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个小瑕疵,邱晨记在心里,没有做声。一脸笑意地走上前,用手里拿的碗放在出酒口处。
因为刚刚出酒,出酒量并不大,淅淅沥沥地,落在碗里,溅起点点酒花儿,好一会儿才接了小半碗无色透明的酒液,邱晨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清冽的酒味儿就直冲进鼻孔,在酒精的味道中,还掺杂着淡淡的香味儿……这些香味儿是一些醛类物质散发出来的,作为医疗酒精并不必须。只不过,目前的条件,邱晨既没有办法也没有必要去除它。
抿了一点点进口中,强烈的辣味儿直冲喉咙,邱晨凭借经验判断,这些最先冷凝出来的酒精浓度比较高,大概在60-70之间。这种浓度的酒精已经接近医疗消毒用酒精的最佳浓度了。
她察看完情况,一转眼看到几双眼睛都盯在她身上,不由好笑。就顺手把酒碗递给了离她最近的青山家的:“都来尝尝!”
酒碗递过去,她就借着去察看磨粉的粗细走开了。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青山家的猛地嚷了一嗓子:“呀,辣死了!”
引来一阵哄笑后,又接连是庆和家的和玉香,然后是刘占祥、大壮、泉哥儿、林子,最后才是跟着邱晨一起过来的俊文俊书。大壮比较虎,垂涎半天,好不容易酒碗落在自己手里,接过来咕咚就是一大口,然后那碗一哆嗦,差点儿就落到地上,在旁边的泉哥儿连忙伸手把酒碗接了过去,这会儿,大壮才反应过来,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
有了这个打头阵的,泉哥儿喝酒的时候就知道悠着劲儿了,小小的抿了一口,立刻辣的一阵呲牙咧嘴。再回头,就冲着仍然课的反不过劲儿来的大壮嘿嘿的笑开来。
“这酒真够劲儿!大壮哥也够汉子,一下子喯下一大口,厉害!”说着,还朝大壮竖了竖大拇指,撅得大壮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再次呛住,伸出拳头就朝着泉哥儿抡过去。接着,两个小子就吱哇乱叫地在院子里打闹起来。几个婆娘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加油鼓劲儿,一时间,后院里闹哄得乱成一片。
邱晨将罗布麻和药粉查看了一遍,看着那边闹的也差不多了,这才走过去,拍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她才含笑道:“今儿咱们这酒刚出来,大家伙儿都尝尝,再做的时候,里边就要加药了,可就不能再喝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有些讪讪地笑起来。
邱晨也笑,又道:“不过,既然咱们自己个儿装了这套家伙事儿,就不用发愁没机会喝上这好酒。等过节过年,咱们自己专门蒸上一锅,带回家过节喝!呵呵,当然,那一锅我不会放药哈!”
众人一时又是鼓舞又是嬉笑,热闹了一阵,邱晨挥手让大家伙儿收拾场地,把药物收一下就可以下工了。
另一边,玉香因为还要继续烧火,邱晨就让庆和家的给她家带个信儿。玉香在林家吃过饭再回家。
邱晨这么一说,庆和、青山家的,还有刘占祥、林子、泉哥儿才想起自己还有活儿没干完呢,连忙告了罪匆匆去收药的、送药入库的都忙乎起来,邱晨也就不在这边站着,嘱咐了玉香几句,自己转回前院去准备晚饭了。
晚饭,邱晨把剔出来的羊骨架加了几根青萝卜,炖了一大锅,羊肉和萝卜都炖的酥烂,汤汁奶白浓稠,闻一鼻子就觉得香味儿像小手儿勾引着你的口水,忍不住溢满了口腔。还做了一锅黄焖羊肉,又用昨晚烙的薄饼做了个烩饼,让一群力壮和一家人都吃的很是香甜,赞叹不已。
吃过晚饭,邱晨几次去后院察看出酒情况,根据酒的浓度换了一次坛子。晚上戌时末(大约九点),邱晨叫起成子,让他吃了饭,去替下玉香。然后,邱晨叫上俊言俊章去送玉香回家。没想到一出大门,黑灯影里站起一个人来,吓了邱晨一跳,以为黑子两人又回来了,略一镇定才发现,这个人微微弓着身,双手还在身前无措地搓着,嘴里呐呐地叫:“林嫂子……”
玉香也在旁边责怪道:“你蹲在这里干啥,看吓了嫂子一跳!”
