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敢!”不等邱晨说完,兰英就竖了眉毛,狠狠地说了一声,又觉得有些过了,红着脸掩饰,“嘿嘿,就我们家那日子,刚刚糊了一家大小的口,哪里有那闲钱娶什么小的啊!”
这话也就到此为止,邱晨看看青山家的和玉香,三人都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把个兰英臊的涨红了脸,挨个打了一巴掌,也没能把笑给止了,最后,反而她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在本应该一片欢喜的笑声里,邱晨心里却是寒意一片。
本该相濡以沫的夫妻发生背叛行为,在现代,那是要受到鄙视唾骂、见不得光的所在,可这个社会的思维形态、道德观念中,却成了光明正大,理所应该的事情。只要家里有那个条件,妻子拦着丈夫纳妾就是不贤,就是善妒,就犯了‘七出’之条,夫家就可以凭借这一点,将妻子休弃!薄情冷性的男人们没有错,那因‘善妒’被休弃的妇人,却要被所有人所唾弃!
邱晨在心里暗暗庆幸,好在,她落到了这么一户贫苦人家!……亦或者,她还该庆幸--幸好,海棠已经死了男人?!
隔天,庆和家大闺女春红纳聘之日,那王家果如约定的,抬了二十四抬聘礼过来。
邱晨因为寡妇的身份,这样的婚嫁喜事都不能上前。提前一天,庆和家的就过来替兰英和青山家的请假,到纳聘和嫁女的日子,都要这两人去帮着张罗张罗。邱晨没迟疑地一口答应了。
纳聘的过程快当的很,不到晌午,去庆和家帮忙的兰英和青山家的就回了林家。
进门,两人就忙着洗手过来干活,一边干活,一边笑着说起王家送的聘礼真是风光体面。
“……不说那赤金纯银的金头面银头面,也不说那鲜亮的衣裳裙袄,就说第一抬那十锭大元宝,啧啧,整整一百两聘金呐!咱们村里嫁出去的闺女,还没有得过这么高聘礼的呢!”青山家的说的两眼放光,仿佛春红得了那等聘礼,连她脸上也增了光辉一样。
兰英也笑着道:“是啊,是啊,就是几年前刘地主家的闺女出嫁,聘礼也不过那样,这回春红的聘礼,真是丝毫不比刘地主的闺女差了!”
青山家的又笑:“这回春红能嫁了这个好人家,也多亏了海棠……”
邱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知怎么的突然扯到她身上,诧异道:“这有关我啥事儿?”
玉香抿着嘴在旁边接了话:“呵呵,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若非,庆和嫂子跟着海棠嫂子做工,日子好起来,只怕那王家也看不上咱这庄户人家……”
邱晨愕然之后,失笑着摇头,转开话头说起了放麦假的事儿。
这一批药料是按照之前一个月的量提的,主要是因为马上要面临着农人们最重的一个麦秋。这个时候,没有玉米、地瓜之类的粗粮,庄稼人几乎一年的口粮都在这一季的收成上,是以,无论是谁也没办法忽视。邱晨早就盘算好了,麦秋大概在四月底、五月初,俗话说的‘芒种三日见麦茬’,说的就是过了芒种两三天就是进入麦收了。
麦收另一个特点就是,麦子成熟时间集中,而且时间紧,必须在成熟的最好时间点割回来,晾到场里。又因为四月底五月初,种植麦子的大部分地区已经进入了雨季,阴雨随时可至,农人们辛苦半年的收成,一要抢着时令和麦子的成熟饱满程度抢收抢割,另一个还要和天气抢,趁着天气晴朗、阳光强烈的天气,把割下来的麦子晒干,打场,把麦子从穗子上碾出来,收进仓,这才算是真正收获完成。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意外,一阵大风,一阵大雨,都可能让农民半年的汗水付之东流。更可恨的就是麦收季节遭遇连阴雨,麦子收割前开始的连阴雨,麦子在地里收不上来,沾了雨水后,就会在麦穗上发芽。麦子收回来在场里,没打场,没入仓,同样经不得雨,沾了雨也会发芽发霉……即使打了场,没晒干,抢着入了库,遭遇了连阴雨后,没晒干的麦子同样会发热发霉变质。
所以,麦收又称抢收,最突出的就是一个‘抢’字了。
邱晨小时候跟着外婆,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农人的生活,却也多多少少知道些,最近一段时间,十来名帮工们,说起话来又多是麦收的事儿,她渐渐地也就能了解个大概了。
如今已是四月十三,再过十六天就是芒种了,邱晨盘算了一下,决定在四月二十五停工,给工人们放十天假,回家帮着收麦子。
邱晨把这个打算说给兰英和青山家的听:“你们觉得怎么样?二十五开始放假,十天,到初五那天复工,麦收的活儿能忙完么?要不要再加几天?”
