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文是一身竹青色的直缀,脚下也换了一双青缎面方头鞋,头戴方巾,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少年读书郎。而俊言俊章则都是一身的湖青色直缀,同样着一双青缎面鞋子,头发在头顶攒成发髻,一副家庭富足的男孩子模样。至于阿福阿满,则都是淡青色的衣裤,阿福的头发已经能够梳成两个小抓髻,阿满则是仍旧是两根小辫儿,辫子中间编入了几个小巧的银铃,微微一动,细微但清亮的铃音隐隐而动,格外活泼可爱。
给孩子们收拾好了,邱晨也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她穿的是一身茧绸衣裙,月白色衫子淡青色襦裙,通体素淡,只在衣袖衣领和裙摆处绣了本色的缠枝花样,就在清淡中透出一抹雅致来。而且,邱晨一改不戴首饰的习惯,今日双耳中用了两个小巧的玉塞儿,发髻中也用了一只青玉发簪,虽然简单,但通透温润的玉簪,也在雅致中透出一抹富足来。
娘几个收拾妥当,下楼吃早餐。壮子一见这一家下了楼,立刻疾步赶了过来,来到邱晨面前做了个深揖道:“多谢夫人,夫人给的药丸子,昨日小子送回家给爹娘用了,今儿一早,小子爹娘就打发了弟弟送了消息来,说爹娘用了夫人给的药后,都觉得好了许多,小子的娘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咳嗽起来……”
邱晨伸手扶住壮子,微笑道:“不用如此,你爹娘的病能见好就好,我带的药丸子还有两瓶,等……这样吧,你跟我上楼,我带的药丸子还有两瓶,索性一起给你,让你母亲多吃几日,祛祛病根。”
壮子一听大喜,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去了,若非还记得是在客栈大堂,还有许多客人和掌柜的伙计们看着,说不定这小子就能跪下去磕头致谢了。
俊文在旁边道:“姑姑,不若我上去拿给他吧!”
邱晨摇摇头,吩咐俊文带着几个弟妹在大堂先要了早饭吃着,她则带着壮子回了三楼客房。
除了银票银两邱晨和俊文随身携带外,其他的物品就放在客房床头的柜子上。是以,邱晨带着壮子回了房间,也没费什么功夫,直接去包袱里又拿了两个药瓶出来,递给大壮:“这次出门并没有多带,只有这三瓶……”
壮子一听就想推拒,想起娘亲的病苦,又有些舍不得,这微一犹豫的功夫,就听邱晨又道:“好在我还在这里住几天,你把药送回去,若是你母亲吃完第二瓶还未痊愈,你就再来找我,我再赶着给你配几瓶也来得及。”
听邱晨这么说,壮子一脸为难犹豫的表情愣住了,片刻,这有些奸猾的小伙计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邱晨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嗳,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邱晨伸手去扶壮子,却不想壮子正值十七八岁的年龄,身体也壮实的很,执意了要磕头致谢,邱晨用力一拉竟然没拉起来,还是生生磕了三个头,这才自己爬起来。
邱晨还很不适应被人跪,见壮子磕过头之后,仍旧咧着嘴巴笑的欢实,不由苦笑着摇摇头:“行了,这会儿楼下正忙着,你的活儿也多,我也要吃了饭出门,咱们就别在这里蘑菇了,还是快下去吧。”
壮子连连答应着,一边随了邱晨往外走,一边搭话道:“夫人这几天一直出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办?若是有用上小人的地方,请夫人尽管吩咐。虽说小的没啥能耐,但是跑跑腿传个话什么的还是成的。”
邱晨笑着正想摇头,却突然福灵心至地道:“也没甚大事,只不过想寻一间铺子,准备做个小生意。”
“吔,不知夫人想开什么铺子?小的地头倒是熟得很,或许能够多少帮点儿忙。”
“我得了一种物事,洗脸沐浴皆好……另外,也知道几个配制香露的方子,就想着开一间小铺子专门卖这些东西……”
“洗脸沐浴的物事?香露?”壮子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心里飞快地转了无数个圈儿,稍稍一顿,紧接着道,“夫人看样子是还没寻到合意的铺子吧?今儿夫人且去,等小的忙完早饭这一回,就上街去看看,小的恍惚记得,有那么两处铺面出让……不过,因为用不上,小的之后没留意,也不知出让出去没有……夫人晌午时分还请回来一趟,小的把问来的消息报给您。”
邱晨有可无不可地点头应了。
走了几步,壮子又突然道:“夫人,那啥,不知您那洗手洗脸的物事可有带着的,能不能给小的一块……”
邱晨闻言,挑了挑眉笑道:“怎么,想拿回去给你母亲用?”
