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岁的孩子,这么真挚的夸奖,最让人喜欢,当然,那一句看似多余的自夸,也并不显得无礼,反而有一种孩童的真纯质朴,让人忍俊不禁起来。
几个汉子,除了这个侍卫,就连安辔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俊言被几人笑的有些窘,挠着脑袋,骨碌着一双黑亮干净的大眼睛,在众人身上转过,露出一脸的莫名之色来。
他这种模样无疑更取悦了那群人,众人笑声更高。
俊章小小的身子一挺胸脯,挡在了俊言身前,气呼呼道:“我们家胭脂就是最好的,你们笑啥啊!到别人家里来,却取笑主人,真是……嗯,岂有此理!”
这句岂有此理,还是刚刚听林旭偶尔说起的,觉得很有力,就记在了心里,没想到,这会儿让他拿出来用上了。
相较于俊言的淳朴可爱,俊章的勇直反而更投这些军中汉子的脾胃。那侍卫脸上挂着笑,乐呵呵地朝着俊章伸出手来,似想要摸摸小孩子的头顶,没想到,俊章正在气头儿上呢,哪里会那么乖乖地等着对方的碰触,头一歪,抬手就要把对方伸过来的手打开。那个侍卫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人看清他怎么做到的,却恰恰好躲开了俊章打来的手臂,伸出去的手却动作丝毫未见停顿地落在了俊章的头顶,轻轻地拍了拍愣住的俊章,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小家伙的脾气不小哦!”
“哼,别碰我!”俊章这回不仅歪头,连腿也用上了,用力往旁边一跳,想要躲开那人的手掌,却不想,那只大手却仿佛在他的头顶生了根,俊章竟是接连蹦了几下,都没能躲开。
小家伙却丝毫没有气馁,更没有害怕,反把那股子执拗性子激了起来,眉毛倒竖,瞪圆着两眼,竟是不再躲避,反而拼尽全力,朝着那黑衣侍卫撞了过去。
“四弟!”
“俊章!”
“小三!”
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俊章就觉得自己先是眼前一花,视野中已经失去了目标,却在几个喊声响起的同时,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固定住,本来拼尽全力的身体竟是毫不听自己的使唤般,双腿腾空往前翻了个跟头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双脚着地,俊章半天都没醒过神来。
俊文俊书照应着把马匹拴好,就去炒药棚子里安置了几张长凳,准备让众人歇息,没想不过片刻,俊章居然为了维护俊言和那几个人顶起了牛儿。哥俩儿回头恰看到俊章全力一撞扑空,小小的身子眼见就要扑倒在地。俊章几人所在之处可是铺了青砖的,这一扑之下,即使不受大伤,说不得也可能磕掉几颗牙齿,父亲叔叔将两个弟弟托付给他们照应,万一出了事,他们可怎么向家里长辈交待!
情急之下,这哥俩也没想这么全面,惊惧之下,高声大呼自然脱口而出,同时喊的是四弟。俊言喊的是小三,这小子虽然比俊章小一岁,但总不肯承认,也不爱叫三哥,而是叫小三。而比较正式的俊章,却是一个女声,却是送材料的车到了,邱晨引着马车到后院来卸石磨和诸般用具的。一转过屋角,却正好看到了那么惊险的一幕,登时也是惊呼出声。
在众人的惊呼中,俊章有惊无险地安稳落地,这几人的心也从嗓子眼儿,忽悠一下落了地。
俊言几乎在俊章落地同时,就冲上来,扶住了俊章,连声呼唤:“小三,小三你没事吧?”
邱晨也迅速地打量了一下俊章,确定孩子毫发无伤,也知道,刚刚是这个侍卫逗孩子玩儿呢。虽然这种亲近孩子的方式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但她还是能够分辨出,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
于是,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来,稳了稳神,邱晨这才缓缓走到俊章俊言身边,先把两个孩子以保护姿态搂进自己怀里,抬头这才认出,和俊章逗乐子的竟是替她选马的那个侍卫,那心中仅剩的一丝不虞也散了去。
虽然只是第二次接触,但邱晨却知道此人性子清冷,却很厚道,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于是嘴角就不由带了一丝笑,向着黑衣侍卫微笑着点点头示意道:“没想到是这位大哥,刚刚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多谢大哥维护了!”
