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看了她一眼,没有劝慰什么,这是这个时代的风俗规矩,她没办法也没能力改变什么。她要的是兰英的态度,只要明确了这个,其他的并不重要。
“嗯,如今日子好过了,咱家里也不缺车马的,你以后也多跑几趟,一年来上个三五回也就够了!”邱晨微微一顿,喝了口茶,看到兰英悻悻地点着头,这才继续开口道,“你大哥的活计我有办法给他找。不但能挣来钱养家糊口,还能够让他改了赌博的毛病……”至少,不再让他在家里祸害一家人不得安宁。
“真的?”兰英一脸惊喜地追问着,询问脱口而出,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海棠,不是我不相信你,实在是,实在是觉得太难了,又能挣钱养家,又能改了赌钱的毛病,这样的好活计,一定不好找!”
邱晨微微一笑,淡淡道:“确实不好找,但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拿定主意做不做,不做,咱们过会儿收拾收拾进城去,你挂记老人不过多跑几趟,老人也不至于太遭罪。做,你就打定了主意,然后会娘家去跟你娘和大哥说一声,这事儿还得他们愿意,他们不愿意也没办法。”
说到这里,邱晨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哦,跟你大哥说,活计很好,每个月五两银子月钱,管吃管住管穿,就是有一件,一去就是两年,中间不能回来!”
“两年?”兰英惊讶道,“去做什么活儿,要一去两年!”
邱晨抬眼看看她,神色平静淡定道:“要不是这样,人家也不会给五两银子每个月的工钱。当然,肯定会受累,可在哪里干活不受累能挣得钱来?”
兰英低下头沉吟着,半晌,霍地站起身来:“就这样,我这就回去一趟。”
“好,我等你回来。”邱晨点点头,“申时中之前回来,不然关了城门,咱们就进不了城了。”
兰英答应着,脚步不停,风风火火地就要出门。
邱晨伸手拉住她,笑着道:“你着急也要洗把脸啊,看看你哭的眼红鼻子红的,头发也弄乱了,就这么回去,不是让你娘担心嘛!”
兰英脸一红,嘿嘿一笑,顺从跟着邱晨进了耳房,用冷水洗了把脸,又用邱晨的妆奁梳了头,整个人看起来整齐精神了许多,当然,哭红的眼睛还是能够看出些许端倪,但她从娘家出来时就如此,这会儿多少有些眼睛发红也并不惹眼就是了。
看着兰英收拾妥当,邱晨又叫过林氏来低语了几句,让她跟着兰英一起回去。
看着兰英和林氏出了门,邱晨回头跟满脸担心的满囤笑道:“满囤哥不用担心,兰英姐有点儿事回去,有林嬷嬷跟着呢,不会有什么事儿!”
满囤似信似疑地答应着坐了回去,邱晨也不再多话,进东屋跟刘老太太和孩子们说话去了。
兰英这一回去并没用多长时间,不过小半个时辰就一脸喜气地转了回来。一看这表情,邱晨就知道,事情必定是谈妥了,也就不再多问,招呼兰英暖和了暖和,喝了杯热茶,就收拾行装,上车直奔安阳城而去。
一路顺利,不过大半个时辰,车子就已经停在了安阳城中的林宅之中。
兰英和孩子们进城后一路看着街上的人来车往,商铺林立,都新鲜的挪不开眼,这会儿进了林宅,看着并不比刘家岙老宅子宽阔富楚多少的屋舍,也就没了新鲜感,跟着丫头婆子进了一进的客房休息洗漱,邱晨则带着阿福阿满进了后院安置。
阿福阿满有了自己的嬷嬷丫头,洗漱更衣诸事,都不用邱晨再亲手打理。邱晨自己洗梳完,换了一套浅樱桃红暗花薄丝绵袄裙出来,在次间的榻上坐定,一杯红枣杏仁茶没喝完,月桂走进来回报:“太太,礼师傅进来了。”
邱晨点点头,来到堂屋,秦礼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一见到邱晨出来,立刻趋前拱手行礼。
“坐下说!”邱晨随意地含笑招呼着,又示意青杏上了一碗杏仁茶给秦礼,“喝完热茶暖和暖和!”
