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浅夜呆了片刻,哆嗦着手,从胸口摸出那一纸盟书,将它摊开,指着上面的人脸画像问道:“告诉我,他是谁?”
难道在这盟书上,画的不是沐羽尘吗?她眼前一黑。很显然,如果不是沐羽尘,那必然就是……
“是牧冰。”沐羽尘微微一笑,“你把我们认反了。”他轻声道:“原本在立盟约后,我便打算向你言明身份,但想想……还是让你高兴半个月罢。”
——让你高兴半个月罢!
安浅夜想大哭一场,抹了抹眼泪,却发现眼睛那里是干的,根本没哭出来,当下更伤心了,忍不住干嚎一声,“你把欠我们的几百两纹银给我,我这就回山寨!”
沐羽尘一口否决:“盟约已定,一年之内,我有权强留你,而你若想反悔,会以诈骗罪处罚。欺骗皇子,按例罪加一等,刑罚十年以上。”
“是你们先骗我的,知道我弄错了,还不纠正我。”安浅夜倍感委屈,捏着自己的那一份盟书,上前去抢另一份。
她记得,他也将盟书放在胸口那里。
“抢去也没有用,府衙还备案着一份。”沐羽尘躲了几下,摇头笑道:“别闹,大家都看着呢。”幸好这里是內巷,没什么行人,只有公主府的侍卫。
安浅夜见抢不到,当即恼怒道:“我不住公主府,就住你二皇子府,吃你的,喝你的,睡你的!”她要偷到他的那份盟书,接着把府衙备案的那一份烧了,再回自己的山贼窝去。
第8章 剧情不对
“住二皇子府,对你的名声不好。”沐羽尘强调了一遍,看着犯倔不依不饶的小山贼,心中略感无奈。
旁边,小公主沐灵儿转了转乌黑的眼珠,脸上显露小酒窝,不经意间露出小虎牙,“皇兄一个大男人,带个姑娘回府成何体统,怎能让你住进去。”
她扳着手指头数着:“你不是丫鬟,又不是父皇母后赐的婢女,更不是明媒正娶的皇子妃,亦非侧妃侍妾,无名又无份,会被人传闲话的。”
“只有不正经人家的姑娘,才会随意跟男人回府。”沐灵儿打量着她,沉吟道:“你住公主府,虽然身份还是低,但至少不会让人鄙夷、看不起的。”
“我就住二皇子府!”安浅夜哪肯听。她反正是山贼,名声也不会好听。她就想着偷回盟书,将它们一把火烧掉,那就不必再履行盟约。
“别呀,你留在公主府陪我玩,别的千金小姐个个温婉贤淑,整日吟诗作画,无趣极了。”沐灵儿劝道,眼睛亮晶晶的,“抓蛐蛐、斗鸡、摇骰子,随你挑,输了脸上画乌龟,好不好?”
安浅夜冷静下来,直视着沐羽尘,打着商量问道:“那改一下盟约,将牧冰换成你,咱们老死不相往来,行不行?”
只要换下盟约,也就不离她的初衷,犯不着去二皇子府,和沐羽尘朝夕相对。
“不行。”沐羽尘很快回答。这事没有商量,因为两人不可能不见面。他思了思,安抚道:“盟约只有一年,一年后就会结束,过得很快的。”
安浅夜皱着眉道:“那一月见一次。”一年,就只用见十二次。
她退了一步,因为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她不是黎二丫,就算真的对沐羽尘动心,也不会步了黎二丫那凄惨的后尘。
她只担心套路。她作为一个深谙套路的作者,当然明白,哪怕她和黎二丫是不同的人,也可能会有相同的结局。
剧情的力量,总会制造种种难关,迫使她踏上黎二丫的绝路。就像这一次,她以为自己躲开了沐羽尘,可结果呢?
