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吏寻思了寻思,然后睨着李瑾道:“李大人,想必你已经有所打算……”
李瑾一脸羞愧,恭恭敬敬一揖,方才道:“大人莫要多心,在下从南陈奔波万里到此,自从到了京城就没出过四夷馆,哪里有什么打算去?满京城在下可是一个人都不认识啊!”
那小吏听得放下心来,脸上的戒惧褪去,转而换上一副笑脸道:“你怎么一个不认识?那靖北侯秦侯爷跟你们一路同行几个月,还不认识?”
李瑾垂手道:“靖北侯是何等人物,在下虽蒙他带契着一路上京,但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再者说了,在下连靖北侯府大门朝哪儿也不知道啊,就是有心攀扯,也无从攀起啊!”
听李瑾说的越来越苦,那小吏竟不知不觉地开始为对方想起办法来,拉着李瑾一边往四夷馆走,一边低声道:“你在京城不熟,我熟啊!我祖宗八辈儿都是土生土长的京里人,别说找靖北侯府,就是找再小的犄角旮旯,我也能带你去!”
李瑾不懂这犄角旮旯是啥意思,却也不妨碍他明白了小吏的意思,满心欢喜地一句句引诱着小吏,往他铺下的套子里钻进去。
靖北侯府里,许多人登门拜会靖北侯,或者下帖子邀请秦铮洗尘的,都被挡在了外头,理由是秦铮一路奔波旧伤复发了。
秦铮可以不出门,邱晨却不得不应酬一些闻讯上门来探望的人,有些比如唐家的大夫人、常佳仪,还有宜萱的婆家,还有宜衡……这些亲近之人上门,无论如何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邱晨送走了上门看望的宜萱婆婆,揉着脑门子慢慢走回沐恩院后院,进门就看到秦铮穿着家常的薄棉衣裤歪在炕上,正举着昀哥儿在炕上抛高高,昀哥儿眉开眼笑的,咯咯咯的笑声传出老远去!
邱晨哭笑不得地瞪着这爷儿俩,还是秦铮觑着邱晨的脸色,停下抛掷的动作,抱着昀哥儿坐起身来,拍拍昀哥儿的小屁股:“快去亲亲你娘,问你娘亲辛苦了!”
昀哥儿也乖觉,摇摇摆摆地奔着邱晨就扑过来,搂住邱晨的脖子亲了亲,软软道:“娘……心……苦!”
邱晨哭笑不得,瞪了秦铮一眼,搂住儿子亲亲,把手伸进小家伙的衣服里摸了摸,触手湿乎乎的都是汗,连忙招呼着丫头拿来干爽的棉衣裤放在熏笼上烤着,她则慢慢用手撑着孩子的棉衣,等待孩子脊背上的汗水渐渐敛了,这才动手将潮湿的衣裳脱了,用温热的巾子擦了,换了干爽热乎的衣裳,这才作罢。
丫头们拿了换下的衣裳和用品退下去,邱晨抱着昀哥儿坐在秦铮对面,柔声道:“孩子出汗最容易受风感冒了。你们爷俩以后玩耍也注意些……”
说到这里,看着秦铮望过来,脸上没有半点儿喜色,眸子黑沉沉的,邱晨连忙笑道:“等他再大些,身子结实了,你带着他练功也好,骑射也罢,我就不操心了。这会儿,毕竟小一些,真伤风感冒了,喝药都难!”
秦铮望着邱晨,好一会儿才道:“你是真心关爱孩子!”
邱晨微微诧异着,又忍不住失笑道:“我是他娘,不关爱他关爱谁去!”
