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道:“这儿人少,条件也有限,一时怕是没法子建私塾。不过,咱们老家就挨着私塾,先生是咱们自家请的。府城也有不少好塾。另外,这里离杨家铺子不远,也可以把孩子送到我爹娘那里,入学开蒙……嗯,这事儿不难,你跟家里人商量商量,看把孩子送去哪里更好。定出个长成来,给我捎个话就行,我派人接了孩子送去上学。”
说到这里,邱晨看着张氏和应氏笑道:“上学不难,就是怕你们娘俩舍不得孩子离了跟前!”
应氏连忙摆手,张氏也笑着道:“东家娘子说笑了。古语说的好,玉不琢不成器,孩子不磨练也成不了器,婆婆和我都懂这个理。”
邱晨颌首赞许道:“嗯,这是你们婆媳俩明白事理。”
打发了应氏张氏,邱晨又跟周氏唠叨了几句,把俊文不愿近期娶亲的事儿跟她说了说,又杂七杂八地聊了小半个时辰,邱晨这才辞过众人,乘了马车回了安阳城。
大兴早就得了信儿,远远地接出西城门近十里地。
马车稍停了停,大兴就上了马车车辕,替了青江赶着马车,一边儿跟邱晨说话。
那日,呼延寻遣开了随从小厮,他跟林旭说了什么没人知晓,但近几日钰良上了心之后,隐约地从林旭的自言自语中听了些来,虽然只言片语并不连贯,可大兴学给邱晨之后,她就大致给串了起来,也就把呼延寻和林旭说的话才猜了个大概。
车子临近城门,邱晨就把车帘子放了下来,依靠着一只垫子静静地坐在车厢里,慢慢在心里合计。呼延寻说的那些话,她是一句不信的。只是,她很奇怪,呼延寻之前对她母子三人几乎是不闻不问的,根本没放在眼里,她主动提出一拍两散不是正合他的心意,为何又做出这诸多事情来?还对林旭做出这种假惺惺的态度来?
呼延寻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说是想着一家团圆和美,她是绝对不信的。那么,呼延寻想谋求的又是什么?
思来想去,也毫无头绪,邱晨揉着发胀的鬓角,干脆把这些先丢开手,那人的事儿先不理会,还是先安抚了林旭的情绪,让他安安心心地把这场院试考完再说吧!
一路进了城,回到林宅,天色也临近黄昏。大兴送下邱晨,就连忙又骑了马去郭府接林旭了。
顺子家迎着邱晨进了三进院,带着婆子们送了热水上来,邱晨洗漱了,换了家居的细棉夹衣群,在炕上坐了,顺子家的又上来询问,“夫人,昨儿接了信儿说今儿夫人来,一大早,大兴管家就打发了人去了码头,买了一桶鲥鱼和几位鳜鱼来,都是鲜活的。今晚就吃鱼可好?”
邱晨笑着点点头,顺子家的又问:“夫人可有什么要嘱咐陈氏的?”
邱晨喝了口茶,笑着摆摆手:“说起来,陈氏才是正经学过上灶的,比我强得多。你就告诉她,让她看着做吧!”
“夫人这话就太自谦了,经您指点做出来的菜,哪一回不是一家人夸,陈氏也说了,跟着夫人正经学会了不少呐!”顺子家的笑着奉承。
邱晨笑道:“她既然学了不少,就更应该能做的好吃了。去吧,你们二爷回来,你进来报我一声。”
顺子家的答应着退了出去。
邱晨喝了一盏茶,交待青杏把林家老太太给林旭捎来的衣衫等物取出来,等顺子家的一进来回报了,即刻带着青杏去了二进院。
踏进门,林旭刚刚洗漱了出来,一见邱晨立刻露出喜色上脸,疾步迎上来,长揖及地见礼道:“大嫂一路辛苦了!”
