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太异常,只不过,你也有所不同,一般人病去痊愈魂魄也会逐渐安稳,你病愈至今已有三年,魂魄却仍旧飘摇不稳,多少还是有些异样的……据我想来,应该就是你当初伤及了根本,这伤及魂魄远比伤及皮肉骨骼更难痊愈,必要时,还必须服药调理,我这才给你留了药,不但调理你受伤的魂魄,还能调理你之前亏虚的身体……原本,我这一趟去南夷,出了给小丫头寻找几味调理筋骨的药物外,就是要给你寻找一种安魂之方,不过,却要在你服用我留的药物把身体调理好的情况下方能使用……你,你却停了几个月……我这才去了一趟京城,刚刚我已经看过了,你的身体调理还算不错,从今日开始,我就开始给你服用安魂之药。”
“今日?”不知怎么的,邱晨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勉力集中着自己的精力听穆老头儿解释着魂魄之事,最后却只抓住了这么一句,不由疑惑地反问起来。
“今日!”穆老头儿目光镇定,原本跟普通老人相同的浑浊目光突然黑湛湛地清明无比起来。
邱晨心里微微地划过一道惊疑,只不过,一阵更强烈的头晕让她没有抓住这抹惊疑的本质,下一刻,她就觉得自己的神志昏沉起来,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她似乎是睡熟了,似乎是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
大雨,从天而降,天仿佛被戳了个窟窿,暴雨将她置身的这个以干燥闻名的大都市变成了水中泽国。
平坦宽阔的马路成了河道,从车子里望出去,连天接地的雨幕连成了片,几乎辨不出是在下雨,更像是天河倒悬,直接倾泻了下来。她的车子小心翼翼地跟着车流往前走,不敢熄火,不敢刹车,不敢有丝毫地停顿,路上有许多车辆已经进水抛锚,车主愁眉苦脸地站在车外的雨里一筹莫展。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救援力量顾得上来拖车解救某个人,有太多的低洼地带只怕已经倒灌,那里的居民都需要疏散安置……平时里不经意的某一处低洼地带,却让她的小心翼翼成了笑话。车子瞬间抖动了几下就抛锚不动了。她前面已经停了几辆车子,因为雨大因为车速都慢,她没有注意到。后头的车子按了两声喇叭之后也熄了火……
她看着车窗外的大雨,满心恐慌和紧张……难道要就此困在雨里?
没用她等多久,道路旁一条几乎被人忘记的河流,几乎没见过几次有水的河流发了威,用滔滔而下的洪水证明了它的存在和威势。几乎没让她反应过来,浑浊的洪水夹杂着各种城市垃圾扑头而来,淹没了所有困在低洼处的数十辆车子……
车门锁死打不开,车窗玻璃敲不破,车厢里的空气越来于少,水迅速地从无数缝隙孔洞里涌了进来,没过了她的腰、胸、脖颈……最后的意识定格在一片昏黄黑暗之中。
邱晨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不时地呓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残破的话语,生僻的不可解的词汇,让守在她床前的陈氏和玉凤青杏都忧惧不已。她们能做的只有拿帕子不断地洗了,擦去邱晨额头一层层的冷汗,却不敢惊扰她,也不敢去叫醒她……因为穆老先生说了,服了药之后,会在梦里回忆起许多惊恐悲伤之事,只不过,这是治疗所必须的过程,就如生了疮,捂着盖着是没办法让疮愈合的,只能切开疮痈,除去脓液,甚至还要割去腐肉,才能把恶疮治好。
这一觉,邱晨睡得辛苦而漫长,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把那个惊恐的夜晚重复了无数遍,最后她自己都疲了累了,面对着淘淘而来的洪水也不觉得害怕恐惧了,她才霍然醒过来。
淡竹青色的床帐,绣着精美的竹枝图案……很熟悉,很安心……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地恍惚和茫然,睁开眼,她就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获了一次新生一样,又好像,她终于认清了某些东西,终于确定了某些东西。
虽然,她仍旧搞不明白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尽管,她仍旧不知道魂魄是否存在……但是,此时,经历了无数遍洪水袭来之后,再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熟悉的一切后,她由衷地轻松喜悦起来。
这里,就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一双儿女、家人……
下一刻,她就感到身体黏腻腻的,很是不舒服。她撑着坐起来,没有头晕,没有任何不舒服,除了身上的粘腻感之外,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心思清明。这种感觉很好。
“太太?”玉凤的声音响起来,邱晨转身正看到玉凤丫头挑起一片床帐看进来,满脸的惊喜毫无遮掩地展现在脸上,几乎没了她平日的镇定和沉稳。
看着熟悉的人,邱晨心中的欢喜又添了一层,忍不住就对玉凤展开了一抹笑容:“玉凤,几时了?我今儿好像起晚了!”