邱晨失笑:“是大牛兄弟啊?你这是不放心媳妇儿自己个回去,来接她了吧?呵呵,以后再来接玉香就进去等着,别在这里受冻!”
“嗳,嗳,谢谢林嫂子!”大牛听得邱晨说话和气,也放松下来,连连答应着。
玉香这会儿也不再埋怨了,和邱晨告辞,羞惭又幸福地跟着大牛走了。
邱晨看看明亮的月色,笑道:“既然出来了,咱们也别急着回去了,走,我们去三奶奶家坐坐去!”
说着,回家拿了两斤羊肉,领了几个孩子去了三奶奶家。
还没进门,邱晨就听到院子里咣当一声,紧接着三奶奶的长孙立传就一头冲了出来,要不是邱晨躲得快,就要被这小子撞上了。
立传顿了顿,见是邱晨,脸上露出一丝赧然之色来,蚊子哼哼般叫了声嫂子,就匆匆走了。
暗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邱晨也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门:“三奶奶,吃过了?”
“嗳,吃了,吃了!福儿娘啊,快进来,快进来!”三奶奶脸上的怒色一扫而逝,随即笑着把邱晨迎进门。继而又给俊章俊言和阿福阿满拿糖拿点心。
邱晨笑着拦住一通忙乎的老太太,拉着老太太在炕沿儿上坐下,笑道:“三奶奶,他们刚吃了饭,哪里还吃得下,你老就别忙乎了,来,坐下咱们娘俩说说话!”
“嗳!”三奶奶答应着,让小孙子立勋带了几个孩子去他屋子里去玩,这才在邱晨对面坐了,还没说话,就先叹了口气,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道,“福儿娘啊,今儿老婆子要向你道个不是了……”
“三奶奶,你老可别这么说……我可是把你老当自己个儿奶奶看待的,从来没和你老外道过,你老有啥话就直接和我说,也把我当自己孙辈才好……”
三奶奶点点头,拍着邱晨的手道:“这不,原本我打算让立传去你那里学点儿手艺呐,没想到一和这小子说,他居然不乐意,说学手艺岂不把这些年读书上用的那功夫都白瞎了?你说吧,别看我当着面儿骂他,可回过头来一想,也是觉得可惜。这孩子是真用功,可就是不是那块读书的料,唉……”
虽说很想说所有人只要努力就能成功,但现实有时候很无奈,人与人的智商值还是有差别的,有时候,这个差距还非常大。而有些人的智商也可能只是有些偏斜,这在现代学生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偏差选择文理,上了大学后还可以选择自己的喜欢专业,可在古代,却没有这些选项让你选择,不论你喜不喜欢,学习的内容统统一样,学习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死记硬背。
不过,邱晨这些日子读书也了解到,这个‘明’朝与历史上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人才的拔擢方式,也不仅仅是科考八股文,也加入了一些技术性科目,比如农科和算科。若是八股文成绩不太好,也可以考农科和算科,不过,农科算科考中的不如八股文考出来的风光,授职也多是些小吏职位,所以,一般读书人都看不起。
显然,这时候邱晨没办法说其他,只能安慰老太太道:“三奶奶,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注意和打算,你也别太着急了。立传既然还愿意读书,那就让他读着,以后慢慢地寻访着,说不定就能找到好出路呢!”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安慰人的,三奶奶也没办法,只能答应着。去林家学手艺是她厚着脸皮提出来的,结果自己孙儿不同意,闹成这样……唉!
