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们捧了水盆巾子之类,邱晨净了手,接过布巾子擦着手,回头才看到秦铮身边几个美貌丫头居然是陌生面孔。
目光瞬了一下,邱晨淡然地转身,将手中的巾子交给含光,另一边秦铮也净好了手,抬眼看到邱晨,就神色坦然地走了过来,招呼着邱晨落座:“走了半天,你一定累了,快坐吧,就我们两个,没有这么多规矩。”
邱晨微微笑了笑,点头落了座,抬眼就看到一身春水绿袄裙子的美貌丫头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垂着头带着几个丫头退了下去。
秦铮接了茶,回头看到邱晨的目光,于是随意道:“那是我原来的丫头,叫青鸢。另外还有三个,青鹞、青禾、青萍。等你搬过来后,就交给你吩咐了。她们年纪也不小了,青鸢最大,过了这个年也十八了,你琢磨着,看看给她们挑个人嫁了吧!”
邱晨捧着茶盏垂了眼。
让她找个人嫁了?她刚刚进了京城认识几个人?就她的大丫头玉凤和青杏,还是嫁给了秦礼秦勇呢。难道把这四个也一股脑嫁给秦铮的护卫们?
关键还不是这个,关键是,这个时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爷们未婚前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可一般都是通房丫头,若是她刚刚嫁进门,就急三火四地将几个大丫头一股脑儿嫁了,知道的是秦铮的意思,不知道的却要说她善妒不容人,进门就把秦铮身边的丫头们打发了个干净!这事儿好做,名儿可就不好听了。
之前,她每每读古代书籍总会看到一句话,说‘女子的名声比命还重’,虽说她如今对这句话仍旧不认可,而且永远也不会认可,但她却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这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名声坏了的女人,在这个对女性要求格外苛刻的时代,活着真的很难!
不过,这会儿当着一干丫头婆子的面儿,邱晨是不会反驳秦铮的,她抬起头来,淡淡一笑,目光往亭子下看过去,阿福阿满跟着穆老头儿正快步往这边奔过来。
阿满浑身的活力仿佛永远用不完一样,大老远就扬着一脸的笑,大声呼叫起来:“爹爹,娘亲,看看,师傅带满儿和哥哥捉了好多鱼,还捉了好多螺蛳……”
孩子的欢乐总是最简单的,也最是感染人。
刚刚还心情沉闷的邱晨,看到飞奔过来的两个孩子,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她笑着起身,迎着孩子们奔过来的方向走了一步,又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向秦铮。就见秦铮也站起身来,而且丝毫没有迟钝地迎着两个孩子走上去。
秦铮走到亭子外,满儿小丫头也跑了过来,欢笑着直接飞扑进秦铮的怀里,也不管小手上脏兮兮的,搂着秦铮的脖子就连亲了两口,咯咯咯地叫着:“爹爹,你看我们捉的鱼和螺蛳……让娘亲帮我们做鱼汤和香辣螺蛳好不好?”
“好,好!”秦铮贴了贴小丫头的面颊,抬手将小丫头鬓角汗湿的发丝理了理,回头迎着落后两步的阿福。
阿福顿住脚步,仍旧微微喘着气,却仍旧规规矩矩拱手行了礼,叫一声:“父亲!”
“嗯,”秦铮和煦地点点头,抬手摸摸阿福的脑门儿,含笑道,“走,你娘等着你们呢!”
秦铮一手抱着阿满,一手牵着阿福,爷三个亲密无间地进了亭子,陈氏和青杏她们都见过了,没有多少惊讶的。倒是那边靖北侯府的几个丫头都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来。青鸢更是惊讶地将目光投向了陈氏,似乎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第三百六十章 不死心
陈氏却没有理会青鸢,只是含笑陪着邱晨迎出了亭子。
两个孩子依赖着秦铮,一个个甜甜地叫着娘亲,若是不知道内情的看到这一幕,定会以为是亲亲的一家人相聚,这般融洽亲昵、温馨满满。
邱晨从秦铮怀里抱过阿满来,搂在怀里亲了亲,就招呼丫头们过来,亲自牵了阿福阿满洗了手,又拿了梳子替两个孩子梳了蓬乱的头发,整理了身上的衣服。
收拾好了,玉凤和承影带着丫头婆子们拎着食盒也过来了。一番布置,一家四口加穆老头儿就在亭子里落了座,赏着粼粼的碧波,吹着温煦的和风,开始吃饭。
临坐下,邱晨笑着对一群丫头婆子道:“你们也别都伺候在这里……陈嬷嬷,你看着留下几个,其他的都让她们下去吧!”
