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烧着的。火墙和炕都是用的黑炭,因火墙和炕是通连的,烧炭并不重复,每昼夜用四篓黑炭足矣。西屋哥儿每晚睡、或午睡小憩,是以,晌午、下午烧炕暂歇,每天用三篓黑炭足矣,一般都在两篓半黑炭。夫人的院子里,每日所用黑炭六篓半足够。另,九月和入了二月之后,天气和暖,用炭量少,每日只需四篓炭。”
说到这里,承影顿了一下,继续道:“夫人不喜烟气,房中极少用火盆熏笼之物,只有东西净房里各有两只熏笼,每日早晚洗浴时用,每日各用一篓银霜炭足矣。……另,夫人出行走动暖轿车子内也会用熏笼,每次用半篓银霜炭……”
承影回话从黑炭入手,似乎有些跑题,那位欧婆子听着听着,丰盈的脸庞却渐渐地失了血色,听承影一点点把细枝末节的用度账目汇报出来,那欧婆子却听不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夫人,虽然每日平常用度如此,但一些细节却也用量巨大,譬如年节时的用度,譬如元宵赏灯时的用度……譬如爷外书房和外院小花厅的用度……”
邱晨抬起眼,含着微微的笑看向欧婆子道:“嬷嬷为何如此急惶?我问问承影用度,不过是看看哪里出了遗漏……年前买炭时是你们报了单子,我核准了采买的,这会儿不够,我自然要查问查问缘由,怎么,欧嬷嬷这是怨怪我多管多问了吗?”
欧婆子忙忙地擦了两把冷汗,强自镇定着心神,抬眼想要挤出一抹笑来,却只能让两颊的肌肉抽搐着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不,不,夫人,奴婢不敢。是奴婢想岔了……”
邱晨挥挥手,欧婆子趁势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两步,逼着手屏住呼吸站在那里,再不敢出一声。
邱晨抬眼继续问玉凤:“黑炭的数量差不多,看看白炭都去了哪里,报出来给我听听!”
玉凤抬头看了邱晨一眼,轻轻地应了声是,看着手中的账册子清声诵读道:“外账房九月领了三十篓。外花厅九月领了六十篓。外书房领了六十篓。沐恩院九月份领了六十篓,半亩园领了三十篓。外账房十月领了六十篓。外花厅十月领了八十篓。车轿处九月领了十篓。外书房十月份领了八十篓。沐恩院十月份领了六十篓,半亩园领了四十篓。车轿处十月领了十篓。外花厅十一月领了九十篓。外书房十月份领了九十篓……”
邱晨默默地听着,心中暗暗叹息着。
就如朝中诸位高官勋贵一样,靖北侯秦铮虽是武将出身,去年一年又不在家,府中前院里仍旧有几位清客先生住着,那几个人秦铮只是简单地跟邱晨说过一两回,邱晨也仅仅知道性命、出身、哪里人士,至于那些人的性格、才学,乃至做什么等等,秦铮没说过,邱晨也没问过。秦铮在家,三五天见那些人一回,并不日日为伴,秦铮不在家,那些人也自得其乐,拿着靖北侯府的先生供奉,也不用进来跟邱晨这个女主人见礼请安,随意自在地很……
第一年,邱晨生孩子,家里不好动土,她也没有经历理会这些杂务。去年秦铮不在家,大活儿没动,各处的取暖设施,却是邱晨亲自看过确定了图纸改造过的。她跟孩子们居住的几处院落房屋都加了火墙和地龙,外院的大厅、内院的正厅也都加了地龙,门房外账房等处,为了防止烟气中毒,她特意指示,用了火墙和暖炕,冬日让那些先生和门房即取暖又不至于因为空气闭塞出现炭气中毒的危险……没想到,她前头改了暖炕火墙,人家却照样用银霜炭…
银霜炭可是贡品,再勋贵的人家,也只是供给主子们使用的,没有门客和账房先生们也用银霜炭的。
心里合计着,邱晨脸上表情淡然,笑笑道:“把这个账先搁着,给欧嬷嬷付对牌,让她支二百三十两银子,再去买上二百篓子银霜炭……”
银霜炭官价十两五钱,市价往往要高出一两到一两半,大概十二两银一篓,二百三十两银子,加上来回路费,车马费,差不多刚刚好,即使剩余也不会多了。
