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俊礼刚刚皱成一团的脸瞬间舒展了开来,跟着咧开嘴笑起来,一下子露出豁牙的黑洞洞,又平添了一团诙谐可爱!
俊章伸手牵了俊礼,跟俊言一起来到邱晨炕前,恭恭敬敬长揖及地行礼问安,邱晨摆摆手,见孩子们坚持,也就坦然受了。然后又坐直身子给走过来的杨树猛作势一福:“二哥!”
“呵呵,啥时候跟二哥也这么客气了!”杨树猛压低了声音轻笑,目光转过来看着襁褓中的昀哥儿,端详了片刻笑道:“这小子眉眼像你小时候,长大了一定是个俊的。怎样,起了名字没有?”
邱晨暗笑,还真是自家向自家,宜萱宜衡毫不犹豫地说孩子像秦铮,杨树猛又说孩子像海棠……真是!
“起了,他祖父给他起了名字,单字一个‘昀’。”
“秦昀!嗯,亲家老爷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杨树猛笑着道。
俊言俊章和俊礼哥三儿也走上前来,俯身看孩子,俊礼小小声的道:“怎么跟小六儿一样?皱巴巴的跟个老头儿似的!”
杨树猛连忙呵斥,却被邱晨笑着将俊礼护住。招呼来奶娘,将昀哥儿带出去睡觉,她就搂着俊礼说了几句话,问俊礼的学习,问二嫂赵氏和小六儿俊仪的情况,之后打发月桂带着哥三个去西书房看书吃点心。
宜萱跟杨树猛见过礼,拉着周氏去了厨房,说要看看明天待客的菜品和点心等物,屋里就只剩下杨树猛和邱晨兄妹俩,简单说了几句家里的情况之后,杨树猛就开始跟邱晨回报南沼湖、四个庄子和刘家岙、安阳两处作坊的情况。
南沼湖今年莲藕莲子菱角鸡头米都喜获丰收,鱼和鸡鸭羊等也长的极好,鱼已经在八月十五前后出了三分之一,等入了冬湖面冻实了,进了腊月再冬捕三分之一,留下三分之一做繁衍之用。鸡鸭每日都能捡不少蛋,公鸡公鸭也逐批卖了一些。羊数量不太多,今年准备将公羊卖掉些,留下几只公羊做种,母羊则全部留下用以繁衍扩大。
听杨树猛讲的热络欢喜,邱晨自然也欢喜非常,随即又叮嘱杨树猛,让他回去转告大哥,鸡鸭不要盲目扩大,要做好清理和防疫工作,不然一场瘟疫就能让几千上万只鸡鸭死光光,损失惨重。
之后,杨树猛又说了四个庄子和两个作坊的情形,大致说来都还算稳定,只是四个庄子上种植的玉米马铃薯等物传了名声出去,秋日收获前,有不少周围村民去偷盗回去售卖,杨树勇带着庄户们巡逻抓了几个送去了府衙,判了站笼、戴枷,这才弹压下去。
一听说站笼,邱晨禁不住心头一惊,连忙问道:“没有死人吧?”
站笼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仅供一人站立的木制囚笼,犯人被关进站笼之后,脖颈部卡在木笼顶部之上,身体必须站直甚至踮着脚才能够到笼底的木棍,如此站着一时半会儿并不算啥,时间稍长整个人双腿脊柱就会僵化僵硬,行站笼刑罚者又往往置于衙门口外当街示众,风吹雨打日晒寒冬任意摧残,有时候站上一天就能丢掉性命!
杨树猛看了邱晨一眼,连忙摇头笑道:“没有,没有,你别担心,大哥让人看着呢,不过是给那些人个警告,怎么也不会要了人性命的,放心吧!”
见杨树猛一脸诚挚,确实不像是哄骗撒谎的样子,加之邱晨也认为杨树勇杨树猛本质还是温厚良善的庄户人,应该不会对偷几穗玉米的人下那般狠手,也就撇开这件事不再追问。
“我这次进京,带了你说的玉米过来……那东西数量多,装船卸船的不容易,这才耽误了,不然怎么也能在你生产前赶到的!”杨树猛说着有些懊恼惭愧起来,看着邱晨的目光流露出浓重的心疼和愧疚来。
妹妹一个人嫁进京城里来,举目无亲不说,连妹夫秦铮都出征去了几千里外的四川……生产时无异于一脚踏在鬼门关内,妹妹却只能一个人面对,他这个当哥哥太不称职,太对不住妹妹了。
邱晨笑着拍拍杨树猛的胳膊道:“二哥别这么样,我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连自己个儿都照料不好,怎么照管阿福阿满?旭哥儿恰好过来了,为了我生产没有跟郭老先生回去,一直陪着我了!”