“我昨儿到了杨家铺子,今儿去了趟南沼湖,从那边儿过来的,不辛苦!”邱晨说着,径自在正堂上首坐了,满心欢喜地跟林旭说起了南沼湖的种种,“这个老何,咱们是用对了,今年不但给咱们买了许多种苗来,还直接把家人都带了过来,这是要在这里安心住下去了。我也看了,老何家老少都是好的,三个儿子两个媳妇都是勤快朴实的庄户人家,而且知份守礼……嗯,有了他们带着,咱们的南沼湖入了夏,就有大片的红莲碧荷可看了。老何还说了,入了暑,咱们就能去吃嫩藕、嫩莲子,还有鸡头米和菱角……到时候,让他们乘了船载着你跟阿福阿满一起去湖里自己采,也感受感受莲叶田田的意境去。”
被邱晨一通话说的也露出一抹憧憬来,笑着连连点头:“去年咱们门前池子里结了那几个莲蓬,阿福阿满都稀罕着舍不得吃,今年结的多了,真能由着他们俩吃了,他们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呢!”
叔嫂俩人又闲话了几句,邱晨将林老太太捎来的包袱交待了,就带着青杏回了后院。
林旭将大嫂送到穿廊处,邱晨笑着停了脚步道:“你上了一天课,也累的很了,别跟嫂子这么客气了,赶紧回去歇歇,就吃晚饭了。咱们今儿买了几条活鳜鱼、鲥鱼,我让她们做上了。吃了饭,早点儿歇着,别熬得太晚,休息不好,明天上课也难专心。”
林旭目光矛盾地点头应着,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来。看着邱晨进了三进院,转过檐廊进了屋,林旭仍旧在穿廊里站了一回,这才神色颓丧地回了自己屋。
晚上,邱晨从春香那里得了准信儿,第二天一早,就打发人嘱咐了钰良,临晌午,就派车去接林旭,邱晨要带林旭去置办点儿应考用的物件儿,让钰良跟林旭说,早点儿跟郭大老爷打招呼,午饭就不在郭府用了。
吃过早饭,邱晨将老何带回来的账目核算了一遍,交给青杏入账。巳时中,她就收拾利落,仍旧穿了一身极素淡的乳白袄裙,月白色窄身褙子,通体上下,只在腰上挂了个极小的香囊,里边放着一个桃核大小的赤金香薰球。发间攒了一支通透莹润的玉簪花脂玉簪子,脸上只拍了花露和乳液,没有上粉,更没有用胭脂。不过,经过一年多的保养,邱晨的脸色与初来时已是天差地别,没了黯黄粗糙,白皙细腻中,透出一抹健康的粉色。邱晨不由感叹,海棠本身的皮肤真是好,而且年纪轻,没有皱纹、色斑的困扰,这种健康年轻的肌肤,不上妆就很好看。
邱晨出门,秦勇和沈琥照样是跟随护卫的。
一行人乘了车子,先去离郭家不远的街口等着,刚到巳时末,林旭带着钰良就从郭府里出来了,上了马车,邱晨吩咐一声,马车调转头往最繁华的府前大街走去。
府前大街与铁塔寺前大街是安阳府最繁华的两条商业街。但相对而言,府前大街的店铺更像是名品专卖,不像铁塔寺那边,驳杂冗陈,满街小铺子小摊贩,更加亲民一些。
车子行上府前大街,又走了片刻,就在一家铺子前停了下来。
林旭首先跳下马车,又回身候着大嫂也下了车,这才抬头看向店铺的门面,就见通街三间铺面,门面大气深沉,门楹上悬着一块牌匾,上书:商记香料铺!
“大嫂想买香料?”林旭疑惑地询问。
邱晨笑着道:“我前儿想起一个调香的方子,能够提神醒脑的。看看能不能配全,若是配全了,给你和韩公子用岂不正合适!”
林旭拱拱手,笑着道:“又劳大嫂操心了。”
两人想跟着进了店门,就见三间大开间门面整个通联着,在进门的右侧放了两对官帽椅和两只小几,墙角放着一个高脚花架,供着一盆绿意葱葱没有开花的幽兰。
邱晨暗暗点头,这香料铺子本来就会有许多种香味儿沾染氤氲出来,若是放着盛开的兰花,不但兰香不显,反而更容易让人难以辨别香料的味道。倒是供上这盆无花幽兰,正正好恰如其分。
小伙计看到客人进店,连忙笑着迎上来,客气地招呼着:“这位夫人,这位公子,二位想要什么香?小店刚刚到的上好沉水伽南香和金星紫檀,要不要小的给二位拿来上上手?”