邱晨又劝慰了几句,看老太太的情绪缓和了一些,于是又道:“三奶奶,立传不乐意学手艺,你可问过他有什么打算么?比如做掌柜、做账房先生什么,他乐不乐意做……你老提前问清楚了他的打算,才好替他盘算寻摸不是!其实立传那孩子没错,你老替自己个儿孙子操心更没错,只是你们两个想岔了。你老想啊,这吃饭还有人喜欢吃咸有人喜欢吃酸呢,咱都问清楚了,也好打铺排不是!”
三奶奶被她这么一说,也算是想开了许多,儿孙大了有了自己的注意,不是你想得多就能让他们高兴满意的,不合心意了,反而不美!
接着,邱晨话题一转,又随意地和三奶奶唠了一会儿,就说天色不早带着孩子们回了家。
昨日,三奶奶和她说起立传的事儿,她就有这个担心,今儿从县城回来,大壮玉香两个人都上了工,唯独没见到立传,她就大概猜到了是这种局面。但毕竟三奶奶与别人不同,她就上门主动把这件事了结了,也省的以后再见面没法说话,添了隔阂就不好了。
回到家,西厢房两个房间的灯都亮着。邱晨掀了门帘,就见俊文俊书一人捧着账本,一人捧着炮制工艺还看得投入,林旭则专心致志地读书写字,邱晨就悄悄地把几个小的带回了北屋。一人安排了两张字的任务让他们跟着字帖描红,她自己则去灶下,冲了几碗鸡蛋茶,先给西厢几个送了去,又端了一碗去了后院。
夜晚的后院没了白天的说话笑闹安静了下来,也显得格外空旷。那个守在灶下烧火的瘦小身影,就显得特别孤零零的。邱晨走过去,把鸡蛋茶放在成子面前的锅台角上,笑着道:“夜里加班肚子里不能没食儿,快趁热吃吧!”
成子束着手站起来,低低地道谢。邱晨笑笑:“快吃吧,以后加夜班的人都有的。”
说着,邱晨又去出酒口察看了一下酒精的品质浓度,浓度更淡了,大概只有40%左右的酒精含量了。她又拿了一只空坛子换上,把之前装了酒的坛子,用粮食包堵了。回头看到成子已经端了碗吃起来,这才又去看晾在棚子里的罗布麻。
现在有了棚子,已经不担心夜露打湿了,晚上也不用收进屋子里了。第二天只需要在阳光下稍稍一晾,就能称重分装,减少了工作量,也减少了罗布麻的破碎损耗。
约摸着成子吃完了,邱晨才转回来,收拾了碗勺正准备走,目光一转,却看到灶台旁的一块青砖上画了几道很明显的印子,旁边还记了几个字,是几个时辰记录,不由停住了。
成子见邱晨看着青砖上的印痕,只怕自己划刻砖面让主家着恼,心中忐忑,赶紧解释道:“婶婶,我就是想记一下出酒的时辰,还有婶婶换坛子的……时辰。”
这一解释,连他自己都更担心起来。主家教你的你可以学,主家没说教你,你自己偷偷地注意了,这就有偷师的嫌疑了。偷师,搁在有些特别在意的人家,可是能够打个半死的大罪过。
邱晨没有立刻表态,默默地盯着地上的记录看着,成子的心越揪越紧,暗暗害怕,婶婶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了,都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他的后娘就是如此,越是不说话,收拾起他来也就越严重,有一回什么也没说,连训都没训他一句,却生生把他关在柴房里饿了他三天三夜。那一回,幸好他在一堆稻草中扒拉到了一些发霉的稻粒儿吃了,才没至于被饿死。
想起那饿的恨不能啃木头的滋味儿,成子生生打了个寒战。
“咦,怎么了,是不是冷了?你等着,我去给你那件棉袄去!”邱晨一边说着,一边抓了碗匆匆去了前院。只剩下成子呆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婶婶这是生气糊涂了?还是……没有生气?
