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儿端着洗漱用物站在床边看得目瞪口呆。我一边整理自己的衣物,一边朝雾儿使眼色,“别泄密了。”雾儿哭笑不得。
君姿从床上跳下来,初醒的模样还有些惊惶不定,她看到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是你丢的蜗牛?快弄走!”
我无辜地看着她,摆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说完我抬脚就走了。说起来只能用这些恶作剧来捉弄她,手段还真是太幼稚了。
刚跨出房门,门口坐着的小人已经一跃而起。难道君颜一大早就板着小凳子守在门口了?雾儿悄悄附在我耳边,“三姑娘天没亮就来了。”
我站在门口,任凭君颜上前拉住自己的手,“大姐姐,我们一起去吃早食。”
“简姨娘呢?”我环顾四周,发现君颜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
君颜扒住我的手指,“娘她一大早就去准备早膳了,大姐姐过来吃嘛。”
按礼我是不能到姨娘房里吃饭的。但是我转过头,对雾儿说道:“待会母亲来找我,你便说我去书斋找书去了。”然后跟着君颜走了。
寺庙的路弯弯曲曲,老是转弯,也难为君颜能够找到我的房门口了。院子里已经有小沙弥在扫地。昨夜一场绵绵细雨,梧桐树落了不少的叶子,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握住我的手忽然一紧,君颜顿住脚步,“大姐姐,是昨天那个小哥哥。”
我抬起眼,望过去,只见院门口正站着一个青色僧袍的小和尚。他戴着僧帽,盖住了额头。双手合掌,正目送着一行人下山。是昨夜那些绛侯府的人。
似乎感受到这边的目光,他缓缓转过头,望过来。
这一次已经不是梦了,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他的目光,澄净安然。他轻念了一句什么,然后遥遥地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去。君颜却拉着我,几乎是小跑着追上去,“小哥哥,我们迷路了,你可以带一下路吗?”
似乎并没有迷路,但是我鬼使神差地没有拆穿她的借口。
须尘垂下眉眼,院子里分明有站得更近的小沙弥,她们这样追上来,目的也太明显了。看上去比较大的女孩面容安静,明显是在纵容自己小妹妹撒谎。
“不知小檀越要前往哪里?”他的声音还有些稚气,虽然身高微长,还是一团孩子气。
我默默地打量着他,或许他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大。
“我们要去那边的厢房!”君颜小手一抬,指向隐在树林间的厢房。
“请随我来。”须尘转过身,僧袍轻轻一晃,已经越过我们,走在前面。我连忙拉上妹妹跟了上去。君颜扯了扯我的衣袖,“大姐姐,你要不要谢谢我?”
“谢你什么……”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她却回了我一个“你好无趣”的眼神,好吧,是被她鄙视了吧……
其实更多的是好奇,毕竟侯门公子出家当和尚是十分罕见的。
“小哥哥,你叫什么?”君颜天真烂漫地问道。
须尘却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到,只是专心带路。我忽然想起那个首座低沉肃穆的声音:佛法广大,赐名须尘。或许这些也不是梦境,他真的叫须尘。
“小檀越,已经到了。小僧告退。”驻足在厢房阶下,须尘让出路来,然后转身,僧袍又是一晃,人便走远了。一路上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我目送着他离去,他的背影渐渐化成了一串深红色的佛珠,在风里轻轻摇晃,摇晃……
“大姐姐……”君颜稚气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思。君容牵着我的手,“我们走吧。”
小木桌上摆着简单的糕点与米粥。简姨娘看到我过来,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然后连忙站起来。我坐在位置上,努力坐正身子,然后说道:“姨娘不必拘谨,三妹妹应该是饿了,我们快吃吧。”其实我并不喜欢她们,一直以来父亲和母亲的感情都很好,我以为他们会相濡以沫地走下去,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里,杜府里就多了两位姨娘。
但比起辛姨娘那对母女,我更加愿意拉拢面前这对。
一旁便是一株梧桐树,泛黄的叶子悠悠落下,落在小木桌上,昨夜的雨水还残留着,有些湿漉。糕点太甜,米粥太稠,我吃了一点便搁下手中的碗筷,然后偏过头,去看山上的风景。
君颜吃饭很文气,也很慢。因为不便说话,她只能先埋头默默吃着。我转过头来看她吃饭,只见君颜有些胖的手指捧着一只小瓷碗,嘴巴凑在边缘砸吧着。喝了一口粥,然后又捏起一块红豆酥咬一口,小小的模样像一只觅食的松鼠。君颜长得确实太可爱了,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君颜一边嚼着糕点,一边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说大姐姐在做什么。
简姨娘搁下手里的调羹,拿出一方丝帕,给君颜擦嘴角的食物痕迹,“颜儿,你大姐姐在笑你呢。”君颜像只害羞的松鼠躲在瓷碗后面,朝自己母亲吐舌笑了笑。
看到君颜难得的笑,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却又马上醒悟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小女孩一眼,她并不简单啊。
竟然会用卖萌这一招来博取怜爱!