沐羽尘摇了摇头,“不可能,一个月太长,不合情理。”
“那二十天!”安浅夜咬咬牙。二十天见一次,一年只需见十八次,忍一忍就会过去,应该也没有关系。
“不行。”沐羽尘一口回绝。
“十五天!”安浅夜瞪着他。一年见个二十四次,不至于出啥事。
“太长,三天。”沐羽尘回道,很干脆的四个字,毫无商量意图。
“十天,这是底线!”安浅夜恼怒,很快得到他轻飘飘地一句:“三天。”
安浅夜直接一拳挥出。盟书上言明只要惹了她,她不打残、打死人家,他便帮她善后。她想试一试盟约的效果。
沐羽尘躲过一击,而她第二击接踵而至,他侧过身体避开,但没料到,沐灵儿竟然上前拉住他,不让他躲避攻击。
沐灵儿笑道:“皇兄怕什么,她不敢打的,殴打皇子,枉顾皇威,论罪当……”她话一顿,因看到安浅夜一掌劈来。
“放肆!”公主府的侍卫出列。原先他们都观望着,以为是在玩闹,可如今真的冒犯了皇子,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退下。”沐羽尘淡淡两个字,让一众公主府侍卫向后退去。既然皇子都不追究了,他们自然会闭紧嘴巴。
沐灵儿瞪大了眼睛,摇了摇沐羽尘的胳膊,问道:“皇兄,她以下犯上,按律法当斩的,你要包庇她吗?”
“下不为例。”沐羽尘轻声道,凝视着安浅夜,显然,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安浅夜点点头,因知道自己的分量,一次含怒出击,沐羽尘不会追究,但若次数多了,总会令他耐心耗尽的。
她与沐羽尘相识不久,甚至连一个月都不到,对方又是皇子,常年高高在上、受人尊敬,不会一再任由她放肆。
最主要的,是她自己认错了人,是她自己签订的盟约,自己跳的坑,能怪谁?
“皇兄,我们入府吧。”沐灵儿笑道。
公主府内秀乾坤,一入门便能看见一条小路,它以鹅卵石铺就而成,在两旁的青草地上,栽着几棵花树,其下,摆放着两套大理石桌椅。
通过曲折游廊,三人踏进内府,花园簇锦,山石点缀,佳木葱茏,异香扑鼻,莲花池中碧波荡漾,岸边垂柳飞舞。
沐灵儿轻语:“霍姐姐伤了三皇兄,论罪当诛,若非镇南王以兵符求情,父皇也不至于特赦她,仅仅让她禁足。因这次的事,镇南王丢失兵符。”
这一次,霍云洁伤三皇子,其实也是在给沐羽尘出气,由此让镇南王丢失兵符,可以说,这个人情很大。
“母后属意霍姐姐做你的皇子妃,只是因霍姐姐在守孝,才没有开口。”她随手扯下一片绿萝叶,又道:“但再有半年,霍姐姐的孝期就满了。”
其实双方心照不宣,镇南王府的安乐郡主,早已被皇后内定为二皇子妃。
沐羽尘微微笑着,揉了揉沐灵儿的脑袋,轻声道:“安乐郡主伤三皇弟,镇南王上交兵符,其实是在自保。”
“自保?”沐灵儿一怔。
“镇南王手握重兵,既会被诸皇子拉拢,也会被父皇防范。”沐羽尘淡淡道:“父皇默许我被暗杀,经过此事,镇南王必然警醒了,才会上交兵符。”
这个天下,终究还是皇帝的。当今天子才四十多岁,下任皇位之争太早,过于张扬站队,只会误了自己满门的命。
“难道镇南王就此隐退?”沐灵儿心惊,扬高了些声音,很快四顾左右,见无人才压低声音问:“他的兵符都交了。”
沐羽尘摇头,回道:“王朝南北均有乱,南方祸乱一日不除,镇南王便不会退,父皇总会启用他的。”
他补充道:“这次,镇南王府主要是明哲保身,其次是在向我示好。”所以这个人情还是存在,是需要他还的。
“父皇太过分了。”沐灵儿嘀咕:“以往我以为父皇打压你,是因为偏爱大皇兄,想立他为太子呢。”
沐羽尘淡淡笑了下,回答:“也有这个原因,但主要的,是他生我们太早。他还在壮年,而我们却已成年。”
上头的不退位,下面的怎么登基?
安浅夜一脸懵。她只知道,她写的是篇言情小说,男女主情情爱爱,再来个女配陷害搞破坏,怎么都变了?
