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猛回来了,买回来一套蓝色细棉布的男装。他本来也想买女装,可惜,怀戎刚刚经历了戎人洗劫之后,商业萧条,仅有的一家开门做生意的成衣店里,出售的女装却很少,而且要么是厚实的三棱布,要不就是明晃晃的绸缎衣料,都不符合邱晨的要求。没有办法,只好选了一件细棉布的男装。与邱晨穿的那件不同的,也就是尺寸小了些,想来邱晨穿上不会那么肥大松垮。
对这一身衣裳,邱晨却是很满意的。叮嘱杨树猛守着俊书,成子守着炉上的汤罐,她自己要了热水,回房洗了个澡,换上新买回来的衣裳,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也差不多到了午时。
邱晨叫来小伙计,要了自家四人和九名镖师的饭菜。
很快,伙计就送了两菜一汤两个馒头一碗米粥一碗蛋羹来,邱晨给俊书喂了米粥和蛋羹,还有细火熬了一上午的鸡汤,清亮亮的,洒了几片翠绿的香菜末儿,清甜可口,不油不腻。有炒菜就着,俊书吃的明显比早上香甜,让邱晨和杨树猛都暗暗欣慰和欢喜。
俊书吃完,邱晨去了前堂一趟,和李震北商量了一下,让镖师们在怀戎等上两天。邱晨要先看护着俊书病情稳定了,才能去打听林旭的下落。只要确定了林旭的下落,果真是去了草原的军营。那找到林旭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李震北等人自然就要先行回去了。若林旭不是去了草原,而是有别的原因,那么很可能,就能比较快的找到林旭,并把林旭接回来。到时候,仍旧让李震北等人护送回家也方便。
镖师们回去也是要接生意走镖,在这里只是多等两天,人家林娘子好吃好喝的待承,还给算着工钱,镖师们自然没有异议。
商量妥了,邱晨匆匆吃了午饭,就转了回来。
邱晨撵了杨树猛和成子去休息,她自己则一边守着门口的炉子,一边守着俊书。
身体毕竟还很虚弱,服用的药中邱晨又加了两味缓和疼痛镇静的,俊书吃过饭就又睡了。
邱晨每个大约半个时辰就过去查看一下,摸摸俊书的额头……
这是最关键的一天!
别说这个时候,这个条件,就是现代无菌室做的手术,一般也会出现术后的吸收热。有现代的各种药剂配合治疗,小小的术后热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搁在这里,邱晨就怕术后热再次引发高烧,体温的升高,同样能够增加伤口愈合的难度,而且,更容易引发感染。是以,邱晨不得不小心翼翼,细心谨慎。她甚至连退热药物和大剂量的清热解毒药,也就是相当于西药抗生素作用的药物都准备好了,以防万一。
从中午守到太阳西斜,再到黄昏,杨树猛和成子补了一觉之后醒来,俊书的情况一直很稳定。并没有出现高烧,些微的低烧,在邱晨又喂过一次药之后,也维持住了,没有升高……
她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俊书手术后最危险的一关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再观察两天,只要换药时伤口没有感染的情况,俊书基本就可以排除生命危险了。当然,前提是妥善的养伤,和配合的药物治疗。
晚上,邱晨在炕上安置了炕桌,给俊书洗了手脸,让他自己吃饭,同时,她和杨树猛、成子也陪着俊书一起吃饭。俊书没有再单做病号饭,邱晨批准他吃一样的饭菜,馒头米粥加炒菜。不同的是,俊书还多了一碗清鸡汤。这里边,邱晨加了一根细人参和桂圆、枸杞,补气益血,对俊书的身体恢复很有帮助。
一家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让俊书心情很好,整顿饭都带着笑。也因为俊书伤的是左手臂,虽然不方便,但好歹用筷子拿笔,基本都不会妨碍。邱晨看着俊书的笑脸,暗暗决定,明天就把药剂中的镇定成分减一些,给他找点儿事儿做,看看书,也可以写几个字,掌握住活动量,不劳累,不抻坏、磕碰到伤口,适当的活动,反而能够让他心理上更放松,避免情绪的焦躁,对身体的恢复只会有好处。
吃过饭,邱晨没有立刻给俊书吃药,而是让他躺下,与杨树猛一起陪着他说起话儿来。
说说家里盖的新屋子,新院子,说说过麦,说说刘氏的到来……不知不觉地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邱晨把药端上来,给俊书吃了。又让成子端来热水,给俊书擦洗身体、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她则避出了屋子。
昨晚,俊书昏迷之下,她给他擦身也就罢了,今儿俊书清醒下,她再给他擦身,俊书绝对不会让。虽然年龄只有十二三岁,但在这个时代,十二三岁的新郎并不新鲜。
邱晨和杨树猛站在门口,把夜里要注意的事情交待了,兄妹俩一起去见了李震北,把俊书的情况和李震北说了,李震北也替他们高兴。继而,他们又说起转天去打听林旭下落的事儿来。
“妹妹,今儿忙忙乎乎的,也忘了和你说了。我们在这边,得亏了徐先生,那日若不是徐先生请来了军医,只怕俊书等不到你来就……”说起那天的危急来,杨树猛仍旧红了眼,顿了顿,把那不吉利的半句话咽下去,杨树猛又道,“我觉得,明儿我们还是去拜望一下徐先生,也把俊书的情况和他说一声。”
这是很合理的人情往来,邱晨自然没有二话地答应下来。她心里还盘算着,不管怎么说,徐长文是怀戎的县丞,怎么比他们更能说上话,从请军医的事儿就能看出来。能让他帮忙问问消息,只要确定了林旭的下落,他们才好做出相对应的办法。
李震北听着兄妹二人商议完,也开口道:“关于这件事,或许某可以试着去打听打听……嗯,这边儿也有几个朋友,说不定能问到点信儿。”
李震北是做什么的?镖师,走镖的。他们的职业决定了,必须广交朋友。俗话说得好,出门靠朋友,向他们这样天天在外边儿跑的,江湖上没有路子,没有朋友维护,是不可能吃得开的。
徐长文是官方渠道;李震北是江湖路数……说起打探消息来,这江湖路数一般还就真比官方渠道的消息更灵活!