秦礼拱手谢了,接了杏仁茶,略略吹了两下,三两口喝了,放下茶盅,抬手擦擦嘴角,开口道:“太太,照您的吩咐,已经跟那边说好了,他们要等上两日,把家分了,然后就能动身。”
邱晨垂着眼睛点点头,沉吟着道:“这件事,你要跟紧了,不要让这一个人泄露出咱们的大事去。”
秦礼起身,郑重应下。邱晨也起身笑道:“行了,今儿也没别的事了,你也回去歇会儿。晚上做剁椒鱼头犒劳你!”
说起来,虽说种了辣椒,但邱晨并非嗜辣之人,家里其他人也对辣椒并不太热衷,倒是秦礼秦勇几个小伙子热衷这种火辣辣的味道,而秦礼就最钟情剁椒鱼头的火辣鲜甜。是以,一听邱晨说做剁椒鱼头犒劳,秦礼立时满脸欢喜起来,咧着嘴毫不隐瞒自己满心欢喜地连连拱手谢了,这才退了出去。
要做剁椒鱼头,就要用十几斤的大鱼,最好是还是大鳙鱼的鱼头最好。做了鱼头,剩下的鱼身鱼尾部分就成了‘鸡肋’般的存在。鳙鱼虽然味道鲜美,但细小鱼刺却极多,一般的做鱼方法,吃起来就要不停地吐刺,一不小心还会被鱼刺咔到。邱晨就让厨房用猪肉皮平铺,用刀背将鱼肉斩成鱼肉茸,鱼肉成茸的同时,挑都挑不净的细小鱼刺就会进入猪皮,只剩下纯净无刺的鱼肉茸,做成鱼丸儿,用整幅鱼骨炖成清汤来汆鱼丸,鱼丸弹牙鲜甜,汤底奶白浓郁,仅仅放一点点盐和一撮青蒜末儿,就成了孩子们最爱吃的一道菜。
晚饭满囤跟林旭在前头用,邱晨和兰英则带着一群孩子在后院里吃,吃完饭说说笑笑地聊了一回,邱晨跟兰英商量好,第二天,也就是初三去铁塔寺逛庙会,兰英还提议要去寺里烧柱香,邱晨也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
从铁塔寺回来,秦礼送进一支竹管来,这一次送来的竹管并非秦铮来信,而是让秦礼传递的消息。竹管中的信笺不大,薄薄的一张写满了蝇头小字。邱晨看了一遍,沉吟了片刻,就把信笺丢进了炕洞的火盆里,看着火盆子里腾起一团火焰来,卷着信笺瞬间成了一团黑灰,然后就泯灭在一盆炭火之中,这才收回了目光。
自从秦铮跟她捅开了唐文庸的实际身份,一些之前让她疑惑的事情就清晰起来。之后,秦铮又陆续地交待了一些事情给她,她才明白,秦铮和唐文庸为何几次三番地到安阳府来。
安阳府隶属南直隶,搁在现代应该在鲁、冀、豫交界之地,北邻的云连山应该就是太行山脉的余脉。向东不过二三百里就是渤海。因为这个时期的黄河三角洲还不存在,黄河也因为洪水改道,并不在记忆中的位置上,是以,海岸线远比现代近得多。安阳府扼通达南北的大运河,又近邻京畿重地,若是控制住了安阳府,不但能够控制住江浙一带北上运进京城的漕粮,还能牢牢控制住北边守军,乃至辽地两个都督府的粮米供应,往东可以近伺莱州湾和琅琊的海港,只要掌控了这些,就等于完全掌控了京畿乃至北地的命脉。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唐文庸需要银子,需要大量的银钱,江南乃魏家的势力范围,唐文庸无法伸手,也就只好在鲁冀豫这些中原省份动动心思。奈何,几次三番地也没找到合适的项目,最后才在云廖林三家的制造作坊里伸了一脚,占了些份子去。
不过,邱晨却有极好的项目,不但能大把大把地挣银子,关键是特别适合唐文庸的身份去做,其他势力小点儿的根本不敢动这个心思。
邱晨想到的项目不是别的,正是开办盐场。
