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带着两个丫头拿了东西进来时,秦礼秦义两人正在忙乎着,一个在烧炕洞,另一个则在清理西里间。
虽然青杏和玉凤两三日就会过来打扫一次,但没有人居住,难免的有一些细微的积尘。当然了,在邱晨看来,这就是某些人穷讲究。她不信,行军打仗的征程中,在茫茫大漠草原上急行军,还能如此讲究!
不得不说,这也是邱晨一个现代人的另一种无知了。像秦铮这样的人,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动辄都是无数人为其前后奔忙,出出个门,都要带上自己惯用的茶杯饭碗子……这些讲究早已经成为了习惯。不管秦铮还是他身边的人,都习以为常了,谁也不会觉得突兀,自然做起来就不会想着还要顾忌主人的感受啥的。
秦铮则仍旧裹着黑色的大氅,坐在外屋的椅子上。
一进院的房屋格局和邱晨居住的二进院一样,七间正屋,中间两间是大堂客厅,东边有一间起居室,一间放置了床具的卧室,最东面一间盘了炕,原来是作为客房备用的,后来接了圣旨之后,邱晨将最里边的一间改成存放圣旨和御笔的房间,也就不能再做他用。
西边却只有两间,外间放了书桌、书橱和两套扶手椅小几,准备做书房用的,里间盘了一盘炕,放了张软榻,原本是做书房配备的休息室的。不过,邱晨如今忙碌的天天像陀螺,没有多少时间读书写字,林旭和孩子们则没有这么多讲究,都在各自居住的房间里安上一张书桌,甚至几人同用一张书桌就够了,没谁再到这两间屋子里来。是以,这西边的两间屋子就空置了下来。
秦铮就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高大的身影靠着椅背,微闭着眼睛,黑衣黑发,未看清面貌如何,就已经感到了他身上的一抹萧索。
实在没想到会有如此情形,邱晨微微挑了挑眉,心道,此人年纪轻轻就立下了开疆扩土之功,得觅封侯,正该志得意满才是……是了,正因为年纪轻轻,功勋卓著,位列公侯,本该意气风发,却因伤可能性命不保,即使保住性命,也有可能再也上不了战场……如此巨大落差,是人都难以适应吧?如此,孤清寥落,郁郁寡欢,也就顺理成章了。
迅速地做了一番脑补,邱晨自以为看透了眼前的男人。不过,也就仅仅是内心里自以为看清罢了。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彼此之间实在谈不上什么莫逆、知交,所以,来了,她给尽心做顿热饭吃,烧暖屋子借给他歇息歇息也就够了。她还没有那么将自己当回事儿,充大头去劝慰人家。
怎么说,人家也是位列超品的公侯人物,在庙堂之上,尚且鲜少有人敢于置喙,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最底层的乡村妇人罢了!
青杏和玉凤抱了被褥卧具,以及床帏帐幔等物去里屋收拾,邱晨则抱了一只茶壶来到秦铮身边,给对方和自己都倒了一杯。倒入杯中,才看到,壶中装的不是茶,而是加热的羊奶。
两只奶羊或许是吃的精细有加,虽然没有生产,却每天都能产少量的奶,两只羊加起来也能产二斤左右。孩子们都喝不惯,邱晨用了杏仁粗粉加入羊奶*煮,之后滤去杏仁颗粒,羊奶就有了一股子杏仁的香味儿,没了令人厌恶的膻味儿。
将羊奶推过去,邱晨自顾自地道:“喝这个吧。你不适于喝茶!”