邱晨一脸喜色,连连称谢道:“李镖头能帮忙打听打听自然好。”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放在李震北面前,道:“李镖头,你去朋友那里打听消息,自然要有所花费,这点儿银两你拿着先用,不够尽管回来说。”
李震北瞥了一眼银票,也没客气,点头应承下来:“杨二哥、林娘子尽管放心,某自当尽力!”
邱晨和杨树猛兄妹起身施礼,谢过李震北,告辞各自回房。
杨树猛去和成子一起看护俊书;邱晨则回了房间休息。今天晚上,他们分工是杨树猛和成子值上半夜,邱晨值下半夜。
前几天急着赶路,邱晨体力透支眼中,来了之后也一直没得到好好地休息,是以回房简单洗漱后,上了炕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色仍旧黑的很,邱晨不会看天判断时间,一骨碌爬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整了整头发,径直去了俊书房间。
俊书上半夜睡得很安稳,邱晨用手试过体温也很正常,就放了心。转而问杨树猛和成子,才知道已经过了四更,也就是天色已是下半夜一点多。
邱晨立刻撵了杨树猛和成子回房睡觉,她自己则守在俊书的炕边儿,值夜。
没有感兴趣的书籍,有没有电视网络驱散困倦,邱晨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一件事。
她把褡裢拿了过来,从里边摸出一只胳膊粗细的竹筒。竹筒用的是一整段竹节,并用了其中一端做了盖子。
若是不了解的,估计看到这根竹节的时候,想到的更多的是盛酒、盛水,甚至盛药粉之类的东西,但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打开这节竹筒的盖子,第一眼看到的是沙子。对,就是最不起眼的沙子。
邱晨盯着这些沙子看了一会儿,寻了一张纸,把沙子倒出来,随着沙子流出来的同时,八支黑黝黝的铸铁管也随之被倒了出来,若是细心观察,很快就能发现,在每一支铸铁管上都带有一根细长的小尾巴。这些小尾巴是用比较柔韧结实不易断的棉纸搓成的,并且,棉纸上都均匀地沾了一些棕色的药粉……
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支黑色的铁管,邱晨将其举在眼前打着转儿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眼神却是冰冷的。
虽然,还没有找到林旭,还没有林旭被滞留在军营或者某一处的具体解释和缘由,但邱晨直觉上就联想到了林旭一行在燕云山脉山谷中的危急经历,联想到了,那时林旭和杨树猛为了保命拿出来的小‘爆竹’。
根据廖海、李震北和杨树猛等人的讲述,那位洪展鹏将军很可能在商队脱险后很快就赶到了现场,现场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那些爆炸产生的坑洞……对一个职业军人来说,肯定能很敏感地察觉出其中的异常。
对于一个职业军人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比一种新型的杀伤力空前巨大的武器,更能令他们兴奋和重视的了。
由此,林旭被滞留,就丝毫不显意外了。
若是,让那位洪将军,或者让那位什么镇北将军知道,燕云山谷中的小爆竹,不过是小儿科,她能够拿出来比‘小爆竹’强大几倍、几十倍的东西……她很想知道,他们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呢?
当然了,这些东西就是双刃剑。弄不好,就会被保守的统治者当成危险分子消灭掉。
这并非邱晨杞人忧天,担忧过重,历史上这种事情比比皆是;最让人痛心的就是清康熙年间的戴梓流放案,本来在明末中国就能够制造出连发火统了,戴梓更是研发出了二十四连发的火统……二十四连发是什么概念?