不过,即使如此,欧嬷嬷也感觉好像重生了一回,常常吁出一口气来,连忙跪倒磕了头,领了对牌,就要退出去。
邱晨淡淡地含着笑吩咐:“这几日我客人多,又要办花会,这用炭上可要仔细了,买的炭不能有烟气,若是烟熏火燎地熏到哪位夫人太太,就不是我宽宥不宽宥的了。”
欧氏脸皮子一紧,连忙恭声答应了,抬眼又看了看夫人,确定再无吩咐了,这才一步步往后退着,出了松风院西厢,一转身逃也似的出了松风院,扶着松风院外头的大松树,几乎软瘫在那里。
巳时初,邱晨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件事,打发走了回事婆子,正要起身去多宝格里跟茗薇说说话喝口茶,就得了消息,常佳仪和王家、宋家两位小姐快到了。
她连忙要了水,她重新净了面,让茗薇也洗漱了。
邱晨简单地画了个淡妆,把家常的一件藕色净面褙子换下来,换了一件烟紫色银丝绣玉兰花开的窄腰宽袖短袄子,搭配着一条霞紫色百褶金丝绣连翘裙子,系了一条蓝灰色绣一枝海棠醉春图的斗篷,走出松风院,径直往二门里迎接客人去了。
天气略略有些阴沉,却并不冷。邱晨携了茗薇一路步行走过去,不过百十步的距离,不疾不徐地走到二门里,身体微微的发热,两人也都略略有些气喘。邱晨暗暗感叹着,在刘家岙时她经常早晚散步,自从进京之后,虽然天天忙碌着,却很少散步锻炼,前后院的走动也多用亮轿暖轿代步,如今,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居然已经有些微微的气喘了。如此下去,她就真的要同化成这个时代娇弱不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了。唔,看样子,衬着天气和暖,不冷不热,她要早晚出来走动走动,锻炼锻炼才行。
不及多想,二门里鱼贯进来几辆车子,邱晨认得当先一辆正是长乐长公主府上常佳仪用的朱帷翠盖车。后边两辆俱是青帷翠盖车。再往后跟着几辆青布帷子马车,则是婆子丫头们乘坐的了。
邱晨扬起微微的笑意,看着马车打了个回头,在二门里停了下来,才带着茗薇,提步迎上去。
常佳仪爽快地从车厢里弯腰走出来,踏着脚凳下了车,邱晨笑着上前,两人见了礼,王静姝和宋兮儿也下车会合了挽着手走过来,跟邱晨姐妹相称见了礼。
邱晨笑着将身后侧的茗薇引见给三人,宋兮儿不等常佳仪和王静姝说话,已经满脸笑地跳过来牵住了茗薇的手,上下左右打量着,笑道:“哎呀呀,自来我都是最小的那个,今儿好了,我也当姨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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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是流血流傻了?一天……啥也没干,就磨了这么些出来!
☆、第四百八十六章
宋兮儿的率真活泼是众所周知的,这样的反应也在邱晨等人的意料之中,没谁惊讶。茗薇最初紧张又羞窘地小脸儿红扑扑的,表情紧绷着,宋兮儿如此突兀地上前说话,她愣了愣,却一下子活了过来,这就是宋学士家的孙小姐?那样位极人臣的学识大人家的孙小姐也这样率真活泼……真是好!
难怪舅母那么说。
茗薇的性子十足十地随了宜萱,虽然爽利活泼,但绝对不莽撞,特别是经历了家里这一次事件后,宜萱被翟太太磋磨的同时,几个孩子也没少受风言冷语,让几个孩子短短地时间成长了许多。就说茗薇,之前她还是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孩子,经过短短的一个月,她已经了解了太多人性的阴暗和卑劣,也学会了开口多思量,不再如之前那般想说什么说什么,口无遮拦,恣意随性了。
她微微抬着眼睛看向宋兮儿,脸上仍旧是满满的没有褪去的羞怯,又添了一点点微笑,扑闪着眼睛看着宋兮儿道:“茗薇要叫你小姨姨么?真是好,又多了个护着我的!”