在小说里,是男女主互有好感,沐羽尘在边境遭遇袭杀,霍云洁为其出气而受罚禁足,以致沐羽尘奔赴京城去探望她,两人才正式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可如今,变成霍云洁为了镇南王府才故意伤三皇子,并送信予沐羽尘,言明一切以向他示好。
她忍不住道:“你大概弄错了,安乐郡主应该别无它意。”好歹是她的女主,设定是出淤泥而不染,怎会工于心计?
“在京城,用恶意揣测别人,得到的往往是真相。”沐羽尘轻声道:“我与灵儿谈话不避开你,是想让你明白这点。”
他缓缓道:“你在京城打人,我能护住你的原因,是因大家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与我正面撕破脸皮,只会暗算,而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所以她还得学防暗算?安浅夜撇嘴。她就知道,这一万两白银不好赚,幸好早已决定抽身!
“殿下,公主!”一个人追上来,抱着一套折叠好的便服,恭谨地递过来,“殿下的行车、仪仗都在府外侯着。”
“灵儿,我先回府。依循礼法,我回京后还需入宫觐见父皇。”沐羽尘轻语,就近找个院落换上自己的便服。
这是套黑色的服饰,布料一看便是上等,做工精致,袖摆很宽,边缘处绣着银纹,腰间也缠绕着龙纹。
白冠束发、银纹镶边、黑袍龙纹。
安浅夜腹诽,果然人靠衣装,沐羽尘换了套衣服,整个人都贵气起来,比穿灰衣时耀眼很多。
“你住公主府吧。”上马车前,沐羽尘轻声道,脸上微带着笑,“明日立夏,气候也适宜,我接你们去游湖。”
“不,我住二皇子府。”安浅夜拒绝,爬上马车。三天见一次,一年要见一百二十几次,她还不如住进皇子府,早些毁掉盟书,而后就扬长而去。
她决定今晚就动手,偷到盟书立即跑,回了山寨就搬家,从此天高皇帝远,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沐羽尘摇头微叹,也上了车,近侍撩开车帘,他走了进去。他和她都要同住一府了,还怕在京城同乘一车?
沐灵儿追到马车前,笑眯眯道:“皇兄,明日不是立夏吗?我要设宴,邀各府千金、公子前来,你把她也带来。”
“她会砸了你的宴会的。”沐羽尘回了这样一句。小山贼现在很生气,憋着一肚子火,正找不到机会宣泄呢。
第9章 偷偷摸摸
华美的马车向前驶着,前方是仪仗队,后边则是侍卫,浩浩荡荡一群人,排场非常大,很引人注意。
“你欠我们山寨的三百两纹银,都换成银票,今天回府就给我。”安浅夜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好。”沐羽尘闭着眼睛,靠在背垫上,淡淡道:“别逃,我已命人去山寨接你母亲过来。一年后,盟约就会终止。”
安浅夜没有回,正琢磨着自己的计划。她想在晚上动手,趁夜黑月暗、深更半夜之时,静静地、悄悄地去偷盟书。
马车行驶得很慢很稳,车内部布置精美,地上铺着一层貂皮,点有熏香,两个人坐在里面,一点也不颠簸。
见沐羽尘始终闭着眼,安浅夜终是按捺不住,轻声唤道:“皇子殿下?”
沐羽尘没有动静,仿似无所觉。
安浅夜犹豫了片刻,很快下了决心,向他伸出了一只手。她慢慢靠近,悄悄地用一只手拉扯着他的衣服,另一只手探了进去,一点点往里头摸着。
很快,她的指尖触到盟书的一角,顿时欣喜不已,又将手往下摸去,用两根手指夹住盟书,缓缓地退出来。
吧啦一声,马车向右一倾,因车轮陷入小坑内。
随着马车的倾斜,安浅夜不受控地向沐羽尘扑去。她心中一个激灵,此情此景,何其熟悉?按照她写的小说套路,此刻女主必然错吻了男主。
怎能被套路?她猛力扭转身体,让自己调转一个方向,不慎狠扑在地面上。幸好,马车上铺有貂皮,她没怎么摔伤。
“殿下恕罪!”外边,有侍卫在请罪。
“继续前行。”沐羽尘回道。经过刚才的变故,他清醒过来,见安浅夜在地上一动不动,略微怔了下,“姑娘没事吧?”