兰英笑着摇头:“哪里用了那么多天!咱们这几个人,种麦子最多的就是泉哥儿家,约莫有二十几亩麦田,不过,他家人手多,泉哥儿六个哥哥,再加上满银叔、满金叔、满珍叔三个老兄弟,十来口劳力了,又有大牲口,二十亩麦子也用不了三五天就忙完了。其他这些人家,我家和青山家差不多,都是十亩出头,也差不多要用五天,其他人家,大都只有四五亩麦田,两个壮劳力不过两天就收拾利落了……我觉得,咱们这些人大都是家里抽出来的,不太整装的劳力,十天用不了,最多放一集也就够用了。”
兰英这话落下,青山家的和玉香,连干完活走出来的刘占祥、林子、大壮几个也跟着连连应是。
邱晨笑笑,道:“你们不用怕耽误这里的活计。咱们就先定在二十五到初五,你们一天到晚的在这里忙乎,麦秋是大事,你们回去即使还没到割麦子的日子,也帮着家里准备准备……若是天气有什么变化,咱们再临时调整!”
兰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青山家的按住了,和大伙儿一起笑着应下来。
吃过午饭,俊文带着俊言俊章去收罗布麻,邱晨借着收拾东西的话把兰英叫到了屋里,悄声细语地和她解释:“兰英姐,我知道你让少放几天假是为我好,可你没想到,咱们几个还罢了,家里都不少人手,可大壮家只有兄弟俩,他那大嫂也是爱攀说的;还有玉香,刚刚嫁过来半年,今年麦秋还是她进门第一回过秋,若是真的卡着点儿回家只应付那两天割麦,说不定家里人惹出什么闲气来,难为的慌,又不好和咱们说什么……”
刚刚,邱晨当着众人的面儿驳了她的话,兰英是有些不得劲儿,可她是个豁达性子,只是有些时候心思粗些,有些事情想不到,邱晨这么一解释,她也就想过来了,连忙笑着道:“要不让你这么说,我还真想不那么仔细……呵呵,你还不知道我,啥事儿直呼噜筒子,就没个拐弯儿的心眼子。你放心吧,你说给我知道了就成了,以后,我多想想再说话,再不让你为难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并不认为兰英以后就能变得细心起来。这人的性子是天生的,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了的。
又隔了一天,庆和家的春红,穿上大红锦缎的绣花嫁衣,在众多长辈亲友的祝福声里,在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的羡慕中,上了轿子嫁去了程家店的王家。兰英和青山家的这一回作为娘家人提前去送嫁妆,安床铺帐,从天刚亮,迎娶队伍未进村,就由二魁赶了林家的马车去了程家店,直忙乎到过了未时,在王家吃过席面才返回刘家岙,到家已是天擦黑了。这个点儿,王家的迎亲队伍接了春红也差不多到了程家店了。
邱晨带着剩下的人在家里忙忙乎乎一天,连门都没出,只听着那帮淘小子一会儿一回来报,王家的迎亲队伍上门了,王家少爷骑了一匹高头大马来,那马一点儿也不好,不说胭脂,连如今的大黄马都差远了……王家的少爷娶着春红上了轿,那大红花轿披着红绸子的轿衣,扎着红绸子花,还是很漂亮的……王家的迎亲队伍走了,鼓乐唢呐手二十多人在前边儿开道,吹得真是热闹喜庆……
淘小子们一会儿跑回来汇报一次,简直比得上同声转播了,邱晨也不阻止他们,只嘱咐他们小心着车马人流,别碰到磕到,孩子们年龄稍大些的栓子二虎,笑着应承着,又飞奔去了。
因为人手不足,俊言俊章都在后院帮忙,阿福阿满跟着跑了两趟后,就不爱去了,说是吵得很,兄妹俩在后院照看小鸡小鸭,还有香香一家子,偶尔还去打会儿悠千,和灵芝一起安安静静地玩耍。
林家诸人各自有序地忙碌着,因为少了能说能笑的兰英和青山家的,偶尔说笑,声量也低了不少,只有石磨的碌碌声和捣筒的叮当声不停歇地响着,让整个院落在这碌碌叮当声里,显得格外和谐而宁静。