邱晨穿越前的时代,半自动步枪不过5-7发;突击步枪一般也就30发……
若是有二十四联发的火统,中*队又怎么会面对列强的单发步枪全军覆没?遭受了英法联军、八国联军等列强一次次的羞辱和欺凌……
就是那样一个研制出二十四联发火统的戴梓,却被康熙以莫须有的罪名,流放到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并最后,死在了那个极北严寒之地。二十四联发的火统也随着戴梓的死被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所以,邱晨拿出‘小爆竹’的时候,也经历了一场思想纠结,最后还是决定拿出来,给杨树猛和林旭几人作为保命符--结果也证明,她拿出来,是对的。
如今,面对军方可能的胁迫,甚至,之后还要面对真正的逼迫,邱晨也不会畏惧。
她在拿出‘小爆竹’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结果。
她手中的东西,只用于改善和提高她和家人的生活,为了让家人亲友的生活更优渥,更安稳,更有秉持和依靠……她不在乎白送,但,前提是,必须能够保证家人的安全和安稳的生活。
一个个检查完毕之后,确定没有腐蚀泄露,邱晨又再次把小铁管儿一支支装回了竹筒之中,并均匀地填充了细沙,最后把细沙全部填充进去之后,竹筒中的铁管儿就互相隔离开并固定了,即使震动,也能够保证其不会发生意外!
检查完毕,邱晨将竹筒再次放回褡裢里边。然后去水盆中洗了手,就又去检查俊书的情况……
俊书的情况很稳定,睡得很安稳,也没有再发烧……太阳再次升起来后,邱晨总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术后最危险的三十六个小时终于过去了。接下来,只要治疗得当,休息充分,保养得宜,俊书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他的手臂也不会致残了。
俊书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姑姑憔悴却难掩欣喜的面庞。
“姑姑……”俊书禁不住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邱晨看着少年明亮灿烂的笑容,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刻:“俊书,你昨晚一直睡得很好,也没有发烧……也就是说,你的伤口基本上能够稳定住了。”
俊书眼睛猛地一亮,用好手撑着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邱晨确认道:“姑姑,是真的么?”
邱晨拿过一件上衣来给俊书披上,然后一指头戳在俊书的脑门儿上,笑嗔道:“傻小子,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俊书被点的头歪了歪,却只会傻乎乎地憨笑。
邱晨还不放过他,肃了脸道:“这回是事出有因,我就不再追究了。若是,你再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再弄出什么伤啊病的来,我可再不管了。哼,不但不管,我直接拿洗衣棒槌好好地敲你一顿……记住了没?”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神色俱厉的样子了。
偏偏这样严厉的呵责,却让俊书心中一暖,油然生出一股歉疚来,红着眼低声道:“姑,我记下了,再不敢了……”
邱晨呵斥过后,也忍不住一阵心酸,一阵后怕,若是她再晚来一天……若是徐长文没有找来那个军医……若是她弄出来的那些药不起作用……
后果,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伸手揽住俊书,像抱阿福一样紧紧抱在怀里,邱晨哽着声音道:“不管你身在何处,不管你是个孩子还是长大以后,做什么事的时候,先想想家里牵挂你等着你回家的爹娘家人……这回就算一个教训,再不能这么不知深浅了!”
俊书靠在姑姑的怀里,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他的嗓子堵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地点着头。
姑侄俩相拥哭了一回,邱晨抬手擦擦眼泪,推开俊书,撑不住自己先笑了:“行了,都过去了!记住教训,就不要多想了!”
一边说着,一边去水盆边洗了把脸,又洗了布巾拿回来给俊书擦了手脸,笑道:“你且等等,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
说着,邱晨接了俊书手里的布巾,放回脸盆架上,转身出了屋门。
她之所以出来,看看炉子上熬得鸡肉粥是一个,更主要的是让俊书起来方便。不管怎样,俊书毕竟是大小伙子了,当着她的面儿,只怕憋得难受也不会好意思说的。
她走出门来,不一会儿,杨树猛和成子也起床走了出来。
邱晨一看到他们,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二哥、成子,俊书一夜很安稳,也没再发烧。注意一下,应该不会再有事儿了。”
果然,她的话未落下,杨树猛就立刻笑着疾步走了过来:“真的么?我去看看!”
“二哥……”邱晨连忙叫人。
可惜,杨树猛欢喜之下,动作太多,邱晨的喊声未落,就听到屋里‘咣当’一声……
“呃……呵呵……呵呵……”邱晨汗了一个,转身疾步走出小院,踏出院门,她的笑声就忍不住地溢出了嘴唇。
屋里还不定是什么狼狈情形,邱晨干脆留出个空挡来给那几个人收拾,她则去了前堂要饭要菜。与昨天一样,仍旧让客栈杀上一只肥鸡,给俊书煲汤。
担忧和焦虑去除了,邱晨觉得这北地夏日清晨的空气似乎都格外地清新舒适起来。吩咐了饭菜,她也没有急着赶回去,而是信步走出了客栈。心情放松愉悦之下,她也有心情看一下这个著名的北地边境小城的街景了。
只不过,她一踏出门,抬眼,还没看到街景如何,目光却恰对上街对面的一个矮瘦的男人打探的目光。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让邱晨更加生疑的是,那个男人的目光一对上她的,竟露出一抹惊诧,随即,迅速地扭开看向一边……
这个躲避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刻意,太过明显了,明显的让人不生疑心都难!
第一时间,邱晨想到的就是洪展鹏,继而又想到,还可能是那个藏头露尾的什么镇北大将军……这两个人把林旭羁留在军营还不算,连客栈这边也派了人过来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