“闪了腰。”安浅夜咬牙说出。她扭转身体时用力过猛,不小心闪了腰。
沐羽尘过来,小心地扶她坐下,见她疼得脸色微白、冷汗涔涔,不禁皱了皱眉,轻声道:“冒犯了。”他搭来两指,在她的左腰处推、滚、揉着。
安浅夜卧趴在长椅上,紧绷的心弦舒缓,剧烈的疼痛感逐渐消失。她松了一口气,抹了抹汗,这一波总算过去。
“没有大碍,近几日动作幅度小点就行。”沐羽尘收回手。
安浅夜连连点头,慢慢坐起来。
在这时,沐羽尘发现自己的衣襟有点乱,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难怪,在半梦半醒间,他总感觉有人在摸他。
他的目光有点怪,整了整衣裳,收好那一纸盟书,倒没去挑明。
到达二皇子府时,天色已黑,但在门口仍等候着一大群人,大都是府里的仆人婢女,齐声道:“恭迎殿下回府。”
老管家上前,有些激动,“去年秋天,殿下去了军营,连大年都在外边过的,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天色也晚了,都回去吧。”沐羽尘回道。他坐在车里,等门口人群疏散了,只剩下陈伯与守卫时,才起身下车,安浅夜自然跟在他后边。
乍一看到个姑娘,陈伯愣了下,很快低下头,毕恭毕敬地道:“殿下,您用仪仗队回府,消息应该传入了宫中。我已命人备好热水、正服,殿下要梳洗后进宫觐见陛下吗?”
“于礼,是要入宫拜见。”沐羽尘颔首,又吩咐道:“陈伯,你安排一下这位姑娘,就让她住在碧云院。”
陈伯一怔,立即反对:“殿下不妥……”
沐羽尘看了他一眼,“妥与不妥,由我说了算。”
“是!老奴会妥善办好事,也会管好下人们的嘴,不让他们乱嚼舌头。”陈伯低着头,退到一边,留出一条路来。
安浅夜惊异。碧云院在沐羽尘的天阙院的旁边,倒有利她晚上偷盟书的计划,但问题是,按照这座府邸的设计图,碧云院当是皇子正妃的居所。
沐羽尘什么意思?让她住正妃的院子?
京城南面,在一座布局雅致的院落里,一个小丫鬟敲门,得到屋内人的许可后,才轻声漫步进去,急急道:“郡主,二皇子殿下带个女子回府!”
“我已尽知。”床榻上,一个女子懒懒地躺着,一头青丝披散下来,脸上未施粉黛,仍旧莹白如羊脂玉,双颊上白中透着丝丝粉色,气色很好。
小丫鬟怔了怔,心情顿时冷静下来,但还是有丝不甘,“那女子不知何来历,居然住进碧云院,那本是正妃住处。”
霍云洁脸色恬淡,“只是一个说法,并未有明文规定,殿下便是让她住,也没有违反礼法,连御史都无理由弹劾。”
“虽说如此,但殿下怎能让她住进去,那应该是郡主的……”小丫鬟愤愤不平。
“兰芬!”霍云洁加重了语气。一直以来,她从未打断人的话,哪怕是敌人的反驳诋毁之语,都很有耐心地听完。
“郡主恕罪,兰芬失言了!”小丫鬟连忙跪下来。她从小在镇南王府长大,怎能不知祸从口中出,今日太急,又是在郡主面前,才忘了分寸。
虽然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未下旨敲定婚事前,作为女方的她们,则更需要注意言行,免得让人取笑,自取羞辱。
“我知你是为我好,但下不为例。”霍云洁闭上眼睛,淡淡道:“我的身边,不需要管不住嘴的婢女。”
“兰芬知错。”小丫鬟低眉敛首,偷偷地抬头看了看她,又道:“奴婢是担心。”
在片刻后,霍云洁才回道:“父王早已派人打听过,那女子出身草寇,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