陈氏躬身答应着,毫不迟疑地留下承影含光玉凤和月桂伺候着,然后带着其他人一起行礼退了下去。
离开亭子一段距离,青鸢跟着陈氏,其他人则落后了几步跟在后头。
陈氏瞥了青鸢一眼,悠悠地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有话要问么?这会可以问了。”
青鸢微微垂着头,下意识地跟着陈氏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走着,心思却有些烦乱定不下来。
好一会儿,青鸢才憋出两个字:“蕙姨……”
“唉,”陈氏叹了口气,握住青鸢的手,边走边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娘又去得早,我心里是真将你当闺女的……”
说到这里,陈氏顿了顿,看着身侧容貌出色却神情黯然的青鸢,幽幽道,“当初你进府伺候,我就嘱咐过你,咱们做下人的,荣辱富贵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再怎么不甘心,也终究改不过命去,哪怕是当了姨娘又怎样?梁国公府那边的情形你也不是看不到,那么多姨娘,又有哪个能长宠不衰的?还不是色衰而爱弛!”
青鸢垂着头,很是有些难堪地咬着嘴唇,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涌出来。
她自问隐瞒的够好,却不想,蕙姨早就将她的心思看在了眼里。
陈氏又叹了口气,拍拍青鸢的手,缓了语气道:“侯爷少年英俊,又战功赫赫,气势威严,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换了公主,或者勋贵高官家的小姐,你可能也不会将心思流露出来。可你没想到,侯爷居然娶了一个守寡的山村妇人,还带着一双儿女的。容貌不出众,家世低微……却能明媒正娶嫁给王爷,你替王爷不忿了,不平了,是不是?”
青鸢被陈氏一句句追问着,有些心思她是下意识地,连她自己都没有这么清晰地剖析过,如今听着陈氏剥茧抽丝般分辨清晰,她是震惊更多于尴尬了。
陈氏没说一句,她都很有共鸣地很想跟着附和上几句,就是这样!侯爷那般人物,却被一个乡村寡妇迷了心窍,白白地玷污了名声不算,还丢失了联姻可以巩固地位的种种,这可是与自毁前程无异了!
只是,青鸢毕竟不是一般的小丫头,自小失恃的她,跟着陈氏长大,自小识字算数女红无一不精,给秦铮做了丫头之后,见识的更多了,连秦铮来往的信件奏折等等都是她经手整理。借用红楼梦中王熙凤的一句话‘这丫头比普通小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这里的青鸢,比凤姐的丫头能力更强,不说小户人家的小姐,就是府县官员们,很多也及不上这位的政治素养和学识能力。
知道陈氏远比她要看得清楚明白,想的深远,也是真心为她好,青鸢自然不会反驳什么,尽管心里思绪沸腾,却仍能够耐心安静地听着陈氏的教导和指点。
陈氏也就喜欢青鸢这个性子,虽说也有犯了糊涂的时候,可识教导,听人劝,也够理智。
想起这些,陈氏又忍不住暗暗叹气,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容貌,偏偏差在出身上。但凡出身好一些,哪怕是勋贵人家的当家主母也很能做得的。
转念,陈氏又将自己这个念头打消了。
这个丫头一直以来都理智低调包容,可没想到在秦铮身边伺候,终究还是没有过了情关。这女人,不论是什么身份,一旦动了情,就是劫难。
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不薄情寡性的?女人一旦动了情,行止言谈自然就会失了方寸,失了偏颇,又那里能理智冷静了?而失了冷静理智,人也就蠢笨起来了,再无可取之处了。
还好,还好,看着丫头的样子,好像陷得并不太深,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也说不定。
默然了片刻,陈氏的心思百转千回,也仍旧想着拉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闺女一把。
“你觉得夫人没有家世,还是带着一双儿女的寡妇,你也应该知道,夫人先前在家里就接过两次圣旨,一次是御赐匾额,另一次是诰授三品淑人……你听明白了?是诰授不是诰封!这是夫人自己挣来的诰命,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青鸢垂了垂头。这些她倒是听说过,还知道三品诰命是因为献了瘟疫的方子。只不过,没有注意到‘诰授’这一字之差的细节。
她之前还以为,夫人那诰封之类,都是侯爷的缘故,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她自己挣来的。
略感意外,青鸢也对这位低调夫人的身世好奇起来。这位夫人就是因为献了个方子,就被封了三品诰命?那些太医院的太医还亲赴疫区了,也不过是赏赐些财帛之类,顶多升迁一级半级的,怎么可能一封就是三品?