看杨树猛脸上愧色不减,邱晨又笑道:“您别难受自责了,秦铮临走安排的很妥当不说,还有秦家那边呢,发动的突然,她们指定会过来许多人……昨儿一大早,夫人和孩子两个姑姑就过来探问,昨儿下午一下衙,孩子爷爷就亲自过来,还给孩子起了名字……二哥,我真是挺好的,秦家人对我挺好,也认识了一些人……呵呵,再说了你们这会儿来可不算晚,明儿昀哥儿洗三,指定人多喧闹,你们来了正好帮我招呼招呼客人!”
经过邱晨这一番劝慰开导,杨树猛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许多。看着邱晨连连点头:“嗯,哥哥知道了。”
又问:“旭哥儿呢?怎么没见人?”
邱晨笑着将林旭得了汤老先生青眼的事情跟杨树猛说了:“旭哥儿在家里陪了几天,今儿晌午被我撵着去看望老先生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估计是等着孩子们一块放学回家了……嗯,这会儿快申末了,酉时中他们就能回来了!”
说到孩子们的学业,邱晨又笑着跟杨树猛道:“我还没给大嫂道喜呢,这回俊文俊书哥俩儿过了府试,只要明年春天能过了院试,就也有秀才功名了。……俊文年纪不小了,转过年来都二十了,有了功名也能说个好亲事了。”
杨家虽然之前家境清贫不能供应孩子们读书,杨家老少却最是崇尚读书人的,如今俊文俊书兄弟俩接连顺利地过了县试、府试,再过院试就能成为秀才,就算正式有了功名了,老杨家的门楣都能高出一层去了,真真正正的改换门庭。杨树猛一听邱晨提起这事儿,立刻绽开满脸喜色来,尽管他已经努力克制了,却怎么都克制不住,反而因为这克制,让他显得有些特别骄傲和得意,有点儿怪,更多的却是可爱,惹得邱晨忍不住笑得伏倒在炕上。
两人又说到俊言俊章,杨树猛的骄傲和得意略略收了些,摇着头笑道:“那俩熊孩子不惹祸就成,不跟他们哥哥听说,也没那份聪慧劲儿!嘿嘿,嘿嘿……”
明明很满意很骄傲,偏偏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还口不对心地说些贬低的话来评价自己的孩子……这种习惯仿佛是国人千百年来谦逊知礼的传统,却让邱晨很不以为然。
现代教育的改革,让更多的家长了解了表扬和鼓励对孩子成长的帮助,家长给予的表扬和鼓励,能让孩子更自信,更有勇气面对。相反的贬低和批评,却往往让孩子心灰意懒,谨小慎微……
邱晨很不客气地白了杨树猛一眼,道:“什么啊,我还不知道啊,俊言俊章两个小子论聪慧一点儿不比俊文俊书差。当然了,俊言小子好动,俊章小子心眼儿多一些,爱动嘴不爱动手……他们俩啊,我看着一个是将才,一个是当官的料,将来必定有大出息的,哪里像二哥说的那般不堪了!”
被妹妹毫不客气地抢白了一顿,杨树猛也毫不在意,摸着脑袋嘿嘿地憨笑着:“那俩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得很。再跟你这么夸他,早把尾巴翘天上去了,哪里还能管的了啊!”
邱晨白他一眼,决定明智地改变话题。什么鼓励教育、赞美教育,别说对杨树猛这个庄稼汉,就是对这个时代居于高位的官宦勋贵家的家长来说,也无异于对牛弹琴。这个时代讲究的是棍棒之下出孝子,严父慈母,抱孙不抱子……父亲讲究的是在孩子面前保持严肃的形象,跟什么鼓励教育、赞美教育根本不搭嘎好吧!
