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中丞道,“莫提督,赤纳国的燕落公主对你十分青睐,情意款款,你如何忍心让人家失望而去?”
思归诧异,“那怎么办?宋中丞难道想让我甩了陛下,然后去和燕落公主相好?那——那位公主确是个美貌火辣的尤物,若能与她相好我其实也没太大意见。不过我如去应了燕落公主岂不辜负了陛下,成了三心二意,薄情负心之人?这如何使得?此事自然万万不可!宋中丞德高望重,乃是当代大儒,怎么反来劝人做此等见异思迁的事情?!”
宋正言被她噎了一下,轻轻咳嗽两声,“莫提督会错意了,本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思归问,“那宋大人是何意?”
宋大人正被她一段听似义正词严,其实内中涵义很有点问题的话绕得头晕,定定神才道,“现如今我大擎朝境内局势纷扰,两王在丹东的叛乱至今尚未平定,百夷又在南疆虎视眈眈,因此上禁不住腹背受敌,更需维持住与赤纳国的关系才是。”
思归挑眉,“宋大人要我为此甩了陛下,去逢迎赤纳的燕落公主?”
宋正言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心道你是个宦官,那公主年幼不懂事,一时热血上头才看上你,她爹可不年幼无知,赤纳国国主本想让女儿嫁我大擎陛下的,忽然变成带个宦官回去,还不得恼羞成怒了!
顿一顿,又在心中措辞一番,将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又再润色的婉转几分后才把今日来拦住思归的目的说了出来。
思归要事急着离开,但看在宋中丞是朝中重臣又曾是苻祁老师的面子上,站定了洗耳恭听。耐心听完后明白过来:宋中丞的意思是要自己以大局为重,舍弃小我利益,这边劝陛下莫要任性,还是考虑考虑纳了燕落公主;那边赶紧派人送出信儿去,一向赤纳国太子道歉,二是在燕落公主面前说说苻祁的好话,劝她回心转意。
宋中丞言道,燕落公主乃是赤纳国国主最宠爱的女儿,也是赤纳国太子唯一的同母妹妹,炫铭太子对她的关爱,这一月来大擎的众人有目共睹,这二人只见兄妹之情甚笃,绝假不了!因此只要陛下将她迎进后宫,封个贤妃或是淑妃的封号,那就能保证大擎与赤纳国这一代并下一代两代国主间的和睦关系。
而莫提督你是个宦官,与陛下继续暧昧不清下去,总不是什么好事,日后必然留下个千古骂声!这又是何苦?老夫的老眼尚未昏花,能看出莫提督你本性刚正卓傲,并不屑于靠这种歪门邪路来博得功名富贵,不若大义撮合了陛下与赤纳公主,还能乘此机会抽身,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思归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最后答道,“宋大人,下官明白你的苦心,只是此等作为有悖我做人的宗旨,所以恕难从命!”
宋正言差点晕倒,劝你不要做佞臣有悖你做人的宗旨?!
强忍想要揪住思归衣领问问他‘你做人的宗旨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的欲望,耐心道,“莫提督,本官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但是大义当前,私情还当放一放为是。”
思归却道,“自古来,孔子讲仁,孟子谈义,‘仁义’二字便是君子立身的根本!只是讲仁时可以大讲特讲,谈义时却需慎之又慎。”严正了神色问道,“敢问宋大人‘義’字如何写法?”
宋正言一愣,顺口答道,“我字头上一个羊。”
思归挑起眉毛,沉声追问,“何意?!”