就在此时,从刘家岙的村西头刘地主家的大宅子里,缓缓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四五个锦衣公子,个个都是锦衣玉带,手持折扇,一幅风采翩然的模样。刘地主刘炳善也跟在后边,一脸谄笑送到大门口,就停了脚步。
“呵,玉璋兄若是有兴致,不妨我兄弟几人陪着玉璋兄缓步而行……这边玉璋兄都看过了,倒是村子东首,粉墙逶迤,池塘溪流,虽是山村野物,却也颇有些质朴无伪之趣。”刘永业有些得意地道。
玉璋是同知公子高兰芳的表字。今儿酒席上,同知公子高兰芳特别平易近人,与刘永业以表字互称。一般以表字相称的可都是关系亲近之人,刘永业能攀附上同知公子本就深感荣耀,如今又得了允许互称表字,就更是自觉身份也高了起来。
“村里有啥好看的,破屋烂墙的……”刘家老大不喜读书,上了几年私塾,却一无所成,也就将将认识几个字罢了。一开口,就露了怯。
刘继业、刘永业连忙笑着圆场。还好,那高兰芳高公子并没有在意,看了一眼另外两名华服公子一眼,笑着点点头,手中折扇一收,道:“那就有劳临泉贤弟带路了。”
临泉是刘永业的表字,因为家居刘家岙临近清水溪,所以刘永业给自己起了这么个表字。嫌乎溪字不够文雅,还特意改成了‘泉’,自觉文雅非常,也就不管贴不贴切,符不符实了。
同知公子一声‘临泉贤弟’,把个刘永业欢喜的骨头都轻了二两。和老二刘继业、老头儿刘炳善目光交汇中,都露出了一丝志得意满的得意。
同知为知府副职,正五品,负责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
安阳府虽说距离边关尚有段距离,但却是全国调集粮草辎重供应边关的必经和中转之地,仅仅军需粮草大仓安阳就是两个,一个是粮草,另一个则是武器兵甲等,而分管这一块的安阳府同知高秀璞,也因此成了手握重权的人物,虽然级别比安阳知府低两级,但实际上都知道,不是皇上的心腹之臣,是绝对做不到这个位置的。
人往往如此,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之后,最初或许还会念及责任和义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时间长了,难免就会懈怠,进而生出一些其他的心思来。即使他自己没有其他心思,他的亲属家人也往往会有人替他想到打算。
这位安阳府同知高秀璞即是如此,他任安阳府同知已经五年有余,却因为一直深受皇上信任,在一届任满之时,未能升迁,仍旧留任在此。
安阳府只是北方一个普通的州府,别说天子脚下的京城,就是江南鱼米富庶之地也是没办法比的。在这里任同知,没有盐、江防、海疆、河工、水利等商务工程,也没有清理军籍、扶绥民夷等事务,加之此地民风淳朴厚道,没有什么匪乱盗抢案件……说起来,最主要最重要的职务也就是军供粮草辎重的管理调集。
老百姓讲究的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当官的同样也是如此。与老百姓不同的,他们靠的就是手里的职权,凭借手中的职权谋利。这位安阳府同知高秀璞渐渐地也把注意达到了军需物资上。但因为边关的几任主将皆强势精明,高秀璞想要打军需物资的注意也不是那么容易。贪卡不敢,高秀璞就收拢了几个商号,渐渐渗入到军需物资的供应生意中去。
之前,高秀璞只是接手了部分粮草的供应。后来,他发现二子高兰芳颇有些打理商务的能力,就把这些产业都交给了高兰芳打理。
高兰芳接手父亲创下的产业,并理顺之后,就渐渐地有些不满足于只是守成,总想着开拓属于自己的领域。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打探,他很快就把目光盯到了军需药材的供应生意上。