“阿福阿满走后,俊言俊章俊礼几个小子还早晚锻炼吧?”邱晨换了话题。
杨树猛笑着点头:“练,小的还想偷懒,俊文俊书都大了,到时候就叫着三个小的去了。你不知道,连小六儿也看着眼热的不行,还没等会走呢,每天一睁开眼就扯着你二嫂往操场走……那也是个皮的!”
说起小儿子,杨树猛脸上的笑意深了许多,眼中不容忽视的宠溺让邱晨很是无语。小孩子可爱,大了会调皮淘气了,就成了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了!真是!
☆、第四百一十章 洗三
周氏和杨树猛几人来的恰好是腊八,邱晨之前将过节的事情都丢给了周氏,这会儿大嫂、二哥和俊言几个孩子来了,人多了自然就张罗着热闹热闹。
邱晨不能出门,却不妨碍她吩咐下去,下头那么多丫头婆子立刻忙碌起来,原本家里就备了许多食材,腊八粥也是容易,不过一个时辰就够了,加上来客不多,连郭府等派来的婆子管事都算上,也不过二十来个人,准备起来并不费事。
吩咐完活计,邱晨笑呵呵地对周氏道:“嬷嬷也不提醒我,倒是忘了一件事,这些日子,加上我生产期间府里人都尽心尽力,安守本分,做得很好,如今哥儿顺顺妥妥落了地,我也该奖赏一回,加上这回过节……嗯,沐恩院里我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和进产房伺候的一人十两银子。其他人五两银子。其他各处的管事每人五两银子,余下的每人二两银子,让大伙儿跟着欢喜欢喜!”
话音未落,屋里伺候的青杏承影就欢喜地跪倒在地谢开了赏,邱晨笑着扑着炕沿笑嗔道:“瞧瞧你们,就这点儿出息,也不怕让舅太太和姑奶奶笑话了去!”
青杏欢欢喜喜地磕了头爬起来,笑着对旁边乐呵呵看热闹的周氏和宜萱道:“奴婢们得了赏欢喜,更是为夫人和哥儿欢喜,欢喜的傻了,舅太太和姑奶奶可别笑话了!”
周氏满脸是笑,点头道:“这是该欢喜,不笑话,不笑话!府里其他人我不管,这个屋子里伺候的,还有进产房伺候的,我也有赏,进产房的一人五两,其他一人二两银子!”
宜萱一听这话,也跟着笑道:“我也有赏,跟舅太太一样,再加上你们四姑奶奶的份例,进产房伺候的一人十两,其他人就一人五两吧!”
“哎哟,谢谢大舅太太赏,谢谢二姑奶奶四姑奶奶赏!”青杏等人又惊又喜,脸几乎笑开了花,连忙又齐齐磕头谢了赏。
邱晨笑得撑不住,一边笑一边摇头。看她这几个大丫头听到个赏字这高兴劲儿,一脸财迷样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赏赐的消息仿佛插了翅膀儿,倏忽间就传尽了整个沐恩院,进而又传遍了内院、外院……
早就听夫人身边的人说过夫人赏赐最大方,这次得了小公子,她们欢喜着期盼着,没想到,不但夫人厚赏了,连舅太太和姑奶奶也有赏……当然了,沐恩院外头的人就没有后边两份儿了,从而,对沐恩院的差事就更加艳羡起来,只要沐恩院的人员有变动,就有无数人卯足了劲儿想着把自己或者自家人送进去当差,不说别的,就夫人节庆日的赏赐,都比别处厚上许多呢。
不说靖北侯府上下喜气洋洋地过腊八节,大多数人则为第二天的洗三礼做着准备。
酉时中,林旭带着阿福阿满准时回来,叔侄三人一进门就直奔沐恩院,看到杨树猛和周氏、俊言俊章俊礼几个,无不欢喜异常,阿福阿满跟大舅妈和二舅舅行了礼,转眼就带着俊言俊章俊礼跑去西屋里玩耍去了。
林旭见过礼,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带着杨树猛去了前头的客院,屋里就只剩下周氏和宜萱两个人。
宜萱笑着对邱晨道:“大嫂,刚刚我跟大舅太太商量了,明儿搅盆礼就由大舅太太主持。”
搅盆礼一般由孩子的外家长辈担任,就是在洗儿前搅动洗澡盆里的水,代表长辈祝福的一种礼仪形式。但杨家出身庄户隔得又远,之前连邱晨都没敢想大嫂和二哥能赶了来,就跟陈氏商量了,请唐家老太太做这个事儿,这会儿宜萱又提起这事儿,邱晨略略迟疑了下,随即就笑了。
将之前的安排说了,又道:“搅盆儿我们安阳那边没这个风俗,大嫂也没经历过,我倒是想着让大嫂做另一件事,搅盆后还要落胎发,那活儿交给别人我可不放心,就交给大嫂吧!”