宋兮儿被她一双眼睛扑闪的有些愣,转瞬才反应过来,立刻笑眯了眼睛,连连点头大包大揽道:“那是自然,既然当了姨姨,自然要护着你……嗯,还要疼着你、念着你……”
茗薇欢喜无限地仍旧任由宋兮儿握着手,曲曲膝笑道:“茗薇先谢过小姨。小姨真好!”
“哈哈……那是自然!”宋兮儿先是下意识地欢喜地笑了,但想起作为长辈的端庄,笑声又倏地敛住,略显局促别扭地微笑着,颔首道,“我就你这么一个晚辈,自然会好好疼爱与你!”
茗薇笑着点点头,另一边的邱晨和常佳仪王静姝却已经忍不住,纷纷失笑起来。
宋兮儿完全不理会那三人的笑声,拉着茗薇的手,自顾自地往里走,一边笑道:“你今年多大?有十岁么?”
茗薇对这个性格爽真无伪又纯善的女孩子也很喜欢,笑着道:“过完年刚满十岁。姨姨你呢?”
“我过完这个年十三了!”宋兮儿很骄傲地道。
茗薇露出些些惊讶来,“姨姨才十三岁,比我高好多!”
女孩子十一二岁正逢发育期,差不多是人生第二个身高快速生长期,一年长上五六厘米甚至十几厘米都是正常的,是以,宋兮儿虽然只比茗薇大三岁,却比她生生高出一个头,茗薇这话倒也不算夸张。
宋兮儿越发骄傲,却按捺着这份自得,很是‘慈和’地笑看着茗薇道:“你还小嘛,到我这个年纪,你也这么高了!”
茗薇也喜欢宋兮儿的答案,笑着点点头,两个人手挽着手,交流着小女孩儿毫无心机又单纯的话题,脚步轻快地在前头径直走向沐恩院,连停在旁边的暖轿都没看一眼。
常佳仪笑看着两个轻快走远的女孩子,失笑着摇摇头:“这两个倒是投了眼法,这才见到就好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静姝仍旧是温文地笑着,挽了邱晨的手,低声建议:“如今也不冷了,不如我们也走过去!”
邱晨自然是没有意见,回头看向常佳仪,听取她的意见。
常佳仪晃晃双手,做了个深呼吸道:“这会儿吹面不寒,倒是该走动走动。走吧!”
招呼一声,含笑往前走去。
邱晨回头看看王静姝,两人也紧跟上去,与常佳仪并作一排,说笑着往里走去。
几个人说笑着,就是茗薇和宋兮儿也时走时停地,说说笑笑的,一会儿跑去看路边已经鼓了包的树枝,一会儿比比划划说起湖边的玉兰结了花苞,叽叽喳喳,看似脚步匆匆,却并不比后边的三个人快。
五个人分作两拨到了沐恩院,宜萱和宜衡已经从紫藤轩赶了过来,侯在了沐恩院的门外。看到一行人过来,自然上来行礼见过。
王静姝和宋兮儿小一些,常佳仪跟宜衡宜萱却是见过的,彼此间厮见过,邱晨又给宜衡宜萱和王静姝宋兮儿引见。
王静姝对谁都是温温柔柔、恬淡平和的样子,倒是宋兮儿,不等邱晨介绍,就拉着茗薇走过去,对宜萱曲曲膝道:“见过姐姐……茗薇叫我姨姨,我就叫你姐姐咯!我很喜欢茗薇,也很喜欢你!”
宜萱和宜衡都略略有些惊讶,但显然她们比茗薇的应变能力更好,而且,她们只是对宋兮儿爽真快活的性格有些惊讶,却并不反感,话说宋兮儿这个女孩儿纯善的很,很难让人起什么讨厌之心。
宜衡比宜萱反应更快,脸上带着没有掩饰的些微的惊讶,上前一步挽了宋兮儿的手,笑着看了宜萱一眼道:“我是茗薇的四姨,你喜欢薇儿,喜欢我二姐,怎么就单单跳过了我去?难道不喜欢我?”