既然动了拿下军需药材供应的心思,高兰芳自然就关注到了安阳府几大药材商户身上。这一注意,就发现了百年医药世家廖家近来势头迅猛,本来与另外李、赵两家齐平的,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居然一下子跃居成了安阳府医药界的翘楚。
这么突然儿迅猛的势头不免有些异常,高兰芳注意到之后,就派人多方打探,最后终于让他打探到了清水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中的林娘子,正是因为她给廖家送了一个方子一种新药,廖家才猛然发力。于是,高兰芳就把这位林娘子惦记上了。
最初,他只是想着想办法拉拢,拉拢不成并不排斥强硬手段。于是,他寻机认识了在县学读书的刘永业,并希图通过刘家间接地达到了解拉拢林家的目的。为此,他甚至放下身段到刘家做客。
也是好巧不巧地的,居然在前日进刘家岙的时候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林娘子。
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这位林娘子新寡,那日一见那妇人颇为清丽的容貌,还有那大方端庄的举止,高兰芳心思一转,就改了注意。
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最想要的还不就是后半生有所依靠。那么,他就给她一个依靠,将她纳进府中,等到她人都成了他的,她那些药方、新药还不自然而然就成了他高兰芳的囊中之物!
高兰芳满是自信地算计妥当,却独独没有考虑被他算计的对象林娘子的意见。在他想来,他高高在上的同知公子肯纳一个乡村寡妇,那就是天大的施舍。对那个寡妇来说,能跟了他做梦都该笑醒了,哪里还会有不肯不愿的!
年轻人四下里走走看看,刘炳善就知趣地没有跟上,只由刘家三兄弟陪着高兰芳和另外两位县里的公子,一路往村中走过来。
村里人平日都是粗麻衣衫,草履布鞋,能蔽体就不错了。乍一看到这么一群衣衫鲜亮,玉带幞头的年轻公子哥儿,倒比那娶亲的队伍更能吸引村里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议论着,这一行人的来历,其中三个村里人认得,是村西刘地主刘炳善的三个儿子,至于另外三个更为出色的,他们就说不上来历了,只看刘家三个少爷都对那三人一脸的恭奉讨好样儿,就知道不是他们能够惊扰的,俱都小心谨慎地避远了些,却又难得见如此人物,舍不得就此离开,只远远地围拢在一起看着,低声地议论着。
“瞧瞧,这几位都不比那新郎官差哦……”
“嗯哪,依我说,这几位比那新郎官还好看呐,你看看前边那个穿绿色衫子的,那才叫嗯……仪表不凡呐!”这位为自己用了一个‘文词儿’,自得洋洋地朝着村邻们仰着头,一边儿有些忘形地朝着为首中间那位绿衣公子指点着。
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各个面红耳赤,又舍不得不看,低着头扭捏着,一个眼光飞过来,就有了别样的动人。
只不过,这些村姑村妇们飞转的眼波,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欣赏,刘家大公子皱着眉毛,很轻蔑地扫了那些村民村妇一眼,低声嘟哝着:“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真是丢脸!也不去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还厚着脸勾搭……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