用过饭后,我就先告辞了。我还没有去给母亲请早安。
步下长满青苔的石阶,我看到片片落叶上有双青色僧鞋停在上面。他驻足在阶下,抬头看向对方。似乎没有预料到前面会出现一个人,原本有些行色匆匆的少年动作有些急促,几片落叶被他的脚步踢起来,借着风力悠悠飘了起来,但很快又尘埃落定。
我抬起脚,一把踩住一片落叶,然后学着他垂头让出一条路。没想到他也垂手准备让路,两个人一齐站在了路边,路面上的落叶已经静悄悄地躺好。
须尘垂下的僧服衣襟上落了一片青色叶子,他无动于衷地静立着。我忍不住抬起脸看他,“你先走吧。我不急。”
“还是小檀越先走。”他却坚持谦让。
我顿了一下,只好抬脚先走。刚踏出一步,一阵风忽然袭来,吹起我垂下的发丝,发丝很快地掠过他的脸庞,他不敢抬手拂去,任凭发丝缓缓落下,却勾走了他衣襟前那片青色叶子。
女孩发梢的叶子悠悠荡荡,就是不肯落下。这回他只能抬起手想要悄悄地帮我拂去这片叶子。我恰到时机地转过身,“多谢……”他的手正揪着我的头发,他惊得忘记了松手,我故意直直地看着他。
几乎有一瞬间的寂静,他终于反应过来,我这才伸出手,拈起发间的叶子,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多谢……须尘……”
“小檀越,如何知道小僧的名字……”他松开手后又诧异地看着我。
我却抬起脚,径直越过了他,脚步不急不缓,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忍笑很辛苦。有事没事逗弄下这个小和尚也是蛮好玩的。
回到自己的厢房,雾儿已经给我摆好简单的梳妆台。“姐儿,头发再梳理一下罢,待会夫人要带着你们去大堂求签。”我摸摸自己的头发,女孩子就是麻烦,出个门都要扮来扮去。
雾儿给我重新扎了发髻。一朵莲花长钗扣在小小的发髻上。这朵莲花,是佛里的莲。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只觉得好看,“这长钗是哪里来的?”
“听说是夫人求来的,开过光。”雾儿看向铜镜里的我,语气轻快地说道。
“唯独一支?”我抱着小小的希望问道。
雾儿楞了一下,然后小声道:“二姑娘也有一份。”
台子上还摆着鲜红色的珊瑚珠手链,显然也是开过光的。我抬起手,慢慢地拾起,“三妹妹呢?”