宋正言隐隐觉得他气势逼人,虽不明所问何意,但也不由自主严肃了神情答道,“义字,从我,从羊。‘我’乃兵器,又表仪仗。仪仗者王者出行护卫所持之旗、伞、扇、兵器,乃是众望之所归,众心之所向;‘羊’表祭牲,善美。因此‘義’字一解为由我献出最为善美之物;又解为为了心之所向,胸中大义而献祭杀戮,纵有牺牲也在所不悔。”
思归道,“不错,因此‘义’字发展到极致便有了义无反顾,义不容情,大义灭亲之说。所以下官以为谈‘大义’之时要慎之又慎,否则灭过亲之后却发现灭错了,这要如何自处?以一己之鲁莽狭隘偏激,擅自害人性命,害的还是亲人之性命,这等禽兽不如的可怕事做出来后只怕自尽都不足以谢罪。”
宋正言有些明白思归的意思了,“莫提督此言也有些道理,做事之前谨慎些自然是没错,老夫在向莫提督提出此议之前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定然没有问题,莫提督尽可放心。”
思归反问道,“宋大人深思熟虑出来的‘大义’就是牺牲燕落公主一个纯真少女一世的幸福,将她骗回来嫁给一个对她根本没有兴趣的男子?然后便人质一般留在大擎,作为与赤纳国邦交和睦的筹码?!”
宋正言蹙眉,“莫提督此言差矣,乃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赤纳国与我大擎交恶,打起仗来,那不免有数万生灵涂炭,燕落公主一人与数万大擎朝百姓孰轻孰重?”
思归火气上涌,“燕落公主是赤纳国人,没有义务为了大擎朝的数万百姓毁去自己一生!况且将一国边境的安危压在一个弱女子身上未免太过儿戏!据我所知,史上没有哪一位有野心的外族国主因为娶了或者嫁来一位公主就放弃入侵我大擎疆域的狼子野心!宋大人难道就敢保证燕落公主嫁给陛下后赤纳国这两代国主定然永不会再和我们兵戎相见?!”
宋正言道,“这老夫如何能保证,世上没有完全之事。”
思归,“这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乃是本份,利用女人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
宋正言被思归说得面上有些下不来,脸色十分不好看。若是其它事情,思归看苻祁的面子,自然也就适可而止了,但她历来最看不起这种和亲议亲之类拿女人做工具的事情,认为其可恶野蛮的程度几乎可以和蒙昧时期,用少女做祭品活祭河神相当,因此接着说道,“宋大人可知下官最讨厌史上哪一位大人物?”
宋正言皱眉看她不答。
思归也不用他接腔,自顾自就说了下去,“下官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位曾信誓旦旦‘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的光武帝刘秀。下官一直以为,男人想要权势富贵就应凭自己的本事去挣,有多大本事享多少富贵。实在本事不够偏又欲壑难填,一心想要大富贵,因此不得不借助女子娘家的势力,那起码也该知恩图报,对那于他有恩的女人忠心不二,光武帝却在用了郭圣通娘家的势力,登上帝位后再想起原来他心中旧情难忘,不能委屈了原配,实在虚伪之极!有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嫌!若他真爱阴丽华,当初便是刀子架在脖上也不该另娶!娶过用过别人之后又不忘旧爱,却把恩人置于何地!最后竟然还废了郭氏母子,哼,黑心小人!”
宋正言张口结舌,不晓得怎么会把话题转到了这个地方,“这,这,不是这般吧,史书有载,光武帝有情有义,乃是那郭氏自己善妒尖刻,德行有亏,才最终被废。她的儿子也是自己辞去太子之位的。”
思归不屑,“姓刘的身为丈夫,若是能诚心爱护郭氏,她吃饱撑得要没事善妒刻薄?太子自己请辞更是笑话,宋大人也信?”
宋正言摆手,“这些都是前朝旧事,莫提督怎么和老夫长篇大论说起这个来了。”
思归道,“没别的,我就是想说与宋大人知道,我莫思远绝不做此类薄幸无德之人,定然不会让陛下受了此等委屈。”
宋正言无语,心道你说反了吧,现在咱们在说让陛下多娶个女人之事,又不是让你多娶个女人!
思归慷慨陈词一番,痛快将她那根深蒂固的怜香惜玉,照顾女性,略有点大男子主义的观点说出来后,心情畅快不少,看宋中丞脸已然变得不大好,便安慰道,“我明白,宋大人本意乃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不过这个做法嘛,略嫌…咳咳……有点和下官没想到一处,这也没什么,能和我想到一处的人本也不多,宋大人不必太过介怀,下官若有什么言辞不当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说完一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宋正言看着思归的背影深觉不妥,心道陛下怎么就非得看上他了呢?!此人太过强势,连这种和亲大事都隐隐有要替陛下做主的意思,以后还不知会逾越成什么样!