黑衣侍卫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刚刚和人家孩子闹玩也不过是一时看着两个孩子顽皮逗趣,没想到反而被人称谢,难免有些窘迫,一张黝黑的脸上就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来,连连摆手道:“无妨,无妨!”
邱晨笑着拍拍怀里的两个小家伙,道:“你们俩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你们可知道,这位叔叔可是身手了得,还有一手看马的好本事……咱们家的胭脂,当初还是这位叔叔帮着挑的呐!”
其他的也还罢了,听到胭脂是这个人挑的,俊言和缓过劲儿来的俊章都抬起了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看着黑衣侍卫,片刻之后,两个小子竟是同时扑了过去,一人抱住了黑衣侍卫一只手臂,齐声嚷嚷道:“叔叔,胭脂真是你挑的?你教教我们辩马吧!”
俩小子倒是顺杆子爬的快,姑姑叫大哥,他们自然跟着叫叔叔。可没想到,这么一扑一搂,竟然千军万马中从未露过怯色的汉子,红了脸。
一番打闹,加上邱晨的执礼相待,这黑衣汉子面对两个臭小子的要求,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了,一贯清冷无情的脸上,竟破天荒地露出一丝苦笑,僵硬着脸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俊章俊言立刻欢跳着发出一阵欢呼,同时放开黑衣侍卫的手臂,规规矩矩地学着林旭的样子,朝着黑衣侍卫抱拳一揖及地,同声道:“多谢叔叔!”
“哈哈哈……”这回又是一阵爆笑传来,却是廖文清和洪展鹏跟在秦铮身后走过来,恰看到这一幕,大笑出声。
洪展鹏爆笑还不够,还伸手指点着那黑衣侍卫笑谑道:“没想到,秦义这小子也有这一天!”
原来,这黑衣侍卫名叫秦义。是秦铮身边的七侍卫之一,其他六位的名字分别是智、信、仁、勇、严、礼!此次南来,跟在秦铮身边的就是秦义和秦礼二人。
只不过,洪展鹏这肆意大笑,却没人应和,他也浑不在意。见廖文清笑过之后,已经和秦铮一起,跟着邱晨走进那新搭好的炒药棚子,指挥着几个人安装那沉重的磨盘,他的目光往那一伙热热闹闹挤在马棚边的人看了看,终还是给了那边闹哄哄的小年轻们一个鄙视的眼神,跟着秦铮走了过去。秦义相马有啥能耐,还不是他……他大哥一手调教出来的!
炒药棚南段已经盘了两口灶,占去了炒药棚大约四分之一的空间。邱晨指挥着众人,就将中号石磨安置在北端。
那安置石磨的师傅看了看邱晨指的位置,不由心生疑惑,开口提示道:“这位娘子,石磨四围可要留出磨道来,你让按的靠墙这么近,可没法子推磨啊!”
邱晨笑笑,摇头道:“无妨,你只需留出一尺宽的空隙,能够让人打扫就够了。至于推磨,我自有办法!”