“夫人懂得炮药制药,侯爷寻觅疗效好的外伤药认识了夫人,夫人用一品上佳的疗伤药跟侯爷做起了生意,之后,又无偿地献出了另一种疗伤必须之物,因此,御赐匾额。后来,南直隶水灾,灾后瘟疫肆虐,夫人仅仅带着一名婆子两个护卫进了疫区,亲自诊看患了疫病的人……看那些人呕吐泄泻的秽物,以判定病情……亲手给那些人熬制汤药,喂药清洁……给那些患病死去的人清理换衣……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一个县的疫情得以控制,她就又去了另一个县……整整在疫区呆了近三个月,疫情才得以控制……没有亲眼看到,根本想象不出疫病肆虐的样子……病患吐泻的秽物到处都是,有的尸体就躺在路边却没有人收敛,还有后来多日不散的烧尸的焦臭……”陈氏说的缓慢,声音不高,也很平静,就像叙述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但,就是这样,青鸢却脊背上嗖嗖地寒气直冒,毛骨悚然着,胃部也翻涌着,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
她自觉能力够强,够隐忍,可听蕙姨说的是什么?她忍着恶心和后背的阵阵寒意,扪心自问,自己能不能做到那一步?若是遇到瘟疫,别说进疫区治病救人,就说自保的能力,她有么?
一个敢于冲进瘟疫肆虐之地的女人,一个敢于面对无数死亡的女人,一个可以直面死亡的威胁而冷静坦然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
陈氏慢慢叙述着,也没有忽略青鸢的表情变化,看着这丫头脸色青白,脸上的那种愤愤然的不甘不平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怅然若失的沉思。
能听进去,会用脑子就好,就不至于沉沦太深,就不会糊里糊涂将自己搭进去!
对别人狠许多人都能做到;但能够对自己狠的人……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么?大部分时候平和淡然,不过是因为她根本不屑于跟那些人计较罢了。
亭子里,邱晨照应着两个小的吃着午饭,穆老头儿则拉着秦铮一起喝酒。
丫头们备下的酒盅子早就被穆老头儿嫌弃地抛开,直接拿了喝汤的碗跟秦铮喝着山葡萄酒,一连喝了几碗之后,穆老头儿嫌弃地将碗往桌上一顿,扬声叫道:“我说杨家丫头,你啥时候再蒸回酒啊?这些简直就是果子汁,哪里有酒味儿啊!”
对于穆老头儿的人来疯,邱晨早已经见怪不怪,抿抿嘴,淡淡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这山葡萄酒,虽然入口顺畅,没有多少酒意,可喝多了却最是容易醉人的。真醉了,睡上几天几夜也有可能!”
“就这东西?”穆老头儿不屑地撇撇嘴,捞起一碗酒咕嘟咕嘟地一口喝干,然后不耐烦地招呼身后的承影,“就这酒,还用什么酒壶,还不把酒坛子拿上来,再找两只大海碗过来……男人喝酒,喝的就是一股子豪气,这么一点一点的,有什么意思!”