秦铮微微一挑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接了羊奶,轻轻地抿了一口。
虽然,自从十几岁就去北疆守边,就北疆一年有大半年封冻的气候,青菜反而比牛羊肉更稀罕。只是,牛羊肉吃了不少,但牛奶马奶等却一直喝不惯,那股子浓重的膻味儿,让绝大多数明军士兵都对此物退避三舍。
不过,这个妇人送的,好像有些不同:“唔,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能够称得上好喝了。
邱晨自己也喝了一口,让香浓的乳汁滑过咽喉,流进腹中,细细地品味浓郁的奶香。曾几何时牛奶、羊奶,只要想喝,随时都能买到,喝上……如今,也有成了稀罕物。
“你不应该喝茶,茶能影响药效……喝这个,可以补充营养,对你的伤恢复有好处。”邱晨说到这里,眼光瞟到青杏和玉凤已经铺好了床具走了出来,立刻将杯中所有的羊奶一仰而尽,杯子一放道:“稍等片刻,就给你们送饭过来,你们吃点儿东西先歇着……”寻访名医什么的,歇息完毕再去好了。
这不过,后边这句话说出来,颇有些赶人的意思,邱晨没有说出来。
清亮鲜香的高汤,新鲜的羊肉和各种搭配的食材,让秦铮难得的吃了受伤后第一顿饱饭。
送了那壶羊奶过去之后,邱晨就没有再去前院,午饭都是让大兴几个送过去的。
下午,她带着几个婆子丫头将腌过的菜拌入配好的调味料,也放进水缸密封。泡菜同样需要发酵过后才能吃,只不过,它的发酵时间比较短,大约一周时间就可以了,若是等不及的,三天后,就可以品尝,只不过,味道不如发酵完全的好吃。
弄完这些,洗了手,换下沾染了调味料味道的衣服,看看渐晚的天色,邱晨暗叹一声,去了前院。
有些事情,她没有办法避开。因为,在这里,没有人会站在她前边替她抵挡。她也同样无人可以依靠。或者,她从来没想过,没习惯依靠他人。
前院的西里间里,炕灶中木柴烧的正旺,屋角的两个火盆子也在,人走进来,已不复之前的清冷潮湿,变得温暖干燥起来。
邱晨走进来,守在里间门口的秦义秦礼毫无犹豫地替她掀开了门帘。
秦铮坐在炕头,身后倚着一只大大的迎枕。
这一次,邱晨看清了他的面貌。秦大将军瘦了,脸色不复之前的健康小麦色,白皙了,或者说,苍白的,少了血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的过分,连唇色都极淡。
邱晨走进来,秦铮略抬了抬手,示意她在对面坐下。邱晨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很好,没了羊奶,这位喝的是白开水,也没有泡茶。
喝了口热水,就听秦铮声音有些虚浮道:“你好像已经知道我为什么离京了。”
邱晨垂着眼,点点头:“秦大将军的健康安危,被无数人关切,只要稍加留心,都能知道。”
干巴巴地说完,邱晨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太疏离了,怎么说,眼前这人也算是自己的客户,何况身份高贵,她也不好太冷淡了。
于是道:“秦将军为寻访名医出京……不知秦将军可曾寻到名医?将军的伤如今可是好了?”
秦铮似乎对邱晨要说什么早有预料,面色清淡,没有露出丝毫的意外表情来。摇了摇头道:“未被人知的名医,又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我的伤其实并不重,当初那一箭并未伤及要害……但是,那箭上涂了毒,那许多军医和太医院都拿不出办法。伤口溃烂,至今无法愈合……”
邱晨静静地听着,眉头禁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伤口溃烂?一般都是细菌感染。有细菌感染的情况,一般都会出现发烧,甚至高烧不退的情况。
这位的伤口足足迁延了近两个月,如今仍旧能够保持神志清醒,没有昏迷或者伤口溃败引起败血症,想来就是之前军医或者太医院的功劳了。能够治疗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非常不容易了。
心里琢磨着,邱晨却仍旧顺着秦铮的话,宽慰道:“既然是寻访名医,将军就需耐心些。世间事没有绝对,有好的,就会有更好的,相信只要将军耐心寻访,一定能够寻到替将军疗伤治病的名医的!”