雾儿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我的神色,然后慢吞吞地说道:“那就要问简姨娘有没有给她准备了。”
“府里有三位姑娘,母亲为何只准备两份……厚此薄彼,实在不应该。”我愤愤然地说道,然后收起那串珊瑚手链,将它笼在自己的袖间,“先不戴了,我们走吧。”当然要是只给杜君容准备一份,我也就无话可说了。既然母亲要两个女孩都给,三妹妹也应该有的。
看我这幅样子,明显是动气了。雾儿不敢多说什么,收拾好东西,便跟了上去。刚踏出房门,便看到君姿带着霜儿过来了。君姿今天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襦裙,腰间悬着一块玉,五色花纹缠绕,百褶裙摆之下隐隐露出蝴蝶色的小软靴,越发显得模样清丽无双,花中美人般。君容抬起眼,掠过她的发间,果然见到那支莲花长钗。
这会儿功夫,君姿也在打量着我。我今天穿着秋香色长裙,腰间也是悬着玉,却没有璎丝缠绕,泛着淡淡的光泽。一色儿的半新不旧,不见奢华,唯有雅淡。这是雾儿给我选的,我对这些女儿家的衣饰都不懂,只觉得素净一些好,能够不照镜子一般都不照。
垂下的袖间隐约可见红色物件闪过。我眼尖,只见她手腕没有戴上红珊瑚手链,而是同我一般笼在袖子里了。
两个女孩一齐到了夫人面前问安,夫人披着石青刻丝披风,转眼看到我身上单薄的衣裙,“这天儿已是深秋,昨夜又淅淅沥沥地下了场雨,容姐儿还是添件衣物吧。”
我方才动了气,早已忘了注意周遭的天气,这样一说才感觉确实冷风习习。我冲母亲笑了一下,侍女给我披上了同色的披风,披风连着帽,将杜君容半张脸倒是遮住了,唯独微尖的下巴分明。
夫人见了,身边的侍女邢昙笑道:“容姐儿这样扮着,倒是有几分像夫人。”
有人说了,其他人自然是附和着。君姿转过头看了看我,我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好像周围说了什么都与我无关。她忽然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懒得理会她,因为要极力维护杜君容以往笑不露齿行不露脚的形象。
作者有话要说:
☆、二
大堂里特地空出来留给了杜府的女眷,旁人都暂时不能进来。我跟着母亲跪在蒲团上。邢昙递给我一只竹筒,里面露出描着淡红莲花纹的签头。“容姐儿,求个签吧。”
我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妹妹,“让她们先来吧。”说着,我将手里的竹筒递给了君姿。君姿见夫人没有说什么,便伸手接过来,她心里祈祷着求到一支上上签,双手微微摇晃,一支竹签落在了蒲团上。邢昙拾起,帮她看了,只见上面写着:攒眉思虑暂时开,尺尺云开见日来,好似将灯来觅火,不如安静莫劳心。
“二姑娘求签时,想必心里念着心事,是不是?”邢昙微微一笑,看着君姿。
“咦,邢昙姐姐会解签不成?”君姿奇道。
大家都转过头看着她,邢昙连忙摇摇手,“只是看这签文字面意思而已。”见夫人面色平静,她也不再说下去,将竹筒递给了君颜。
小小的君颜跪坐在蒲团上,就像一只糯米团子。她捧着竹筒,倒像是一只小松鼠抱着一颗玉米。君姿在一旁看得笑意盈盈,要不是碍着有人在,她又忍不住去捏妹妹的脸颊了。
竹签从筒里滚了出来,君颜眼疾手快,先用胖嘟嘟的手捡起竹签,然后嘟起嘴看着邢昙,“我要自己留着,不给姐姐看。”邢昙当下也就不为难她了,转过头对我说道:“容姐儿,该你了。”
我握着竹筒,闭上眼睛随手一摇,只是一下,一支竹签便跌落出来了。我能识文断字,因此自己先捡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不成邻里不成家,水泡痴人似落花,莫道圆时还又缺,须教缺处复重圆。
“容姐儿,可要拿去解签?”