她在现代的湘西见过推磨,不用绕着磨盘做圆周运动,而只需在磨盘上加一个木架子,然后按一根长木棍做柄,推动木柄,就能带动磨盘运动,剩的绕着磨盘走啊走,走的人头晕眼花。而且,进一步改造后,还能改造成脚踏式的,人只要坐着就能操作,效率更高,也比较省力。
嗯,这个想法要去和木匠沟通一下。得找个头脑灵活的木匠才行,否则,就她这只能说出大概来的情况,恐怕做不出来。
那按磨的师傅没办法,只好指挥着几个青壮,一阵号子之后,将石磨安装在了邱晨指定的位置。看着几乎挨到墙上的石磨,这回连廖文清都露出一脸的疑惑了,更别说洪展鹏了,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都被秦铮若有似无的目光止住,最后算是憋了一肚子疑惑,闷得整张脸都发红了。
只不过,显然邱晨没有给这些人解惑的打算,把石磨安装好,就引着众人出了后院。
一一和送药的人清点过数目,又逐一检查了药材的品质,邱晨这才在往来交接的账册上签下了第一个名字。她没有签林娘子,也没签杨海棠,只是签了个小小的花体晨。这是这段时间她唯一练的,能够让人看的字。没想到,这一会儿,这个花体的晨字,倒可以用来作为类似印鉴的东西使用了。
弄完这一些,天色也近了午时。
邱晨看看这么多人,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招待,也没做留饭的准备。
直接对廖文清道:“少东家,如此,诸事皆已齐备,我下午就开始动手,明天下午,你就可以过来拿试用品了。量多不了,大概能出十瓶左右。”
廖文清心急不假,却根本没敢想这么快就能拿到成品,如今听说一天时间就能拿出成品来,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嫌少,一脸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连声答应下来。
邱晨自觉话该说的都说了,事情该办的也都办完了,这些人咋就还不说走呢?
她不善言辞交际,也不打算招待这些人,可毕竟大伙儿都算是合作伙伴,真开口直接撵人,廖文清还行,可旁边还有个冷着脸的秦铮呢,据她猜测,这位在军中恐怕最少也是个团级干部吧,而且还是负责后勤的,真要得罪了这位,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给他们穿小鞋啊!
既然不能撵人,那就虚留一下,对方知趣也就该告辞了。
虽是虚留,邱晨也不会将自己陷入尴尬,还是快速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把家里的食材过了一遍,米面足够,蛋类不用说,刚够孩子们吃的,没几个存货。猪肉倒是还有一些,还有昨天买回来的紫菜虾皮……对啦,她昨天才在县城买了十多条大咸鱼回来啊,还有辣椒,没有辣椒咸鱼会腥,有了辣椒,咸鱼可会非常好吃,而且,因为咸的很,用量也小,一条鱼就差不多够四五个人吃了……嘿嘿,就它了!
虽然,对于拿出自己稀罕的辣椒有些舍不得。再想想,有了辣椒籽,也不愁没辣椒吃了,又释然了。
她已经把寒食不动火的风俗给完全丢到脑后去了!
邱晨微微一笑,仍旧对廖文清道:“这眼看快晌午了,若是少东家和诸位不嫌弃农家饭菜粗陋,就在这里留饭吧?”
廖文清也知道今儿人多,即使运送药材的青壮跟着马车回去了,却还有秦铮和洪展鹏带的数名随从,加吧加吧也有十四五口子,特别是秦铮带的人,可都是军汉,能装饭着呐,林家这样的还真是难以置办。更何况,他也确实感觉在这里吃饭有些怠慢大将军,那日的上梁席他还记得,那还是林家能够置办出来的最好席面,在他的眼里仍旧上不得台面。两相里结合,他就想着拒绝,却没想到一直冷着脸没说话的秦铮这会儿却开了尊口,淡淡道:“粗茶淡饭即可,不必为难!”
廖文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秦大将军居然答应在林家吃饭?他做大将军的,有没有想过,就他带的那七八号人,一顿饭光馒头也得两大锅啊!
洪展鹏也有些愣神,他倒没想到自己个儿大肚能装,就是听着大哥这话音儿有些不对啊,这话听起来仍旧冷淡,可熟悉秦铮如他,怎么听着怎么觉得这句话中隐隐地竟有些关切之意呐?有木有,有木有啊?
一群人,倒是邱晨反应最快,微微一愣之后,就了解了眼前是什么情况了。
得了,她这是让着实着客了!
这会儿,邱晨都有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的心,你说你咋就那么虚荣爱什么面子啊,直接撵人还抹不开脸,这下好了,留饭的话是自己说的,人家不过是答应了留饭,还很客气地嘱咐不用为难,她还能怎么说?赶紧麻利地收拾饭菜吧!
勉强挤出张笑脸,邱晨把廖文清几人招呼到院中的矮桌上,沏了一壶茶过来,笑道:“家里没有人手,有怠慢处还请诸味担待!”