秦臻没有做声,只抬眼看向邱晨。
门帘一下子被挑起,秦义和秦礼并肩走进里屋,对着邱晨就跪了下去。
“嗳,你们二位快快起来……你们这样,我可受不起!”邱晨侧过身子,避开秦义秦礼的大礼。
秦义和秦礼却跪着未动,以头拄地,痛声道:“万望林娘子援手,为将军救治。林娘子但凡能够救治了将军之伤,某等愿从此后任由林娘子驱使,绝无二话!”
邱晨惊讶地挑着眉,扎着手愣了愣,这才道:“二位这话从何而起?我虽说懂得一些配药制药之术,但对疗伤治病可是没有一点儿办法啊!秦将军的伤病连太医院的老太医们都拿不出好办法,我又能怎样?就是我的疗伤药,也早就做好送去军中,想来,将军也不缺一点点疗伤药吧!”
秦义和秦礼对视一眼,脸色都很平静,似乎早就想到了邱晨会是怎么一副反应。两人也没起身,微微一挪身体,就朝着邱晨再次磕下头去。
“林娘子不必过谦……某等打听的,林娘子的侄儿伤重,书名郎中皆说不治了,还是林娘子千里迢迢赶过去,亲自为侄子动手疗伤……原本伤重不救的孩子,竟真的好了起来……”
“你们……”邱晨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问他们调查她,可话到嘴边,这有些质问语气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转儿道,“二位且请起……你们不起,疗伤之事再无商量余地了!你们还请尽快离开吧!”
见好言相劝无用,邱晨干脆直接冷了脸。下了逐客令!
秦义秦礼互相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炕上倚着大迎枕默然而站的秦铮秦大将军一眼,却没有得到俩个人的任何指示。似乎,事情相关的两个人,都突然置身事外了一般。
又用目光迅速地做了个交流,秦义秦礼又叩了个头,就起了身。却仍旧垂首站在邱晨面前道:“某等只是担忧急切将军的伤势,并无任何逼迫林娘子之意。林娘子若有什么,某等认打认罚,但恳请林娘子想办法给将军疗伤……”
邱晨摇头叹息道:“二位有所不知,俊书当初伤情极度危急,无论是怀戎的郎中还是军中的军医,都说无救。我赶过去,看俊书那般模样,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豁出去赌一把……俊书能够伤愈,其中或许有我配制的疗伤药作用,但我却知道,其中大部分理由就是俊书的运气够好,这才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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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更这些……带着孩子出来,实在是抽不出空来码字……请见谅!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伤口
第一百五十三章伤口
邱晨这话并不完全是推托之词,当初俊书伤势复发,病情危急,军医只能清理伤口,怀戎当地的郎中更是放弃了治疗……那种情况下,邱晨别无选择,只能凭借自己的所知所学赌一把,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俊书的丢了命。那种情况下,邱晨没有退路,没有选择,所以,可以放手一搏。
但秦铮的情况显然不同。首先,他的伤情没有俊书的严重……看他的样子,完全可以慢慢寻访名医。二来,秦铮的身份与俊书不同。俊书是海棠的侄儿,万一出了事,她只需去向大哥大嫂负荆请罪,甚至以命相抵即可。但秦铮身份太过贵重,万一有个闪失,只怕林家加上杨家几十条命都不够抵的。
是以,别说邱晨并不精专医疗,哪怕真是医生,面对这种情况,为了自保之下,也会选择保守的疗法。