“太太,您醒了?你可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不等玉凤回答,青杏从帐子外钻了进来,一看到邱晨就巴拉巴拉地说起来,说着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睛,吧嗒吧嗒地落起泪来。
被她这么一哭,玉凤也红了眼,两个丫头明明满脸欢喜,却泪流满面,让邱晨都顾不上惊讶自己睡了那么久,居然有两天两夜!
“行了,行了,不过是睡得沉一些……”邱晨宽慰着两个丫头,又皱着眉头道,“睡得太久了,身上黏唧唧的,你们去弄些热水来,我要泡个澡才行!”
又是青杏反应快,一边抹着泪,一边连声答应着:“是,是,太太请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放水……水一直备着的,片刻就好!”
青杏唧唧咕咕地行动如风地去备水了,邱晨这才转回头,向已经收了泪的玉凤询问。一问才知道,她那日在门房里晕睡过去,穆老先生就叫等在门外的丫头婆子将她抬了回来,穆老先生还说了,是给太太治病,可能要睡得久一些,不能惊扰,必须邱晨自己醒转过来。
“果然如此!”邱晨这会儿才想起那日穆老头儿给她喝的那杯药水,当时她只是以为是什么压惊的药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想来,想必那药就是穆老头儿所说的安魂药!
这老头儿怎么总爱做这样的事儿,不吭一声地拐走满儿,一去几乎一年;这一回给她治病,居然又是不说一声……
“那老头儿还说什么了?”邱晨咬着牙问道。
玉凤这会儿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含笑道:“没,穆老先生就叮嘱了这么几句,再没说什么。”
邱晨哼了一声,不再多问。青杏飞奔回来说水已经备好了,她也就暂时搁下这些,进耳房洗浴去了。
沐浴完,换了一身干爽的薄棉衣裤,邱晨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耳房,在梳妆台前坐了。陈氏和承影含光等人也得知邱晨醒了,匆匆赶过来。
问过安,承影含光几个就进了耳房清理,邱晨由着玉凤给她一缕缕绞着头发,一边听着陈氏介绍着这两日的情况。
“小小姐和小少爷都好,家里各处也好得很……昨儿青江家的回来了,捎了信儿回来,说二舅爷过了初十就回来……算起来,也就今天明天了……”
邱晨默默地听着,陈氏先简单地介绍了一遍,然后就说起成子和阿福阿满几个读书练功很刻苦,没人管着,每日也会早练晚练,上午下午晚上,三人就都在西屋阿福的屋子里读书写字……
“嗯,成子和阿福都是懂事的,也就满儿那丫头活泼些,有她两个哥哥照管着,想来也没事!”说起孩子们来,邱晨脸上洋溢起一抹由衷的笑意来。
陈氏笑道:“玉凤和青杏都没做声,小小姐和小少爷还不知道太太醒了呢,不然早该过来了。太太不知道,这两日你睡着,小小姐和小少爷可是每日几趟地过来,小小姐还给太太讲了故事,小少爷也给太太读了两篇书……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不说其他,就小少爷和小小姐,将来必定都是孝顺的。”
邱晨也听得心里暖暖的,笑着摇摇头道:“他们自己个儿过得称心如意的比什么都好……”
陈氏抹抹眼角,连连点着头道:“太太这话有理,虽说是养儿防老,可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会少了伺候的人,养儿可不就是盼着他们好好儿的嘛!”