说完,也不再多啰嗦,干脆地转身进了屋。来的十四五口人,加上自家的六七口,二十多口人吃饭哪,她有得忙了!
这会儿,她还想,幸好今儿个过寒食,放了挖池子的青壮们一天假--可,兰英几个帮手也被她放了假,这会儿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首先拿了一只木盆,把五条大咸鱼剁成段儿,放进木盆里浸泡,去除多余的盐分。笋干也拿出来泡发,然后把罐子里腌的咸肉都拿出来,清洗之后,放进锅里蒸。下边锅里炖上了昨天买回来的一副大骨。
另一口锅里同样生了火,闷了满满一大锅米饭,上边还加了蒸笼,笼中同样加了细竹篾箅子,铺了笼布,等锅里的米煮的膨胀,就拿笊篱捞上来,放在蒸笼里--不要误会,邱晨不是蒸捞饭--锅里的米捞上蒸笼后,她再次往锅里加了生米!
咸肉咸鱼可都下饭,米饭不够到时候可就难看了。
正忙乎着呢,兰英端了一笸箩卷子走了进来,“海棠啊,你昨儿进城没来得及蒸干粮吧,我给你拿了几个来。”
一进门看到院中这么多人,不由一愣。刚刚听到邱晨这边人声喧嚷的,她还特意等着马车走了,人声小了才过来的,没想到,这还有这么多人呐!
特别是坐在小桌旁的三位,一清冷,一豪爽,一俊雅,明明那么好看的三位公子,却偏偏让兰英生出一种敬畏之心来,不免有些惴惴的,仿佛手脚都没处放了。大着嗓门一句话没说完,竟生生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还好,邱晨听到声音,扎着围裙,手里还握着菜刀从屋里迎了出来:“兰英姐,你来啦!快进屋,快进屋!”
她虽然忙乱着,却也一眼就看出了兰英的窘迫,连忙出声招呼。
兰英如逢大赦,连忙答应着往里走,经过矮桌旁的时候,还紧张地朝那几个人匆匆福了福,这才紧跟着邱晨往屋里走。还没进门呐,门内做饭的香味和热气就扑了出来,兰英小声惊呼道:“海棠啊,你咋生火做饭了?!”
邱晨忙乎的有些晕头胀脑,一下子还没能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看着兰英,问:“咋了?”
兰英拍了把大腿,随即道:“今儿寒食啊……罢了罢了,那也不过是老人们的古话儿,也没啥凭据的……”
说着,转身走到门口招呼跟她过来的栓子:“栓子,你去和你爷奶说一声,你海棠姨这边来客了,我在这帮会儿忙,让家里别等我吃饭了!”
栓子嘿嘿一笑,嚷了声:“我也顺便和爷奶说一声,我和灵芝也不回家吃饭了,也不用等我们俩了……”话没说完,灵巧的小身影已经飞也似地奔出了林家大门。
兰英嗔怪地瞪了一眼,回头对邱晨笑:“这孩子……在你这比回家还实诚了!”
邱晨笑笑:“孩子们贪伴儿,这边孩子多,热闹!”
“也是!平日里在这边说说笑笑的热闹的很,这么在家里呆一天,连我都觉得不得劲儿呐!”兰英说笑着,挽了袖子就过来帮忙。她也不挑拣脏累,直接拿了个矮凳去洗盆子泡的咸鱼了。
兰英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茅屋本就不隔音,又开着门窗,故而屋里两人的对话,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听了个清楚。自然惊动了院子里的几位,都停了喝茶闲谈,关注起这边的对话来。
只不过,同样的话听在耳中,各人心思又有不同。
廖文清是有些懊恼加尴尬,刚刚他也忘记了今儿是寒食节,若是真的带了一行人回去,家里不动火,酒楼也自然一样,他还真不好收场。怎么也不能拿冷食待客吧!可眼下,留下来是留下来了,也免了他冷食待客的尴尬,却带累着邱晨动了火……这个时代,不敬先人可是大罪过!
原来,这女子名唤海棠啊!
秦铮暗暗有些不以为然,海棠在争春的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