鲁北大片滩涂,是历史上最早‘煮海成盐’之地。河北塘沽沿海的长芦盐场,如今也已经初具规模。但这个时代的盐主要产地还是在两淮盐场,而邱晨想要的不是长芦也不是两淮,而是山东的莱州湾。那边也有很长的海岸线适宜建成优质的盐场,更重要的是,邱晨想的不是直接‘煮海为盐’,而是抽取地下卤水制盐。抽取卤水制盐虽然需要的设备、技术要高得多,但出盐率高,出产盐的品质高等特点,后期精炼简便,反而比直接煮海为盐的经济效益更加可观。而如今这个时代,沿海盐场却还没有人使用抽卤制盐的方法,精炼盐的技术也较为原始,制出的所谓精盐在邱晨看来粗糙的很,远没有达到精炼程度。若是用她的工艺精炼,做出来的绝对是高品质高纯度的精炼氯化钠,价格自然能够卖得高出许多。
而邱晨之前在渔村的动作,如今看来竟颇有些先见之明了。海铺子向北不远处可就是‘煮海为盐’的发源地。向东不过二百多里路,就是邱晨的目的地。
今日秦礼传回来的消息,就是派去那边的人反馈回来的,那边有一些小型的私盐窠子,并没有形成规模,而且多为当地的一些小势力所有……这样一来,对于她大面积购买沿海滩涂开发盐场的计划,可就容易的多了。
沉默半晌,邱晨提笔写下寥寥几个字,重新塞进竹筒中,用火漆封了口,唤进含光,让她将竹筒给秦礼,让秦礼尽快送去京城。有了承影含光诸人,事关这些隐秘之事,她就不再让玉凤和青杏接触了。
稳了稳神,邱晨起身去了后院。
年前学堂放假,她就把二魁家的栓子和石头送了回来,这会儿,兰英带着孩子们过来后,两家多时不见,大人孩子都格外亲近。今儿去铁塔寺,也带上了栓子和石头,回来后,兰英又带着孩子们去了二魁家说话。
邱晨走到二魁家院子里,院子里一只小黄狗趴在角落的木棚子里,看到邱晨只是抬头看看,摇着尾巴迎了上来。邱晨每次过来总会给十月和栓子石头带些点心吃食过来,看到小黄狗都会扔一两块过去,久而久之,竟也喂熟了,二魁家的都说,这狗见了邱晨比见了她还亲近。
邱晨拿了一块枣泥糕扔过去,小黄狗低低地哼哼一声,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又抬起眼睛来巴望着。邱晨又拿了一块炸鸡扔过去,拍拍手,这才带着青杏和含光往屋里走去。
堂屋的大门开着,挂着一条半旧的靛青布棉门帘。含光动作快,隔着三五步处,疾走几步上前,为邱晨打起了门帘来。邱晨笑笑,微微低了头正要进门,就听到从挑着门帘的里屋里传出来一阵说话声。
二魁家的声音平缓地传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头两天他大伯还来我们家要过钱,不过三五天,二魁突然回来跟我说,他被衙门抓了,说是当即就打了二十大板,发配到南边的盐场去了。”
“南边的盐场?”兰英惊讶的声音低呼着,“哎哟娘嗳,那可不是人去的地儿……听说,去那边的人都没有能活着回来的。”
邱晨脸上洋溢的笑容凝住,抬起的腿也无声地缩了回来。青杏和含光落后几步,没有听到里屋的谈话,却也知机地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啊?真的?”二魁家惊吓的声音。
“是啊,怎么不是,去年,哦,算是前年了,就是发大水那会儿,满囤还回来跟我说,南边儿的盐场趁着这边闹灾荒过来招人,一个壮年的汉子给二两银子,有些人为了能让家里老小逃条活命,就跟着去了。满囤看到回来跟我说,那些人是把自己的命卖了,这去南边盐场晒盐的人,还没一个活着回来的呢!”