壮子摸着头憨笑着点了点头。
邱晨不由笑着摇摇头:“你也不早点儿说……都在房里放着呢,这还得回去拿给你。”
虽是如此说,邱晨却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又走回房间里,拿了一只紫铜盒子回来,递给壮子道:“这物事洗衣服去油污也极好用的,比澡豆好用许多,只不过,得了难些,一般人恐舍不得。”
紫铜盒子一入手,壮子脸上的笑就有些维持不住了,听了邱晨这话,更是露出一脸的赧然来:“夫人,这,这物事是不是贵的很呐?小的,小的不知好歹……”
邱晨却根本不以为意地笑着摇摇头:“行了,什么贵啊贱啊的,这些东西是我自己做的,就是贵也总比将来卖的价钱低。这些日子,我们娘几个住在这里,还多亏你上下照应着呐,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快别在这里磨蹭了,耽误了活计,可要挨你们掌柜的训了!”
“嘿嘿,那就多谢夫人了。小的这就先下去了,夫人您下楼扶着些……”壮子听邱晨说的大度,也就不再啰嗦,把紫铜盒子往怀里一塞,鞠了一躬,笑着飞奔下楼去了。
邱晨没有他练得这个身手,也没甚急事,索性也不赶,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她这些日子只顾着往外走,满安阳府乱逛了,居然忽略了身处的这个云来客栈……鱼饵放下去了,就不知能不能起到她预想中的作用。
俊文带着四个小的坐在大堂中,要的早饭已经送上来了,孩子们却都没有人动筷,都在等着邱晨下来一起用饭。
“不是说让你们先吃着?”邱晨觉得心里温暖,却仍旧忍不住啰嗦一句,走到阿福阿满中间坐了,拿起筷子招呼着孩子们开始用饭。
这当儿,壮子却真如邱晨所说的,正在柜台后边的暗间里挨训。
“你这猴崽子,一大早大忙的时辰去跑去给你老娘讨药……我不是说你的孝心有错,孝敬爹娘没错,可你小子也看着点儿啊,就这一会儿,连我都上去端盘子了……要是活计都让我做了,还要你这个伙计做什么?……啊?”
壮子挂着一脸讨好的笑,连连作揖求饶,终于等到程掌柜的训得口干舌燥,说话语速稍稍缓了些,壮子立刻插话打断道:“掌柜的,今儿小的可是得了一桩巧事儿,若是成了,掌柜的您定能在东家那里露个大脸,受赏那是一定的了,就盼着掌柜的得了赏,吃了肉,别忘了小的,也给小的一口汤喝喝……”
“你个臭小子,什么事儿说的这么邪性,还指定受赏……东家的赏是那么好受的?亏你还惦记着自己那点儿好处……”掌柜的仍旧火气未平,一开口就又是一顿训斥。
壮子却仍旧一脸的笑,扯着程掌柜的胳膊道:“掌柜的你且消消气,听小的说啊……我刚刚跟着那位杨氏夫人上楼拿药,碰巧多了句嘴,问她们一家人天天上街有什么事。当时小的也没想到事儿这么巧,只不过想着,人家给了药治好了我娘的病,要是有什么事儿我能出点儿力,也算报报恩……那杨氏夫人最是温和,也没瞒着小的,就说她得了一种用来洗脸沐浴的物事,比澡豆好用的多……而且,那杨氏夫人还说了,她还有几个香露的方子,他们每日上街就是想着看一间铺面,准备开个小铺子卖她说的那种物事和香露……最重要的是,后来那杨氏夫人似乎是没在意,说出这种洗脸洗澡的物事也是她自家做的……”
程掌柜的脸上本来还三分火气七分不耐,听壮子说着说着,这火气和不耐渐渐地都消了,转而露出一副沉思算计之色来,在这算计沉思之色下,壮子当然也没放过那安隐的一丝欢喜和激动……
壮子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着程掌柜的神色,见此不由暗暗嘀咕:‘嘿,刚刚还骂我,你不也动心了?’