成子有些不敢相信,他随意在青砖上刻画,还涉嫌偷师……连犯两大错处,居然没被惩罚?成子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了。
呆呆愣愣的,邱晨又拎了一件旧棉袄匆匆赶了回来。不是她舍不得新衣服给成子穿,实在是林家的棉衣都是这么破旧的,没得挑。
将棉衣直接抖开披在成子的背上,邱晨指着地上的记录,笑道:“你怎么想到要记录这些的?”
成子正感受着棉袄带来的温暖和感动呢,猛地听到这么一问,立时暗道,坏菜了!婶婶还是生气了!
不过,他没有打算像对他继母那样无声对抗,而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想着,若是记下每次用的时间和火力,下一次再蒸的时候,就不用婶婶一次次地来看了,我们只需要按照时间换坛子就行了。”
吔,这不就是标准化流程的初步构思吗?哈哈,没想到这小家伙真是个人才啊!
邱晨看成子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看着眼前这个黑瘦的孩子,简直像是看到了一颗闪闪发亮的金子。嗯,这颗金子是她发现的,她怎么的也得想办法把这颗金子固定在她的马车上。
收敛了一下眼中的激动之色,邱晨微笑着鼓励道:“嗯,你觉得这样做能够完全替代我的品尝吗?”
成子怯怯地抬眼看了看邱晨,见她一脸微笑,实在不像生气的样子,干脆咬了咬牙,点头道:“能。只要摸清了准确的更换时间,相同的蒸酒数量,相同的火力下,就不需要再品尝。”
听他说着,邱晨忍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成子受到了鼓励,说话也越来越顺溜:“即使天气不同,也可以根据天气的变化摸索出差异记录下来,那样,冬天有冬天的时辰规律;夏天、秋天、春天都可以有相应的时辰,到那时,就可以完全不再需要婶婶每次都如此劳累地品尝察看了……”
“嗯,若是制作的量多了,几个锅头一起蒸,那样按照同样时辰火力出的酒也就一样,只需一个人烧火换坛子,可以省好多工时,就能省不少工钱……”
邱晨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一条,忍不住笑出来。
笑声打断了成子的畅想,有些愣愣地看着满脸笑意的邱晨,再次恢复了不知所措的模样。
邱晨抬手,第一次以亲昵的动作摸了摸成子的脑袋,笑道:“有想法。不过,以后不要在青砖上记了……”
成子立刻认错:“婶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在砖面上乱画了!”
“不是,不是,”邱晨摆手道,“记在青砖上不能带走,刻得浅了一走路就没了,容易丢失。我去给你拿些练过字的纸来,你找这样的木炭条,记在纸上,什么时候确定出准确的时辰,你就什么时候抄到白纸上去。”
“啊,嗳,嗳!”成子诧异了一声,随即连声答应下来,黑瘦的小脸上,露出到了林家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孩子简直就是管理型天才啊!
这么好的苗子落在她手里,她不好好引导培养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邱晨乐滋滋地回了屋,取了一沓孩子们练字用过的毛边纸,整理好了,用剪刀稍稍修了修四边的毛刺,想了想,又翻出许久未用的针线笸箩来,纫了针,用线把一沓纸缝合成了一个简易的记事本,然后,给成子送了过去。
“喏,这个给你。你烧火的时候,也可以跟着这些字比划比划,认字也练字。等你下了工,也可以去跟着俊言俊章他们一起练字认字……”邱晨说着,一边在心里开始盘算。孩子越来越多了,她是不是该考虑自家去请一位先生来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呢?
徐先生教的很不错,对林旭也非常器重,若是能把徐先生挖到林家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真的动手把徐先生挖过来,别的不说,本就对林家心怀不满的刘地主刘炳善就更得罪狠了。如今虽说林家的日子好过了些,但毕竟不如人家刘地主根深叶茂,据说镇里县里都有交接,林家比起人家来可差的太远了。若是她觉得自己手里有几个钱了,就想去和人刘家掰扯,那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自己上赶着找不自在呢!
邱晨这里很有自知之明地只想着安稳地过日子,却不想,有时候,安稳的日子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也并非所有的人都像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