承影应着,却没有动,而是将目光投到邱晨身上。
山葡萄酿制的酒,纯天然无添加的,喝多了也不过睡上一觉,并不伤身,更别说穆老头儿功夫高深,酒量也好,一坛两坛的葡萄酒对他来说估计也没什么妨碍。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地点头示意,承影立刻躬身离开,片刻功夫,就抬了一只二十斤的大坛子来。
只不过,原本泥封着的坛子口已经打开了,已经被穆老头儿喝了几壶下去,剩下一大半也有十七八斤的样子。
穆老头儿一看到大酒坛子,登时大喜,哈哈笑着将两个抬酒的小丫头扒拉开,伸手抓住坛口,微一用力,酒坛就被他一手提起,另一只手往坛底一托,偌大一只酒坛就被他提到了半空,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坛口一倾,紫红色的酒液就从坛口倾泻下来。
穆老头儿微微往后弯着腰,仰着头,嘴巴张开到最大,然后,酒液如箭径直落入口中……就看到他一捧花白胡须下喉结微动,落入他口中的酒液就被他一滴不落地吞了下去。酒液哗哗的落下来,被他咕嘟咕嘟地吞下去,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看这动作之熟练,邱晨都要怀疑,这个不着调的老头儿练得功夫不会就是喝酒吧?
一口气喝了小半坛子酒下去,目瞪口呆盯着他的邱晨也没看清他有什么动作,就见那飞泻而下的紫红色酒液戛然而止,穆老头儿也扬声长笑,“痛快,痛快,这才是喝酒嘛!铮小子,该你了!”
手随声动,偌大的酒坛子就朝着秦铮飞了过去。邱晨一声惊呼没来的及出口,秦铮出手一推一旋,卸去酒坛飞来的力道之后,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了酒坛底部。
“哦……好哇!爹爹真厉害!”满儿张着小嘴儿瞪着眼睛,夸张地赞叹着,夸奖着。
“父亲!”阿福虽然只叫了一声父亲,一双眼睛亮亮的看向秦铮,却充满了赞叹和崇拜!
小小男子汉有自己的原则和主意,但似乎天生了对强者的崇敬!这样优秀的男人是他的父亲……虽说是继父,却也让小家伙隐隐地升起了一抹自豪!
有了穆老头儿显摆在前,轮到秦铮,丫头们已经拿来了大碗。秦铮再用大碗喝酒,就没有太多惊讶了。
一坛葡萄酒喝完,穆老头儿自己喝了三分之二,却只是老脸泛红,眼神却仍旧清明,没有半丝醉态。
邱晨带着两个孩子也吃饱了,正跟两个孩子商议着他们挑选的院落,以及院落入住后的改建计划。
别看两个孩子不大,但对于自己将来居住的院落,却有不少改建的计划。相对的,不声不响的阿福竟然比大大咧咧的阿满有更浓厚的改建*,一番计划下来,邱晨发现,这小子除了正房院落的基本规制不动,附属建筑、乃至院子中的花木、假山装饰等等,竟没有不想动动样儿的!
邱晨听得先是惊讶,后来渐渐有些忍俊不禁起来。这小子看着安静沉稳,没想到心里的想法倒是不少。再看那些院子里、屋里的各种装饰设计,无不秉承低调却很讲究的原则,竟是很有些世家子弟的做派了!
唔,这小子的性格用现代的语言描述,是不是‘闷骚’啊?!
说起闷骚男,邱晨忍不住就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男人。
即使是新婚,秦铮也没有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一件淡青灰色的春装袍服穿在身上,干净清爽,有隐隐地流露出清贵肃正之气,衬着他本就出色的五官容貌,实在是养眼的紧。
此时,喝了几斤葡萄酒下肚的男人,白皙的脸颊染了一层淡淡的酡红,原本黑亮深邃的眸子,似乎染了一些什么,邱晨望过去,恰对上那潋滟胜过湖水不知凡几的眸光,心头猛地一跳,然后,邱晨很没出息地飞速地转头躲了开来。
一张脸却不可控制地烧了起来,涨红着,心里仿佛被人塞进了一只兔子,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