秦铮转回目光,微微摇着头没有作声。
邱晨微微诧异着,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低头看着昀哥儿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了,这眼瞅着要吃午饭了,可不能这会儿睡了,连忙抱着他起来逗弄着,把睡意混过去,又连忙吩咐丫头婆子摆上午饭来。
午饭仍旧是一家三口围着炕桌吃了,邱晨哄着昀哥儿睡着了,交给奶妈嬷嬷抱下去照应着午睡去,她洗漱了,换了睡衣,也上了炕,收拾好了被褥,拉着秦铮躺下。
秦铮自从邱晨说了那番话之后,就一直郁郁的,午饭吃的似乎也少了些。
邱晨拉着他的手圈着自己的腰,整个人偎进他的怀里,见秦铮没有反感,还很自然地揽了揽她,微微侧了身,让她躺的更舒服些,邱晨略略安了心,心中猜测着秦铮郁郁的原因,应该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至于是什么原因,邱晨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提及的过去,他想告诉她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
不过,邱晨隐约猜到,秦铮不高兴是因为自己对孩子的关爱上……或者,是想起了他自己的童年?!
他的童年……
虽然生在富贵乡里,面对的却是满腹幽怨的母亲、风流无忌的父亲、还有满府妖妖娆娆心怀叵测的女人们……
邱晨想想都会觉得浑身发冷。那样的生活状态下,秦铮还能在长的这般坚毅、这般包容和温暖,实在是不容易!
但,邱晨也知道,那样的童年,不可能不在秦铮的记忆中留下烙印,也不可能不影响他的性格,比如他如今的沉默,比如他一贯的冷硬示人……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往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低低的道:“有你在家真好。”
秦铮怔了怔,揽着她的胳膊紧了紧。
邱晨自顾自地蹭过去,跟他脖颈挨着脖颈,脸挨着脸,低声喃语着:“你不在家,被窝里总是觉得冰冰的……生了昀哥儿后,揽着他也不行……”
秦铮默然着,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略略沙哑着声音道:“让你……受苦了!”
邱晨也不客气,蹭了蹭他,感慨着:“你不知道,生昀哥儿的时候,我连后事都交代好了……就怕我一个挺不住,也不至于乱了……”
秦铮揽着邱晨的胳膊紧了紧,又紧了紧,仿佛后怕一般,想要紧紧把她揽在自己怀里,不至于失去……
邱晨努力抬起脸,看着秦铮,含着满眼的笑意道:“可是我很好很顺利地生了昀哥儿……我很顺利地过了产褥,孩子也结实健康,还聪慧活泼……如今,你又平平安安回来,我觉得自己这会儿特别幸福,每天睁开眼,看到你,看到哥儿,就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秦铮在她的挣扎下,略略松了胳膊,听她说的热切真挚,也垂眼看向她,黑沉沉的眼睛里不再没有温度,而是渐渐暖化,并渐渐流溢出丝丝缕缕的暖意和感动来。
他凝视着她,她坦然地回视,然后,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大胆地将自己唇印下去,印在他微启的唇瓣上:“这样的日子……真好!”
“唔……很好!再没比这样好的了……”含糊断续的回应从秦铮嘴里溢出来。
有些东西,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他是个有福的,能够顺利健康地长大,能够在那样的战场拼杀中活下来,能够一步步走到今日……更重要的是,让他遇到了这个女人,并果敢坚决地娶她为妻……最后这个,是他最大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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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了两天,今天晚上才勉强码了这点儿,就这些吧
身体好了,会尽力多更……
☆、第四百五十四章
刚过了冬至没多久,成王府里传出喜讯,已经育有一女的成王妃再次怀孕。邱晨跟秦铮商量着,跟着众朝臣不早不晚,不多不少的送了贺礼过去,都是金玉之类的值钱玩意儿,有妨碍的药材、布匹等一点儿没有。
没两天,福王妃传来喜讯,在成亲将近一年,福王又娶了侧妃之后,也终于怀孕。
邱晨欢喜着,也感叹着,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唐家小姑娘也要做妈妈了。斟酌着,她依着成王妃的例,送了一份贺礼过去。同样没有半点儿沾身入口的东西。
杨璟庸瞥着安辔递上来的条子,看了一眼随手扔进地上的火盆里。果然,他这个姐姐最让他省心不过了,这些事情上处理的可谓滴水不漏。他还怕她跟唐家有些渊源,会有所不同的,谁知道跟成王妃都是一样的。也好,这样,也省的他再分心理会。
这日,梁国公府的钱嬷嬷过来,称国公府的几株寒兰开了,国公夫人特意选了一个休沐日宴请京城官眷闺秀,让邱晨提前回去帮她照应一二。
一听到这信儿,邱晨大致就猜到了李夫人的目的。秦灏过了年也十六岁了,原本不急着说亲的,但前几日出了那档子事儿,李夫人看样子是打算尽快给他说门亲事,早点儿给他完婚,有新娘子在秦灏也能收收心,也省的他被那起狐媚子勾了去。
这种事,不管李夫人目的如何,她作为秦家的长房长媳不出现总是说不过去的。
跟钱嬷嬷说了会儿话,大致了解了一下李夫人邀请的客人名单,邱晨笑着示意月桂,送上一瓶药酒来:“这会儿天寒,嬷嬷的腿疼病怕是有觉着了,我这边前些日子正好配了些药酒,嬷嬷拿回去喝喝试试,临睡前喝一盅子,您要是觉得有用,尽管打发人再来说一声,我这里还有!”