秦义秦礼同时看向自家将军,这回由秦礼道:“林娘子,实不相瞒,我们爷之所以出京寻医疗伤,一来是因为那些太医、郎中,顾忌多多,不敢尽心救治;二来,也因为我们爷不相信那些太医……个中原委,想必聪慧灵透如林娘子也能够明白。之前,我们爷就知道林娘子疗伤之术无与伦比,能将濒死之人救转,可我们爷为林娘子着想,也不想林娘子受累……嗯,为难。可在京中迁延一月有余,我们爷的伤情不但没有起色,人也越发虚弱……林娘子,你不知道,我们爷连马都起不了了,坐在这里,也只是强撑着的……我们爷,我们爷在京中,一日有十个时辰都是昏睡不醒的……林娘子,某等代表几万将士恳请您,给我们爷疗伤……只要林娘子治好我们爷的伤,某等愿……某等这条命甘愿交与林娘子之手,但凭林娘子驱使。”
邱晨微微蹙眉,默然地看着秦礼秦义,好一会儿,才摆摆手道:“你们这话太重了,我当不起……”
秦礼还想说什么,却被邱晨摆手制止,接着道:“不是我推辞,实在是我只懂些配药制药之事……嗯,你们不用说俊书的事儿,那也是逼得没办法了。”
顿了顿,邱晨抬手揉揉眉心,道:“我并非推辞,只是,秦将军的身份贵重,万万轻忽不得……找一个擅于疗伤的郎中,对你们来说想必不难,你们可以找一个或者两个擅外科的大夫来,我们互相参详着,看看能否有办法给秦将军疗伤。”
说完,邱晨又补充了一句:“找郎中的时候,还请找个能接受他人意见之人。刚愎自用的,就算了。”
说起这个条件来,安平县城回春堂的吴郎中倒是难得的真性情,只认医药技术不认人,谁有他不懂不了解的医疗方法、优良配方,他就会毫无障碍的把人家当成老师尊敬……邱晨不求有个这样纯直的人做搭档,但至少不能用那种孤傲不群,刚愎自用之人。那样的人让他接受新事物,实在太难。
邱晨这话虽然罗嗦点儿,也不太客气,但却是将事情接下了。当然,秦铮等人必须找一个擅于合作,治疗外伤的技术又高超的郎中来才行。不过,这难不到他们,不说太医院和北境边军中的军医,就是其他地方,寻找一个擅于治疗外伤的郎中也不难。
说完,邱晨也不推却,直接吩咐秦义秦礼,给秦铮准备,她要看一看伤口的情况。还要了解一下用药情况,最好是把所用的药物,不管是外敷还是内用的都看看,最好能看看方子。她既然要针对秦铮的伤情配制药剂和治疗方法,各种相关情况自然是了解的越详细越好,这也同行军打仗差不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既然,打算就是来请邱晨疗伤,这些情况秦铮一行自然也做了准备。内服药的方子是有的,秦义秦礼连未用的药物也拿了出来。外伤药就不用看了,用的就是林家制作的疗伤药,这些药中有什么成分,邱晨闭着眼睛都能说清楚。
邱晨并没有立时查看,而是回了一趟内院,将自己的疗伤药匣子拿了过来,一起拿过来的还有一小坛酒精。
要查看外伤情况,自然需要解开之前的包扎。为了避免进一步的感染,只能重新清理一次伤口,并换药包扎。
等她再转回来,秦铮仍旧坐在炕头,倚着大迎枕,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若非,房间里多点了几支蜡烛,将房间照的如同白昼,邱晨几乎要以为这几个人根本不想配合了。
一见邱晨转回来,秦义和秦礼齐齐躬身行礼,秦礼道:“林娘子,我家爷已经准备妥当。之前用的药物也拿出来备好了。”
邱晨点点头,从炕洞里取了热水洗了手,又用酒精擦洗过,这才打开匣子,拿出一个小小的棉布包裹,取了一只口罩戴上,又取了一条头巾将头发包住。
“行了,给你们爷脱了衣服,露出伤口所在吧!”
秦礼秦义迅速地对视一眼,恭恭敬敬地上前,将秦铮身上袍子解开,往下一褪,露出左肩来。
邱晨的目光注视着秦铮身上露出来的伤处,用白色的布条包扎着,干净的百步上印着些黄色的印记——从这一点上看,邱晨不用打开伤口的包扎物就基本能够做出判断,秦铮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这些黄色的印记应该就是伤口的脓液浸润所致。
“如此,可妥当了?”秦礼两人给秦铮拖去一侧衣衫,转而向邱晨询问着。
邱晨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拿了一只消过毒的铜柄剪刀,上前咔嚓咔嚓几声,就把秦铮身上之前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