邱晨并没理会小伙计,目光在对面的一溜儿墙的多宝格上扫过,就见每个格子里都摆着匣子瓶子,并不见香,但只看这些盛香的器皿,或高档瓷器,或精美玉器,手工精制细腻,足可以由此及里边所盛放的香料必非凡品。
目光一扫而过,大堂里有三名伙计一名管事,只有一个年轻男人带着小厮在看香,并没有看到其他客人,跟不用说女眷了。邱晨就估摸着,这样的店子一般都会设立会客室,以备女眷或贵客上门时招待所用。
收回目光,邱晨微微一笑,从荷包里捻了一颗小银豆子扔给小伙计,道:“不要这些凡品,你只挑着你们店里的藏得好东西拿出来看看再说!”
得了足足半两银子的打赏,小伙计脸上的笑几乎把眼睛挤没了,一迭声地答应着,引着邱晨往后边走:“夫人,请您这边儿走!”
邱晨看了林旭一眼,施施然地跟着小伙计穿过店铺,往后边走,一出后门,才发现这个商记香料铺远非外边的三间店面那么简单,这穿过店面,后边居然是个面积足有三四亩的花园子。园中叠石流水,亭台阁榭,花木扶疏,还引了水在叠石假山上造了个小飞瀑,瀑下一片小潭,水清幽碧,有红色黄色的锦鲤在其中自在悠游,又有木制小曲桥在潭上跨过,人走在曲桥之上,一侧是叠石飞瀑,另一侧就是碧幽宁静的小潭游鱼,一静一动,相映成趣,别具匠心。
随着小伙计一路行来,穿过小园子,邱晨笑着指着叠石之上的四角飞檐的小亭子道:“春日正好,你们这园子修的也着实有趣,不如就在那亭子里坐坐吧!”
小伙计得了赏,没有不答应的,连连答应着,引着邱晨小心翼翼地踏着叠石小径,不时还回身提醒着邱晨小心脚下。等邱晨到了小亭子中,小伙计又告了罪,飞快地跑下去,片刻拎了一壶热茶和两只椅垫儿过来,安置着邱晨二人坐了,又飞快跑下去,这一次时间稍久了些,大概一盏茶时间,捧了两只精雕木匣子来。
这回小伙计拿出来的香料也不错,与那日上门的女通事带的品质相当,只是品种多了些。
邱晨一边慢慢地看着香,一边闲聊似的问小伙计:“听说你们店里香料最全,怎么看起来买香的不多啊?”
小伙计一边陪着笑,一边尽心回道:“夫人说的没错,小店东家有自家的商队,这香料比别家略全些。小店有专门上门的通事,是以,好些大户家的夫人小姐就在家里看香。另外,这会儿临近午时,大多客人都回家或进酒楼用饭了,其他铺子里人也就少些了。”
“哦,这样,是我想岔了!”邱晨笑着点点头,又道,“你说好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用你们家的香,有哪些?你说出来听听,也省的我买回去跟人家的用重了。”
小伙计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香不能用重了,但还是尽心尽力地回答着邱晨的询问:“在咱们店里用香的人家多,叫通事上门的,小的不知道,小的只知道一些进店看香的人家。这其中就有郭家的二少奶奶;新任指挥佥事府的柳奶奶……”
邱晨听到这话,就出声打断小伙计道:“咦,我听说新任的指挥佥事呼延大人未娶亲,这又是哪里来的奶奶?”
小伙计嘿嘿一笑,目光狡黠地在邱晨和林旭脸上扫过,压低了声音道:“那位佥事大人确实没娶亲,这事儿不是啥私密事儿,咱们安阳好几家都想着把闺女嫁进佥事府呢。说起这位柳奶奶,据说是佥事大人的宠妾,只是佥事府里没有当家奶奶,就由这位柳奶奶统管着内院,内外都以柳奶奶称呼。不过,这位柳奶奶是真受宠,不过是个姨奶奶,那穿的用的,乖乖,真是什么贵用什么,什么烧钱用什么……说起这位柳奶奶,也是小店的大户,每个月都会来上几趟,哪回来都是几百两银子。除了小店,柳奶奶最爱去的还有首饰店和绸缎庄,最爱织金缎和赤金嵌宝首饰,想来,每月买首饰买料子花的银子也不比在小店里的少……”
邱晨眼角瞥见脸色铁青起来的林旭,又问道:“这位佥事大人看来俸禄很高咯,不然可经不起这位柳奶奶如此花费!”