思归匆匆回来官署,早就等着的顺平迎了上来,一脸紧张,低声道,“大人,人已经抓来了。”
思归一点头,脚下不停,快步往里走。
顺平连忙跟上,低声道,“杜牟之到底是朝廷命官,咱们这样收拾他行不行啊!又不能杀人灭口,总得放他走,等他出去要是拼了狠劲联合了朝臣参您怎么办?”
思归哼一声,“他敢!!”
快步进入官署后面一间密室,一个蓝袍男子被反捆了扔在地上,正是杜牟之。
杜牟之抬头见到思归昂首挺胸进去,顿时满脸火气,挣扎着用胳膊肘撑起身,怒道,“莫思远,竟然私自捉拿朝廷命官!”
思归毫不客气,一脚踢在他肩膀上,将杜牟之踢得仰面摔回去,后脑勺撞在地上,发出闷闷一声响,杜牟之痛哼一声,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怒道,“你竟敢对朝廷命官动私刑!!!你还有没有王法!”
思归冷冷道,“我管它王法不王法,我只知道葛俊卿一直当你是亲戚,是朋友,你却背后告密,捅他一刀,害得他孤身陷落南疆,生死难料。”
杜牟之瞪着她,过一会儿忽然冷笑出来,“没想到莫提督对我那表弟如此旧情难忘,怎么,舍不得他去南疆涉险了?若是被陛下知道你为了葛俊卿如此大动干戈的找我麻烦,不知会作何想法——?”
话没说完,又被思归重重踢了一脚,再摔回去,这次撞了个狠的,眼前金星乱冒,不敢再逞口舌之快,缓过劲来后只狠狠瞪着思归。
思归白眼看他,“瞪我也没用,你今天不吃点苦头就休想离开这里。”
杜牟之想起莫提督那桀骜手狠的名声,心里不寒而栗,“你到底想怎样?”
思归反问,“葛俊卿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杜牟之神情依然强横,但口吻已然软了下来,“他没得罪我,只是若兰认出了你,我们杜家如何还敢与葛府联姻,既然拒婚自然是我先得罪了他。”
思归点头,沉吟道,“原来如此,所以你就干脆先把自己撇撇清,去陛下面前告了密!!陛下自然要处置葛府和我,我们自然也就没余力来找你麻烦了。”
杜牟之不语,算是默认。过一会儿,见思归不做声,只神情阴霾地盯着他,忍不住又问,“你到底想怎样?”
思归想到苻祁的温柔情意,以及刚刚在她心中变得美到勾魂摄魄的绝世风姿,享受还没两天就要生生戛然而止,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罪魁祸首阴森森道,“你猜猜看,本提督要把你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章
思归痛揍了杜牟之一顿。
真的是痛揍,其惨不忍睹的程度连在武毅营中见过两年‘大世面’的顺平都忍不住想捂眼睛。
杜牟之开始还硬气怒骂,后来实在扛不住了,忍不住哀叫求饶,最后干脆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思归这才住手。
顺平小心翼翼凑上来,“您没把他打死吧?”
思归拍拍手,“放心,我都是瞅准地方才下手的,肯定死不了。你把他拖下去关牢房里,每天给一顿茶饭,别饿死了,其它都不用管,更不用给医治,让他难受难受,三天后再放人。”
顺平咂舌,“还敢放?他出去后缓过劲来还不得和您拼命?”
思归痛揍了杜牟之一顿后,出了胸中闷气,心绪平定不少,坐下来,端过顺平适时捧上的茶盅喝一口,叹息道,“没办法,不能杀,杀了他陛下要为难。”
顺平点头表示明白,其实心里觉得思过现在这样的作为皇上恐怕已经要很为难了。
毕竟莫提督将杜牟之私下抓起来揍了个半死的原因是他去皇上面前告密,皇上要如何断这种官司?