听陈氏这么说,邱晨笑笑,心念一动,开口问道:“你跟我这么久,还没问过你的家世,你能这么知道我的心意,想必也是有孩子的吧?”
陈氏倒是没有意外,大大方方地回道:“是,奴婢乃越国公府的家生子儿,八岁被选进越国公独女跟前伺候--也就是侯爷的母亲。初进府是粗使丫头,十岁时提为三等丫头,十五岁提为一等丫头,并随着小姐进了梁国公府……小姐将我许给了同为越国公出来的护卫纪奎,婚后育有一子,跟侯爷同年,只比侯爷大两个月,于是我就做了侯爷的奶嬷嬷。侯爷年少失恃,越国公和老夫人也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一年后相继离世……纪奎护卫侯爷去了边疆,两年后战死,儿子如今也在侯爷身边……太太应该见到过,憨大个一个,侯爷给他改了姓,姓秦,叫秦忠!”
哦,先母留下的心腹,又是秦铮奶娘,丈夫和孩子又跟随秦铮身边被纳为心腹……可见,陈氏在秦铮心目中果然不同。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秦铮早早地送到自己身边来……不知怎么的,邱晨的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异样的温暖和喜悦来。
秦铮待她确实用了心的,而且是早就用了心的!
这么想着,她脸上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喜意来。
陈氏在旁边看着邱晨的表情变化,使个眼色替换了玉凤,亲手给邱晨梳着头发,一边含笑道:“侯爷自小失恃,五六岁的孩子就天天逼着自己练功夫练骑术箭法……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个好的地方,伤累着伤……”
似乎想起那时候秦铮的凄惨,陈氏忍不住抹了抹眼泪,这才继续道,“自从小姐没了,侯爷就很少再笑了,天天冷冰冰的,处置事务也果敢决绝,丝毫不会拖泥带水的……因为老国公爷给侯爷留了些人、物,侯爷得以顺利长大,十四岁就上了战场,不瞒太太说,当时奴婢心疼的跟揪了去一样,天天惦记着……好在,侯爷福大命大,几次遇险都成功脱身,并凭借战功被步步提升,二十三岁那年,就成了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统帅北边三省十几万大军……”
------题外话------
大姨妈又上门了,肚子疼,就这些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穆老头儿的药物也不知是什么配方,邱晨服用一次,连睡了两天两夜之后,隔天又服了一次,却没有再做噩梦,也没有昏睡不醒,只是一夜好眠。连续吃了三次,穆老头儿就不再给她服用安魂之药。转而继续服用起调理身体的药丸子来。
正月初十,杨树猛准时回到了刘家岙。将作坊的活计接了过去。外头的事情邱晨完全不必理会了,只每日打理一下家务,再去暖棚里转一圈,剩下的时间就在屋里歇着,调养身体。
不知是不是安魂药物起了作用,邱晨觉得心气平和起来,不再总是紧迫着自己,不停地努力努力再努力。
真正安心下来,再看如今的处境,邱晨觉得之前自己的努力固然重要,却有些紧迫症的嫌疑了。有些时候,努力和放松并不冲突,只有学会放松,才能让自己保证精力充沛,继续走下去。
邱晨给自己的生活做了规划,早上跟孩子们一起起床,然后去外头绕着门前的池塘走上两圈儿。吃过早饭,就去玻璃暖棚里看看。
红薯已经育了苗子,只等着开化后移栽到菜园子里。刚刚得了红薯,数量有限,邱晨想着争取种两季,一年繁育下来,明年就能到大田里种植了。
下午,邱晨午休之后,就在房间里陪着孩子们读书写字。
元宵节转眼到了,邱晨没有带孩子们外出,而是仍旧在门前的池塘边挂了各色灯笼,还号召村子里的人们都将自家买的、做的灯笼挂过来,热热闹闹地猜灯谜,吃元宵,欢喜无比。