这儿壮子已经把话说完,程掌柜却仍旧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神来,对壮子道:“你,那杨夫人所说的物事你可见到了?”
壮子装傻充愣地摇了摇头:“没,小的没想到这个……不过,掌柜的,那杨夫人既然会配药丸子,还能治好我娘多年的老病,就一定是有些能耐的……再说了,那杨夫人带着孩子们整日上街寻铺面,和小的说起来也不过是巧合罢了,应该不至于欺骗与咱们……”
程掌柜的瞪了壮子一眼,却没有再训斥,只点头嘱咐道:“行了,你也别在这里啰嗦了,外边儿还忙着呢,你赶紧出去干活吧!”
壮子似乎有些扫兴的答应着,转身走了一步,仍旧不死心地劝说道:“掌柜的,我觉得这事儿东家知道一定会有兴致……”
“成了,成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赶紧去干活吧……”程掌柜不等壮子说完,就挥挥手打发他,等壮子低头耷拉脑袋地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嘱咐道,“这事儿你知道就成了,就别和旁人提起了。”
壮子蔫吧地应了一声,也没回头,径直出门去大堂里忙乎活计去了。
只不过,背着程掌柜的壮子,此时脸上一抹狡猾的笑容一闪而逝:不让我告诉旁人,你好把功劳都贪了吧?哼,我拿着那个物事……也不怕你这老狐狸贪心独吞了!
邱晨却根本不知道程掌柜和壮子这一番机锋往来,带着俊文和四个小家伙吃了早饭,又喝了壮子殷勤送上来的茶,就施施然地出了门。
若说,前两日逛街还要时时注意打探消息的话,今儿再次上街,邱晨一行人却真是悠闲随意了。
他们也不急,一路慢慢走着,一路慢慢地逛过去,只不过,今儿他们就不像前两天只捡着脂粉铺子杂货铺子香料铺子了去逛了,而是看什么有兴趣,就进去逛上一圈儿,看到应心合意的东西,只要不是太贵的,邱晨就一应买下来。如此,他们逛街的速度可想而知,慢的可以。而且,仅仅这一条庙前街,娘五个就给逛了足足一个时辰,买了若干书籍文房四宝,还有布匹零食之类,买了东西他们也不用受累拿着,只是给店铺的伙计们十个大钱,那些伙计们就连声道谢着乐颠颠地给送回客栈去了。
这两三日,他们也对安阳府逛得差不多熟了,从庙前街到府衙东大街,中间还隔着六七条街道。娘五个逛完了庙前街,两个小的就有些走不动了。之前,邱晨就注意到在庙前街的街口,有两三顶轿子停在那里,最初,她还以为是富人家坐了轿子来逛街,让轿夫们在街口等待呢,经过两天的了解,她才知道,这些轿子都是公用的,相当于现代的出租车,谁要出门,招呼一声,就可以乘轿前往了。
说起来,骑马坐轿在古代算是最基本的出行方式,骑马邱晨不陌生,这坐轿么,她可是一回没尝试过。
此时见阿福阿满两个孩子一脸疲惫,让她背着抱着其中一个一路走到府衙东大街去,也有些受不了,于是,就有心体验一把坐轿的感觉。
叫了俊文,邱晨吩咐道:“你去那边雇三顶轿子过来,今儿咱们坐轿去府衙东大街。”
听说姑姑要雇轿子,俊文还是很吃惊,怔了怔,道:“姑姑若是觉得走过去累,不如我回去套了车,咱们赶车去……”
邱晨不等他说完,就摆手打断道:“不用套车,咱们今儿就坐一回轿子!”