“啊,那他大伯岂不是……”二魁家的惊吓的声音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但其中泄露出的担心,却很清晰地能够听得出来。
邱晨脸上的笑容已经没了半分,默然了片刻,屋里的两个人也都暂时没了声音。
她暗暗地叹口气,往回走了几步,来到屋门口处,扬声叫到:“二魁嫂子?!”
“嗳!嗳!”二魁家的答应着,从屋子里迎出来,虽然扯着一脸的笑,邱晨却敏感地看到她笑容的勉强。
“兰英姐也在你这里吧?看出你们长日不见了,回来就奔了你这里来了,都说了这么半天话也不见回去!”邱晨笑着径直进了里屋,跟二魁家的和兰英说笑一句,就去逗弄坐在炕上玩耍着两个小泥人的十月小丫头。这小泥人是栓子在铁塔寺庙会上买的,当时邱晨要替他付钱还不推辞了,说是买给妹妹的玩意儿。
在二魁家说笑了半柱香功夫,二魁家终于忍不住期期艾艾地询问起来:“她海棠姨,我问你个事儿,你说,南边儿盐场真的去了就没回头路么?”
邱晨露出一抹惊讶来,看着她问道:“怎么……你听说大魁的事情了?”
二魁家的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当初是她被欺负,几次几乎活不下去,被邱晨伸手相助了,这会儿听说大魁自作孽被流放去了盐场,却又忍不住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问,万一他爷爷问起来,我也知道该咋交待!”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头,道:“你天天在家里看孩子做家务做针线的,根本不出门,哪里知道这些去,他爷爷要是问起来,你就是一个不知道不就完了。”
二魁家的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的样子。
兰英在旁边连声道:“对,就是这样,你一个妇道人家,在这城里又没个认识的人,哪里知道这些去。”
二魁家的看看兰英,又看看邱晨,半天点了点头。
邱晨笑了笑,拿着一块桃脯喂着十月道:“听你说起这事儿,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原来把你们一家带到这里来,也是因为你家的情形难过日子,如今,大魁家既然如此了,你也不用担心别的了,你想想要不要回去……”
说到这里,邱晨的目光扫过二魁家的和兰英两人,笑着道:“你也不用顾虑兰英姐住了你家的屋子……你家的老宅还在,位置也不错,翻新一下就行,也花不了几两银子。回去后,二魁愿意赶车或者去作坊上工都行。以后十月大了,你也能做上一份工,日子不怕不好过……”
二魁家的很是惊讶,看看兰英,又看看邱晨,好半天才嗫嚅道:“这个,我也做不了主,等二魁回来,我跟他说说,让他拿个主意……”
说到这里,又有些为难道:“可,我们签的……”
邱晨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那不过是一时的障眼法。至于其他的,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嗯,等二魁回来你们商议商议给我个话,若是打算回去,我也好跟大兴说一声,把二魁的活儿调出来,也让他有功夫回去拾掇拾掇,这会儿备下料,等出了正月就能开工了,也就二月底、三月初就能住人了,一点儿不耽误。”
二魁家的小心地打量着邱晨的脸色,见她说的平静自然,脸上一直挂着笑,没有半分恼怒之意,才暗暗放下心来。
又说了两句话,邱晨亲亲十月,将她送回二魁家怀里,这才跟兰英一起告辞,又去后院暖棚里找到一群皮孩子,回家吃晚饭去了。
初三去铁塔寺,初四去了城外的法源寺。
去年三月三,邱晨跟随唐太太吴氏来法源寺礼佛,给满儿点了一盏长明灯。如今满儿已经安全归来,她也要去还个愿,再给长明灯续上一年的灯油钱。当然了,阿满点了长明灯,也不能偏了阿福,就也点上一盏好了。
另外,法源寺三景的‘踏雪赏梅’正应时,虽然最近没有落雪,但梅花却应该开的正好,去赏梅礼佛,带着孩子们撒撒欢儿,清闲一日。
初五带着孩子们逛逛安阳府,初六赶回刘家岙,正好不耽误作坊开工。
不是初一,也不是礼佛节,法源寺的香客不多,邱晨也不习惯搞特殊,也就没打发人净寺,只是让秦礼秦勇四人全部随行,又有含光蒸雪和林氏汪氏贴身跟随拱卫着,一般人根本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