钱嬷嬷略略惊讶着,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青瓷瓶子,顿了顿,终究是接了过去,笑着道谢:“劳烦大少奶奶惦记着……奴婢哪有这样的福分……”
月桂有些略略的薄愠,邱晨却垂了眼喝了口茶,淡淡笑道:“嬷嬷何至于如此,您是夫人跟前的老人,您身体康健了,也能替我们这些晚辈多照应着夫人些,也是间接地替我们尽了孝心!”
钱嬷嬷张着嘴怔了片刻,呼着气连声道:“大少奶奶说的是,是奴婢想岔了……还是大少奶奶心地宽厚……”
邱晨不再说什么,笑着打发了人将她好好送出去。
自从她答应嫁给秦铮起,就没打算在那个梁国公府里争竞什么,之所以向李氏示好,同时高看李氏身边的人一眼,为的不过是尽量将关系处的和谐一些,不指望什么好处,最起码,别总是生出事来给她添烦添乱。这钱氏还真是把自己当个香饽饽了,总是不冷不热地端着……
她就是告诉她,她给她们好脸子,不过是因为她们是李夫人身边伺候的人,离了李夫人身边儿,她们算什么!
将钱嬷嬷打发走了,邱晨施施然转回后院,将这件事跟秦铮说了。秦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半天回了一句:“我们爷俩在家!”
邱晨看看几乎要长到秦铮身上去的昀哥儿,佯嗔地抬起手指点着他的大脑袋,恨恨道:“好,好,你们爷俩儿亲,让你们爷儿俩亲近去!”
秦铮斜睨着邱晨,忍不住笑起来,手一软,原本举着的小东西也扑到了他的怀里,却也不恼,拱啊拱地自己爬起来,看着难得一笑的爹爹,也跟着咧着嘴巴嘿嘿地傻乐起来。
被这爷俩笑的气不得恼不得,邱晨跺跺脚,转身出门,让人唤来赵九吩咐下去,庄子上的鲜菜要预留出一些来了。自从庄子上架了暖棚,除了自家吃以外,每次送菜过来,邱晨都会让人给梁国公府和雍王府等处预留出来,预留的分量不多,只够几个主要主子的用量。但,这一次李夫人设宴,邀请京里的官眷闺秀,这新鲜蔬菜瓜果自然要用不少。邱晨不是小气的,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抠搜了去,送一些过去,替梁国公府和李夫人撑门面不说,也能让人明白,虽然她不在梁国公府居住,但双方并没有隔阂。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宗族观念极重要,也是必须重视的,兄弟们关起门来有分歧不要紧,只要敞开门面对外人,那就必须齐心协力才成。‘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句话,邱晨在这个时代呆的越久,体会越深。
赵九现在负责邱晨庄子上的诸般事宜。大冬天的,庄子上也没其他的事,这鲜菜本就是他天天管着的,每隔几天能采摘送上来一回,哪些品种能送多少数量来基本都在心里装着呢,邱晨一问,他就将下一批鲜菜送上来的时间、品种、数量报了个详细数目出来。邱晨斟酌着,每个品种定了个数量,命月桂抄了个单子,打发林嬷嬷送去梁国公府里给李夫人看,让李夫人看过斟酌着,还可以再酌情添减一些。
不到晌午,林嬷嬷就从梁国公府转了回来,跟邱晨回报了,李夫人对邱晨送过去的单子欣喜不已,连说替她挡了大头了。
“……李夫人赏了奴婢个五两的银锭子,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林嬷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子托了一只素白的银锭子给邱晨看。
邱晨瞥着那银色雪白的锭子,笑着道:“既然是夫人赏的,嬷嬷收着就是。”
林嬷嬷咧着嘴笑笑:“奴婢不过是沾了夫人的福气……若非夫人这么大手笔地贴补那边儿,那位怎么舍得……”
说到这里,就觑见邱晨脸上的笑意微微冷了一份,林嬷嬷赶紧住了嘴,陪着笑脸道:“奴婢是替夫人心疼,咱们那棚子里产出本来就不够分送,夫人这一抬手,怕是连夫人和小公子的分例都占了去!”