我将签文默记下来,然后将它放回竹筒里,“不必了,我自己能解。”
其实只是看懂了每个字的意思,组合在一起我就不懂了。不给她们看,是生怕被看出什么玄机来了。
几位大人也求了签。夫人这次是为了求子而来,见了签文,不禁喜上眉梢。见我文静地站在一边,她忍不住将签递给我,“容姐儿,给母亲解解。”
我抬起脸看了看一脸喜色的母亲,想必是好签了,见了上面写的:卦占求子许称心,福德重重子易生,数好先天应不谬,辰年午岁产麒麟。我不知何为“产麒麟“,却也知道什么叫“子易生“,当下喜笑眉开,也顾不得形象,说道:“好,好啊,真是好签。”
两位姨娘闻言望过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因为夫人心情好,三位姑娘被准许到外面走走。我心里想着自己的签文,自顾走着,没有让雾儿跟着。自己到了院子里,选了块圆石凳子,坐在树下默默念着自己方才那支签文。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它要表达什么意思。
正想着心事,一只小手忽然伸过来,“大姐姐,快帮我看看,这支签讲什么呢?”
只见君颜正举着竹签,满眼期待地看着我。
“君颜怎么不让僧人解呢?”说话间,我已经接过来了。
君颜一脸正经地说道:“我只相信大姐姐说的,大姐姐解完后,我还要把签送回去呢。”
只见签上写着:劳君问我心中事,此意偏宜说向公,一片灵台明以镜,恰如明月正当空。
默念了一遍,我忍不住去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君颜这个小女孩可真是让人看不透啊。可是我也不会解签啊,看着君颜崇拜期待的目光,我低低咳嗽了一声,“不急,这签么,待会再解。”
见她失望的样子要走开,我忽然想到什么,连忙一把拉住她,“君颜,你等等。”我从衣袖里摸出那串红色珊瑚手链,帮她戴到了空荡荡的手腕上,又从头发上摘下那支长钗,“这是我送给你的,你收好。”
君颜眼睛一亮,“好漂亮的手链,可是这是大姐姐的东西,我可以要吗?”
“当然可以,若是夫人问起你哪里来的,你就说是我送给你的。”我帮她拉下衣袖,将手链半遮半掩。
“谢谢大姐姐。”君颜的笑容更加甜了。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卖萌了,反正我感觉自己正在被她逐渐感化。
院子里有小沙弥在扫地,传来簌簌的声音。我们被打搅了,只好站起来准备挪个地方,却转眼看到大殿门口站着一个青衣小僧,他正双手合掌,替香客们解签。
我慢慢走过去,站得不远不近,正好可以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须尘说话的声音跟他的眼神一眼,干净通透,只听他说道:“此签虽看着凶险,却暗藏转机,檀越平日若能积德行善,心宽性良,他日想必能遇到贵人相助。”
我听他说的都是平常僧人的陈词滥调,便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却又不想走开,只好去看他的脸。早晨的阳光很温煦,又是雨后初晴的深秋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生出一片暖意来。他目光干净清澈,一双眼睛染着墨水般幽黑,因为眉毛被僧帽半遮半掩,显得那双睫毛长而微翘,看得异常分明。鼻梁笔直,鼻尖微微翘着,看着倒也是有几分孩子气。我刚想去看他的嘴唇,一道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身上。
原来被发现了。
我落落大方地朝他举了一下手,忽然想到女孩子行礼应该是侧身行礼,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须尘双手合掌,倒像是一朵闭着未开的莲花,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行完礼,他转身先走了。“哎……”我朝前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看我。
我从袖子里掏摸出君颜的那支签,然后递给他,“帮忙解解。”他垂着眉眼,一脸淡然地说道:“解签要先捐香火钱。”
“什么……”念在这里是佛门净地,我就不撩起袖子和他讲道理了。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这个可以当香火钱吧。”
他接了过去,顺带着也把那支签也接了过去,然后看了一眼,就说道:“如签上所言,小檀越想必将来必能心想事成,光风霁月,明朗一生。”说的话倒是动听,我看着他,“你会解签么?莫非是看在我的玉佩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