继承人,该有的体面与尊荣他做公公的还是愿意给她的。
自己父亲都发了话,陆中冕也不好再多说,只得应道:“但凭父亲吩咐。”
老国公爷点点头,把话说回了方才的话题:“安国公兄弟几个与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能不能瞧出此番之事乃是皇上的手笔其实根本无关紧要,反正他们只会把账算到宁王头上,皇上终究还是心慈手软了一些,既铁了心要立宁王,就该一并让皇后娘娘与安国公府也再无翻身之日才是,将来还不定会生出怎样的乱子来呢!”
陆中冕正要接话,就听得外面传来老国公爷心腹随从的声音:“回老国公爷,显老爷到了。”
祖孙三代只得就此打住话题,由陆文廷出去接了陆中显进来,老国公爷便亲自如此这般吩咐起陆中显来。
陆中显本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了,听完老国公爷的吩咐,半句二话都没有,便自行礼退出去,领着人往齐家谈和离之事,并迎陆明丽的“灵柩”去了。
余下陆中冕想起自家此番被溅一身的污泥,说到底都是因为陆明丽的一己之私,不由又骂起她来:“那个孽女,只顾着自己一时痛快,却置父母亲长于不顾,我倒要瞧瞧,没有了宗族庇护,甚至连名姓都没有了,她能得着什么好!”
这边厢陆中冕骂着陆明丽,大皇子府内陆大夫人彼时也正咬牙切齿的用一切恶毒的字眼诅咒着她:“……杀千刀的贱人,头上长疮脚下流脓的娼妇,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当初我真不该一时心善留了她一条贱命,该在襁褓里就直接治死了她的,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贱人,我咒你被土匪抢了去,千人骑万人睡,被凌辱致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仅着一身月白中衣,披散着头发,苍白憔悴的陆明凤神情漠然的坐在陆大夫人对面,听她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实在不耐烦至极,霍地站了起来,扔下一句:“我累了,要睡了,母亲若是无事就请自便,我不奉陪了!”便径自往内室走去。
陆大夫人见状,忙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边撵她一边急道:“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就睡觉,我知道你此番受了大委屈,好容易我回来了,你若伤心就只管哭出来,千万别憋在心底,万一憋坏了身体,可让我怎么样呢?你瞧你,才几日的功夫呢,就瘦成了这样……”话没说完,才干了不多一会儿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陆明凤一脸无所谓的道:“如今既没谁让我出去,我也没那个脸出去,不睡觉又做什么?母亲若真无事,就回去罢,我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她越无所谓,陆大夫人反而越担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的后半辈子几乎都被毁了,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心?”
说着,越发哭得厉害:“都是我不好,当初若不是我一时气不忿,将陆明丽那个贱人许给了姓齐的,引狼入室,今日大皇子便不会身败名裂,你也不会被连累至此,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了!你若是抱着我哭,说你有多委屈有多难过,让我为你做主,甚至骂我怪我我心里都好受些,可你偏当着我的面儿都不愿意掉一滴泪,你这不是生生在剜我的心吗……我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落得今日这般处境都是自己害的,我便恨不得杀了自己才好……就当娘求你了,你哭出来罢,你要骂我怪我甚至打我都可以,千万不要将委屈与生气都憋在心里,你若是憋出个什么好歹来,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说到最后,已是瘫坐在地上,哭得几欲闭过气去了。
陆明凤这些日子以来虽从里到外整个都处于麻木状态,见自己的亲娘哭成这样,依然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不酸涩,也做不到就此扔下陆大夫人,让她一个人在这里涕泪横流,悔恨交加,自己却自顾回屋睡自己的觉去。
只得折回陆大夫人身边,一边试图搀她起来,一边涩声道:“娘你别这么说,也别将什么错都算到你头上,就算当初你没有一时气不忿将二妹妹许给姓齐的,他慕容恪那个见不得人的爱好也迟早会曝光于人前,他也迟早会身败名裂,我也迟早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的,说到底,这一天从我执迷不悟坚持要嫁给他开始,便早已注定了,又怎么能怨你呢……”
陆大夫人满是泪水的脸上霎时写满了惊愕:“什么叫大皇子那个见不得人的爱好也迟早回曝光于人前,什么叫他早晚会身败名裂?难道……他真的一直都有断袖之癖,当年在宫里发生的事不是误会,你祖母他们并没有冤枉他?”
事到如今,陆明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遂冷笑点头道:“对,他一直爱的都是男人而不是女人,祖母他们当年并不曾冤枉他,只可笑当初我还拼死拼活的要嫁给他,自以为他就是自己今生的良人,以后必定能与他琴瑟和鸣,夫荣妻贵,待过门有些日子了,方知道自己竟从头至尾都是一场笑话!”
“那你几年下来都没有好消息传来,也不是你自己不能生,而是他根本不碰你了?那你当初还告诉我他待你挺好!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啊,早些告诉了我,我早些进宫去把事情禀了皇后娘娘,有皇后娘娘亲自管教他,便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呀!”陆大夫人痛心疾首。
陆明凤继续冷笑:“所谓‘知子莫若母’,他有这个癖好早非一日两日了,母亲难道以为姨母会不知道不成?姨母根本一早就知道,至今也好有七八年了,不然母亲以为我过门几年都未生下一儿半女,姨母为何从不曾怪过我,并不是母亲以为的姨母是我的亲姨母,所以待我比别的婆婆待媳妇宽容得多,而是她心虚理亏!所以告诉不告诉母亲又有什么分别呢,姨母若真能让他改,七八年下来他早该改了,才真是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你姨母竟然七八年前就知道!”
陆大夫人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继而便愤怒到无以复加:“那她当初还一心为大皇子求娶你,说什么要亲上做亲,让你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根本就是在骗婚,连自己的亲妹妹和亲外甥女儿都骗!徐微你这个面甜心苦,口蜜腹剑的贱人,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骗,你不得好死……我今日若饶了你,我再不活着,我哪怕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一定要将你大卸八块,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说完,一把挣开陆明凤的手,猛地自地上爬起来,便一阵风般往外冲去。
☆、第三十回
眼见陆大夫人咬牙切齿的撂下一席狠话便疯了似的往外冲去,陆明凤作为她的女儿,又岂会不知道她这是打算去干什么?
急得在后面大叫:“娘,您回来,姨母如今被皇上下旨申饬,又夺了凤印,正是最艰难的时候,您又何必去雪上加霜,让她的处境越发艰难呢?况您也未必就能见到她啊!当年姨母知情不报的确有骗婚之嫌,我过门前她的确是真心疼我,说是宛若亲生也不为过了,我过门后她更是百般维护我,时时不忘敲打表哥,可表哥就是死性不改,她又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真不认这个儿子了罢?”
说着已赶上了陆大夫人,紧喘着气继续道:“最重要的是,当年是娘和我非要坚持嫁过来的,其实当年亲眼目睹了宫里发生的那一幕,又听了祖母的话,我们心里就真没有怀疑过吗?只不过这怀疑被我们自欺欺人的否决了,或者说是比起将来可能会有的尊荣荣耀,那点怀疑根本不值一提……说到底,我落得今日这般下场,都是我自以为表哥待我是不一样的,都是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想似姨母那般,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都是我咎由自取,又怨得了谁呢?”
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是几不可闻,干涩了这么多日的眼角也终于渗出了泪来。
陆大夫人见女儿终于哭了出来,滔天的怒火总算被浇灭了几分,但仍恨不能生吃了徐皇后:“我们当年只是有轻微的怀疑,之所以坚持嫁过来,既是因为婚约是一早便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