看着委顿在地的杜牟之暗自唏嘘了一番,顺平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完蛋了!完蛋了!葛大少爷因为之前和您有关系就被皇上‘充军发配’去了南疆,那我恐怕也要有危险啊!”跳起来抱着头直转圈,“我可不像葛大少爷那般能干,有家世背景,还是拥立功臣。对付我这么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可没什么好客气的,皇…皇…皇…皇上会不会直接就咔嚓了我!!!!”
思归一巴掌把他拍得一个趔趄,骂道,“胡说什么呢,你跟本大人有什么关系,值得陛下咔嚓了你!!!”斜睨他,“就你这样的,白送我也不能要啊!”
顺平舌头都打结了,“我…我…我…我,”使了把劲儿,才算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我帮大人您擦过身,换过药啊!!!!您忘啦!!!!”
思归的确是忘了,被他一提才想起来,抓抓脸,“噢,好像是有那么回事,那又有什么。”
顺平都要给她跪下了,哭丧着脸,“我的祖宗!!您还问我那有什么?!问题大了!!哪个男人能愿意自己媳妇脱光了衣服给人看啊!更何况是皇上了!我多冤枉啊,那会儿我就说我去给您找个侍女来呢,偏偏您死活都不肯答应,这下可怎么办!!这回我死定了!!!”
思归瞪他一眼,“你闭上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反正是不会说,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顺平立刻一捂自己的嘴,呜里呜噜,“我——肯定——不——说!”半晌才轻轻松开手。
思归准备进宫一趟,再嘱咐几句要他将杜牟之看好,然后起身要走。
顺平不放心,跟在她后面叨叨,“大人啊,您可答应我了,那事儿再不能告诉给第三个人知道。”
思归不耐烦,摆摆手,快步离去,“放心吧,我还怕你多嘴给我说出去惹麻烦呢!陛下那是好哄的吗,闹起脾气来能累死个人!”
顺平在她身后擦汗,心道天底下恐怕只有您一人会嫌哄陛下累的,惹得那一位发脾气了得是件多么要命的事情啊,能够不掉脑袋不挨板子,只花点力气哄哄就能哄好,换别人早就谢天谢地了。
却不知思归说完这话心中也有些黯然。
——今后便是不怕累,愿意费力气去哄恐怕也没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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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归揍杜牟之费了不少时候,进宫时正赶上了陛下用晚膳。
自从知道葛俊卿是被迫去的南疆后,两人之间就在冷战,思归这是第一次主动进宫。
陛下心中虽还在气恼,但忽然见她去了,心中却是一松,不过面上不显,只淡淡看一眼李固,李固立刻心领神会,命人赶紧给莫提督也设了个座位,摆好一双象牙镶金筷,再用一只温润如脂的天青瓷碗盛上一碗饭摆在她面前。
思归低头看,只见碗中饭粒颗颗细长晶莹,清香扑鼻,是新贡上的桥米,正好也饿了,老实不客气,拿过筷子便吃起来。
她这一天都没顾上吃东西,还干了体力活(揍人),因此胃口分外好,陛下斯斯文文用一碗就饱了,思归要吃两碗,还喝了一盅虫草老鸭汤。
苻祁无语看着她。
思归抽空抬头,指指桌上一道八珍甜羹,“陛下再喝点这个吧。”养颜的。
立刻有小内侍给盛了一小碗端到苻祁面前。
苻祁瞪眼李固,心知自己宫中的人会这样把思归的话当回事定是他的问题。
李固垂眉顺眼侍立在一旁,假装不知陛下在瞪他。暗道您就别瞪啦,我这不是没办法嘛,要是现在对莫提督的话不理不睬,只怕您过后更不能答应啊!
苻祁很少与人一同用饭,以前偶尔会在姬妾处歇歇,那也是人家伺候他。用饭时他吃,人家在一边站着,给干点布菜斟茶之类的事情。
就算是去妹妹九公主那里,九公主也不会如思归这样随意,竟然还有回碗这一说!且他都放下筷子了,那边还在照吃不误。
记得前几次和蜜桃一起用膳的时候,她好像只和自己吃得差不多,忍不住道,“你今天胃口倒好。”
思归咽下口中的鸭腿肉,“刚在官署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