小伙计嘿嘿一笑,避重就轻道:“这个小的就不懂了。不过,那位佥事大人也曾陪着柳奶奶来过两次,每次也没少花银子……”
说到这里,小伙计话题一转,压低了声音道:“据说,那位佥事大人就要跟省里的一位大人家结亲了,据说媒人跑了几次了,连生辰八字都合过了……嗯,这话儿还是铁塔寺门前的张铁嘴喝醉了漏出来的呢……”
“休要胡言乱语!”林旭忽地站起身来,厉声呵斥道。
小伙计惊愕地看着林旭,连连躬身请罪:“这位爷,小的都是听人这么说,也随口给夫人公子们解解闷儿……小的知道错了,请公子赎罪啊,请公子饶了小的吧!”
邱晨面色镇定地伸手拉了拉林旭的衣袖,拉着林旭稍稍敛了怒气,这才回身对小伙计笑道:“罢了,罢了。这些也不是你传出来的,就不必请罪了。喏,你把这几样给我装了,会账吧!”
小伙计脸上的恐慌哀求一滞,噗通一声跪在了邱晨面前,在邱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头,也不用人拉,利落地自己爬起来,一脸笑容,躬身道:“小的谢谢夫人。这些香,小的只能卖,不能让银子,小的这就去请我们掌柜的,我们掌柜的能给夫人让些银钱……若是大管事在,还能多让些……”
自顾自地说完,小伙计逼着手躬躬身,转身就走,一溜烟儿地下了亭子匆匆去了。
邱晨慢慢转回头,微笑着倒了杯茶递给林旭:“消消气,那些话也只是小伙计从别处听来的,你跟他生气也没用!”
“大嫂!”林旭有些不认同地叫起来。
邱晨神色温和地笑笑,抬手拍了拍林旭的胳膊道:“嗯,我知道,我知道。那人与别人不同……”
说到这里,邱晨的目光一扫青杏和春香,两人警醒地曲曲膝,下了亭子,站到两侧的路口上侍立。
“先喝口水。”邱晨看着林旭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这才语气温和地继续道,“你刚刚看到了,那个小伙计向我磕头致谢,又主动去找他们掌柜的给咱们让钱……这并不是之前我给的那点儿赏钱的用处。不过是因为我刚刚替他说了一句话,我对他表达了善意。而你对他呵斥、怒目而对,他对你可能就心怀怨气……”
林旭张口想说什么,邱晨抬抬手止住他,仍旧温和道:“嫂子不是说你做的不对,也不是指责你。我只是告诉你,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人和人之间哪怕是骨肉至亲,也需要互相亲近才能维系,若是一方恶言相对,不理不问,死活不管……你想想,着双方还能好么?”
看着林旭已经渐渐消减了怒气,脸色变得迷茫又凝重起来。
邱晨拍拍他的手,和声道:“我今儿跟你说着些,也算是临时起意。不管是之前咱们衣食不继,需要靠邻里乡亲们救济的时候,还是如今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我都一直秉持着一个与人为善的原则。只要能帮上的,都会尽力去帮,能够拉一把的也会尽力拉一把……这也可能影响到了你和阿福阿满。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与人为善的前提,就是对方也心存善意。如果,对方心怀叵测,咱们还一心想着与人为善,就真跟东郭先生一样了。”
林旭垂了眼睛,渐渐地连头也垂了下去。
不等他理顺自己的情绪,小伙计已经匆匆引着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过来。这位正是小伙计口中所说的辛掌柜。这位辛掌柜自然比小伙计又圆滑的多,很是热络地跟邱晨寒暄了几句,就很大方地一挥手,给邱晨打了个九折,算下来也省了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