邱晨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嬷嬷这话也就在我这里说一回,下不为例!”
林嬷嬷赶紧垂手答应着。
邱晨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丫头婆子,声音不大也平缓,却异常清晰道:“不管外头怎样,也不管其他人家如何,咱们府里绝对不能有这种话传出去……虽然,我跟爷搬到这边府里居住着,可跟国公府那边仍旧是血脉相连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自己家里的事情,出力出钱都是应该的……”
林嬷嬷和月桂等人都收敛心神,恭敬应了。
邱晨暗暗叹了口气,点着林嬷嬷和月桂进净房伺候着。
洗了手,接了林嬷嬷恭敬递上来的布巾子擦着手,邱晨温和道:“嬷嬷别怪我当着人削你的面子,那些话别的人说也就罢了,你是我身边的贴心嬷嬷,这些话可绝对不能从你口中传出去!”
林嬷嬷神色一凛,连忙恭敬应着:“是奴婢一时失态,口不择言了,夫人放心,必不会有下一回了!”
邱晨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陈氏当初给她挑的几个嬷嬷都是好的,给福儿满儿的赵氏、魏氏,都尽心尽力的;她留在身边的林氏和汪氏一个爱说爱笑,一个严谨恭敬,本都是好的,唯一不足的就是林氏又时候有些过于张扬……这样的性格不约束着些,惹出事儿来,就是她这个主子的错了。当然了,她也不会一而再地给人改错的机会,机会要给,但也要看能不能改正……她这回算是第一次正式提点林氏,能改自然好,若是还有再犯,她也不能再留她了,只能给她安排个闲职提前荣养去了。
交待了这件事之后,邱晨又将自己那天所用的服饰用具等事交待给林嬷嬷和承影去打点,林嬷嬷自觉没有被嫌弃,欢喜地应着去找承影。
邱晨擦着护手油,抬眼看向月桂,突然心中一动,问道:“过了年,月桂也十七了吧?”
月桂诧异地抬眼看过来,片刻点头应承了:“夫人记性好,奴婢是三月里生人,过年春日就十七了!”
邱晨点点头,温和道:“我记得小喜跟你也是同岁的,依着咱们府里的规矩,后年你们满了十八岁也该嫁人了……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月桂羞赧着红了脸,却仍旧努力让自己显得大方起来,抬眼坦然地看向邱晨道:“奴婢还小,没想过这些!”
月桂从买进来就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初看有些温吞,并不出彩,却胜在忠心淳朴厚道,跟小喜一样,让邱晨慢慢放下心里,完全依赖信任着。听她这么说,邱晨也相信她这不是推托也不是虚言,是真的没有想过婚嫁之事。于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这样的孩子,指着她们自己相中谁怕是不容易,她还是多斟酌些,替她选几个备选给她们挑选的好,也不算是全包办了。
邱晨默然点着头,然后询问道:“你将来可有什么想头?是想着脱籍过日子,还是继续留在府里?”
月桂和小喜跟承影这些人不同,她们都是百姓家的女孩儿,家里过不下去才为奴为婢的,所以,邱晨才有这么一问。若是她还想着回家,过老百姓的日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