过了正月十五,年就走远了。各行各业全都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农民也到地里察看墒情,土壤还没化冻,但农民们已经开始往地里运肥,做春耕的准备了。
正月十六,俊文俊书几兄弟和学堂的先生们都赶了回来,邱晨置办了一大桌席面宴请先生们,村子里有孩子上学的人家,也纷纷上门,送束脩,送各色食品、衣物、用品,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正月十七,学堂正式开学。
没了孩子们在家里闹腾,邱晨下午就自己读书写字。
写了两张大字之后,邱晨突然想起那本有隐匿字迹的笔札来。正好,屋里的丫头子都被她遣走了,没有第二个人,她从炕柜里拿出那本笔札,然后小心翼翼地沾湿了一张。
纸张沾湿,慢慢地显现出一排排简体字来--
我杨友钦本是一名普通的小公务员,没想到一场地震到了这里,南宋,中原大地处处战火,大好家园满眼焦土……
虽然邱晨在看到简体中文的时候,就做了猜测,可真正看到穿越前辈留下的文字,确认了也有人如她一样从现代来到这个世界,她仍旧觉得震撼的无以伦比。
一阵激动平复之后,邱晨不由又感叹唏嘘起来,可惜,这位杨友钦同志来的太早,生生比她早一百多年!唉,若是生在同一时代,说不定还能遇到,还能诉诉老乡情意!
邱晨接着往下看--
吾身为堂堂中华男儿,又投身为杨家后裔,岂能任由外族欺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南宋小朝廷苟延残喘,不思进取,忘却丧国辱家之仇,苟安一隅,我等中华男儿自当奋起……经历二十三年浴血战斗,吾终将北戎驱出中原,让中华民族文明不至于遭受一场外族低等文明的一次浩劫……
看到这里,邱晨手一抖,差点儿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杨友钦?杨?当今的皇族可不正是姓杨嘛!
乖乖哩个咚,人家穿越同仁居然驱逐了强悍无比的蒙人,还建国立朝自己当了皇帝!
相比之下,自己弄几个药方子,弄几个小发明做点儿小生意,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她也没跟人家生在同一时代,即使生在同一时代,她也没那个勇气去找老乡,叙什么老乡情谊!她跟人家根本不是一个台面上的人!
受了一点点小打击之后,邱晨感叹几声,又一点点往后边看去。杨友钦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经历之后,后边大篇幅的竟然就是对现代的思念和回忆。这个时代,他贵为一国之君,还是开国之君,却仍旧觉得孤独,许多事情根本没法说,也没人听。杨友钦怀念现代便捷的交通,也怀念现代各种方便的生活设备:空调、手机、电脑……甚至打火灶和抽油烟机!
最后边,杨友钦感叹许多之后,依着自己的回忆写了几个方子,有玻璃,有水泥,还有火药……然后感叹,他是学社会学的,这些东西只是道听途说的一些皮毛,除了火药试做过几次,也只是改进了一下黑火药的配比之外,再没有任何用处。
记叙到此戛然而止。邱晨连着试了后边的几页纸,都没有字迹再出现,也只好作罢。
掩卷默然,邱晨也不由感叹,还好她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搞什么政权皇帝什么的,这一位同仁驱逐了鞑虏,开创了一代盛世,又怎样?反而比她更孤独更寂寞,这,算不算是高处不胜寒?
罢了,她也不用羡慕人家能力高,也不用羡慕人家成就一番功业,她还是觉得一家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更好。
而且,这一回翻看这个手札,她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后半部分的烧制玻璃、火药、水泥之类的方子,对她还是很有用的。恰好能够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