宜衡本就属于温和恬淡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极少做出夸张的表情,但一做出来,却往往比那些咋咋呼呼的让人难以招架的多。是以,这一带着哀怨的轻声质问,立刻让宋兮儿投了降。
她微微羞红着脸庞,连连表白道:“没有,没有……不喜欢。”
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再看宜衡温温柔柔的笑容,没有了质问责怪的表情,宋兮儿一口气呼出来,脑子立刻清晰了,口齿也流利起来:“原来是四姐姐跟我玩笑的。刚刚跟茗薇走一起,先看到的就是二姐姐了,倒不是刻意忽略了四姐姐,还望四姐姐见谅!”
宜衡刚刚也不过是玩笑话,宋兮儿一再表达过了、道了谦,她哪里还真的揪住不放,很温和地笑着,引着宋兮儿转向宜萱道:“我也是跟妹妹开玩笑的。我也是一看到你就喜欢才那么说,二姐姐一定也是。”
宜萱接过话头,笑着对宋兮儿道:“我这个亲妹子从小温吞性子,我嫌弃了很久,早就盼着有个跟我一样爽利性子的妹子,今儿总算如愿了,怎么能不喜欢!”
常佳仪看着那边亲亲热热地转眼功夫跟亲姐妹一样的三个人,转眼看向邱晨,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姑嫂几个看着说话口无遮拦的,心到口到,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不过,这样的性子在这句句机锋、处处心机的京城勋贵圈子里,或许才是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法。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
在门口客气了寒暄了一回,众人相互认识了,互相招呼着谦让着进了沐恩院。
邱晨这一次没将众人往后院引,而是带着一众人进了一进的东侧厅中。
这间侧厅里摆放的是邱晨重新订做回来的家具,统一的卷草纹围子矮罗汉榻,上手的矮榻宽大,中间放着榻几,榻几旁边放着四方行的扶手枕、大迎枕,看得出可以随时或歪着或靠着。下手左右两侧都是单人的罗汉矮榻,两两成对,中间放着单人的与扶手齐平的榻几。屋角左右各摆着两个虬曲纠结的根雕花架,一个上边摆着一盆素雅的春兰,另一边的花架上摆着一盆丝冬,丝丝碎碎的茎叶无一不是翠绿的明丽的,从里到外透着浓郁的蓬勃的生机出来,在这看了一冬天的干枯光秃之后,格外让人见之心喜。
众人一走进这屋子里,只感到四处清清爽爽的舒适宜人,似乎空气中那几不可见的水果甜香,都让人不由自己的愉悦。
宋兮儿眨巴着眼睛透出一脸的惊讶,良好的教养倒不至于让她真的鲁莽了,只是转着眼睛四下寻找着,当看到贴墙案几上拿透明琉璃盏供着的几只佛手、菠萝、小甜瓜……恍然之后,又更增了惊讶之色。
这屋子里,除了兰花架子旁边,在案几、榻几、甚至就在矮榻上,摆着五六只各式碗盏,或旧瓷或琉璃,或细腻无暇或开片精美,她的出身见多了这些物件儿,自然能够辨别着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可就是这样每一件拿出去都能让普通人家吃上十年二十年的珍罕,居然只是用来盛放瓜果。
而且,在宋兮儿眼中,这些明显新鲜的瓜果也远比那些珍罕的死物件儿更让她暗暗惊讶。
那些死物件儿有钱有心总能淘换到,这个季节,这些新鲜瓜果,哪怕是宫里也不至于这般齐全吧?!
转转眼睛,宋兮儿又有了些认知,这些漂亮的令人垂涎的瓜果,看似零乱,实则错落地摆放在屋子里,取得不是显摆,只是单纯因为主人喜欢它们淡淡的甜香味儿。
她好像隐约记得靖北侯夫人说过,最喜欢水果甜香……原来如此!当时她听了觉得淳朴,如今看来,这比用那些海外舶来的奇香更为奢侈!
不过,她还是喜欢!
邱晨让着众人入座,她自然地带着常佳仪坐了上首的矮榻。宋兮儿跟茗薇两个挨着王静姝坐在了左手,宜萱宜衡坐在了右手。
一落座,宋兮儿的目光就落在了旁边矮几上钧瓷葵花大碗中放的一只黄黄的菠萝上,离得近了,菠萝的甜香更是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酥酥的痒的让人心悦喜欢。
茗薇在旁边笑嘻嘻道:“姨姨也喜欢这露兜子?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