周氏本来就温厚,之前宜萱跟她提起搅盆的事儿,她也没多想,能给自家外甥做事儿,她自然高高兴兴就一口应了。如今听邱晨这么一说,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很欢喜道:“还亏得海棠这么一说,要真让我上去,怕是要闹了笑话儿了……二姑奶奶,你是不知道我们那儿的风俗,没有京城里这许多礼节,这样,我就给孩子落胎发……你待会儿跟我细细地说说,落胎发落哪里,落多少……”
宜萱听邱晨说已经请了唐老太太,心里就咯噔一声尴尬不已起来,本来是好心却差点儿添了乱……见邱晨和周氏这么爽快地把事儿说开了,两个人也没有任何不虞之色,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难免有些真心羡慕起这一对姑嫂来。
她自己是媳妇也是小姑子,更见多了其他人家姑嫂之间的相处,互相冷淡防备的还是好的,更有的互相算计暗下黑手,再看杨家这一对姑嫂,竟相处的比亲姊妹还亲近,是那种完全信任完全依赖的亲近,说话不用揣摩寻思,不用勾心斗角,完全直来直去……
一个庶出女儿,能够在梁国公府里顺利存活下来,并嫁了相对不错的婆家,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坦,宜萱宜衡固然有徐姨娘的保护,两姐妹,特别是宜萱自然不是没有心机手段的。但看着邱晨和周氏的相处模式,她不由自主地羡慕起来,她若是能够真心相对,是不是也能够得到大嫂的真心回应?!
又有一些细节,邱晨干脆叫了陈氏过来跟宜萱和周氏她们商量着安排去。周氏因为是外家客人,要做的事情不多,宜萱虽说是姑奶奶也是客,这会儿她自己跟邱晨却不拿她当客人了,直接撂了手让陈氏跟她商量着把第二天的事情又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大的遗漏处,这才去外屋里吃晚饭。
邱晨之前吃过一次,这会儿还不饿,让奶娘王氏把昀哥儿抱过来,她看着点儿喂了一遍奶,就搂着昀哥儿小憩了一会儿,道戌时末,邱晨又用了宵夜,然后让王氏喂了孩子一次,她就带着昀哥儿安置了,王氏就破例安置在了她屋里的暖榻上,以便夜里起来伺候昀哥儿换尿布喂奶什么的。
昀哥儿很省心,夜里就起了两次,吃了奶换了尿片儿很快就又睡着了。邱晨第一天晚上自己带孩子,又有王氏和月桂帮衬着,也没觉得累。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感觉身体状况又好了些,乏力和疼痛消退了许多,恶露的量也少了些,可见恢复的不错,她自己不由暗暗欢喜起来。
因为有事儿,邱晨也没赖床,醒来就唤了丫头进来伺候,到底要了热水擦洗了一下,换了一件大红色绣玉兰花开的袄子,一件石青色十六幅马面裙子,头发梳了个富贵髻,简单戴了两只累丝人物故事金簪,戴了大红色嵌珍珠抹额,经过两天休养,脸色好了许多,邱晨又略略敷了一层薄薄的细粉,淡淡地扫了一抹胭脂,整个人立刻就气色红润精神奕奕了起来。
虽说周氏看着邱晨又瘦气色又不好,但邱晨还是比之前略略丰腴了一点,特别是胸部和腰身,虽然还称不上胖,却比之前的单薄略略丰腴了些,衬着红润的气色、简单而得体的穿戴打扮,整个人都看着富贵了许多。
春俏在旁边看的傻傻的,下意识地赞叹:“夫人这一打扮真好看!”
邱晨瞥了丫头们一眼,摇头笑笑从穿衣镜前退开,含光笑斥道:“你个眼皮子浅的丫头,夫人不过略略打扮了些,这才到哪儿,你没见过夫人结婚时穿的大礼服,那才叫真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