说着,还斜睨着俊文笑道:“今儿咱们都穿了一身绸衣,若是步行过去未免不像。再说了,坐个轿子也不过二十个大钱,在这安阳府连碗肉酱面都买不到……你就不用舍不得了!”
俊文见姑姑是打定了注意,劝不转了,就只好答应着去雇轿子。
片刻,俊文就雇了轿子转了回来,只不过,他身后跟着的却不是三乘轿子,而是只有两乘……
“咦,不是让你雇三乘的么?”邱晨一看不对,也没细想就直接开口问了。
俊文却连连摆手道:“我不累,我走过去就成,姑姑你和弟弟妹妹们坐轿就成!”
见俊文如此,邱晨也不再勉强,看着抬轿子的轿夫,挑了两个看起来年轻力壮的,带着阿福阿满上了轿。
这种在外出租的轿子都是平民的规制,只是最简陋的两人轿子,空间也比较狭小,邱晨带着两个孩子坐进去,还是她抱着阿满,仅仅让阿福自己坐了,仍旧觉得逼仄的很。更主要的是,轿子里布置的内围子和坐垫也明显旧的很了,隐隐还有些污渍……邱晨一看难免就有些扫兴,只不过,叫都叫过来了,再打发人回去也不好,只得勉强坐了。同时心里还不停地安慰自己,在现代坐出租,也没办法挑拣干净不干净不是,再说了,这种公用的东西,本就讲究不起来……
一边儿做着心理建设,邱晨下意识地就有些紧张。阿福阿满也同样没坐过轿子,这会儿眨巴着两双大眼睛,却难掩眼中的小兴奋。
“夫人请坐好咯,起轿啦!”前边的轿夫喊了一声,邱晨就觉得轿子猛地一抖,然后就在微微的晃动中离开了地面。
稍停,轿子开始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前进了……那啥,邱晨脑子里登时闪出一个词--唿扇唿扇……
这用人力抬乘的轿子行进,正是应和了人走动式的动作频率,可不就是唿扇唿扇的嘛!
不过,这两个轿夫倒是走的平稳,除了微微的唿扇之外,竟基本没有晃动颠簸。很快邱晨就暗暗地发起了感叹,这坐轿慢是慢了些,却果真比这个时代的马车出行舒服得多了。
城里平整的路面还好些,一出了城,马车那坚硬的木头车轮压在那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当真是颠簸的可以。即使林家的马车里,邱晨特意在席子下边垫了两床旧褥子,却仍旧没办法让颠簸减轻多少。
最初,邱晨也曾幻想过,做些钢丝弹簧出来,给马车做个防震系统……可是,她很快就气馁放弃了。
她的专业是化学,而且是药物应用和生物化学,那钢丝弹簧也罢,防震系统也罢,都是物理学的范畴了,她是真的只有想象的份儿了!
轿子行进后,阿福阿满很快就从最初的些微紧张中缓过劲儿来了,也很快就兴致勃勃地开始扒着轿子两侧的小窗往外看起热闹来,兄妹俩还唧唧喳喳地不时议论着,邱晨也跟着从小窗口往外一看,恰看到俊文漫布跟在轿子一侧,看到姑姑从窗子往外看,连忙凑近两步问道:“姑姑可是有什么事儿?”
邱晨笑着摇摇头:“哦,你待会儿别忘了叮嘱轿夫等咱们一等,咱们今天中午回客栈用饭。”
“嗯,我记下了,姑姑放心吧!”俊文立时答应了。
邱晨也觉得没什么特别,坐轿和坐车看出去的景色并没有什么不同,索性也就不再抻着脖子往外看了,倚在轿子中的靠背上,闭上眼睛养起了精神。
前两日,他们一行人都是奔着目标去的,即使邱晨带着几个孩子逛得悠闲,也没太过分。
这一日,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消磨,邱晨就起了去看看府学的心思。而且,前两天她来过府衙东大街,也了解到,那日城外酒楼的小伙计言之未尽之处的坊子,说的其实就是府衙东大街,往里走拐进去的两三条胡同,就是类似老北京八大胡同的